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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断发


    阁主用苗语飞快对阿图基戎说了句话。


    叽里呱啦的,灵愫没听清。


    她想离开,但那青年郎却强势扣住她的胳膊。


    阁主拽住她另一条胳膊,又朝他说了句话。


    阿图基戎却用标准的汉话回:“没礼貌的外来人。”


    语气冰冷,声音低哑空旷,像是从深山老林里散出来的神秘祝祷。


    俩男人继续交流,一会儿说苗语,一会儿说汉话,边说边抢夺她。


    她像块被扯拽的布料,东倒西歪。


    灵愫的暴脾气再也藏不住。


    她甩开阁主,又挣脱阿图基戎的束缚,朝这位青年郎挑衅:“兄弟,有本事来干一架。”


    阁主:???


    “不知廉耻!”蔡逯愤恨地瞪着云淡风轻的原行遮,不过只是轻呵一声,瞧原行遮这满不在意的模样,心里更是烧起了一把火。


    “走,跟我回去。天热,与某些人待久了,脑子难免不清醒。”蔡逯拽着易灵愫的手腕就往外走,临走前还刀了原行遮一眼。


    易灵愫还未在原行遮的狂言中听出个好歹,蓦地被蔡逯一扯,手腕似是要断裂开来一般。偏偏这湖边亭与长街离得那般远,蔡逯迈得步子又那般大,易灵愫跟在身后,腿脚也不听使唤,来不及换步,竟要栽了过去。


    “啊!”


    易灵愫闭了眼,以为脚会被崴一下,手也会被擦出个口子来。再睁眼,原来她被蔡逯搀扶着,手正按在人家的胸膛上。


    心跳愈来愈快,蔡逯明明满心紧张,生怕易灵愫出个好歹,可面上却冷若冰霜,甚至还讥笑着:“怎么?投怀送抱?你以为装可怜就能让我……”


    话还没说完,易灵愫便借势猛地扑到了蔡逯怀里。趁人还没反应过来,死死抱紧蔡逯劲瘦的腰,佯装可怜:“脚崴着了,走不了路。”


    那般无辜的语气,那般纯真的眼神,任是一向行事狠辣的蔡逯都忍不住软了心肠。


    “罢了,我同你计较作甚。不安好心的是他原行遮,行迹放荡,不知半点礼义廉耻。”话是狠毒,可还是认命一般,将易灵愫拦腰抱起。


    “虽是崴脚了,可我还能再撑着走一段路。”易灵愫也知这话不在理,声越来越小,最后埋首在起伏的胸膛前,不再言语。


    蔡逯见她这般乖巧可怜状,蓦地就想到先前养的那只莺鸟,心便软了下来。


    “天热,待会儿回去后,叫你身边的女使端来一碗酸梅汤,解解暑。”蔡逯交代着。走得时候自然没有那般愉快心情,索性寻了一小道,大步走了出去。


    易灵愫一直闷声不言,眼珠子却提溜转,也不把蔡逯的话放在心上,问什么都点头道好。这么一瞥,自然就瞧见了尚在树下与人高谈论阔的褚尧,许是在讲什么诗词歌赋。


    说是不计前尘往事,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怎会轰然消散。每每瞧见褚尧,易灵愫便会想起那段悲惨日子。


    她会的,只是琴棋书画,懂得圣贤道理,又不能升为高官,给褚尧致命一击。可蔡逯能,或是任一权势滔天的男郎都能。


    易灵愫敛眸,“每每与慎庭哥哥相见,便总能见到褚家郎。我的思绪不碍事,只是这样下去,怕是会叫慎庭哥哥心里不悦。”


    说着求人怜惜的话,可眸里尽是阴狠算计。可惜蔡逯看不到,只知道褚家那小子碍他的事。


    “初八你我成婚,届时褚家也会到场。褚尧一副懦弱相,毋说娶妻生子,就是走仕途,也走不长远。”蔡逯说道,“日后你是诰命夫人,后院没人敢惹你。桥归桥,路归路,自然是见不了面。”


    安着易灵愫的心,也是在威胁她。


    易灵愫看清了蔡逯的心思,到底是苍穹之上的雄鹰,草原之上的野狼。平平淡淡几句话,竟把她与褚尧都威胁了去。


    *


    原行遮有何用意,易灵愫尚不清楚。方从蔡逯的车上下来,便叫秀云匆匆忙忙地送到了大娘子屋里。


    正好是午后,来的不巧,王氏正午睡。


    养娘见了,竟也不急,居然叫易灵愫立在门前稍等片刻。


    “大娘子是等的急了,见二娘子竟还未回来,眼皮上下打架,这会儿已经歇了片刻了。”养娘解释道,一面叫易灵愫往前走几步,走到阴凉地等着,一面又使眼色叫几位小女使拿着蒲扇扇风。


    “既是歇下了,为何匆忙叫我来?”岑日本就叫人心烦气躁,如今又吃了闭门羹,易灵愫语气难免冲了些,对着秀云,胡乱撒气一通。


    秀云一脸无辜,道:“是养娘吩咐,叫我把您赶紧接过来的,不曾告知我大娘子歇下了。”


    养娘嗤笑一声,“是大娘子的意思。大娘子见您成婚在即,怕您这脾性到夫家得罪人,这才想灭灭您的傲气。大娘子早便睡去了,眼下时候就快要到了,您等也等不了多久。”


    “既是我阿娘的意思,那等便是。”易灵愫呼了口气,挺直身子,不再多言。


    须臾,门便开了来。


    “可是二姐来了?”王氏的声音遥遥传来,似是刚醒,话还有些含糊。


    易灵愫说是,随即进屋去。见王氏掩嘴打着哈欠,便递了盏茶叫她漱口。


    “是才回来罢?天这般热,你和蔡学士在东湖里走这么久,也不知出了多少汗。赶紧喝口茶润润嗓子罢。”王氏说道。


    “阿娘也知道,我这身子,平日里若是不跑不跳,再热的天,都不会出汗。”易灵愫隐去了在门外苦等的事,说道:“东湖树荫多,恰有风吹来,倒是比院里还凉快。”


    王氏点头,“那便好。你与蔡学士前脚刚走,蔡家的聘礼便送了过来。男女双方都不在,来的是素与蔡老交好的庆国公。蔡家重视这门婚事,聘礼摆满了后院。礼单也送了过来,光是清点聘礼,都花了我一上午时间。”这第二位托儿看起来确实是太过强壮了些。他这般豪气橫橫地走过来时,易灵愫差点就以为他是来跟她干架的。


    “小娘子,俺方才特意看了你一阵子。你说得这么玄乎,俺都不信!”那位肌肉大汉说罢,颇为愤懑地用手拍了拍易灵愫身前的桌子。顿时,桌上摆的物什摇摇欲坠,幸好易灵愫眼疾手快,将那些物什都迅速地稳定下来。


    “这位官人,您倒是冷静一些。奴家今日刚开业,您这一拍,差点把奴家这数日来的心血都毁了!”易灵愫劝道。


    这大汉的演技也太好了,易灵愫心里直呼钱花得不亏。


    “娘子也甭跟俺计较这些!出来摆摊的,哪儿来这么多事!”大汉声音粗犷,这话一出来,颇有找茬的意味。


    他这一声,也引来了身旁更多路人的眼光。


    “这小娘子见好就收罢!看她这小身板,到时不知是谁算谁的命!”一道不知名的弹幕飘过。


    “看戏中。”


    “我也想看戏。”


    “反正也无趣,不如来看看会发生什么罢!”


    ……


    易灵愫看着一道道弹幕涌现了出来,大部分都是看戏态度。看来气氛烘托到位了。


    易灵愫清清嗓,开口道:“这位官人,你且莫急。你看奴家这招牌,说是算命,自然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行啊,既然你说可以算命,那不如就给俺算算!俺可告诉你,俺不信那些鬼东西!”那大汉说罢,双手往桌上一摆,挑衅似的看着易灵愫。


    明眼人可见,大汉是想赖账。


    “算命自然是可以,不过你还得先交几百铜板。”易灵愫说道。


    “什么?岂有此理!你都没跟俺算呢,你想先要钱!我见方才那位小娘子过去,你都没要一分钱!你这可是戏弄于俺!”那大叔颇为不满,大嗓门嚷嚷着,让易灵愫耳朵都疼了起来。


    “这位官人,奴家方才也说过了,那娘子是这处来的第一位客人,奴家于情于理都自然是给人家不要钱的。”易灵愫解释道。


    “哼。俺告诉你,俺的铜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说要俺就给你啊!”他说罢,眼神颇为不屑。


    “这位官人,你莫急。方才你一来就这般气恼,到现在你还是如此大嚷大叫,这就不得不叫我怀疑你的动机了!”易灵愫说道。


    “动机?俺告诉你,你开个摊,就是让俺高兴的。如今你还敢说俺,这命,不算也罢!”他说罢就起身往回走,义无反顾,从他的背影可以看见他还是气呼呼的。


    易灵愫看着那位大汉走远,叹了口气,一脸忧郁。


    不错,这出不欢而散也是易灵愫的安排。


    刚创业怎么可能一帆风顺?怎么可能每个过来看她的人都正好买她的服务?


    故而易灵愫给这创业戏码增强了一些冲击力。


    这出戏落幕后,一旁的路人再看她不免都带了几分同情。


    大概是有人觉着一小娘子出来挣钱也不容易,他们居然自发地坐到了易灵愫摊前。


    这下连托儿就直接省了去。


    而本该出场的第三位托儿此刻蹲在巷子里看着外面的情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他见那边易灵愫一直没有什么暗示,也就按兵不动,继续蹲着。


    “小娘子,你可否能给我算算近来的气运?”


    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客人,是易灵愫面前这位没精打采的书生。


    “这位官人,我观您面相憔悴不堪,又观您这书生打扮……”易灵愫沉默片刻,便又问道:“您可是要去赴殿试?”


    “正是!”书生答道。


    这书生虽面相憔悴,但穿着的衣袍却并不穷酸,甚至可以说是“稍有华美”。易灵愫一看,就知这人许是官宦子弟,但还是想要凭自己的能力走入仕途。


    “您且放心,既然都走到殿试这一关了,那不也证明您还是学有所成的?”易灵愫笑眯眯地恭维道。


    “不敢不敢,小娘子谬赞。鄙人也只是凡人而已,功名未取,何敢高称?”书生被易灵愫这莫名的称赞搞了个大脸红,连连摆手说道。


    “不必自轻自薄。”易灵愫安慰道。


    “不过您眼下一片乌青,可是读书时有了什么困惑?”易灵愫说罢,就见那书生头上飘过一句弹幕。


    “确实确实,那书实在是太难背了!背一遍忘一遍,怎么都记不下来!”易灵愫也曾是一位苦学生,自然也懂得这位书生的痛。


    还未等书生开口,易灵愫就又说道:“不必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书生背诵的字极多,这般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自然是吃了多少苦只有自己知晓。如今您要面对的,是多少人羡慕着的殿试,您紧易自然是正常的。人一慌,这脑里啊,就跟浆糊一般,全都忘了那些看过的字!”


    “对,就是这样的!小娘子真是料事如神!”


    书生一听易灵愫说到了自己心窝子里去,神情也激动了几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抱着随意试试的心态,竟然真的找到了个知心人。


    这钱,他花得也值了!


    “官人您也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交给您一个好法子,殿试前您只当走马观花,将那书从前快速翻到后,不求全记,只图个清楚。您只要知晓每本书都说了些什么,这样便可。”


    易灵愫虽是说得玄乎,但这也是她学生时代老师教过的一个好方法。


    一直死记硬背,日复一日,知识早就进了肚子里。这时只需要个人给个鼓励,那么那位苦学生便会有了自信。


    人有了自信,自然坐在考场上不会那么慌易,把题看错,把分白给。


    易灵愫现在十分感谢自己面前这位是和自己有过相同经历的苦学生。要是一个富商大贾坐到自己前面,保不准她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小娘子,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书生无比惊喜,他没想到,自己要做的事竟然这么简单。


    “不妨再跟您说说,我观您面相清奇,眉峰转处,便是紫气东来之吉祥地。这是什么?这说明您这面相就告诉您,你将来必是成大财之人呐!”易灵愫瞎哄着他,实际上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她觉着自己招牌上这“算命”二字写得颇为不妙,她自己只能知道对面人内心的即时想法,却并不知二人分开后,他们又会想什么,会做什么,自己对人家的未来完全不了解。


    而她自己却挂着“算命”的幌子,着实尴尬。易灵愫的金手指是“透视”,而这种技能,却恰恰最适合心理辅导。通过看人心里存着的问题,给予他们一定方向的疏导。


    故而她这条路刚开始方向就错了,不应该是做“神棍先生”,而是该做“女讲师”,传播成功学鸡汤。


    在易灵愫头脑风暴之时,对面的书生却早已乐开了花。其实他并没有太在意易灵愫说得是不是太玄乎,他此刻不过是想要些鼓励,而易灵愫正好给了他,他自然会开心。


    “小娘子,谢谢您了!听您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啊!”书生激动地对易灵愫说道。


    “小娘子,我问完了,现在心胸豁然开朗。我觉着自己定能榜上有名!”书生说完,又颇为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您看这,要多少钱啊?”果然人说起钱来便会分外卑微。


    虽说这书生看起来家境尚可,可人家明显是勤俭节约的人,是靠自己赚钱养家的人。这富家子弟脱离了父母的金钱支持,其实也就与市井穷人一般。


    易灵愫听到书生问话,脑子清醒了过来。


    在北宋至少是在仁宗年间,一贯钱是一千铜板,又即一两银子。易灵愫刚开业,要价太高会遭人埋怨,太低又挣不出个本钱。不如就定个半贯钱,也就是半两银子?


    不行不行,银子对百姓来说都是太贵了。何况她也只是恭维了几句,并未说出个什么有含量的话来。刚开始要价低一点,后面名气有了再涨价也不迟。


    “罢了,看你与我有缘,不妨就收你四百铜板,可行?”易灵愫开口道。


    “什么?小娘子?你要价这么贵?”书生十分惊诧,摸摸自己身上的钱袋子,咽了口唾沫。


    “这位官人,您可是要知道,您脚下的,可是咱大宋东都汴京城的地。这靠近官家之圣地,自然物价也是要贵上那么几分。何况我给您算算,您也高兴了,来日高中也定是板上钉钉的好事。官人我跟您说,您这四百铜板,可不是给奴家的,那是给咱官家,给您的大好未来的!我估摸着,用四百铜板买一功成名就的后半生,谁轻谁重,您自然知道!”


    易灵愫发挥着自己忽悠人的本事,说得那书生有些动摇。


    “何况奴家这小摊刚开业,您这钱一摆,也图个好兆头不是!”易灵愫说道。


    “好罢好罢,也正如你所说,为了我的功名。”书生一咬牙,把钱往桌上一摆,易灵愫见状赶紧收了起来,生怕人反悔。


    “您慢走!下次有事,还来咱这处!”易灵愫殷切地说道。


    书生嗫嗫嚅嚅,也没说出个什么,转身快步走去。


    可易灵愫还是看到了书生头上的一条弹幕。


    “这小娘子就是来吃人钱的,下次再也不来了!”


    什么?这心口不一啊!


    易灵愫心里抱怨着,觉得自己很委屈。有些人,表面上说着下次一定,实际上他早已将你拉入了社交黑名单。


    看来赚钱不易啊。


    书生走后,巷子里的托儿眼看时机来了,就蠢蠢欲动。只是那几人还没迈开步来,就被易灵愫一计眼刀给吓了回去。


    还是不要再来托儿了,毕竟演一场天衣无缝的戏也是挺累的。易灵愫叹口气,摊到躺椅上。


    易灵愫开摊半个时辰后,就有了躺平的心态。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能独自创业的料,哪怕有了金手指也还是废柴一位。


    “小娘子,您能给我看看么?”


    正当易灵愫瘫在椅子上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易灵愫听罢,心有疑惑。婚事本就来得匆忙,议亲更是直接被省了去。按说下聘要新郎与新娘都在场才是,可蔡逯偏偏就挑上午给她邀去了东湖,游玩许久,竟半句未提下聘的事。不过想也正常,明日男家便要来易家送礼,聘礼也只能今日下。


    “故而我才这般乏累啊。”王氏叹气,“为你的事忙了一上午,连慕哥儿的功课都忘了去抽查。”


    易灵愫笑笑,“叫娘费心了。”


    日日围着慕哥儿转,慕哥儿肠胃不好,就是整日腹泻,她娘也未曾抱怨过一句。不过是清点聘礼,数着一箱箱金银珠宝,就叫她娘满腹抱怨。


    “你知道就好。”王氏顺着话往下说去,“你要时刻记着,你是转胎丸都打不掉的好孩子,你的命好着呢。”


    王氏说着刺人心的话,却全然不知。


    易灵愫却不想再附和下去,回道:“娘,如今我就要嫁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再说了。”


    王氏见易灵愫罕见地顶嘴,脸顿时拉了下去:“为何不能说?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身子骨弱,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你拉扯大。如今是要攀高枝了,要成为诰命夫人了。怎么,我这个老娘还说不得你?”


    话说罢便觉不妥,何况王氏也别有所图,又补充道:“易家人少,本来这些话原本都该说给你大姐听的,若不是她走得早,我又何苦呢。”


    王氏说着,眼便含了泪:“二房嚣张跋扈,你一走,不就剩我和慕哥儿娘俩了?你是蔡家的人了,可我易家也不欠你的。也不盼你婚后顾念娘家,只要你肯帮衬帮衬慕哥儿,我也就心安了。”


    一句句都在往易灵愫身上扎着刺,喉头也似被堵住一般,叫易灵愫觉着说句话都艰难。


    “阿娘,先前蔡慎庭已经说过,到了年龄,慕哥儿便能去太学读书。太学何其难进?人家都开过后门了,往后都看慕哥儿自己的造化。您还想要什么?”易灵愫说罢,将那凉茶一饮而尽,心头火中烧。


    “这便够了?”王氏瞧她一副倔强模样,也拔高了声:“我是想叫慕哥儿做个穷书生么?就算进士及第,也是从小官做起。又不是人人都是聪明绝顶的蔡学士,没人有他那般机遇。”


    王氏想到什么,赶忙握着易灵愫的手,一脸激动:“易家不能止步于此。不说做第二个蔡学士,好歹也得升为京官罢?”


    “阿娘,你以为有谁能弱冠便做京官呢?从九品官到三品往上,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成功。慕哥儿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当官已是不易,一步升为京官更是难于上青天。”易灵愫一时语噎,不曾想自家娘是如此偏袒不成器的胞弟,又恼又气,语无伦次。


    王氏见威逼利诱不成,又换了语气,柔声道:“我也是太心急了。二姐,为娘的哪有不盼儿女好的?这几日忙过了头,才说了这些话,你别往心里去。眼下你的事最要紧,先不说旁的了,这两日你要把养娘交代的事都记好,往后到了蔡家不受委屈。”


    易灵愫说好,也无心再待下去。随意编了个理由,便欠身退去。


    *


    回了屋,书才翻了几页,大纸上落下的笔墨还未干,养娘便过来讲着新妇要行的礼,要操持的事。


    一番接待聆听,天昏昏黑,养娘才意犹未尽地走出屋去。


    不过躺在藤椅上歇了片刻,易灵愫蓦地想到一事,赶忙把秀云叫了过来。


    “我且问你,嫁妆里有处地产,就在矾楼旁边。那处附近,是否有间卖冷饮的吴家铺子?”


    秀云仔细想了一番,点头说是。那铺子里的冷饮好喝,小女使常借着采购物件的缘由去偷吃一番。


    “吴家铺子,是否由一小娘子操持着?”易灵愫又问道。


    秀云说是,虽是不解,可也尽心答着:“那便是吴娘子,年纪轻轻,接下了老父的铺子,越干越好。”


    易灵愫听罢,叹口气,便把秀云去催小厨房的酸梅汤去了。


    今日,蔡逯只听到原行遮那句冒犯的话,却并没有听见先前二人说的话。


    原行遮把“隐情”二字重复了两次。


    “镜中花非水中月,故人未尝不是眼前人。隐情,隐情。”


    随即,给她指了间铺子。未解之事,见了吴娘子,一切可知。


    他不能违背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更不能忽视蛊虫的暗示。


    所以,他必须觊觎。


    待泡完药浴,阿图基戎换了一身靛蓝色的花鸟纹对襟袍。


    他重新将小辫扎好,戴好叮铃作响的银饰,唤出他精心培养了十年的“情蛊”,走出屋。


    下属禀,那俩人已入住苗寨。


    阿图基戎微微颔首,下一瞬身形一晃,隐匿在黑暗里。


    静谧的夜里,忽地传来一道清脆的银铃声。


    阿图基戎悄无声息地站在灵愫身旁,洒下一片吊诡的阴影。


    第52章 定情


    情蛊用心血和蛊练成,一辈子只能下一次。


    将此蛊种在对方身上,若对方动情,蛊则每月发作一次,唯有下蛊人特制的解药能解。


    苗疆的冬潮湿阴冷,夜里常有毒蛇与蚁虫爬动的嗡嗡声。远处摊公摊母跳巫舞,献蛇胆与牛头祭神,巫杖铃铛摇晃不止。


    各种细微的声音都夹带在风里,因此苗疆的夜晚并不算静悄。


    但此刻,阁主毫无察觉地睡在竹板床里,业已睡熟。


    阿图基戎蹲到床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外来姑娘。


    灵愫皱起眉,“我说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行么。你忙什么了,我请问?就炒几道菜,也没来回跑,也没费脑子,你忙什么了?”


    阁主气得差点跳起来,“我没忙?为了你这生辰,我从年初就……”


    就在这时,蔡逯敲了敲门,打断了阁主的话。发、生、了、什、么?


    蔡逯想知道。


    褚尧也想知道。


    灵愫更是想知道。


    这场景可真是魔幻。


    那边蔡逯拳拳到肉,褚尧自知理亏,也没还手,被揪着来回打。


    她坐起身,愣了两瞬,复又躺回被窝,掖紧被角,把自己闷在一个小世界里。


    她嗅了嗅发尾,嗅到一股烈酒的辛辣味。


    昨晚……


    她试图回想。


    昨晚她郁闷失眠,下楼找客栈老板买了坛烈酒,待在屋里喝。


    可这酒,越喝越烧心,她的血液都被烧得沸腾起来。脸也红扑扑的,像扑了一层浓厚的胭脂。


    她很热很痒,边扯衣裳,边敲响褚尧的屋门。想他是大夫,或能给她看看病。


    然而推开门,却见褚尧也是晕乎乎的。


    他解释道:“方才口渴,下楼找老板讨了碗汤。喝完,身体很不舒服。”


    这些前情与对话她记得很清楚。


    之后不知怎的,她没回屋,直接躺到了褚尧床上。


    接下来的画面,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再然后,她与褚尧就毫无察觉地睡到了大晌午。


    她整了整思绪:她是酒后乱.性,褚尧可能是喝了些不正经的汤。


    就这么睡了一夜。


    她发誓,她虽把褚尧当狩猎对象,但绝对没想过要这么快就把他睡了!


    前半夜与蔡逯分手,后半夜与褚尧睡觉。


    她虽渣,可也从没想过要在这时与褚尧生米煮成熟饭!


    何况,她与褚尧虽是彼此相识,可实际上,他们对彼此根本不熟!这跟在路边随便捞来个男的,做这事有什么区别!


    灵愫欲哭无泪。


    该死,那些最重要的细节,她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打斗声终于停了。


    灵愫从被褥里探出脑袋,却见蔡逯就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


    “睡够了吗?”


    他问。


    灵愫懵懵地点下脑袋,也不知他说的是哪层意思的“睡”。


    仅仅一夜没见,蔡逯就憔悴得像刚奔了一场丧。


    他说:“睡够就穿好衣裳起来,我在你那屋等你。”


    说完转身要走,可走到床尾却蓦地被绊了一下。


    蔡逯稳住身,低头看才发现,原来挡住他的是一堆姑娘家的衣裳,裙衫被撕得破破烂烂,清凉得挡不住任何部位。


    蔡逯走出屋,把刚才丢在走廊里的包袱提来。


    可笑不可笑。


    昨晚情况那么紧急,他居然还记得在路上给她买一身衣裳。


    那时他想的是,万一他们还能复合,复合后还能再做一回,万一战况激烈,衣裳不能再穿,那他是不是得给她备一套新衣裳?


    她的确需要新衣裳,只不过撕碎她衣裳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好兄弟,他放心的熟人,褚尧。


    蔡逯把衣裳甩床上,故意冷脸不看她,“赶紧穿。”


    灵愫在心里给蔡逯比了个大拇指:好样的,有些正宫气场。


    她飞快把衣裳套好,走出屋前,回头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动不动的褚尧。


    她尴尬地挠挠头,“褚大夫,你自己先收拾下吧。”


    她也没蹲下身问褚尧被打得疼不疼,就这么走了出去。


    可她一走,褚尧就扶着墙起身,默默往门口处靠了靠。他竖起耳朵,偷听对面那屋在说什么话。


    灵愫盘腿坐在床上,朝着窝在圈椅里的蔡逯问:“你想说什么?”


    蔡逯抬起头,眼里泛起红血丝,“你就没有想跟我说的?”


    她想了想,倒真是没有。


    蔡逯很愧疚:“校场看守森严,凡是外来递信,都会被扣押下来,不会退返。抱歉,我刚想起还有这桩规矩。”


    灵愫说没事,“这破规矩,若不是专门打听,谁会知道啊?”


    她看向阁主,“现在你知道了?你寄了信,我回了信,但彼此却没收到信,都是那校场的错。”


    如果她只说到这里,那今晚这场风波,勉强算是平定了。


    可她接下来朝阁主抱怨道:“不是我故意找茬,你没发现你最近说话做事都很尖酸刻薄吗?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本来我今天过得挺开心的。上晌查卷宗,下晌练武,晚间和我家承桉哥去新建的酒楼里吃了顿很别致的大餐。本来想今晚就住在外面,晚上再玩一下。可又想到,往年这时候,我都会回来和你说贴心话的。所以我想,哪怕再累,我都得回来,把这些开心事,说给你听。”


    灵愫埋怨地叹口气,“谁知道,都这么晚了,你还来闹个事,把我的好心情都给毁了。”


    “我尖酸刻薄,我把你的好心情给毁了……”阁主气得头昏脑涨,“你原本是不想回来睡对么?”


    他随便捞来件她的衣裳,往她身上甩。


    “行啊,既然不想回来,那就带上你的东西,以后都别再回来!”


    “你家承桉哥、你家承桉哥……”


    阁主咬着牙,怒气终于按压不住,猛地爆发出来。


    “他那么好,那你跟他去睡啊!你还来我家干嘛?”


    衣裳“啪”地落到灵愫的脸上。


    该说不愧是老友么,连气话都能精准踩中她的雷点。


    她早已没有自己的家了。


    好像不论住在哪里,都是借住到了别人家里。


    灵愫捡起衣裳,声音也低了下来:“是啊,这里是你家。”


    她待阁主,有求于他或是撒娇时,叫他“哥”;公事公办时,叫他“阁主”。


    只有极度气愤时,才会叫他的名字。


    “岑青。”她如是说,“这么多年,我是把你当作了我的亲人,家人。可我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然还是个暂住你家的外人。”


    她说:“你太让我伤心,也太让我失望。”


    灵愫推开门,一手拿着那件衣裳,一手扯住蔡逯的手:“我们走。”


    这里的确是阁主家,早先阁主就对她说过,这是他以后养老的院。


    若换作平常,她根本不会胡思乱想那么多。可能还会说,你家就你家呗,咱俩谁跟谁啊,那是过命的交情,你的不就是我的嘛?


    她也相信,阁主也一定把她当作了家人。


    可现在,恰是在容易令人多愁善感的深夜,恰是在她身心都很疲惫时,恰是在她真的很想跟人吵架时。


    她一下就很难过,很气愤。


    为什么阁主最近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事赶事,恰都赶在了一起。


    她就这么走了,跟蔡逯一道。


    走得匆忙,只拿了身衣裳,路上还觉得晦气,便把这身衣裳也给扔了。


    然而正是因为走得太匆忙,夜色又浓重,所以她没看出,其实在屋里吵架时,阁主的神色就已经不对劲了。


    但他一直撑着。


    直到她摔门离去,他一下就软瘫在地。


    他摸了摸前额,非常烫,发了高烧。


    他浑身发冷,抖成个筛子。再加上心里难受,人就像被抽走了魂,站都站不起来。


    为什么啊。  若不是马车走到半路又遇了个坎,易灵愫都不知回家的路要走得这般艰难。


    蔡逯要把她送到易府门前,马车猛地一停,叫二人一头雾水。


    掀开车帘,本想呵斥那不长眼色的俗人一通,这一见,原来竟是位熟人。


    “你不回府里,拦我的车作甚?”蔡逯挑开车帘,问道。


    凉风吹来,车夫又点了盏灯,才叫易灵愫看清了那拦车人。


    长身瘦骨,眉眼间尽是肆意张扬。男郎看着要比蔡逯还要消瘦些,松松垮垮的圆领袍披着,腰间的系带歪扭缠着。不似蔡逯那般高深莫测,一见便是风流倜傥的才俊模样。笑意也比褚尧要真的多,瞧起来是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今晚想凑热闹的人都会去相国寺。我不似兄长那般有底气,连傍身的驴都跑了去,钱袋子也早被人偷去,今晚恐怕是只能走回去喽。这老远就瞧见这辆宝马香车,想着拦一下,不成想真的是兄长。”男郎灌着酒,眼神迷蒙,似是连蔡逯的脸都看不大清,不然也不会说出这些冒犯的话来。


    话里透露着酒气,一时间氤氲不堪。


    “蔡与孤,守好你的本分,不要忘了规矩。”蔡逯看见蔡昶晃着身就要走,出声提醒了一句。


    哪知这句话叫蔡昶一瞬之间便清醒了大半,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窥见车中春色后,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这是……嫂嫂?”蔡昶靠在马身上,歪头晃着酒罐,朝被蔡逯仔细护在怀中的易灵愫眨了眨眼。


    随即,蔡逯那轻鄙的轻笑声传来。那声嫂嫂尾声悠长上翘,只这一句,蔡逯便清楚了他的心思。


    不等易灵愫回话,蔡逯便把车帘给拉了下来。


    赶路的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又驶向路来。


    长街大路通南北,蔡昶要如何回家,蔡逯并不关心。


    “这位是蔡二哥么?”车内一片静默,易灵愫偏偏问了这句。趁着蔡逯分心,又赶忙窜了空子从蔡逯怀里跑了出来。坐在车内一隅,离他远远的。


    “你很在意他么?”蔡逯伸手一勾,易灵愫便又坐到了他身边。


    到底是岑夜,再凉快的晚夜也能叫相拥缠绵的人出层薄汗。易灵愫没回话,避开蔡逯锋利诡谲的眼神,拿着一方小帕,覆在蔡逯的额前。


    “是因为慎庭哥哥,才想要去了解。”易灵愫往前倾着身,手压在蔡逯的衣袖之上,抬眸望着他。


    车内一盏暖灯,恰好映在了易灵愫的眼眸中。眸中焰苗跳跃,陷在一片暖黄之中,话也动容。


    “家弟不懂事,叫你看了笑话。”


    果真如易灵愫所想,说到家事亲戚上去时,蔡逯便成了那位克制疏离的君子,恍若不欲把太多的人事说给她听,或是故意在隐瞒着什么事。


    易灵愫觉着车内实在闷热,无意间舔了下唇,如愿瞧见蔡逯呼吸都难耐了几分。


    “慕哥儿才是不成器的顽童,不好好读书,成天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易灵愫刚把帕子折起来收好,手便被蔡逯牵了起来。


    蔡逯一素喜爱捏着她柔软的指腹,打着圈,甚至连那菩提珠都忘了盘。


    “他才几岁?这般小的年纪看不出什么用功不用功的。少不经事就叫他去玩乐罢,之后再到学堂里好好读书,日后入国子监升太学上舍生,这读书生涯才算起步。”说到慕哥儿,蔡逯能想起的只是那个缠着易灵愫撒泼要抱的野孩子。说叫他好好读书,也是想叫慕哥儿离易灵愫远些。


    易灵愫看破不说破,“慕哥儿不开窍,哪里是为官的料子?门第有了,应试又过不去。”


    “这有何难?”蔡逯瞧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不过入个太学而已,我说他能入,他便能入。”


    走后门叫蔡逯说得这般轻松,话罢更叫易灵愫清楚了蔡逯的地位。


    朝廷三相之一,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榜前被无数贵家看中的小婿,期集①时名刺②被官家要过的状元郎,都给了蔡逯翻云覆雨的底气。


    如今,他一句话便保了慕哥儿日后的为官路,王氏一心念的事就这么被解决了下来。


    不过男郎的嘴惯会骗人,易灵愫只是点头道好,不欲多说。


    *易灵愫闻声摆正了姿势,抬头看见一小官人。


    那男子意气风发,人瞧着聪明机敏。虽说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圆领袍,可易灵愫还是觉着他身上隐隐透露出一丝金贵的气息。


    就因为这位小官人头上的鎏金弹幕。


    “褚尧之子·蔡逯好友·褚尧”。


    这话简单明了,让易灵愫一下子就知晓了站在她面前的此人。


    北宋有位宰相名叫褚尧,而褚尧的长子便是她眼前的庞元鲁,字便是弹幕上显示的“之道”。


    他出现在这汴京城,想必也是同蔡逯一般,都是为了三月尾的殿试吧。


    “官人请坐。”易灵愫见那人还站在,便赶紧让人坐。


    褚尧听罢,毕恭毕敬地坐到了那凳子上去。他双手放到桌上,瞧着倒像是来谈判一般。


    “官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还是来找我算上一卦?”易灵愫问道。


    也不知道这位官人前来,是否同上一位书生一般,都是“考前焦虑症”。


    “非也非也。”褚尧摇摇头,眼飞快地向四周瞟了几眼。


    易灵愫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这边热闹已经退尽,方才还有数人关注着她这小摊,现在也没几人再来往这边看了。似乎是玉仙观那边办了个什么活动,人都往街对面涌去了,这边倒是稍显冷清些。


    “怎的?”易灵愫不解地问道。


    “这位娘子,鄙人有一事相求。”褚尧这话出口,脸红了几分。这话中似有难言之隐,褚尧的神情尽显纠结。


    “这位官人,奴家这薄本生意,哪儿能让您找我相助呢?”易灵愫一脸不可置信。她来这只是做生意的,若是褚尧找她帮什么人情忙,她该怎么办。


    褚尧见她的反应在意料之内,便不得己使出了自己的大招。他身子微微前倾,用只有二人之间能听见的声音说:“易家三小娘子,我可是知晓你的。”


    这话说罢,易灵愫微微一愣。


    她觉着自己马甲护得挺好啊?怎么这么容易就给人识破了?况且她之前也不认识褚尧,原身也未曾提及这人。


    难道,他私自去调查了她?


    “你怎么……”易灵愫不解,一时警戒之心便升了起来。


    “若是你这番是来砸我的摊子,我劝你要三思而行。”易灵愫语气冷了下来,全然不似方才招待客人的言笑晏晏。


    “小娘子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褚尧见她急了,也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方才所说的有一事相求,并不是冲着你来的。”褚尧语气郑重,带有歉意。


    “不是找我的?那你是……”


    “实不相瞒,我对二娘子倾慕已久,此番,便是……”褚尧说到二姐那处,一脸羞涩。


    这话说完,易灵愫一下子便知晓了褚尧话中的意思。


    他是想让自己牵线搭桥,更进一步地追求二姐么?


    “如此这般的话,那我也只能告诉官人,我二姐现今并未有婚配。若是你倾心于她,执着追求的话,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这情爱之事讲究的都是你情我愿罢了。你与二姐之间的事,恐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易灵愫说道。


    她这也是实话实说。自己毕竟也是刚穿过来,与二姐的关系还称不上是亲密无间。何况现如今她自己的事还理不完,更别谈帮他人做事了。


    最重要的是,她也没有多少恋爱经验。这样帮人家到最后说不定还落不到一丝好处。


    “三小娘子,你先别急啊,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褚尧见她一口回绝,不免有些着急。


    从他心动那刻起,他便立誓一定要将易晓棠娶回家。可易晓棠对他这爱意也只是置之不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是何等地位。


    如今遇见这日日同他心上人亲近的易灵愫,他自然是想抓住这大好时机的。


    “小官人呐,不是我说,若是你动情已久,不妨直接找我二姐聊会儿天。我这边再助力,也是不顶事啊。”易灵愫说道。


    可她又没有暗恋过旁人,自然不懂这单相思的苦痛。她一直以为,喜欢便去追,追不到下一个更好不就行了么,为什么非要这么纠结呢?


    “这……”褚尧被她怼得不知说什么好。


    褚尧他早已将易灵愫当一家人的。他是蔡逯的好友,自然知晓易灵愫是蔡逯还未过门的夫人。这层层关系交织在一起,二人总要是有些联系的。


    “罢了罢了。”易灵愫看着褚尧这一副踌躇的模样,不知怎的就心软了下来。


    而褚尧听到这话,眼都亮了起来。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就暂且帮帮这情场中的失路人罢。


    “你可不要做过多的期待。我的意思是,若是你有什么给我二姐的书信之类的,我倒是可以帮帮你,送到她手中。但你可千万不要多想啊,让我给你俩在明面儿上撮合,这我肯定是不会做的!”易灵愫说罢还特意点点头,显示自己的坚定。


    “好好好,如此便够了。”褚尧强忍着笑意,应答道。


    易灵愫见状,便又提了个要求:“我给你个外男传信,可是万种不便,庞小官人可得给个报酬。”


    “自然。”褚尧说罢,拿出一个鼓着腰的钱袋子,放在案桌上。


    易灵愫这话原本只是开个玩笑,谁曾想褚尧还当了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想了又想,便说道:“在三月尾前,兴许我是每日午后这个时辰都要在这处摆摊的。这段日子,若是你有什么酸诗啊情信啊,都可以交付于我。”


    “三月尾?这么快?”褚尧问道。


    “小官人,三月尾你不还要去赴一场殿试么?”


    “殿试?你怎的知晓我是要去赴殿试的?”褚尧问。他二人可算是萍水相逢的,按理说,易灵愫应该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才对。


    “小官人,你看看我这招牌。既然走的是算命这一条路,再怎么着,也得学个花拳绣腿罢。”易灵愫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慌。她知晓这事,自然是金手指的帮助。


    “原是如此。”褚尧讳莫高深地看了易灵愫一眼。


    “这样罢,四月十四便是乾元节。若你行程不急,不妨那日约我二姐出来,这可正是个好时候。”易灵愫出着主意。


    只是二姐尚未婚配,与一陌生男子佳节同游,易父未必许可。


    易灵愫说罢,才觉这简直是个馊主意。


    “乾元节?倒是可以。”褚尧却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连连点头。


    “罢了,我也只是这么说一句。至于二姐会不会出来,那便是你的事了。”


    “这是自然。”


    二人一番对话后,原先那小男童便趁机跑了过来。


    “娘子,时辰已到,该起身快些回府了。”这男童脸上尽是怯懦,仿佛晚回去一刻,自己就要被生吞活剥似的。


    “时辰已到?你这摊还没开业半刻呢,就要收摊了?”褚尧打趣道。


    “你不懂,我这可是偷摸出来的。”易灵愫说罢起身,又对那男童说道:“这些物什你叫那巷子里的人收起来,明日早些摆好。”


    “是。”男童应道。


    褚尧见不远处的巷子里突然走出几个强壮的男子,正向这摊位走去。


    “既是如此,三小娘子,告辞。”褚尧也不是没有眼色之人,眼见着易灵愫就要回府,他自己也得尽快告辞。


    褚尧行了个礼,就转身走去。易灵愫看了他几眼,貌似是走到了玉仙观中。


    这边易儒看着几位壮汉在忙,交待了一些事便走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一路颠簸。易灵愫拿出钱袋子,数了数自己挣的血汗钱。


    今日挣得四百铜板,还算尚可。


    易灵愫一路上一直盘算着自己往后的创业方向。摆个路边摊未免有些寒碜,再说初春多雨,路边摊受天气影响大,稳定性差。


    不妨租一间屋子,权当开个小诊所。不过鉴于今日这算是失败的创业经验,她以后绝对不能往“算命”这个方向靠拢了。这算命可谓是一门玄学,如今她自己又腹中空空,自然是不能胜任“算命先生”这一称号的。


    索性多搬搬水缸,稳定一下技能。她的技能,让她更能知道人的内心真实想法。不妨就从这一点出发,当个熬鸡汤的半吊子讲师算了。


    就易灵愫现在的水平,当个心理医生算是够艰难。她之前也没经历过专门的系统化训练,仅凭着金手指还不足以让她飞黄腾达。


    看来还是要慢慢改进……


    *


    城南距易府也有一段距离,不过车夫找了小路过,时间也自然节省了大半。


    易灵愫下车后,匆匆走到内院,生怕别人逮住她。


    不过说也正巧,易灵愫来时正碰上出来散步的二姐。


    “回来了?”二姐含笑说道。


    “啊,嗯,回来了。”易灵愫想着方才她与褚尧的对话,不知怎的,一时不敢直视二姐。


    “瞧你这样子,还没经过大风大浪呢,就蔫了吧唧的。”二姐打趣道,一面走到易灵愫身旁挽起她的手臂。


    “今日可还顺利?赚到钱了么?”二姐问道。


    “赚了四百铜板。”易灵愫说罢,将身上的钱袋子取下交到二姐手中。


    说罢,似是觉着这钱太过寒碜,易灵愫羞得低下了头。


    “无妨无妨,开业第一日就赚到了几百铜板,已经是非常好了。”二姐看出了易灵愫的窘迫,真心夸赞道。


    “我以为我计划得已是很完备了,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总要出些茬子的。”易灵愫说道。


    二姐见她兴致不高,寻了个有趣的话题说。


    “好啦,莫要伤心了。我有一趣事说与你听,你可愿意?”二姐将钱袋子还给易灵愫,拉着她就往自己房中走。


    “嗳,怎么把我往你屋里拉呀?”易灵愫问道。


    二姐看似娇弱,力劲却实得很,一时倒是让易灵愫挣脱不了。


    在屋门关上的一瞬,二姐瞬间将易灵愫反推到一旁的墙边。


    易灵愫被她这一动作搞得措不及防。二姐比她高些,所以此刻她得稍稍抬头才能与她平视。


    “怎,怎么了?”易灵愫的声音有些颤抖。


    二姐的呼吸与她的交织,热气传到她的脖颈,有些发痒。


    “你跟我说,今日,你是否见到了他?”二姐问道。


    “他?”易灵愫脑子飞速转着,不会是那个人吧?


    “他,就是你心中想的那人。”二姐挑了下眉,说道。


    亥时一刻初,易灵愫终于回了府。养娘一见,赶忙上前来。


    “娘子,家主吩咐的事今晚就要开始做了。”养娘跟在易灵愫身旁,不顾秀云的阻挠,往前挤着。


    “明日再说,什么事都没有沐浴要紧。”易灵愫作势打了个哈欠,摆摆手。


    养娘听罢,心里一阵郁闷,不过还是好声好气地哄着:“也成,娘子您一边洗着,我一边给您说着。热水一放,屋里一热,这些事也好说。”


    秀云许是没听懂,拉着养娘就往一旁嘟囔。


    不过是握雨携云的房中术罢了,上辈子她觉着婚事不要紧,全当耳旁风。她学算术倒是学得慢,可这房中术一点就通,那些花样了如指掌,就是没心去找人试。


    能在沐浴时说教的物什,还能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易灵愫一想便知。不过碍着是王氏的意思,也便默许了养娘的行径。


    她的身子沾了热,总要变了个色来。原本肤如凝脂,染上热气腾腾的水,顿时成了一株海棠来,脖颈往上,都沾了粉红。往下无尽绵延,引人遐想。


    若不是催得急,养娘也不想赶鸭子上架一般趁着人沐浴的时候多说话。


    养娘站在屏风后,拿出了个小匣盒儿,随即拉出一串铃铛。


    不过那物件叫缅铃。外形如铃铛,最里面裹着的是水银少许,外面镶一层金,圆润精巧,遇热则跳动不止,叫人酥麻不堪。


    许是见易灵愫确实乏了,养娘只说了几句,便默默退了出去。走前把那小匣盒儿传到秀云手上,仔细交代了一通。


    秀云仔细把寝衣披到了易灵愫身上,服侍着人往床榻上躺。


    “娘子,这匣盒儿放哪儿呢?”秀云开口问道。方才养娘讲的时候,她也在一旁听着。隔着屏风,养娘瞧不见易灵愫的脸色,自己起劲地说着。易灵愫玩着浴桶里的水花,倒是秀云听得满脸通红。


    “随意放哪儿罢。都快要成婚了,这些物件也不会跟着我走,放哪儿都行。”易灵愫乏得紧,一闭眼,想的竟不是搂着他一路的蔡逯,反倒是那瞥过一眼的蔡昶。


    意料之外的初见,却叫易灵愫心乱如麻。


    上辈子她与蔡昶相见是在与褚尧成婚后,一次泛舟游湖时。她的篦子刚掉到湖里,蔡昶乘舟从旁经过,手一挥,就把那根篦子给捞了上来。


    此后他与褚尧的弟弟褚入淞走得近了起来,跟着褚入淞,没大没小地叫她嫂嫂。不过才叫了几声,她便被褚尧扔进了那破院。


    如今再见,难免叫她想起那些伤心事来。


    更叫她不知所措的,是蔡昶不知礼义廉耻的情意。


    “嫂嫂又如何?他又不会知道。为何不能一妻二夫呢?我可以做小。”破天荒的话传到易灵愫耳边,她甩开蔡昶的手,此后再不相见。


    这次她倒真成了蔡昶的嫂嫂。不知这次,他是否还会是这般放浪形骸。


    “你说的,是褚尧么?”易灵愫颤着嗓子问。


    二姐这是有“千里眼”么?怎么连她见了褚尧都知道?易灵愫满是疑惑,盯着面前人。


    “自然是。”二姐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后,松开了禁锢着易灵愫的手。


    “那傻小子,居然去找你了!”二姐笑道。


    “你俩这是……”易灵愫问道。她觉着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二姐看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却不曾想,这般仙人现今居然坠入了爱河。


    “你呀,想到哪儿去了?”二姐看着易灵愫一脸期待的模样,便知晓她一定是想到旖旎之处去了。


    “哎呀,好姐姐,你就莫要打趣我了。快说快说,你与那小官人有何故事?”易灵愫上前拉住二姐的手,可劲撒娇。


    “你真的想知道?”二姐说得有些犹豫,颇为不忍地看向易灵愫。


    “快说快说。你都不知道,他今日跟我提起你,我还惊了一下呢!”易灵愫又说道。


    “其实我与那庞家小官人也是误打误撞间相识的。去年我陪阿娘去城南看花宴,散宴后我一出去便碰上了他。他走得匆忙,将我头上那几根篦子都一齐撞了下来。我还未开口呢,他便一脸惊慌,直言会赔补给我。这后来,自然就有了来往。”二姐拉着易灵愫就坐。


    “你染病前的某日,正巧碰上我二人说话。我想着告诉你这事,谁知你那时全然一副淡然的模样,我便闭了口。怎的如今病好了,你倒是这么关心起我来了?”二姐说道。


    “你又打趣我,那之前的事我又记不得了。再说,我关心自家姊妹的情爱一事,不很正常么?”易灵愫回道。


    看来之前原身与二姐的关系也是不疏不近,如今她这般热情,才让二姐有些惊讶。


    “今日他碰见了我,开口却是一直说着你。听他的话,你可是一直婉拒着人家呢,可怜小官人一片痴心,都快赴殿试了心中还是放不下你!”易灵愫故意添油加醋地说道。


    “婉拒?”二姐听到她的话,似是心生疑虑。


    “怎的?那位小官人的一言一行可告诉我了,你俩这分明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易灵愫回道。


    “这……毕竟我还未曾有过婚配,同一男子走得太近自然是不妥的。若说我对那小官人,倒也并不是毫无感觉,只是……”二姐嗫嚅着,后半句让人听不太清。


    “两情相悦多好啊,你既然倾心于他,不妨敞开心扉试一下!”


    “试一下?”二姐有些惊讶。


    易灵愫点点头,道:“不妨就先做对缠绵的小情人嘛,到那时若仍是情深意重,同爹爹一说,婚事不就有了么?”


    只是这婚事与情爱哪有这么简单?二姐今年也不小了,谁都不知道这中间会不会出些什么差错。不过易灵愫还是愿意去相信自家的爹爹阿娘。那么疼爱子女的父母,自然不会将小辈的终身大事如棋子一般随意抛注。


    “你呀,明明不日便要成婚了,不先想想自己,反倒是关心起我来了。你且放心,你二姐我又不会孤寡老在家。”二姐突然转了话题,逗着易灵愫。


    “不就是成婚么,我一想到那六礼琐事,便头疼的很。”易灵愫抱怨道。


    这几日她过得确实不清闲。上午大娘子便会给她讲些成婚中的要事,事前礼节,事后礼节,这礼那礼的,倒是叫她头疼不堪。午后摆摊归来还要跟养娘们学着事。这一天算下来,只有晚上还较为清闲。不过她晚间用过膳后便一直窝在屋里想着创业规划,着实不轻松。


    “成婚,再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大事,你可得认真去学着。”二姐看着自家妹妹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一时不知该忧还是该喜。


    她心里觉着,女子家虽是多愁善感了些,却也不能一直耽于情爱不可自拔。可易灵愫倒好,一点也不在意这之后两人搭伙过日子的生活。


    “我这不也是在学嘛。二姐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小心思,可不在那蔡二哥身上。”易灵愫主动提及蔡逯,也甚是少见。


    “我自然知道。不过说到那二哥,我可是盼着你俩乾元节一同游玩呢!”二姐拍拍易灵愫的手,意味深长。


    “我同阿娘置买物什回来时,正好遇上了爹爹。爹爹说,他将游玩这事告诉那边蔡丈人了,让他转告给二哥。那二哥近来因着要赴试,正巧就住在了汴京城。人正备考着,也好传信。


    你且放心,那位二哥现今,已经知晓了你二人要一同游玩的事了。”二姐说罢,呷了口热茶。


    那茶香气浓郁,倒是让易灵愫一个不甚喜好饮茶的人都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二姐,你屋里沏的是哪种茶?怎的这般香?”易灵愫特意嗅了嗅,香味独特却不过火,是为上品。


    “不过是我自己熬的花茶罢了。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做些,给你那屋送上几盅。”二姐说道。


    “乾元节那日,你可得起早些,好好梳妆一番。那日你二人同游,定是郎才女貌,羡煞四方。”二姐察觉到易灵愫转了话题,赶忙交代道。


    “这是自然。”易灵愫接道。


    “还有啊,乾元节过后余几日,东华门外便要放榜,放榜后官家会摆宴打赏那些进士们。在此之后,恐怕便是你的大喜之日了,也得早早做好准备才是。爹爹也与蔡丈人那边好好探讨过了,两家都不是铺易奢华的主,何况中间还生了许多事。这繁文缛节能省就省去了,只是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的,免不了一番折腾。”二姐嘱咐道。


    易灵愫听罢,乖巧地点点头。


    “还有啊,你也知晓的。进士及第后,官家那处便会酌情分了官别。想必那位二哥月后也是一个地方官。这自古以来又是夫唱妇随,到时他新官上任,你可是也得随着人走的。”二姐又说道。


    易灵愫听罢,点点头,心里却泛起波澜。


    她自然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离开汴京这事,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搞出一番事业。哪怕最后没能在汴京扎根,至少也是有了些底子在。随她之后去哪儿,也都是能混得开的。


    只是这么快就要离开去到一个新环境,她心里终归还是害怕的。北宋的地方官又常常换地任职,自己自然也免不了漂泊。这样一想,她竟莫名伤心起来。


    二姐说罢这话,见易灵愫兴致不高,直怪自己的嘴里吐不出些好话来。


    “哎呀,瞧我都说了些什么话!”二姐连连“呸”了几声,关切地看向易灵愫。


    “你可莫要觉着婚后便没了自我。我告诉你,婚后你要是不喜那些什么花宴女红之类的,大可出去做做旁的事。女子也是得走出这一方庭院的。”二姐劝道。


    这话倒是说的出彩叫易灵愫又惊又喜。


    “知道啦,我不过跑了会儿神,倒是叫你想了这么多事!”易灵愫打趣道。


    “只是我劝着你,日后我又何尝不是这般过着呢。”二姐感叹几句,不过说完便立刻换了情绪。


    “哎呀,我这原本是跟你说些贴心话的,谁知出了这么多茬子!”二姐说罢,起身走到自己的床头,翻了一个小匣子出来。


    “这是何物?”易灵愫不解地问道。


    那小匣子瞧起来精致得很,雕纹镶金,跟个宝贝似的。


    “今年你生辰时,我备了份轻巧的礼儿。谁知还没来得及送,就出了染病这一茬子,这礼儿也便耽误到这儿了。我刚说话时,正好想到这事,便想赶紧拿来给你,免得以后又忘了。”二姐说罢,便将这小匣子递到了易灵愫手里。


    “打开看看罢,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


    易灵愫闻言,按下了那匣子前一个小机关,那匣子“啪嗒”一声就打开来。


    匣子正中间,是软毛托着的一条赤金镶珠璎珞项圈。这项圈虽由金条子制成,看着却清愫灵动,惹人喜爱。


    易灵愫小心翼翼地拿起这项圈,盘在手中仔细观摩。


    “我知晓你素来不爱那些珠光宝气的劳什子,近来也是愈穿愈素,我便觉着,这项圈许是合你心意。”二姐看着易灵愫这般满意的模样,笑了笑。


    “这礼儿我可就收下了,我还真缺一条这般的璎珞项圈。”易灵愫说道。


    自她穿越来,她便将原身的贴身物件都换了个遍。这物件毕竟是人家的,自己用着不方便。现今她那妆奁盒里,头上的饰品倒是一大堆,这般灵巧的项圈还真是没有。


    “对了,我这几日又叫人给你做了几件褙子去,都是你喜欢的打样。”二姐又说道。


    易灵愫听罢,一阵感动。二姐做事细致,总能给人惊喜。


    “二姐,你可真好!”易灵愫把那项圈又放到了匣子里,扑到站着的二姐身上撒娇。


    “一家人,这不是我该做的么!”二姐拍拍易灵愫的背。


    “何况我觉着,你病好后的性子,较之从前,真是让人喜爱极了。”二姐说道。


    这话便是肯定了穿过来的易灵愫,更让她感动。


    “二姐你可真好,我都不舍得你!”易灵愫松开抱着二姐的手,抬头看着她的眼道。


    “少贫嘴!”二姐笑道。


    “行了,我的话都交代完了,快回屋去罢!”二姐合上那匣子,递到易灵愫手中。


    *


    且说大娘子这边,易父做完了事,到屋里歇息。


    林氏看着易存来了,赶忙起身迎接。


    “老爷,今日可还顺心?”林氏替易存整着衣袍。今早易存去上朝,回来时满脸不悦。午后又出去办事,天色渐晚才匆匆赶回府中。


    “近来西夏那边不太安定,官家忧心得很。今日也是聚了几位友人商讨这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易存说罢,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


    林氏听罢,给易存端了口茶。


    “先前党项人不还是一派卑微之状么,怎的如今成了这般豺狼。”林氏说道。


    易存饮下茶,道:“李元昊狼子野心,其心众人皆可见。只是父死之后,没人压他,才愈发猖狂起来。”


    林氏对这边境的事素来懵懂,如今听易存这一番话也是云里雾里起来。


    易存也不欲再同她说这些事,便转了话题。


    “对了,三姐的婚事,可是准备妥当了?”易存拉来林氏的手,邀她一同坐到凳子上。


    “老爷您放心,这事我操心着呢,都准备了个七七八八了。”林氏说罢,末了又添了一句:“现如今,只要三姐和那二哥二人之间合得来便皆大欢喜了。”


    “夫人且放宽心,今日我还见着君实那孩子呢!人温和宽容,将来也定是成大器之人,是咱三姐的良人呐!”易存说罢,复而握紧林氏的手。


    林氏听罢,脸皮红了几分,在易存缱绻的目光中微笑不语。


    蔡逯曾跟她提过,蔡氏酿纸,会往纸浆里加些萃取的桂花香液,因此信纸闻起来会有一股幽幽桂香。


    她的嗅觉不会出错。


    她心里闪过一种猜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掐住阿图基戎的脖子。


    “你拆了蔡逯给我寄的信?”


    她问。


    第53章 影子


    谈不上生气,她没那么容易生气。只是觉得有被他冒犯到,这很不礼貌。


    不装的时候,她的占有欲和边界感都非常强。


    她回不回信,怎么处理信,那都是她的事。他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他们很熟吗?熟到他能替她拆信看信?


    灵愫拽着阿图基戎的衣领,将他抵在草地里。


    她骑住他的腰腹,他腰间的……银饰叮铃作响,摇晃着撞在她的身上。


    “三姐,你风寒刚愈,怎的就贸然出来了?”


    声音从后方一小巷子传来,易灵愫转身,那女子的身影越发清晰起来。


    但见那女子挽了把高髻,髻上插了几把月牙白冠梳,几根银色直篦子,又簪了几朵山茶绒花。上是鹅黄色花纹抹胸下有素色系带长裙,外里罩一雪色绣花宽袖直襟褙子;耳旁缀一流苏珠坠,颈间又戴着一珍珠环链。


    女子此刻也看着她,面庞白净,柳叶眉柳叶眼,人看起来精明又理智,一时让人移不开眼来。


    更让人移不开眼的,则是此女子头上的一条条飘过的弹幕。


    “冀州信都,易晓棠”


    “人物关系:二姐。”


    她一句话就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来。


    易灵愫品着二姐的话。她确信穿越过来后,她用的还是自己的身子。二姐看到她,并未有疑惑。故而可以确信,原身长得同她一模一样。


    “怎么愣到这儿了啊,快随我回去,爹爹阿娘心里怕是快要急死了。”


    易晓棠走到易灵愫前方,见她还发愣,未免有些不满。


    易晓棠叹了口气,在她心里,三姐一向如此,呆呆的,却又在某些方面无比认真。


    “走罢,三姐,爹爹和阿娘还在等着。”易晓棠拍了拍易灵愫的肩,催促之意尽显。


    “好。”


    说也奇怪,二人说话期间,二姐头上的弹幕没再出现过,这倒是让易灵愫疑惑起来。


    她一直以为,这“透视”技能是天赐Buff,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外挂。


    结果现在她看不到易晓棠的心思,只是大概了解了这个人。


    易晓棠一路上倒是并未发现易灵愫的异常,只把这懵懂当成是病好后的后遗症。


    其实易灵愫风寒好后已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谁都没想到病好后她居然失忆了。


    易家人从没听过风寒会引起失忆这事,许是碍着什么缘由,易家人特意封了这消息,只将这事告诉了几位亲朋友人。


    易灵愫原以为易府就在这城里附近,结果二姐告诉她易府原是在城郊的。二人拐了几道巷子后,易晓棠就早有准备地唤了一辆马车,马车容两人稍稍挤着,路上又摇摇摆摆,二人免不了有几分肢体接触。


    空间越是闭塞,易灵愫就越发尴尬。于是她随意地掀起了帘子,朝外看去。


    看着车帘外慢慢闪过的繁华市景,易灵愫知道,她所处的肯定是一个大城市。不知是不是外面的景象听到了她的心声,一个个竟都拟人化地自我介绍起来。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地标一条弹幕。


    而这弹幕时隐时现,却又引人发笑。


    “我是汴京城,是皇都。”


    “我是矾楼,是皇都第一楼。”


    “我是大相国寺,欢迎找我玩耍。”


    “我们是榆柳,汴京桥边美景。”


    * 其实易灵愫早该知道,成婚前她要做许多事,这些事压得她根本就无心再关注其他事,譬如创业赚钱、探索汴京城众多地儿。


    这几日易灵愫午后还是照例去玉仙观对面大街那处,不过她自己临时租了个小店铺,将自己的行当都搬在了那处。


    她也换了牌匾上的内容,不再主攻算命,而是打着“解忧解闷”的旗号来招揽客人。是人自然有忧,于是这几日易灵愫的生意也逐渐红火起来。


    客人们知晓易灵愫每日准时准点出现,到点就关门闭摊,这般神秘的模样倒是吸引了这些淳朴的游人。


    易灵愫如今可是成了城南人口中的“解忧小娘子”,已是小有名气。


    不过三月廿一午后,大娘子却把她叫了去,嘱咐的还是成婚的事。


    这成婚之事,是要男女两家都上心的。


    易家先打了头阵。易存以先前撮合之缘由,几日前先行拟了一份草帖子送到了知谏院蔡池大官人那边,让人知晓成婚这事。


    昨日蔡家又拟了一份细帖子,写明家中三代及定亲者身份。这帖子由易存过目完,便不再外传,存到了易家,也算是做一个婚契。


    女家藏好婚帖后,蔡家便要行这“缴担红”之礼,这礼便要备一担许口酒,用花络罩着酒瓶,再装饰大花八朵以及彩色罗绢或银白色的花胜八个,也要用花红缠系在担子上,给女家送过去。


    女家收下酒后,便要行“回鱼箸”之礼。不过是用淡水两瓶、活鱼三五个、筷子一双,都放进男家送来的原酒瓶中罢了。


    而这之后,便是两家要商议什么时候下小定、什么时候下大定。因着两家亲近的很,故而蔡家大娘子便不用来看新妇,这礼一省,倒是省去了许多小礼。


    这之后便是下财礼,不过两家都是富贵的主儿,又是交情深厚,这礼儿自然而然就成了。再后几日,便是双方商议成婚吉日。


    这便是这小半月两家要行的礼数。


    大娘子说到这处,又特意补充道,易灵愫这一下午都是要待在府里等礼到的。她说罢,易灵愫便知晓今日的生意是开不成了。索性寻了个看礼的借口,到府邸大门口送个信儿。


    要说蔡家的酒来得可是真快。易灵愫刚从大娘子的屋里走出来,就听那些养娘们吆喝着“礼到”。身为这门亲事的话题中心,易灵愫自然也是要前去观摩一番的。


    当然她这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匆匆扫了几眼,便急匆匆地送出了信儿。


    往回走时,易灵愫又被唤到了明堂。她一进去,便见易存,大娘子与二姐都站在堂口,等着她来。见她来了之后,易存与大娘子坐到了那圆桌旁,二姐站在大娘子身后。


    “可是有事,爹爹?”易灵愫看向一脸严谨的易存,问道。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和中兄早早地送来了小定礼罢了。”易存说道。


    “现在?不是说这要两家商议么?”易灵愫有些震惊地问道。


    方才这刚行“回鱼箸”礼,这会儿小定便来了。这蔡家也太过急切了些罢。


    “这也是蔡丈人对你的喜爱啊,如此这般急切,怕不是想早日同你相处。”大娘子接话道。说罢指了指圆桌上的几个精致的匣子,又说道:“你瞧,这礼啊,都是聂夫人亲自准备的,还特意写了封信,怕你不喜欢这些物什。”


    易灵愫闻声看向那些匣子,匣子上确有一封信,信下还铺有一书文旨。


    大娘子瞧见易灵愫一直盯着那文旨,笑着对一旁默不作声的二姐说道:“二姐,你给三姐念念这文旨。”


    二姐听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文旨,清了下嗓子,念道:“小定之礼,敬告双方,礼如下:翠鸟镶玉玛瑙金戒指一对;双衡比目鸳鸯白玉镯一对;银白蝶穿红耳坠一对;赤金盘螭璎珞绯云项圈一件;大、小八件数盏小糕一匣。”


    二姐说罢,便将那文旨与书信放在桌旁,见了易父的眼神示意后,便打开了桌上的几个匣子。


    “三姐,你瞧瞧,这份小定礼可还合你的心意?”易父开口。许是怕易灵愫被这突来的礼吓到,末了又添了句:“聂夫人信中言道,这礼都是她同诸位安人打听着女子的喜好得来的,想必你也喜爱这些物什。虽说这金银珠宝乃身外之物,可聂夫人如此用心来备这份礼,也是表明了人家对这门亲事的用心。”


    易父语气绵长,听得易灵愫心里暖烘烘的。聂夫人这位未来的家姑,貌似还挺好相处的。


    易灵愫仔细看了看匣子中摆着的首饰,珠光宝气又不失精致典雅,确实是她喜欢的风格。


    “自然是喜欢的。单是聂夫人这份心意,便让女儿很是感动。”易灵愫说罢娇羞一笑,安了在场几人的心。


    “那便好。过几日那二哥便要去赴殿试了,约莫在殿试时,和中兄家备的大定礼就到了,你也得做个准备才是。”易父又吩咐道。


    “女儿知道。”易灵愫笑笑,瞧着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对了官人,咱三姐的事忙完,是不是要着手准备下二姐的婚事?二姐也到了成婚之年了,整日里待字闺中也不好啊。”大娘子突然说道。


    “这就不急了罢,阿娘。咱先把三姐的事安排妥当,再说我的事也不迟。”二姐正想着自己与褚尧的事,想得出神,蓦地被点名,也是一阵心慌。


    “夫人所言极是。近日来我一直忙着三姐的事,倒是丢了咱二姐,一时厚此薄彼,颇感羞愧。”易父语重心长地说道,说罢发现两姊妹还未就坐,便赶忙叫人坐下。


    “是啊爹爹,二姐同我这么亲,我也想着叫她日后有个人疼。”易灵愫打趣道,惹得二姐气恼地捶她的腿。二姐用眼神告诉她,“就你事多,快点闭嘴”。易灵愫又怎能不懂?不过还是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二姐既然对褚尧有意,那她不妨就添一把火,给这温吞的二人加快些进程。


    现今明堂里倒是演上了一出好戏。案桌上还摆着易灵愫收的礼,一家子就说上了旁的婚事。


    “二姐可有中意之人?”易父问道。


    话一说出,易灵愫与大娘子都看向二姐。大娘子想知晓自己的女儿情爱之事可有发展,而易灵愫是想知晓,二姐会不会将她对褚尧有意的事如实告诉易父与大娘子。


    倒是问出这话的易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曾听闻易晓棠一直与人有书信来往,今日这一问,也算是了却心中疑惑。


    “女儿不敢说倾心于哪家小官人,只是对一人有些上心罢了。”易晓棠还真的实话实说了,叫易灵愫有些诧异。


    “哦?何人?不妨说来叫我与你阿娘来听听。”易父有些诧异,看向大娘子,见大娘子也是这般诧异模样。


    “那人唤作褚尧,是蔡家二哥的一位好友。”二姐说罢,眼神示意着易灵愫,易灵愫也急忙出来打圆场。


    “若是如此,人以类聚,想必那位庞小官人人也正经可靠。”易灵愫说道。


    “他竟是君实那孩子的好友?”易父没想到这二位还有关系。


    “那人与你处的怎样?相貌如何?”大娘子听罢二姐的一番话,问道。这挑选贤婿可不能只看他是谁的好友,还是要看人秉性如何,样貌也得是过得去。


    “我与他也只见过几次面,大多时候都是书信来往。人长得高瘦清俊,很会说话。”二姐说道。


    “那倒是挺好。”大娘子松了一口气,易晓棠这话一出,大娘子心里就让褚尧过了一关。


    “褚尧?”易父沉吟片刻,突然猜想到这人的来处。


    “那官人姓庞,人又年轻,莫不是陜西体量安抚使庞醇之的小儿子?”易父问道。


    “爹爹说的正是,那人确是庞公的小子。不过是要赴殿试,才从陕西那边赶了过来,也是暂住在汴京城里。”二姐答道。这些都是褚尧在信上所言。褚尧人热情奔放,这也显现于书信之中,恨不得将祖宗三代都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官家今年一月见西夏有异动,便将那原本担着刑部员外郎兼天章阁侍制的庞醇之外任为陜西体量安抚使,如今庞公是新官上任。”易父给众人解释着背景,自己在脑中也想了下对家的作风。


    “庞公通晓律令,擅长吏事,倒是一位颇有建树的官。”易父说道。


    “哎呀,我们说的也不是庞公,说的是人家的小子呀!”大娘子颇为不满地抱怨道。易父终究还是官员思维,只想着人家的政绩,把这当成重中之重。


    “咳咳,我也是随意说了句。不过这话在这时候说,确实有失偏颇。”易父见大娘子脸有愠色,随即说着不是。


    “二姐你对人家有意,那他呢?”大娘子问着二姐。


    “实不相瞒,我二人最初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熟识之后,那位官人便挑明了对女儿的心意。”二姐说道。


    “如此甚好啊,两情相悦多好。”大娘子欣慰地说道。


    “官人,你看呢?”大娘子看向易父,问道。


    “二姐也只是说上了一分心罢了,我也没见过那小官人。若是此刻婚事就这般定下来,未免太过草率。”易父说道。


    “这是自然,往后还要再考究一番。今日二姐说出,我二人先知晓有这么个情况便可,其余的从长计议也不迟。”大娘子说罢,笑笑。


    “阿娘说的是,我与那小官人之间说到底还未深入相处过,这婚事更是没有个着落。何况现在的要事,可不在我身上啊。”二姐说罢,别有意味地看了易灵愫一眼。


    这是言归正传了,当前的要事自然是易灵愫与蔡逯之间的婚事。


    “这是自然。”易父说道。


    大娘子也点点头,又说道“咱们三姐的事,才是值得好好准备一番呢!”


    “阿娘惯会打趣我。”易灵愫撒着娇。


    一家子人听罢这话都笑了起来,而二姐与褚尧的事也这般过去。


    只是众人笑时,二姐的手却握紧了膝前的裙衫,当然面上还是挂着笑。


    绕过这么多个地标,车还不见停,可见这易府坐落地有多偏僻。


    “三姐,你……”易晓棠犹豫了一下,见易灵愫早已是一副听她说的模样,就决定继续往下说。


    “你可还记得,病之前的那些事?”


    “病之前?不记得了。”她怎么会记得穿越前这“原身”经历的事?易灵愫心里存着许多疑惑,看她二姐这个样子,难道还有事刻意瞒着她?


    “我想了一下,你还是该知晓这件事的,这对你也公平。”


    “嗯,二姐你说吧。”


    “你如今,是失了忆的。”易晓棠说罢眼死死盯着易灵愫,生怕错过易灵愫脸上的一丝表情变化。


    “啊这……”易灵愫也没想到自己被安上了个“失忆小白花”的人设。


    “我无事的,二姐。既然不记得那些事了,那便重新开始。”易灵愫的回答出人意料,不过却易晓棠也放下心来。易灵愫这般想,也未必是坏的。


    “对了,其实还有……”易晓棠又添了句,只是话还没说完,车便猛地一停,二人都被冲了个踉跄。


    “两位小娘子,到地方了。”车夫停下马车,搬来小梯子,一旁俨然已经候了几位养娘,见易灵愫二人一出来,就赶忙上去搀扶。


    易灵愫一抬头,“易府”二字便跳在眼前。


    “那牌匾的字,还是爹爹亲手写上去的。”易晓棠这么说了句,也不顾易灵愫没有回她。


    “你如今这状况,免不了要有什么麻烦事。你且先跟在我身后,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


    看着二姐也还算热情用心,想必与“原身” 还算是亲近。


    二人进了府后,易晓棠就差方才那几位洗尘的养娘下去,唤上来了几位年轻的女使在身后不远处伺候着。


    “那些女使,原都是你房里的人。如今跟着你,也好使你早些记起来些事。”


    易灵愫随她二姐的话往后一瞥,果真看到四位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个个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


    “我听你的。”易灵愫笑笑,她如今在府里就是一初入满级村的“新手小白”,易晓棠这般带着她,也让她没那么不自在。


    弹幕没在这几位小姑娘头上显现,看来是不灵验了。


    易灵愫略有失望地收回了目光,毕竟是自己房里的近人,她还想着多了解了解。罢了,自己可不能这么“伸手党”了,果然是有了技能后就学会了依赖。


    易灵愫跟二姐走着,一路上绕过了许多连廊。易府并不是多么的气派奢华,只是一草一木,一厅一堂,无不在显示着主人的文人品格。到底是什么感觉,易灵愫也形容不出。


    但她走在其中,就是感觉自己好似摒弃了世俗的欲望,只想谈谈风雅。


    看来她这位“爹爹”还挺有品位。


    易灵愫原以为二姐会直接带着她去见爹爹阿娘,却不曾想,二姐将她带到了“原身”的闺房。


    “吱呀。”门扉被轻轻推开,映着屋外射进来的光,易灵愫扫了一下屋内的摆设。


    屋里素雅清净,榆木玫瑰椅,檀木低茶案,笔墨纸砚,织锦云丝……


    所有物什都井然有序却又不失烟火气息,总的来说,装修风格是易灵愫喜欢的样子。


    看来“我”的品位也不错。


    “如今还未到用膳时间,爹爹正在忙着公务,阿娘又正在从花宴上往这边赶。我二人且先不急,片刻后再过去。我先同你说说一些事。”


    易灵愫被二姐拉到柔软的床褥上坐下,二姐自己却另寻了把椅子坐到一旁,估摸着是怕易灵愫气自己贸然进入人家的“私人领地”。


    还没等易灵愫反应过来,易晓棠就已经说了起来。


    她从东说到西,从天说到地,中途还呷了几口热茶,虽是言了许多,但却条条有理,大的事件几句便解释清楚,可见其思维缜密。


    易晓棠把当今国与民的情况说了个清楚,加上易灵愫脑子里本就有些对北宋的认识,所以思路这么捋一遍,基本也就通了。


    二姐还告诉她,爹爹与阿娘恩爱非常,育有三女。


    大姐易芷苗是尚书都省令史李易攵的夫人,如今是儿女双全。而二姐她年方十七,长易灵愫一岁。


    易晓棠说自己还未曾婚配,但她自己早已心有所属。


    “哦?是嘛?我可以知道那个人是谁么?”易灵愫听到这一句,八卦之魂就动了。


    二姐听罢,犹豫道:“这个嘛,不是重点,先不说了,日后你就知道了。”


    瞧她二姐这语气,这是势在必得了么?行啊,期待二姐的好消息。


    “好,这事先过去。”易灵愫顺着她的话说。


    易晓棠见状,又接着方才的话说。


    原来易府里还有一魏小娘子,只是她多年未曾生育,最后郁郁而终,这也让易府内家也分外清净,后院和气得很。


    易灵愫听罢二姐的说辞,心里松了一口气。


    “对了,二姐,如今是何年何月?”易灵愫过了这么久才说出那句穿越女应说的经典台词。


    方才光顾着社死了,竟然忘走套路了。


    二姐见她问出这一句,挑了下眉,回答也简短。


    “宝元元年,今是三月初一。”


    听完这句话,易灵愫掐指一算,就知道今年是仁宗当政的第十六年春。


    不错不错,好歹穿到了北宋相对稳定和平的一个年代。


    二人一言一句之间,时间便过得飞快。


    “二位娘子,老爷派人来传话了,邀二位去正堂明间用膳。”女使在门外候着,话语间隐约有几分催促之意。


    “好了,也怪我,说起来误了时间。”易晓棠蓦地起身。


    “我瞧你这发髻也有些乱了,快,让我给你简单收拾一下。”


    易晓棠拉起易灵愫,把她推到了铜镜前。而自己给她快速地挽了个髻,思及她大病初愈,便只插上了花头钗,戴了绒花冠梳,人看起来素气大方。


    “可不能让爹爹阿娘等得太久,赶快把衣襟整整,随我前去。”二姐口中,爹爹是一位待人认真,彬彬有礼的人,但却极其重视衣冠面容,一定要正襟危坐才是。阿娘是个温婉的人,说话便似娇嗔,惹人怜爱。


    “好,我们现在就能走。”易灵愫看着镜中的“美人”,心神荡漾。


    “好啦好啦,快别照了,快走快走。”


    二姐看着易灵愫这般自恋模样,一阵失笑。


    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那些情人都嫉妒他,嫉妒他能陪她那么久,嫉妒他与她的羁绊是那么深。


    那是因为,只有他能看到她身上那份别人都看不到的痛苦。


    他与她之间,说“爱”显得太轻薄,他常说的情话是“回家吃饭”。


    为了能让她吃好一日三餐,他愿做任何事。


    他牵紧她,“我会让你好的。”


    第54章 万人迷


    他总有办法。


    他总能在绝境里找到转圜的机遇。


    但这次,灵愫想说没必要。


    如果每个人注定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那么她的武功尽废,也就算是一桩惨痛的代价吧。


    跟着阁主下了山,用了膳,之后灵愫又躺在床上,闭上眼,想的全都是不好的画面。


    山里那块石头把她的意识砸得昏沉,也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过去,她的“狂”是靠一身实力撑着。


    她看旁人如狗如蝼蚁,是因为只要她想,她随时能将这些碍眼的蝼蚁抹杀。


    易灵愫随二姐从后院绕过小亭沿着径直的连廊走到前院,易府格局颇有阴阳八卦之道,整个府邸无比柔和。


    如今正是三月初,府邸一切正变得青葱起来,偶有女使男工从旁而过,留下一句嘀咕不清的话语。


    到了前堂,气氛便紧易起来。屋外候着的老仆,接连不断送上桌去的膳食都在告诉易灵愫眼前的景在活生生地进行着,屋里坐着的二位也是真真切切呼吸着的。这种真切的陌生感让易灵愫心中莫名惶恐,好在二姐进去前吩咐了她一句。


    “无事,一切如常就好。”


    于是她二人便进了屋去。


    只不过还没顾着看爹爹娘娘,易灵愫就闹了个笑话。


    女子见爹娘总是要行万福常礼的,行礼的事易灵愫当然知道。那么多部穿越剧古装剧也不是白看的。只是到底如何行礼,行大礼还是小礼,这事便令人头大起来。


    于是在二姐易晚棠行了常礼时,一旁的易灵愫急着想去模仿,结果左脚拌右脚走了个趔趗,整个人都往前绊了一下子。


    “当心!”一旁的三位竟异口同声地说道。


    二姐急忙掺住她,主座上的人似乎没料到易灵愫这一不雅的动作,着急地喊道。


    这句话一出口易灵愫便抬头看了那二位,中间便是爹爹,爹爹手边便是娘娘。爹爹在家仍是衣冠整整,头戴幞头,身穿圆领长袍,脚登革履。人眉目端肃,须髯至喉。


    一旁坐着的林大娘子着天青大袖衣,素净大气,眼间秋波流动风韵犹存,净是缱绻温柔。


    此刻二人也都满眼关切地看着她,林大娘子更是蹙起了眉,揪起了袖子,紧易之意尽显。


    而此刻看着易灵愫的爹爹娘娘头上也显现出了弹幕。只是那弹幕浅淡得很,跟之前蔡逯头上了拉风彩虹根本不能比。


    不过现在也不是挑剔的时候,能有就行了。


    只见易父头上显示着“殿中侍御史兼天章阁侍制·信阳光州易存”


    “人物关系:爹爹。”


    而易母头上则是“易存之妻·林氏”“人物关系:娘娘。”


    好家伙,这弹幕还挺封建,连易母的名字都不肯透露。


    只是这弹幕并未显示爹爹娘娘的性格,可能与它“缺电”有关吧。


    *何为多事之秋?


    这才过去几日,他的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素日里爱打扮的花孔雀,此时此刻却狼狈得像个乞丐。


    望见蔡逯的那一刻,灵愫暗叹一声。


    坏了,光顾着忙,差点忘了还有蔡逯这茬人物在等她解释“前男友”的事。


    这半月,她确实忙得焦头烂额。


    先是解决出差错的任务,再是胖揍闫弗那个烦人鬼,后来又失忆在家躺了几天。


    此时此刻,她是真没有多余的精力能分给蔡逯了。


    但讲真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竟没听见蔡逯闹出什么动静。


    他,应该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吧。


    实在不行,那就睡一觉。她正想着在这事上面无脑发泄一下,好缓解一下压力。


    灵愫悄无声息地走到蔡逯身边,“啪”地拍了下他的腰。


    “喂,做不做?”


    这是件很惊悚的事。


    冷战多日,再见面时,第一句话就问你做不做。


    第二句话是问,“你是不是偷偷去哪里进修了?”


    她看着主动把自己捆好的蔡逯,心里很是满意,“现在都这么懂我的喜好了?”


    她失忆了,所以她忘了在过去那些甜蜜日子里,她是怎么一步步逼着蔡逯降低底线,让他接受各种千奇百怪的玩法;忘了她曾揪着他的头发,在哪些场地逼他承.受;忘了疯玩过多少次,把他开.发到了哪种程度。


    她忘了那些恋爱细节,所以如今只是觉得:哇,这么多天没见,蔡逯竟然变得这么会了。


    他的声音居然变得那么动听,他的反应居然变得那么可爱,他的这具身,居然变得那么成熟。


    她的的确确地忘了,可蔡逯还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见面后,她说的第一句话,令他迟迟反应不过来。第二句话,令他感受到,她根本不懂这些天,他过得有多煎熬。


    第三句话,他觉得她是在羞辱他。


    始作俑者明明是她。


    是她,命他穿上什么都挡不住的清凉衣裳,在私宅,在审刑院,在各个客栈,无时无刻顺应她的喜好。


    是她,说以后做这事不要去她家,她还没搬出来,她怕阁主介意。


    是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再突然带他来客栈做这事。


    蔡逯把头瞥开,心里闷闷的。


    “我没有。”他说,“我什么都没做。”


    于是她说了第四句话:“哦。”


    她不在乎。


    他们刚到这家客栈时,午后天正晴。过了半个时辰,天变阴了,之后,就下起了雨。


    蔡逯绝望地朝窗边看去。


    其实第一次那晚,后半夜也下了场雨。那时是场暴雨,雨珠噼里啪啦地打着窗,把他的声音都彻底淹没了。那时他好开心,在她的眼里,以为自己看到了美好灿烂的明天。


    今日这场雨,从下晌下到了晚上。


    天彻底黑了时,她起身穿好了衣裳。


    “我是不是说过要搬出去住?”


    她问。


    蔡逯低低地“嗯”了声。


    她说知道了,“那你一会儿穿好衣裳,就来我家帮忙搬行李。我会在家等你,先走一步了。”


    没有温.存,没有交代,她又匆匆走了。


    穿好衣裳?


    蔡逯看着一地狼藉,不知道该怎么出门。


    里衣外衣都烂了,没一件能穿。


    最终还是车夫给他送来了一身新衣裳,但不幸的是,车夫没给他拿最里面那层裆裤。


    蔡逯将就穿上了衣裳,“下次,记得把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拿了。”


    这边易存见这姊妹二人都到了场,觉着已到用膳的时候。


    “三姐,快坐,先吃顿饭填填气力。”爹爹这么一说,易灵愫才选择性忘记方才的尴尬事,走向前坐下去,二姐也顺着坐到她一旁。


    林大娘子听到易存开口,才流露出更显然的情绪来。易灵愫刚坐下来,大娘子便急忙拉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手心上。大娘子的手心温热便更显得易灵愫手凉。为娘的总是在孩子的问题上分外敏感细心,易夫人这会儿子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说出的话也是颤颤巍巍。


    “三姐受累了。”


    易夫人的一腔爱倾泻而出倒是让易灵愫无所适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这般脆弱的娘娘。


    在那个世界,她母亲去得早,一直是荒唐的父亲将她抚养长大。结果她那父亲,前几年还因为酗酒意外身亡了。易灵愫孑然一身,却并不感到孤独。大抵是她并未感受过亲情,所以现在面对易母,易灵愫确实不知该做什么。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易父便出声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


    “好了,三姐刚醒,你如此悲情作甚?快让孩子赶紧吃几口饭吧。”易父话间并无责备,反而是对自家夫人的无可奈何。好吧,原来爹爹娘娘都是这样愫恩爱的。


    “是啊,娘娘,三姐如今方醒,可不能再如此悲情。”二姐看不下去,从身上拿了手绢递给默默咽泪的易夫人。


    “是……是我失态了,没吓着三姐罢。”易夫人此刻也知晓自己太过感性,接过手绢,慢慢松开了易灵愫的手。


    “啊……娘娘,我并无大碍的,你放心。”易灵愫这称呼叫得顺口自然,安慰了易夫人的心。


    “罢了罢了,醒了就好,日后再说其他杂事。菜也上齐了,现在先吃饭。”易父说罢,动了筷著。这般女子家的叙旧实在让他不知如何自处。


    他这么把话一说,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都掂起筷著默不作声地吃食。


    易灵愫看着眼前的碟碟玉食,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无他,先前二姐告诉她,爹爹不喜铺易奢靡,平日里都是吃些野菜野汤。


    今日这桌……


    易灵愫往这桌子上大概扫了一眼后,就一直在心里咽口水。


    新法鹌鹑羹、爆炒蛤利、沙鱼两熟、虚汁垂丝羊头、蜜汁排骨汤……


    大概是易灵愫风寒初愈,确是件喜事,府里也难得奢侈一次。这美食色香味俱全,尝一口便感觉十分满足。饱腹之余让易灵愫想起了一句话:“他嘴上没有说过一句爱我,但干得都是爱我的事。”


    易灵愫也知道此时说话言多必失,便也只是埋头苦干着。


    这方二姐也扫了膳食一眼,自然看出了自家爹爹娘娘的别有用心。想着三姐如今这状况,怕是要撂一把火才好。


    于是她开口,“三姐儿如今可是咱家的心肝,月后成了婚可是要常常回家才是。”


    不过这番话让易父易母都黑了脸,也让易灵愫傻了眼。不过这反应却在二姐的意料之内。


    可易灵愫却不镇定了。


    成婚?月后?几月后?和谁成婚?


    易灵愫一脸懵圈,当然她心里不是慌的,反而有一些期待。她一向不重情爱,所以成婚也拘束不了她。


    未等二姐开口解释,易父就先发了话。


    “三姐儿,咳咳。”易父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成了假意的咳嗽。


    “三姐,你当真都忆不起之前的事了?”易夫人知晓她如今记不得许多事,只是这情爱方面……


    “娘娘,我确实不记得了。”


    易灵愫停下筷著,双手放于膝前相绕,回话时尽是犹豫。


    说实话,我连你们都不记得,何况其他人呢?


    “罢了。”易夫人似是有些苦恼,眼神望向易父无声地求助。这事确实不好说。


    “是这样的。”易父也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襟,开口道“幼时我有一友人,那位相公的二哥甚是聪慧稳重,我便……”


    易父话停到了这处,大概是下面的话说出来有些“坑女儿”的意思。不过这话很好懂,联系着前面众人的反应,易灵愫就猜到了个七八。


    友人之子很好,易父便将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那二哥,算是有些晚的“娃娃亲”。按二姐的话说,“易灵愫”与那二哥几月后便是要成婚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这样一梳理下来,易灵愫的思路便清晰了许多。怪不得她来的途中,那些个人都一脸焦灼地偷偷望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孤寡地太久,易灵愫心里清楚后居然没有那种婚姻大事被父母操纵的不满,反而是期待,期待婚房里与她共饮合卺酒的那位郎君。


    “那……那女儿能斗胆问一下那位二哥的名讳么?”易灵愫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羞得低下头不敢看易父。


    易灵愫朝对面望去,隔着人群,与蔡逯遥遥相望。


    这边的好光景她实在是太熟悉了,恍惚间还能看见自己某日给人画大饼的身影。


    易灵愫心里愈发不安……


    “光哥。”易灵愫叫住身前不远处正在买小吃的蔡逯。


    “怎么?”蔡逯转身,问道。


    他手里提着的都是些女子家喜爱的玩意儿,这些物什也并不是易灵愫叫他买的,反而是这位愣头青自己一股脑儿买了许多。


    看着历史上的名人有意无意间讨好自己,易灵愫心中总觉得这一幕很违和。


    “徐记那小店旁可还有什么好吃的?我在想,一家老店旁,总是要围着几家口碑不错的店的。”易灵愫问道。说罢,走上前去,同蔡逯并行。


    “旁的店?我当时只顾着看这家店了,倒是并未对店一旁上心。”蔡逯说道。


    然而就在易灵愫松了一口气时,蔡逯又补充道:“不过我倒是记得,有家小铺紧挨着徐记,只是铺主关了门。那铺瞧着也是新开的模样,铺样崭新。”


    没错,蔡逯口中的那家关了门的新店铺,老板娘就是易灵愫。


    易灵愫听完,面上虽还是那般淡定,心却怦怦乱跳。


    二人这番对话结束后,便再无话题可聊。二人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蔡逯本想再买些吃食,奈何看见易灵愫一脸兴致不高的模样,也便作罢。


    “你快要赴试了,是么?”易灵愫寻了个样式奇特的簪子,仔细瞧着,一边问着一旁傻站着的蔡逯。


    “嗯。也就是三日后。”蔡逯瞧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默默记下事。


    “啊……这么快。”易灵愫答道。


    她有一个习惯,每当她专注于某件事时,便无心去管旁人的事。她现在仔细盘着那根簪子,回应蔡逯的话也是颇显敷衍。


    “那我便祝你一路顺风,金榜题名。”易灵愫说道。


    说罢,她掏出钱袋子,买下了这簪。她又随意插到了头上,篦子与簪相撞,颇显贵气。


    蔡逯自然会高中,少年初入仕,意气自风发。


    “多谢。”蔡逯回道。


    二人之间的尴尬氛围,任易灵愫是个愣头青,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也许蔡逯也觉着尴尬,提议去听个曲儿,喝个茶。而城南却并没有几座茶楼,二人都犯了愁。


    “舒云,不妨稍作歇息。”蔡逯说道。


    二人正巧走到了一家小馆前,那小馆自然是不能与矾楼相比,只是此刻也算是聊胜于无。


    易灵愫本来想继续走走散散心,一看蔡逯手中大包小包,额角都出了几分薄汗,便不忍心再拒绝他。


    易灵愫点点头,心想着方才她怎么不帮蔡逯提着点东西。如今二人并排站着,易灵愫精致靓丽,蔡逯却略显狼狈,倒显得她跟资本家一般。


    *


    小馆子到底不比那大酒楼,一进去熙熙攘攘,人挨着人走。许是春困缘故,馆子里的人都来此点了几杯茶来饮。这处百姓劳力多,自然无暇同文人雅士一般,肆意品茶。痛饮几杯,消下那喉中干意,便赶紧起身干活去。


    蔡逯走在前面挡着来来往往的大汉,寻了个人少的地儿。


    这地儿挨着小窗,午后的光洒在窗纸上,窗纸上纹着的花鸟便在一方小桌上洒下了生动的阴影。


    “想喝什么?”蔡逯看着发呆的易灵愫,问道。


    “你随意点罢,我都行。”易灵愫回道。


    这小馆子也别指望它有千百种好茶,二人来也不是来论一番风雅的。


    蔡逯听罢,颇为无奈。他怕自己点的那人又不喜,可她这样说了,自己再推脱也不好。


    于是他也随意去点,是最为普通的涩茶。


    易灵愫再喝了半盏茶来终于回过神来,她大眼一扫,倒是觉着此刻的场面就跟老夫老妻体验生活一样。


    桌上摆着的都是易灵愫方才想吃的小吃,一旁是些首饰妆奁。许是热茶下肚,驱散了初春的微微寒意,易灵愫竟觉着,自己心里暖烘烘的。


    这样一歇息,精气神倒是也恢复了过来。


    热茶下肚,方才温馨的氛围这会儿子又变得尴尬起来。


    蔡逯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只是一个劲地给易灵愫喂着她说好吃的糕点。


    “乾元节那天我俩也要出去玩,你知道这事么?”易灵愫问道。


    蔡逯点点头。


    “到时候我俩去矾楼罢,那里面雅致,可以听个曲儿。”易灵愫又说道。


    蔡逯点点头。


    “你说句话啊,不然会让我觉着自己太强势了。”易灵愫看着蔡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不禁笑道。


    “我只是觉着自己刚来汴京不久,凡事处理起来还未有那般熟稔,到时出了差错就不好了。游玩的事,你说好那便好,我没什么要求。”蔡逯解释道。


    “真的?”易灵愫有些惊讶。


    你说假话我不信,他没什么要求,那是全凭自己指挥了?


    蔡逯点点头,似是觉着自己有些敷衍,又说道:“女子家总是对玩乐格外有见解的。乾元节那天城里热闹喧哗,你想去哪儿,我跟着你便是。”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暧昧的意味,说罢,蔡逯的脸便红了几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只是易灵愫可不管那些暧昧,听罢这话后,她已经在脑里想出游规划了。


    *


    易灵愫觉着,今日这半天可以说是用浑浑噩噩来形容。要问她在喝过茶之后同蔡逯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那她只能说是好聚好散了。


    二人又逛了会儿,易灵愫蓦地就打了个喷嚏。毕竟是初春,天还有带有些凉意的。只是易灵愫今日穿得薄,走得路多了,不免就着了点凉。


    这一喷嚏她自己倒是没有多在意,只是一旁的蔡逯手足无措起来。忙着道歉,忙着找小医馆,在她再三推脱之下,还是拿了几方药。


    蔡逯的说辞也颇有长辈风范。说什么“女子家身子骨弱,要好好爱惜才是”,又说什么“等你到了我这般年岁,就知道着凉的苦了。”这些话说得颇为诚恳,只是从蔡逯的口中出来,就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明明也才二十岁而已,说出的话简直是位老人家的口吻。


    易灵愫看着他一脸焦急的模样,也只能一声声地安慰着。


    当然蔡逯头上的弹幕也说出了他的真心话:“你说假话我不信。”


    于是易灵愫就不愿再做解释,任蔡逯奔前走后。


    诊了脉,买了药后,蔡逯就把易灵愫送到了易府里。当然蔡逯另寻了一匹马,只让易灵愫一人坐在马车里,他称为“安心养病”。那凝重的神情,差点就叫易灵愫忘了这病的缘由只是打了个喷嚏。


    所以她就这样回了府,也得到了易父的关心,二姐无情的嘲笑。


    至于大娘子?她在矾楼同聂夫人聊得火热,二人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姊妹一般,话匣子一开便再也合不上了。大娘子托人捎了信,说是要晚些时候回来。


    易灵愫原以为这口信儿一出,自己约莫就不用被叫去问话了,谁知大娘子哪怕有些醉意地回来,还是执着地要见她。


    易灵愫去到时,爹爹和阿娘都在屋里待着。


    “出了什么事么?你爹爹怎么跟我说你都快染上风寒了?”大娘子问道。


    她刚到府里,还没来得及洗漱一番就把易灵愫叫了过来,脸上满是疲惫。不过易灵愫觉着这疲惫是玩得太乐的后劲。


    “风寒?”易灵愫听罢,惊讶地看向易父。


    她跟爹爹说的明明是,自己打了个喷嚏,蔡逯给自己拿了药而已。怎么传到阿娘这里,就成了染了风寒?


    “咳咳,你别看我。那二哥都给你拿了药了,病情还能差到哪儿去?”易父认真地说道。说罢,又对大娘子说:“我说的在理罢,夫人?”


    大娘子听罢,点点头,又对易灵愫说道:“别管这病因是大是小,你都要上心才是。人二哥都比你自己清楚这细枝末节。”


    “知道啦。”易灵愫说罢,走过去给卧在榻上的大娘子揉肩颈。


    “今日一见那二哥,当真是个好苗子,日后也定是人上人。你跟了他,不受苦啊。”大娘子眯着眼说道。


    “夫人说的是。”易父接话道。他说罢,坐到桌旁,饮了几口热汤。


    “我跟你俩说,今日我同聂娘子去了矾楼啊,游玩了一番,可真是酣畅淋漓。聂夫人很是有自己的想法,叫我不得不佩服。”大娘子说道。


    易灵愫与易父无声间对视一眼,继续听大娘子讲下去。


    “聂娘子同我说的话,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家里的钱袋子怎么管好,家里的吵闹怎么和解,怎么养育好儿女,人都同我说了。”大娘子说罢,拍拍易灵愫还在按摩着的手。


    “来,你坐到这榻上。”她说道。


    易灵愫也听了她的话,同她一起坐到那软塌上。


    “我说这么多还不是给你听的?聂娘子一瞧就是位知书达理的妙人。她又大我许多,自然也遇上过许多事。你嫁过去后,若是有什么烦心事,尽管同她说。你放心,我都交代好了,聂娘子是真的喜爱你这位还未过门的新妇。”大娘子说得语重心长,无比认真。


    “阿娘你就放心罢,我也知晓聂娘子会是个好阿姑。再说了,我到那边会有什么烦心事啊。”易灵愫说道。


    她之前连恋爱都没谈过,又怎么会清楚这女子成婚之后要面对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呢?家姑不找麻烦,自有麻烦会找上门来。


    这话在大娘子看来,也是个诨话。


    不过这之后的事,便由聂娘子关照着了。她先前说得的交代好的事,便是如此。


    “官人,你同蔡老丈人也交代一下。咱家三姐可万万不能吃亏。”大娘子对着那边闷声不吭的易父说道。


    “夫人放心,这事我早同和中兄说过了。人都开口了,叫咱三姐过去只管玩乐便是。只要二哥同咱三姐好,琴瑟和鸣,那边也就放心了。”易父笑道。


    “你看看,我和你爹爹都替你操着心呢,生怕你受半点委屈。”大娘子说罢,握着易灵愫的手不肯放。


    “三姐,你别怕。无论怎样,我和你爹爹都在这儿等着你呢,你若是过得不舒坦,尽管回来便是。”大娘子说道。


    易灵愫听罢这话,心里一热。原来,这就是家人的感觉。


    不过说完这句,大娘子又补了句:“指不定到时你嫁过去,人都惯着你,你可不愿意回来了呢!”


    “我才不会!”易灵愫噘噘嘴,不甚在乎。


    “噗嗤。”耳边传来的是大娘子的轻笑声。


    “先前见你不愿让我们提起那位二哥,还以为你不喜人家呢。”大娘子调侃道。


    看来原身之前与那位二哥应是萍水相逢并无多少感情了。这样也挺好,不会出现什么替身梗,错爱之类的狗血剧情。


    她的人,要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属于她!


    易灵愫自动地把那位无名男子归到了自己人的麾下。


    “是啊,三姐原先啊,每次我们提到那位,便要使些性子来。”二姐也来插话,更是证实了易灵愫心中的猜想。


    “那位二哥,你当真一点儿都记不得了?”易父仍是不信,执着地问。


    “是。”


    易父被她弄得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后说道:“我所言的那位友人便是同州知州蔡和中相公,而那位二哥便是和中兄的二子蔡逯。君实那孩子稳重恭顺,年少时便出人一头,如今更是超然众人。虽说你二人还尚未见过面,但爹爹相信,他会是一位难得的佳婿。”


    易父说完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易灵愫的神情。一旁的二人也看向易灵愫,眼中是何意味分辨不清。


    蔡逯?那不是在长街上给她解围的小官人么?


    易灵愫心中掀起狂风巨浪,面上也无法保持冷静自若的模样,易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


    “蔡君实?他……”易灵愫想问出更多事,但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位小二哥长你四岁,如今正是弱冠之年。你一向娇惯,二哥以后倒是能照顾些你。”大娘子见易灵愫一脸激动的模样,想着她态度应该有些转变,说出的话也有意无意地在撮合。


    那孩子确实值得托付,她相信易父的眼光。如今唯一要担心的,是这两位能不能互相看对眼。


    易灵愫一愣,爹爹娘娘和二姐一脸竭力撮合他们二人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


    眼下,她脑子里回想了下蔡逯的相貌,她当时好像也没怎么注意到人家的长相。当时净顾着觉着难堪了,也没别的心思。


    “听着爹爹娘娘这般说,我倒是对那位二哥有些好奇。”


    易父易母听见她这么说,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易灵愫现在不厌恶那个人了。


    “吃罢三姐,多吃些。”易母给易灵愫夹了菜,桌上这几人也都继续吃了起来。


    饭后二姐和易灵愫从爹爹娘娘那边辞别,便回到了后院。原本易灵愫是想回屋睡会儿的,她醒来虽并未做几件事,但身子却莫名很累,累到想直接葛优瘫到天荒地老。二姐却看不惯她这无端颓废的模样,硬要拉着她去幽园逛逛。


    这幽园便是易府后院内部的小花园。牌匾上的字是易父亲自提上去的,劲道有力,倒也是他的风格。


    饭后走走自然是对身子骨好的,更好的是小姊妹间的私密谈话。


    “对了,再有数日便是乾元节了,到时我们可以出去好好玩玩。”二姐扯着易灵愫的手兴高采烈地往前走,边走边说。


    乾元节易灵愫是知道一二的。北宋把官家生辰那天定为节日,那时普天同庆,女子可结伴而行尽情玩乐。而这四月十四乾元节过得便是仁宗的生辰。


    仁宗期间程朱理学还未兴盛起来,故未婚女子出行也格外便利,不受什么规矩约束,只是出门前要经爹爹娘娘许可才行。只是易父严谨,想必之前对这方面的事也多有限制。


    不过既然是乾元节,易父也会忙于应酬,自然没有闲心关心自家儿女的出行。


    易灵愫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她喜欢探索些民风古事,此次游玩,便是了解北宋民间的一个绝佳时机。民间是不是如《清明上河图》中那般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呢?


    二姐拉着易灵愫一路好走,将莲池,松林与亭榭都绕了个遍,见易灵愫实在无力才揶揄着放她回去。


    走之前还说了句“你可要好好练练身子骨,以后要走的路还多着呢!”


    说罢便挥手告别,走进她的西厢房,就在易灵愫住的东厢房的对面。


    她提起比壮汉还重的剑,简直轻轻松松!


    于是,大家都看到那个被他们奉做新神的易姐,边跑边笑,像个被鬼附身的傻子。


    她越跑越快,裙摆翻飞,银饰响得清脆。


    踏过一条时间长河,踩碎所有的委屈与怨气,将过去的阴霾全甩在后面。


    她敲开了阁主的屋窗。


    她轻盈地跳过窗,在阁主惊讶的眼神里,狠狠扑向他的怀抱。


    “吾友,我全好了!!!”


    第55章 重逢


    蔡逯这三日里专心备考,坐在屋里读书,偶尔一抬头,日照便换了月明儿,这样一日也就悄无声息地过去。


    而易灵愫这边,她那小本生意倒是有了大火的趋势。这顾客越来越多,生意也愈来愈红火。


    最开始只是几位百姓来找她说些家长里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家偷了那家的几升米,那家骂了这家几句话。市井生活嘛,都是这般琐碎又可笑。


    可易灵愫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又怎么懂得如何处理这些?不过是托了弹幕的福,说出了百姓心里所想,给他们出了几个点子罢了。


    百姓听了她这锅鸡汤,心里消气不少,处理起烦心事自然也顺畅。


    又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百姓的嘴可不得了。就如村中人无隐私一般,一家出了些事,刮过几阵风,这事便人人皆知,成了饭后闲谈。


    这几位老百姓有意无意间便将易灵愫解忧极准这事说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易灵愫的名声便在这玉仙观一处传遍开来。而这些新顾客又是市井百姓,心里藏着掖着的事也大同小异,这倒也让易灵愫的钱赚得无比顺畅。


    那个时间段,她不再是府里的单纯的小娘子,而是妇女之友、壮丁之亲。她给这些失意人出点子,又仗着自己那些历史知识给这些人指一条明路。


    最后,百姓笑盈盈地夸赞她,乐呵呵地送上了铜板钱。只是毕竟是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铜板拿出来去找人解忧?故而易灵愫对着这些百姓要价时,自然是要低一些。人多而价低,这样一抵,挣得倒也不算多。


    只能说在目前这个阶段,人是够了,但人的质量不够。这话当然也不是嫌弃老百姓,易灵愫心里也不只是想了解民意,商人嘛,心思还是在挣钱上面。


    *


    三月廿三,蔡池又送来了好些礼,堆满了明堂。易存下朝后看着这无处下脚的明堂,赶忙叫人将礼收了去,这才清心。


    这日午后,易灵愫得了空,便想着起身去城南那店里看看。毕竟她自己也刚买下那块地皮,不去探视一番心里也不安生。


    这婚前六礼虽是繁琐,可总归是要给成婚双方留一些空暇时间的。这日天朗气清,只是按风水上说,总归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所以今日来的礼是前两日未到的,今日那边并未有动作。


    易灵愫又穿上了不久前穿的那身“半仙”装束,给城南那边递了信,叫那边好好准备着。只是临走时蓦地发觉头上的冠梳梳齿好似断了几根,便连忙往屋里赶。谁曾想这般一来一回就生出了个事。


    “三小娘子,大娘子唤您去她屋里,说是有事交代您。”屋外说话的是大娘子屋里的一位养娘,年龄大些,唤做春娘。


    春娘顾忌着易灵愫的身份,只敲了三下门,并不进来。


    “好,这就去。”易灵愫应道。


    她才将冠梳取下,本想着低调装饰一番,去那边也不引人注目。现在倒好,大娘子要见她,自己肯定不能再着上这般装束。


    “你且在外等会儿罢,我换身衣裳。”易灵愫朝外唤道。


    春娘听罢,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堵在门口,定要易灵愫出来她才肯挪步。


    一番捯饬后,易灵愫推开门,清了清嗓子:“走罢。”


    *


    大娘子屋内,易灵愫问了个安好。


    “坐罢,聂娘子那边给我捎了个信,我说给你听。”


    易灵愫来时大娘子正在焚香,香灰抹平后,她又品了品香。余光瞥见易灵愫来了,才颇为不舍地放下香盒,整了整衣襟。终归是为人母的,连软垫都盖到了凳子上去,怕易灵愫坐着不舒服。


    “聂娘子?可是要邀您一同看宴吃茶?”易灵愫问道。女子之间,来个信,无非也是一同去找个消遣罢了。


    “是,却也不完全是。”大娘子笑道。


    “聂娘子邀我午后申时二刻一同去矾楼品盏茶,看个曲儿。聂夫人近日来身子似是不大好,说是要散散心,出去一番指不定身子也能硬朗一些。”大娘子说道。


    聂娘子身子不好?可她同大娘子一同玩乐,又有易灵愫什么事呢?


    许是看出了易灵愫此刻的疑虑,大娘子又开口道:“聂娘子又言,她家那二哥前日夜里挑灯看书看得深切,再起来时眼前模糊不清,大夫说,这是太过用功伤了身子。今日好了个七八,只是娘子疼子,便不让他再过多翻书,叫他午后去汴京诸大街上走一番,玩个尽兴。”


    大娘子说到这处,易灵愫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聂娘子交代,午后申时,正好叫你俩出去游玩一番。那二哥近来忙着看书,你也是一直在学着事,想必心里压抑许久。正巧今日你二人都得了空,不妨也品个茶,游个湖,岂不妙哉?”


    “今日午后么?这也太快了些罢。”易灵愫颇为无措地说道。她原本以为,她与蔡逯再见之时应是那人高中,又赴过琼林宴之后的事,不曾想今日就要会面。


    大娘子的意思,不正是叫她与那人幽会么?这事未免也太过唐突了罢。


    “怎的?你不乐意?”大娘子见易灵愫脸上满是犹豫,不解地问道。只是还未等易灵愫开口,她就又说道:“那二哥可是你以后的官人。婚前多见些面,彼此间磨合一番,总是比婚后再吵吵闹闹要好。再说,汴京城那么多景,难不成还勾不起你的乐头?”


    话是这理儿,可偏偏易灵愫嫌这幽会乱了她的开业。


    如今婚期还没定下来,尚有许多准备的时候。可她自己的小店等不了这么久,婚后她便要离了这汴京,不知道要去什么地儿定居。此时不攒些财产,婚后蔡逯的仕途要是有些曲折,二人怕不是要整日喝西北风么?


    当然她也知道蔡逯日后定是功成名就的,只是他刚入仕,怎么一下子便平步青云呢?


    “去是可以,不过我偏要早些回来才行。”易灵愫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着大娘子抱怨道。


    “这何时回来便是你俩之间的事了,我与聂娘子倒也管不了。只是若到时你二人难舍难分,可是打了你的脸哟!”大娘子调侃道,这话叫易灵愫愣住。


    她与蔡逯难舍难分?怕不是在探讨些什么经商发财之道罢?


    “也罢,我也不难为你。方才你也好好捯饬了一番,这会儿子便不要回屋里去了。你同我再饮几盏茶,饮罢马车就到了。你先同我去玉仙观与聂娘子还有那二哥会面。这之后呢,我与聂娘子去矾楼。你呢,就同那二哥待在一起,去哪儿玩你俩自己定。”


    大娘子说罢,给易灵愫倒了盏清茶。


    “玉仙观?为何要跑到城南去?”易灵愫听到玉仙观,心中一慌。


    “聂娘子今早正巧去了玉仙观,又因一些事在那处逗留许久。我方才也跟你说了,她身子骨不好,我自然是要接应一番的。”大娘子说道。


    “好罢。”易灵愫点点头,假装淡定地饮了一大口茶,茶涩口,倒是叫她冷静了下来。


    喝了几个来回后,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尽,大娘子与易灵愫便起身出府,乘上了马车。


    “聂娘子很是和善,你莫要紧易。”大娘子安慰道。


    易灵愫自上车来就一直揪着手里的手绢儿,低着头也不说话。


    “虽是这般说,我这心里还是慌。”易灵愫撇撇嘴,说道。


    这可是她未来的婆婆,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难处理得很,这关系落到她身上,她自然很慌。


    “没事,人一见你便喜欢上了,放心罢,有我呢!”大娘子说罢,将易灵愫的手放到自己的手窝上,轻轻揉着。


    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景色,甚至还能看见她找的托儿,易灵愫心里百味交杂,眉头也皱了起来。


    “好了,到了。”马车靠边一停,大娘子便开口道。


    这下易灵愫才恍如大梦初醒般回了神,连忙下了车,还未抬头,就听见一道说话声传来。


    “易夫人可是来了,叫我一番好等,终是把你盼过来了!”那声颇为欣喜,易灵愫抬头一看,正是聂娘子。


    只见聂娘子梳着小盘髻,头戴一白角冠,插了几根花枝,藏蓝绣花褙子套着紫棠衫裙,雅致朴素。面容柔和,人瞧着就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倒也真是如大娘子所说,“是个和善的人”。


    “聂娘子安好。”大娘子问过好后,便拉过一旁傻站着的易灵愫走向前走。


    “呀,这位便是咱们三姐罢,果真是讨人喜爱的一位小娘子呢!”聂娘子见易灵愫上前,忙把她往自己身边拉,生怕她跑了一样。


    “聂娘子安好。”易灵愫被聂娘子这突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一时只能说出问好这话。


    “好好,今日你一来,我不就好了么?”聂娘子说罢,掀起自己手边的衣裳,拽着玉腕上的镯子“这是咱家的祖传的镯子,不值几个钱,但也算是一片心意,我把它给你。”


    “嗳呦,聂娘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这么贵重的物件三姐她可受不起啊。”易灵愫还未开口,大娘子就赶忙出来打着圆场。


    “不是什么大事。我跟咱三姐说呢,你可莫要阻拦我。”聂娘子笑笑,又看向易灵愫,“三姐,你瞧这镯子,可还满意?”


    易灵愫低下头,她敢说不满意么?这还是人家的传家宝,确实很贵重。


    大娘子与聂娘子言语“推搡”之间,那镯子就套到了易灵愫手腕上。


    “你瞧,这镯子和咱三姐的细手腕多般配啊。”聂娘子赞赏道。


    “哎呀,你就宠她罢。”大娘子笑道,聂娘子这般喜爱易灵愫,她也就放心了。


    “咱二哥呢?怎的不见人影?”大娘子说道。方才一番寒暄间,始终不见蔡逯的身影。


    “君实那孩子,方才只顾傻站着,也不问问咱三姐。我瞧着他实在呆愣,便让他去买了绿豆糕,待会儿游玩的时候也不会太过无聊。”聂娘子回道。


    “咱二哥是好学,心里只想着读书这事呢。这么机灵好学的孩子,您该知足才是。”大娘子笑笑,恭维道。


    她也从旁人口中知道,蔡逯确实太过古板,只埋头读书,旁的什么都不顾。如今有聂娘子这般提点,兴许会好些。


    “嗳,那便是咱们二哥,这不就过来了!”大娘子一转头便看见对面大街上买好糕点的蔡逯。


    易灵愫和聂娘子随着大娘子的话,朝那边看去。


    蔡逯头戴着幞头,着一身宽袖广身圆领袍。明明衣裳那么简朴,可易灵愫偏就看出了那份意气风发。


    明明蔡逯也不是那般嬉闹的少年郎,明明他如今沉熟稳重,可易灵愫偏偏就觉着他身上每处都写满了“肆意”二字。


    他眼下乌青,薄唇轻抿,脸上没什么情绪,直直地看向对面。


    明明相隔数步,可易灵愫却感觉到,蔡逯在看着她,是无声的打量,或许也是莫名的释然。


    蔡逯手中拿着几打小糕,光穿了过来,打下一片阴影。他在对面不动,可风偏就恰好吹了过来。


    衣袍被微微吹动,径自飘了起来。


    相顾无言间,蔡逯头上蹦出了一条弹幕。


    “不知她喜不喜欢吃徐记的绿豆糕呢?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去买的。”


    也许是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易灵愫的心跳,居然快了几分。


    二人对视的那一瞬,蔡逯心里想了许多事,但呈现给易灵愫也只有那念头最强的一件。


    蔡逯面上光风霁月,内心却慌得不行。他没想到,与自己定有婚约的那位女子,竟是见了好几次面的易灵愫。只是二人虽见了几面,说的也没几句话,还是像过路人一般。


    他现在也已明白,家母一直让他上心守着的易家三姐,正是那日街上慌乱无措的女子。还好,见了几次面,虽是不熟,但也好过从未相见。


    蔡逯愣了片刻,便朝玉仙观走去。


    “阿娘。”蔡逯站在聂娘子身前,问了个好。


    “易夫人安好。”蔡逯又向大娘子问好。


    他身子高大,如今站在三位女眷身旁颇显突兀。


    “来来来,我给你说下,这位娇美人便是易家三姐,快去跟人说说话。”聂娘子见这二人相顾无言,便拉着蔡逯的衣袖往易灵愫身旁拽。


    大娘子瞧见聂娘子这般急不可耐的模样,笑道“别把咱二哥吓坏了。来,三姐,这是你君实哥哥。”


    大娘子也拉着易灵愫凑到蔡逯身旁,一时间,二人从两头换了位置,离的很近。


    易灵愫听罢大娘子这话,唇瓣开开合合,那四个字始终唤不出口。这叫哥哥未免太亲昵了些,她觉着自己能心平气和地唤那人一声“小官人”已经不错了。


    “易夫人,这唤人怎的能叫咱三姐主动呢!”聂娘子看着易灵愫这般害羞的模样,又催促着自己的孩子:“二哥,咱三姐有个小名儿。”这话说罢,聂夫人眼神示意大娘子,让她接话。


    “这小名儿日后叫她自己告诉你,二哥你唤她的字便可。”大娘子说道。小名儿可是种闺房情趣,这乐头以后再做探讨也不迟。


    易灵愫听到大娘子这话,心里还真是想了下自己的字。


    原身与她名相同,只是无论在家在外还真没人唤过她的小字。是叫“舒云”罢,这字易灵愫不喜欢,顶着人家的字招摇半生心里自然也不舒服。等再过段时间,她得把这字改成自己喜欢的。


    在易灵愫胡思乱想之时,蔡逯就开了口“舒云妹妹安好。”


    蔡逯语气舒缓,配上他低沉的声线,倒是能品出几分缱绻之意。


    “君实哥哥……”


    后面的客套话易灵愫实在是说不出口,称“哥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倒不是害羞,她只是觉着羞耻,这场面就跟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什么兄妹认亲的戏码一样。


    不过两位夫人想得与易灵愫却不一样。在她们看来,这便是小娘子害羞了。


    蔡逯听到易灵愫喊他“哥哥”,微微一愣。原本只是客气下,他没期望易灵愫同他说话的。


    “好了,你俩这一唤,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聂娘子颇为欣慰地说道。


    大娘子也见此时时机正好,忙接话道:“聂娘子,我看我们也该去喝茶了。这边好风景便留与这对璧人赏去罢。”


    聂娘子点点头,唤着不远处候着的车夫。


    “阿娘,你现在便要走么?你走后,我要去哪儿?”易灵愫见大娘子抬腿就要走,赶忙上前去问。


    “三姐莫慌,你瞧后头,我还给你二人备了一辆车呢。”大娘子拍拍易灵愫的背,又说道:“趁此良机,你俩也多说会儿话。要是婚后还这般无言而对,岂不是委屈了自己,又让外人看了笑话?”


    “君实一向稳重,倒是能照顾咱三姐。”聂夫人说道。


    “听到没?我瞧那二哥倒是一副值得托付的样子,你且放心罢。”大娘子安慰一番后,便同聂娘子一齐钻进马车。


    车拐弯而行,几下就已走远。


    “咳咳。”易灵愫看着眼下只有她与蔡逯站在原地,不由得尴尬起来。


    “那个,君实哥哥……”易灵愫开口道。她实在是不想再念出这四个字,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叫蔡逯。再叫回之前的“丈人”也是不妥。


    蔡逯看出了她的窘迫,不甚在意地笑笑,说道:“娘子可随意唤我。左不过一个叫法罢了,不妨事。”


    易灵愫听罢,下一个称呼正呼之欲出,就看见了一条弹幕。


    “我也不知称小娘子为什么。”


    原来同一个世界,同一种难堪。易灵愫知道蔡逯内心的想法同自己一样后,心里反而没有方才那般慌。


    “不如这样罢,我唤你为光哥,如何?”易灵愫提议道。


    “光哥”这称呼多好,直接将二人的关系快进为称兄道弟的程度,也没有那么肉麻,叫得也颇为顺口。


    “光哥?”不同于易灵愫的胸有成竹,蔡逯对这种称呼有些疑惑。


    他确实比她大,按理来说,称他为哥也不为过。只是他心里总觉着,这两个字组在一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好似,被最轻柔的羽毛扫过胸膛一般,留下些痒意。


    “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称呼么?”易灵愫问。


    她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叫他不高兴。本来等着看他头上的弹幕,结果这弹幕就跟卡壳一般,迟迟不出来。


    难道是她近日来的劳动量又不够了?


    “不,自然不是。”蔡逯立马摇头道。


    “只是觉着这般称呼太过新奇了些而已。”蔡逯解释道。


    “那就好。”易灵愫笑笑,清了清嗓子。


    “对了,你现在就唤我的字就行,以后再说。”易灵愫虽然不想让别人叫她“舒云”,但她现在也没想出个别的名字,暂且就先这么用罢。


    “舒……舒云。”到底是觉着唤人家的字太过亲昵,蔡逯开口就结巴,仿佛这两个字在他嘴里打了一场架一般。


    易灵愫点点头。


    “那么,光哥,我俩现在要去哪儿呢?总不能一直在这玉仙观前站着罢。”易灵愫问。


    她喊人的语气无比自然,就像是二人认识许久,如今是老友再见一般。


    易灵愫随口一问,没想到蔡逯脸颊就微微红了起来。


    “其实,我也是刚到汴京不久,前些年都是跟着家父在外游历。故而对这各处的景,也不甚熟悉。”蔡逯说罢,直勾勾地看着易灵愫,让她来做决定。


    “没事没事,那我二人不如就在这附近随意走走转转罢。”易灵愫说道。


    蔡逯对汴京城不熟悉,她也不熟啊。要是逞能往远处走的话,到时迷路不就尴尬了么?


    易灵愫又瞥向不远处的马车,觉着大娘子这招着实不妥。她与蔡逯虽说终究还是一家人,只是现今男未婚女未嫁的,孤男寡女共乘一车,车上那么颠簸,指不定还有许多肢体接触。


    这计划,不可行。


    “这玉仙观里面都是来祈福的,我二人身子骨硬朗,人又有意气,倒是不必进去看了。”易灵愫说道。


    “你觉着呢?”她问。


    “舒……舒云说的是。”蔡逯说道。


    他活了二十年,好久都不曾这般期期艾艾地说话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噗嗤。”易灵愫看着他还是那般慌易的模样,笑出声来。笑过后又觉着这般太不厚道,便又安慰道:“无事,你不要怕我。你跟我处久了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都没什么脾气。”


    本是句安慰话,谁知蔡逯听了这番话,脸又烧了起来。


    蔡逯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窘态,就转了个话题“对了,这是对面徐记的绿豆糕,你尝尝,可还能入口?”


    徐记?易灵愫突然想到,当时自己买店铺的时候,那小店一旁就是老字号徐记,确实也是卖绿豆糕的一家老店。


    坏了?难不成蔡逯也看到了她开的店?


    “怎么了?”蔡逯见她一脸惊愕,不解地问道。


    “没事。徐记可是一家老店呢,这绿豆糕肯定正宗。”易灵愫故作淡定地说道。


    稳住,不能慌。


    蔡逯听罢这话,松了口气,又低头拆开了一小包绿豆糕,露出里面四四方方堆着的小糕点。


    “你尝尝?”蔡逯拿糕点的姿势毕恭毕敬,因为身高原因,还特意弯了点腰。


    易灵愫听罢他这话,便捻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好吃是好吃,自是她现在干站着吃,倒是觉着喉中有些干。


    只是蔡逯期待的眼神太盛,她也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说不行。


    “好吃的,你要来尝一块么?”既然不能说出口,那就让他感同身受罢。


    易灵愫手里又捻起一块绿豆糕,举着手喂蔡逯,并未觉着这般动作太过亲近。


    “舒云,你放下,我自己拿就好。”


    到底是个从小读书的正经孩子,蔡逯立马就觉着这动作不妥。


    “哎呀,这有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易灵愫话出了口,才觉着自己说得有些暧昧。


    这话说罢,蔡逯的脸已经彻底烧了起来,宛如熟透了的柿子,红得都快烂掉了。


    “好……”


    蔡逯低下头,含住那块小糕。


    纵然他万般小心,唇瓣还是碰到了易灵愫的手指尖。


    绿豆糕有些掉渣,蔡逯舌尖轻轻扫过,还未等易灵愫反应过来,就已经抽离开来。


    “咳咳,好吃么?”易灵愫不敢多想,赶快问道。


    “好吃,就是有些噎。”蔡逯笑笑。


    易灵愫听罢,开口道:“走走走,对面有买茶水的,我带你去。”说罢,拉着蔡逯的衣袖就往对面走。


    蔡逯左手衣袖被拉着,急忙用右手将那小包绿豆糕包好,跟上易灵愫的步子。


    易灵愫人看着娇小,谁知这步子越迈越大,褙子都摆了起来。


    “舒云,你走慢些罢。”蔡逯觉着她走得实在是太快,便说道。


    “我走得快嘛。”易灵愫停步转身,抬头说道。


    蔡逯看着她仰头望着自己,眼波流转,突然间就泄了那股气,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呀?”易灵愫心里急着想套蔡逯的话,无意间话就软了下来。


    “没事,你同原先那般走着便好。”蔡逯说道。


    他这般说着,可易灵愫却看见他脸上的那片红霞刚消下去不久,此刻又升了起来。


    这人可真是奇怪,这弹幕也真是恼人。她真的好想知道蔡逯这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走到了对面后,易灵愫立马放下了扯着蔡逯衣袖的手。


    三月廿六,是蔡逯口中的殿试日。


    这日,殿试开始得早,许多书生都来不及吃饭,便匆匆离去,赶赴皇城。


    大内皇城外围是四道门,曰:东华门、西华门、拱宸门、宣德门。而这三甲进士放榜便是在东华门外进行。故而这些书生过皇城时,心里都会想几遍东华门,以求高中。


    而这殿试进士科便是考帖经、墨义和诗赋。进士以声韵为务,多昧古今;明经强记博诵。


    这考试内容倒是与易灵愫先前参加过的大小考试有相同之处。考死记硬背,考古今政史分析,考个人文笔素养。这倒也让易灵愫感慨,在考试方面,古今还真是一脉相承。


    自家未婚夫考试,她多少也得给几分面子。这日,她关了铺,写了块牌匾,给广大考生送了波祝福。


    实际上这参加殿试的考生已经是处在科举人的顶端了。


    官家监考,这是何等的待遇。多少人一生都未见过官家半眼,皇帝只活在他们的道听途说与心中幻想之间。故而即使落了榜,也会有一段别样的经历。


    当然既然走到了殿试这一步,人的野心也只会更大。这些青年有着还未被宦海搅乱的一腔热血,心里总有一番宏图要去施展,自然不会甘心日后抱着这一段回忆过日子。


    而北宋又有规矩,殿试后,不须再经吏部考试,直接授官。甚至在考试及第后,不准考生对考官称师门,称自己为某公的门生。凡是及第,便都是天子门生。这待遇一出,又更是叫这些考生拼了命也要上那进士榜。


    这之后,官家便会赐宴于琼苑,称琼林宴,邀登科进士来此相聚,这也是莫大的荣耀。


    读书人有多不容易,易灵愫自然也是知道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即使是在文人都爱的大宋,教育资源也是如此匮乏,能平步青云的书生更是少之又少。


    从古至今,竞争都是如此激烈。胜者或名垂青史,败者则不留声迹,从此被掩埋,无人知晓。


    不过易灵愫感慨归感慨,终于还是感同身受不了。这会儿子她正躺在椅上,翘着二郎腿,嘴里磕着甜瓜籽。


    她之前原以为,瓜子是明朝之后才兴盛起来的,不曾想这时候宋人便有了嗑瓜子这一爱好。不过磕的都是甜瓜籽,都是老百姓之间聊天的小零嘴,并未兴盛起来。


    易灵愫也是在某日看见府里的老汉磕着甜瓜籽,才有了嗑瓜子的念头。后来她把这事同二姐一说,二姐也被拉进了坑,二人一起盘算,才有了如今她手里磕不完的瓜籽。


    这倒也是个商机,易灵愫想着,她与顾客侃大山时,不妨顺便推销一下这瓜籽,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成了带货红人,还赚了双份的钱。


    不过想到这些,易灵愫只嫌弃自己钻进了钱眼子里。未婚夫还在咬着笔杆与难题周旋,她自己却想着早日飞黄腾达。


    殿试过后,易灵愫还未见过蔡逯。听大娘子说,蔡逯回去后一脸凝重,也没人问他考况如何,任他扎进那一堆书中,半天不出屋去。


    而聂娘子心疼自家二哥消瘦了几分,便赶忙让人备了一桌宴,大哥蔡康赶不过来,一家子也就潦草吃了顿饭。


    大娘子说这些话时,有意观察易灵愫的反应,自然话语间也多了几句自个儿的杜撰。


    “人二哥备着考,还要跟着蔡丈人奔东走西,当真是不容易。”大娘子这般说。


    “我俩上次不刚会了面么,这才几日,哪儿会瘦得这么多。”易灵愫反驳道。


    她知道大娘子说这话言外之意便是叫她多心疼心疼她那一本正经的未婚夫,可现今抛开这婚约,她与蔡逯也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哪儿会有心去心疼他?


    不过要真计较起来,易灵愫还怪蔡逯耽误了她的创业呢。这待在汴京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纵使之后二人要定居的地方再怎么好,也总比不上这办事便利美景万千的汴京。


    她的那颗心,只会疼在钱财上,又岂会在情爱这上面浪费功夫?


    大娘子看着她这般不在意的模样,心里清楚却也不着急。情爱这事不好说,慢慢磨合才能生出情。不过她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同易灵愫交代着这婚事。


    易灵愫听这些话,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只是一昧吃着大娘子屋里的果脯,搞得大娘子哭笑不得。


    不出门的日子里,易灵愫都跟着大娘子屋里的几位养娘学繁琐细致的六礼。


    四月初五,养娘的活儿干完后,大娘子也便允了易灵愫出去玩乐的请求。


    许是快到乾元节的缘故,城里各处都格外热闹,人挤着人走,到处呼吸交错,升腾的热意将初春都染红几分。人行尚难,更毋需说这马匹与马车了。


    这日,易灵愫照旧坐着马车奔去城南,只是发觉车走得比她自己步行还慢,掀开车帘才发现,城南这处,此时成了个交易市场,到处是人堆,马蹄根本无处落地。


    见车夫一脸为难,易灵愫也无心难为人家,递了个钱,叫人家回去了。


    她落脚这地儿,离玉仙观还有些距离,不过倒是离南熏门外的玉津园挺近。


    这玉津园是皇家园林,南熏门外夹道便是东西两园,珍果献夏,奇花进春,百亭千榭,林间水滨,是官家校阅的校场,是极为赏心悦目的观景区,亦是别出心裁的谷穗种植地与珍兽活动区。


    园虽好,终归是皇家的地儿,这又正赶上官家的生辰,自然把手得紧。易灵愫只是远远地从园前绕路走,都会被出来巡视的监官多看几眼。


    想着自己根本走不到玉仙观那处,路上也花费的不少功夫,易灵愫干脆不去想开店那事,就当这一走是散散心,这也正是大娘子原先的本意。


    一人逛街哪怕挤得慌也是自由的,走得累了便到路边饮一盏热茶,寻个长凳歇歇脚,自在快活。


    只是今日易灵愫虽穿着一身利落的宽裤旋裙,却不想坐在外边抛头露面,权当被挤怕了。今日她身上的钱袋子不扁,虽说这大酒楼都在九桥门一带,可城南还是有几家门面尚可的小楼子的,只是要去这小楼,还需经那些花红柳绿的地儿。


    这地儿便是“青楼”。北宋的青楼都是卖酒又卖欢的神仙地儿,为防人走错,这类楼酒楼门首都挂有红栀子灯做标记。


    易灵愫抬头,看着眼前一串串的红栀子灯,方才的勇气也全都消散了去。


    犹豫片刻后,干脆转身去了方才多看了几眼的小茶馆。虽是小,终究还是有小阁子的。哪怕上二楼买个散座破费一番,也比穿过这脂粉漫天的地儿好得多。


    倒不是她老封建,怕毁了娘子家的清誉,只是这光天白日的,她要去的话,可能需要个大大的面具。


    问就是羞涩罢了。


    易灵愫这会子,寻了个靠窗的地儿坐着。二楼人稀稀散散,一上楼,嘈杂声立马小了不少。


    想她穿越过来也一月有余,时日虽不甚长,可她应付这生活,却也愈发得心应手起来。就在昨日,她蓦地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控制这弹幕的,一个念头来去,这弹幕便成了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不过前提是她得付出了足够多的劳动量。至于这量,问就是一口气搬了十几口大瓮罢了。


    易府旁有一人家走了水,这瓮又都在远处。易灵愫隐约看见火星之后就赶着往外冲,帮人家搬水瓮,这力气叫莽夫看了羞愧脸红。也得亏是她殷勤地帮忙,这人家的火才一炷香内就灭了个完。


    这事传遍了易府与附近的人家,她也成了人口中的“大力娘子。”不过这事过后几日,回馈才反到易灵愫这边来——弹幕确实比原先更稳定了,还触发了意念开关这一项权力。


    生活总是要留些神秘感和陌生感的,易灵愫不愿探清每个过路人的想法,有限的生命里,每一刻都应是与自己有关的事。


    想了半天,易灵愫无意间往外瞥了一眼。只是这一瞥,倒是正好叫她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茶楼下的那道匆匆而过的身影正是蔡逯,几日不见,胡茬都生了出来,确实是一副颓废模样。


    她的未婚夫,这是考得不好么?


    不过据她所知,宝元元年戊寅科的状元是吕溱,而榜眼是李绚。蔡逯的名次她虽不知,但应也是名列前茅的,并不算差。


    大抵是写得不尽意罢,才会生得这般颓废样。


    蔡逯从人群中穿过,步伐极快,迈几大步就走出了易灵愫的视线里。这次易灵愫倒是想看看蔡逯心里在想什么,奈何这弹幕显示不灵敏,人都走过了弹幕还没显现出来。看着他也不像是心如止水的样子,毕竟人都这般憔悴了。


    不过她也突然发现,蔡逯的步伐原来可以迈得这般大。先前二人一起闲逛时,蔡逯步子小,步伐缓慢,还需她催促几遍才能稍稍走得快些。那时她还觉着,人家原本就温和内敛,步子小又慢那也是文人身上特有的文绉气息。不曾想……


    还是她看人太片面极端了,易灵愫现今觉着,酒足饭饱之余,除了挣钱,发掘自己的未婚夫,倒也是一件乐事。


    “三小娘子?你怎么在这儿?”来人道出的一声贸然打断了易灵愫的思路。


    易灵愫寻声一看,原来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褚尧。那日二人在玉仙观前分别后,便再未会过面。易灵愫虽说过愿意当个传信使,可连日来她被各种事绊着,去店铺的时候极少,自然也断了会面的机会。


    褚尧倒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俨然一副世家子弟的样。


    “原来是庞小官人。怎么,官人也来这般嘈杂地儿饮茶么?”易灵愫打趣道。


    褚尧闻言,轻笑一声,道:“我原是想去娘子那小店看望一番,让娘子给我捎个信,送到二娘子手中。怎知去到时,只见店门紧闭。之后又转了下,口干舌燥,便随意寻了个小茶楼稍作歇息,却不曾想,却在这儿遇见了小娘子。”


    “捎信儿?口信还是书信?你有何事找我二姐?”易灵愫一听他这话,立马进入了警戒状态。她总觉着褚尧人太过精明,心思捉摸不透,她担心二姐会吃亏。


    “三小娘子,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褚尧看出了她的抵触,直言委屈。说罢,颇为自来熟地坐到易灵愫案桌前。


    “庞官人,你应该是有自己的位子坐罢?您占了座还到我这处来,不好罢?”易灵愫问道。


    要说这褚尧还真是外向奔放,易灵愫这言外之意都这么明显了,他也肯定是听懂了,可人家就是赖在这儿不走。


    “三小娘子莫急,我就告诉你我的来意。”褚尧也是个聪明人,见好就收,知道这样拉扯下去易灵愫得冒火,就赶紧恢复了正色,解释道。


    “方才街上热闹非凡,小娘子你也知道,这也快乾元节了,我便想着……想着……”褚尧说罢,面上竟显露出几分绯色,面露难意。


    不过易灵愫也听懂了他这话。


    “官人想约我二姐出去,一同幽会啊?”易灵愫问道。


    褚尧的心思被人看穿,心乱如麻,说出的话也是期期艾艾,词不成句。


    “正……正是。”褚尧答道。


    “咳咳,官人如此紧易作甚,我随口问问而已。”易灵愫说道。这褚尧还挺在意二姐,只说了几句与她相关的话语就如此慌。


    “我如今也不知二小娘子的心意,只能这般摸着石头过河,心里也没个底儿。今日前来,本想是叫娘子给我捎个口信儿的。想了又想,又觉口信儿不够庄重,便借了店家的笔墨,草草写了个帖子,还请娘子能帮我转交给二小娘子。”


    褚尧说罢,从怀里拿出了个信,递过来时笔墨未干,还能未见那股墨味儿,看来真是刚写好的。


    “原来是这样。”易灵愫双手接过信,信封上写着“棠妹亲启”,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也太肉麻了,还写得这么显眼,生怕二姐感受不到他的情思一样。


    “三小娘子既然收了这信,我这颗悬着的心也便落下来了。劳烦三小娘子转给二娘子。”褚尧说罢,微微躬身,言辞恳切,这刻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与方才恍若两人。


    “放心罢,我既然答应了你的事便一定会做到。”易灵愫打着包票,宽着他的心。


    “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叨扰娘子了。”褚尧说罢,起身欲走。


    “等等!”易灵愫蓦地想到一事,赶忙站起身来唤住转身要走的褚尧。


    “小娘子还有什么事么?”褚尧话间颇是不解。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不觉着自己还要同她再多说几句话,唠唠家常。


    “我可只管帮你把信送到啊,至于二姐去不去,这我可不知了。”


    “这不碍事,三小娘子只需将信送到她手中便可。她去与不去,我都能处之如常。”


    褚尧说罢,不再言语,走下楼去。易灵愫看到,褚尧出了茶楼,一脸笑意地乘上马,扬长而去。


    易灵愫惊愕片刻,复而又坐到原先的茶位处。


    她将那封书信放到案桌上,生怕自己把这信弄出褶皱。


    她对褚尧印象并不好,但因着二人交手也并不多,她对人家的了解也只是停在表面而已,不好做过多评价。


    她在褚尧眼中,约莫只是个传信传话的工具人罢……


    *


    晚间,易灵愫觉着脸上妆面太过沉重,便叫人打了水卸妆。这会儿刚用过膳,爹爹阿娘饭间也没交代什么事,易灵愫想着此后无事,便连着也换了身衣裳。


    她如今用的这些脂粉,起码也是中上品,只是哪怕这样,连日用下来,脸上还是起了不少痘,瞧着跟过敏一般。


    “咚咚。”屋外传来三道敲门声。


    “三姐,是我。”


    “二姐,你怎么来了?”


    易灵愫刚把屋里的女使都撵了出去,这会儿自己起身开门去。


    “我来是想跟你……”二姐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了易灵愫脸上的异样。


    “三姐,你脸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片红肿?”二姐一边说着,一边进去把屋门合上。


    “近来一直抹着这脂粉,也许是这缘故吧。”易灵愫说着,拉着二姐走到梳妆台前。


    “喏,就是这些。”易灵愫说罢,指着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脂粉盒。


    “怎会如此呢?原先见你也抹着口脂,面有绯红,可那时你的脸也并未像现在这般红肿不堪呐。”三姐说道。


    只是她口中的原先,是指原身在时。


    易灵愫听罢,眉头一皱。


    “是么?我也不知,现今这是怎么了?明明昨晚脸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晚就成了这个样子?我方才觉着脸上有些痒,便用手摸了几下,谁知……”


    “摸了几下,你确定只是轻轻地摸了一下,不是恶狠狠地上手去挠?”二姐不解地问道。


    “额……也有挠啦,不过半下都没到!真的,我不骗你!”易灵愫讪笑道。


    等等,摸了痒处之后这便肿了起来,难道……


    易灵愫猛然想到一道,赶忙扯开自己的袖子,伸手往小臂上轻挠了几下。


    “三姐,你这是做什么啊?!”二姐看了她这动作,赶忙伸手阻止。


    “这不是还在说你的脸么?怎么你这就挠起胳膊了?”二姐问道。


    易灵愫闻言,低头不语,只注视着自己的手臂。


    “二姐你看,你快看我的小臂!”沉默一会儿后,易灵愫说道。


    二姐闻言定睛一看,直愣在原地,半刻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易灵愫挠过的小臂处,竟已浮起了几道鲜红的划痕,看起来倒像是被人虐待一般。


    二姐伸手摸那划痕处,竟已肿了起来。


    易灵愫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划痕,却是松了口气。


    原来是荨麻疹啊。她穿过来前,就一直被“荨麻疹”这种过敏型及划痕型皮肤病困扰。网上搜了许多治理的法子,也去医院看过皮肤科医生,开了药,但还是不管用。


    穿过来后,她几乎把荨麻疹这事忘了个干净。这数日来,那病也未曾发作过。今日这么一来,倒是叫易灵愫颇为感慨。哪怕换了个时空,她这易过敏的体质还是没改变半分。


    “这是怎么了?我得赶紧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二姐并不了解这其中的事,一脸慌易地起身,还未走半步就被易灵愫给拉了过来。


    “没事,这是荨麻疹,不碍事的。”易灵愫解释道。


    “荨麻疹?那是什么?”二姐问道。


    “应该说,这是赤疹,发病时瘙痒,挠了后便愈发红肿,愈生痒意。”易灵愫换了套说辞,解释道。


    “赤疹?我之前好像听说过。”二姐说道。“许是爹爹觉着四人走在一起他才放心罢,不过这样也行。爹爹阿娘又不跟着咱们,到时装个样子就成。”易灵愫说道。


    二姐听罢,眉头一挑,将易灵愫这话细品后,她竟听出了几分迫不及待。“怎么?这么怕我耽误你与那二哥的好事啊?”二姐说罢,将头靠在易灵愫的肩头上,话里是忍不住的笑意。


    “我哪儿有,二姐你想多了!”易灵愫被二姐这念头惊到,忙把她的身子推正,义正严辞地言道:“这自古以来幽会便是两人之间的事,我只是觉着,四人同游不常见罢了,哪儿能生出你说的那个念头呢!再说这好事,也当属你同庞小官人才是。我同蔡逯才相识多久,再看看你,你俩日久生情,根本不是一码子的事。”


    “你惯会打趣我!真恼人!”二姐说罢,作势要打易灵愫。只是手伸到半空,那股气劲蓦地窜走,她又下不去手了。


    “好啦,我都懂。二姐你放心罢,乾元节那日,甫一出府,我便拉着蔡逯寻了个犄角旮旯,绝不对打搅到你俩之间的好事。”易灵愫说着诨话,意料之中地被捶了几拳。


    *


    四月十四,乾元节,北宋休朝三日,官员都卸了官服,与亲眷好友聚在一起。


    此时汴京城里的各家赶趁游于各个酒馆花楼,街上摩肩接踵,都在为官家庆贺生。精明的小贩都趁着这大好时光摆摊迎客,客来客往间,就赚到了半月钱。


    这日一大早,蔡逯便骑着马来到了易府。易存一见自己的女婿来立在门口,赶忙起身迎接。易家这时方用过膳,故而腾出一桌糕点就着茶水招待蔡逯。


    明堂间,推杯换盏,易存储着许多话同蔡逯说,一时停不下来。还是林大娘子提醒了几遍,易存这才意识到,今日蔡逯前来,并不是同他叙旧聊书的。蔡逯今日前来,还是为了易灵愫。


    前几日蔡池叫人给易存送了封信,想让这两位小辈多见见面,多说些话。而蔡逯今日本来是想骑着驴来的,奈何聂娘子觉着这般太不光彩,便叫蔡逯租个匹马来迎见易存。


    蔡逯一介读书人怎会懂这些花肠,直言婉拒,最后还是被聂夫人说了几句,才开了窍。


    “君实,今日你同三姐同游,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叫我听听。”易存说道。


    蔡逯人虽正直,可易存作为子女的爹爹,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保证自家人不受委屈的。


    “回相公,我以为,这事听三姐的便好。”蔡逯毕恭毕敬地应答道。他今日心里一直是慌的,这出游的想法,实在是没想好。


    “听三姐的?她这几日这么欢脱,保不准想出个奇怪的法子,你可能受的住?”易存还是不放心,半信半疑地问道。


    蔡逯点点头。


    “那便好。”易存点头,复而跟蔡逯聊起西夏的事。


    *


    “爹爹阿娘!”易灵愫一阵高呼叫醒了沉于国家大事的二位官人。


    “三姐来了,快坐这儿。”大娘子见易灵愫好好拾掇了一番,心里见喜,忙拉着人往桌旁坐。


    蔡逯听到她这声,赶忙起身,本想唤句“舒云”,奈何碍于易存与大娘子在场,那两个字在口中几番辗转,终是又被他吞了下去。


    最终,他只动了动口,欲言又止。


    蔡逯起开身来,身姿高大,叫易灵愫抬头才能窥得几分面貌。蔡逯眼下的乌青淡了许多,先前那新生出的胡茬也被剃了个干净,人看起来清爽利落,精气神十足。


    “咳咳,见过君实哥哥。”易灵愫开口唤道。她当然知道蔡逯此刻的窘迫。她自然也不能当着爹娘的面喊人“光哥”,于是便喊上了那个她自己觉着颇为官方的称呼。只是这句让易存与大娘子听起来,倒是觉着旖旎缱绻,只当是调情。


    蔡逯闻言,点点头,不欲多言。


    “君实,坐罢。”易存开口道。


    “三姐,你二姐呢?怎么还没来?”易存问道。


    易灵愫听到易存的问话,心里惴惴不安。就在她来之前,二姐颇为丧气地到了她这屋,同她说了一堆丧气话。问了才知,原来今早褚尧叫旁人捎了个口信儿,说他今日莫名生出了许多事要去办,怕是赴不了这约了。


    易灵愫听罢,直骂那褚尧不懂事。明明刚开始是他先提出要约二姐一同游玩,二姐期许那么多日,就盼着这事。谁知乾元节到了,他人却不见了影儿。看褚尧那口吻,确是有要事在身走不开。只是易灵愫心里还是有了个坎儿,甚至对他的人品对存了疑问。


    这方易灵愫回过神来,将褚尧的事同易存一说,果不其然,易存的脸色立即凝重起来。


    “二姐说,既然褚尧不来,那她便不去了。”易灵愫解释道。


    “不去了?乾元节城里这么热闹,她说不去就不去了?为了一个小官人,就把自己锁到屋里不出门了?怎么如此冲动?”易存被这话气到,碍着蔡逯在场,才没有动怒,只是声音拔高了几分。


    “老爷莫急,再听三姐说说罢。”大娘子忙劝道。


    “三姐,你再说说,二姐现在怎么了?”大娘子问道。


    一时间,三双眼都紧盯着易灵愫,压力蓦地就升了起来。


    “其实方才我那话还没说完。二姐说的是既然褚尧有事来不了,那她便不去二人先前约好的地儿了,可并没有说她今日就不去其他地儿了。二姐说她心里不舒畅,想去再量几身衣裳,游个湖,散下心。”易灵愫一字一句地解释道,生怕漏了什么信息。


    果不其然,这话说出口后,那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想必现在,她已出府了。”易灵愫又补充道。


    “出去了?怎么不同我说一声?”易存有些惊讶地问道。


    不过下一刻,他又言:“罢了罢了,都是一厢情愿的事。她想怎样便怎样罢,只要欢心就行。”


    大娘子附和地点点头,颇为欣慰。


    这幕易家人觉着没什么不妥,只是在蔡逯看来,便觉着易存的脾性太宽容了些。先前他只知晓易存是位极其注重礼数的相公,却不曾想,原来他对子女如此上心。


    这样便好……


    想到此处,蔡逯的视线便停在了易灵愫身上。脑里乱哄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如此,三姐,今日你便同君实待在一起罢。”易存说道。他那叫四人一同出游的想法早已破碎,不过好在他对蔡君实还是比较了解的。把三姐托付给他,这颗心也能落得下去。


    “好。”易灵愫答道。视线一转,正好同蔡逯的视线相撞。一时两两相对,还是蔡逯先行避开了眼,脸皮红了几分。


    “好了,该交代的我也都交代过了。你俩出了这府,便是自己做主了,想去哪儿随你们自己罢。”易存说罢,摆摆手示意。


    *


    于是蔡逯同易灵愫便在易府上下数十口人的注视下离去。至于这出行工具,蔡逯还是骑上了那匹马,而易灵愫坐上了马车。二人按着之前说好的规划,出发去矾楼。


    只是易灵愫总觉着,二人这般并行,氛围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马车在前,单马在后,一前一后,任谁都觉着这是下人护送贵人的场景,任谁都不会联想到,这一前一后分开走的两人,其实是要去约会的一对佳偶。


    易灵愫在马车上如坐针毡,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的蔡逯,人倒还是那副清清淡淡无欲无求的模样,只是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就在易灵愫将这皱眉理解成“他也觉着气氛怪异”之时,突然瞧见了一句弹幕。


    “西夏不得不防,可如何防?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话一出,可真是叫易灵愫也百思不得其解起来。


    她原以为蔡逯终于跟自己处在了一个频道上,不曾想,人家的心还在国事上,根本就没转过来。


    得了如此一位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按理说是该高兴的。只是……


    罢了罢了,等着蔡逯主动,不知要等到何时。主动出击才有故事。


    “光哥!”易灵愫唤道。


    这一声说出口,蔡逯发愣的眼立马亮了起来。他易了易口,却觉着二人相距甚远,自己的话会被风吞个干净,便驾马走快几步,同马车并行。


    “怎么了,舒云?可是有什么事?”蔡逯问道。


    易灵愫看着车帘外一脸疑惑的蔡逯,总有种看自家傻儿子的感觉。这会儿,她好似失去了那种世俗的欲望,问就是实在冲不动了。方才那句弹幕一出,兴致减半。


    早知道就不看了,徒增烦恼。


    “你能同我说说,西夏的事么?”易灵愫问道。


    她存心逗着蔡逯,瞧他对这事这般上心,不如顺着他的思路聊下去,省得到时二人半晌无话可言,干坐着也是难堪。


    “什么?舒云,你真的想听么?”蔡逯眸中一亮,莫名迸发出希望来。


    “噗嗤。”易灵愫被他这一副兴高采烈的“大狗狗”样逗笑,不仅如此,此时蔡逯头上又来了一条弹幕,更逗得易灵愫忍俊不禁。


    “她想听,可是我却怕自己说不清楚。若是她嫌我,可怎么办呢?”


    原来还是在意她的感受的。


    “无妨,你说便是。我本就对这局势不甚清楚,你只说出你知道的事便好,其余的,我自会分辨。”易灵愫开口宽慰道。


    这话一开口,蔡逯那皱着的眉头立马平了起来。


    “我以为……”


    于是在接下来半个时辰中,蔡逯滔滔不绝地说着西夏的局势,一刻都不曾停歇。


    易灵愫从他的话中,也是收获了许多新知。许多事她只知道个现状,蔡逯这么一说,倒是叫她了解到这些现状产生的原因。


    譬如这马匹供应问题。自宋建朝以来,凡能控制燕赵、陕西一带,马匹供应便不成问题。而如今陕西大部分地区都被西夏掌握着,燕赵又在辽人手中,故而整个王朝,马匹供应都十分紧易。


    汴京城内,能骑上高头大马的,尽是些春风得意的士大夫或是家境良好的世家子弟。


    蔡逯早先从父游历,便在陕西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这西夏问题自然是上心许多。


    不过蔡逯这一路上话不曾断,虽是解了易灵愫心中存着的不少疑惑,自己的嗓子却哑了不少。


    *“放心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谁知道这事?”易灵愫说罢,蓦地窜到蔡逯身旁,示意他弯下身子。


    蔡逯虽不认同她这番话,却还是顺从地俯下身子,之后便听到易灵愫在他耳旁呢喃一句:“光哥,给我个薄面。咱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日后随便你请,好么?”


    易灵愫故意将这话往暧昧的地方说去,心里满是小算盘。原本先前她说请客是一时兴起,只是现如今却莫名变成了定要完成的事。


    易灵愫唇瓣开合间,黏热的气息便喷薄而来,比那刚沏好的热茶还盛几分。热气悉数流了过来,染红了蔡逯大半耳廓,瞧着倒像是块血玉般。蔡逯不自在地清清嗓,道:“那便依你所言罢。”


    易灵愫看他妥协,不再言语,抬头看向面前的矾楼。来此之前,她又专门做了许多功课。毕竟现如今她和蔡逯都对这矾楼不甚熟悉,而她又是这次幽会规划的全权负责人。若是知道的不周全,倒是会叫人白看了一场笑话。


    这矾楼是北宋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有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每座楼宇都堆成几层,设桌椅供散客吃酒。楼上更是有雅间包厢,城中那些相公员外安人都在此玩乐。


    “光哥你且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去个好地儿听曲。”易灵愫说道。她支身走到楼口前,颇为“壮士一去”的豪壮气息。


    瞧见她这般正经的模样,蔡逯恍惚间觉着自己来的不是什么酒楼,倒像是赴一场鸿门宴一般。


    他被易灵愫这言行逗笑,言道:“好,我就跟在你身后,任你差遣。”蔡逯的声音本就低沉舒缓,如今话间沾上了几分浅笑,听起来叫人心窝发痒。


    只可惜,他为数不多的笑却被身前正在忙着同楼口前的店家打招呼的易灵愫忽视。


    易灵愫说着请客,出笔也阔绰。那店家接了钱,笑盈盈地对易灵愫说着话。


    “走罢,去中宇三楼。”易灵愫回头说道。


    她定的是中间那座楼宇的三楼临窗雅间,抛了不少银钱。矾楼一到节日便分外热闹,今日又是乾元节,朝里上下的官都歇了假,自然也想来这儿消遣一番。这般情景下,定雅间要价只会更高。不过易灵愫既然出了手也定不会心疼,今日她来此,定是物有所值。


    易灵愫见蔡逯还是愣在外面,直嫌人磨蹭,便又拐了回去,扯着蔡逯的衣袖就往里去。


    当然,穿过一楼时,二人这般拉扯的姿势倒是碰到了不少人,所幸只是飞快蹭过,人也都沉浸在欢愉中,并未有计较。


    易灵愫一进去心思便全扑在了感慨之中。这中宇层层连廊相绕,圆顶上铺满了琉璃瓦。进楼后,四处灯烛煌耀,上下相照,楼宇浸于一片绮丽繁美之中,同外边的青天白日完全是两个天地。上了楼,低案高桌便藏于雅间之中,雅间设垂帘绣幕,隔绝了楼下的无端嘈杂。又覆有吊窗花竹,雅致异常。


    易灵愫拉着蔡逯上了三楼,而二人定的雅间便在梯口南面三十步,一眼便能寻见。


    这方易灵愫上了楼,便松了手,兴高采烈地往南走去,蔡逯也赶紧跟了过去。


    易灵愫原以为自己的雅间同旁的无异,进去后才发觉,案上放的是“流觞曲水”桌,清水自高处缓缓而流,水上摆着几盘浮瓜沉李,依流而绕。茶与清酒摆于岸上,静等着来客。


    也是在看见这些时,易灵愫才明白方才店家所言的“给点关照”是什么意思。果然,在汴京酒楼里,有钱能办成任何事。


    “舒云,这也太叫你破费了。”蔡逯嗫嚅道。


    同易灵愫的心理不同,蔡逯先前本就觉着叫她请客不好,如今又知道她破费了许多,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他读过的那些经书子集教给他,男儿顶天立地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易灵愫先前所说的“请客”,他只当日后要报恩。只是如今这“客”请得如此之隆重,倒是叫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易灵愫没在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听出了蔡逯话间的窘迫难堪。


    难道是她所言所行太过热情了?把人吓到了?


    “嗳,瞧你这话说的。往后都是一家人。这钱不论是你的我的,反正都还是咱俩的。”易灵愫安慰道。


    她本是想赶紧掀篇叫这事赶紧过去的,谁知蔡逯听了她这话,竟更是支支吾吾着。


    “咳咳,其实我话里的意思是,今日是乾元节,是官家的生辰。官家如此操劳,图得不过是人人吃饱穿暖罢了。我们为人子民的,若是有能力,为何不好好消遣一番?你要知道,这钱得花出去才有值,今日我俩把这钱花了出去,且用到了正地儿,这莫不是叫城里愈加繁荣,宽了官家的心么!”易灵愫说道。


    消费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易灵愫方才所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她心里清楚,蔡逯关心民生,自然也能听懂她的话。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蔡逯便被易灵愫成功拿捏住了。他眸中困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亮。


    这种清亮,易灵愫再熟悉不过。方才二人来时讨论西夏时,蔡逯眸中,便是这般光景。


    不愧是人民的好公仆,一说民生社稷就来劲了。


    “舒云所言极是,倒是叫我豁然开朗。”蔡逯笑道,他蓦地发觉,此刻易灵愫的身姿映着窗外透来的光,整个人好似从光中现身一般。那光照出了斑驳,落在易灵愫身后,随她的动作而摆动。


    “那便好,解了你的惑倒也叫我颇为欣喜。”易灵愫说罢,拉开身旁一椅高凳,又对还在傻站着的蔡逯说道:“坐罢,你的凳我可不管拉开。”


    蔡逯听到她的话,也觉自己颇为迟钝,忙拉了高凳坐到易灵愫的对面。


    “方才你嗓子都哑一些,快喝点茶润润罢。”易灵愫说道。


    “哑了?有么?”蔡逯有些惊诧地问道。他方才一直同易灵愫说话,说得沉浸,并未注意到自己嗓子的异样。


    “自然。”易灵愫点点头,揪起茶壶上方的柄环就想给蔡逯身前的茶盏里倒茶。


    谁知蔡逯也在同一刻拿起了那茶柄,他并未想到易灵愫会跟自己倒茶。


    于是二人的手便覆到了一起,易灵愫的手覆于茶柄环之上,而蔡逯的手覆在易灵愫的手之上。许是茶水的温热太过绵长,又或是谁的心狂跳不已,热气黏住了二人的手,叫这二人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黏在一起,颇为旖旎。


    “咳咳,是我失礼了。”蔡逯飞快地抽回手,颇为愧疚地说道。


    说罢,面上红了几分。


    看见对面的人一脸无措,易灵愫的逗弄之心又升了起来。


    “怎么,这壶茶水这么热?从官人手心里烧了一层汗还不作罢,还烧到了官人面颊上去,久久不散?”


    “方在实在唐突,我……”蔡逯说话间头低了几分,不敢再直视易灵愫。


    “好啦,没事。看你嗓子哑的,话都连不成整句了。”易灵愫笑笑,也不再逗他,话间也给了个台阶下。说罢,又提起那柄环给蔡逯倒了盏茶。


    “喝罢,过几日你有要事去做呢。身子骨要紧,可不能耽误了要事。”易灵愫说道。


    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加上一句“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那简直是在玩女霸总与男白花的游戏了。


    这方蔡逯心思都在易灵愫给自己倒茶上去,根本没注意到易灵愫说的“要事”。


    其实按易灵愫的思路,这要事是她来委婉提醒蔡逯跟自己说说殿试情况的。她心里想知道蔡逯考得如何,只是不好明面儿上去问,败坏气氛。而这要事,便是官家赏的“琼林宴”,易灵愫深信蔡逯定是会去赴宴的,所以才叫他养好嗓子。


    只是谁知,蔡逯听了她的话,只是默默饮茶,没说这殿试方面的事。只是他饮茶时,止不住地疯狂回想方才那手心里的触感。


    易灵愫的手背在他的手心下压着,那时二人都愣在原地,只是易灵愫的手指却蜷曲了几下,甚至经脉间的跳动,也能模糊感受到。


    许是热茶下肚,又或是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蔡逯觉着,自己心窝子里暖烘烘的,像是被暖炉烘炙着一般。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葳蕤的火苗,劈啪作响,烧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


    蔡逯笑笑,流杯曲沼间,好似醍醐灌顶,某些事上,他逐渐明晰了方向。


    “舒云。”蔡逯唤道。


    这声极轻,轻得叫易灵愫以为,那只是夹在推杯换盏之间的杂声。


    “怎么了?”易灵愫回道。


    她的声音也学着蔡逯,轻薄却又坚定。


    “你可愿叫窗子开得大一点?”蔡逯说道。


    易灵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那扇小窗是紧关着的。而雅间又帘幔重重,这样一看,倒是叫人觉着雅间的闷得慌。


    易灵愫点点头,说道:“开一些吧。”这话之意,便是叫蔡逯去开窗了。


    “好。”蔡逯说罢,便起身朝窗边走去。


    蔡逯一站起来,衣襟便顺势而下铺展开来,他的身姿走过去时挡住了透过来的光,影斜倚在易灵愫脚边,无限延长。


    易灵愫看过去,瞧见蔡逯正解着锁着窗的窗链,指节翻飞,几下就解开来。衣袖一起一落间,窗子便被推开,对面的楼宇与榆柳便映入眼帘,不远处的嬉笑声也顺势飘了过来。


    只是美景在前,易灵愫眼中却充盈着蔡逯那被衣袍遮住的腰身与修长的双腿。外面的风吹了过来,衣袍随意摆动了下,之后便沉寂下来。


    易灵愫将景与美人尽收眼中,含笑盯着蔡逯的背影。蔡逯听到这话,点点头,转身坐到了位子上,有些局促。


    “饿不饿?不然点些菜?”易灵愫说道。二人之间总是莫名陷入相对无言的境地,说白了还是彼此间不熟。聊的话题除了两家爹娘便是国家大事,毫无暧昧可言。


    “还好,方才几盏热茶下肚,暖了身子。”蔡逯说道。说罢,蓦地发觉这话不妥,便改了口,颇为试探地说道:“若是你饿了,那就上几盘热菜罢。”说罢,细想又觉不妥,便说:“咳咳,我的意思是,我腹中尚空,不妨要几盘菜。”


    易灵愫瞧见他这一番拉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店里!”易灵愫朝雅间隔帘外叫道。


    说罢,间外便走进来一位腰系青花布手巾,绾着危髻的妇人。


    “娘子,是要斟酒茶还是要上菜啊?三楼自有一间炊房,菜马上便好。”妇人往里瞥了一眼,见有一官人站在里边,桌上只摆着茶盏,便知这二人是来叫菜的。


    妇人说罢,递给易灵愫一方小簿子,上边写着的,都是菜名。


    “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易灵愫朝里问道,一扭头才发现蔡逯早已走到了自己身后,二人仅半臂之距。


    “都听你的,你选便好,我不挑食。”蔡逯说道。


    “那就……”易灵愫闻言,低头专心点菜。


    “旋煎羊白肠、桔角儿、夏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再来个四鲜丸子汤和疙瘩汤罢。”易灵愫点完菜,把那小簿子还给那妇人。


    “好嘞!娘子官人稍等,菜马上就来!”妇人说罢,掀帘而去,又融入外边的欢声之中。


    “你不爱吃辣么?”蔡逯问道。方才他看易灵愫点菜时,手指每每摸过那带“辣”的名儿,总是飞快缩回,点的菜品也避开了辣菜。


    “对啊,我总是一吃辣身子便泛红,无端生了些痒意。”易灵愫说道。她没想蔡逯是怎么推测出她不爱吃辣的这事,故而也免生了些旁的心思。却不知这些话早被蔡逯记在心里。


    “偏爱酸甜口么?”蔡逯继续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易灵愫回问道。她方才点的菜也不是酸甜口,自己也从未同他说过,故而此刻听到他问这话颇为惊讶。


    “只是随意猜测罢了,不曾想,还真猜了个准。”蔡逯笑道。


    实际上他能清楚易灵愫的口味,当然不是随意猜测得来的。只是现今时机未到,他也只是随意绉了句话,日后自然会告诉她。


    易灵愫听罢,不再多言,朝位子走去,坐下。


    蔡逯见她坐到了高凳上,自己也转身坐了下来。


    易灵愫侧目,看看窗,看看吊竹,周遭环视一圈后,目光又落到了蔡逯身上。蔡逯也感受到了难堪,双手放在案上,腰身挺直,紧盯着身前的酒坛。


    难得有这样的时机,叫易灵愫仔细观摩蔡逯的面相。眉峰流转后,长眉便被勾勒而成。眼形中庸,只是眼眸清亮,看人时总是叫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鼻梁高挺,恍如耸立着的高山叫人生羡。蔡逯的唇生得极为好看,唇瓣饱和,唇色带红,较口脂为浅,却又被今春含苞的花深。如今初春,尚为干燥,可他的唇却如朝露般清润。唇纹浅淡,恍如最为平整的汗衫般,叫人总想触摸爱抚。


    他面相温和,甚至可以说是生得一副深情温润的模样。这般面相,总叫人甘愿沉沦进去。


    可易灵愫知道,蔡逯是带有锋芒的人,他不是温顺的羊,而是韬光养晦的豹。


    似是察觉到易灵愫在看他,蔡逯咬起了下唇,低头不知所措。


    易灵愫看着他这动作,笑出声来,说道:“你怎么总是不敢看我呢?你看看我,兴许我便会同你说话的,我俩也不用再这儿看东看西了。”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罢了。说了,又怕是些废话。”蔡逯说着,抬起来,同易灵愫对视。


    “废话?你我之间说的话,怎么算是废话呢?人与人相知相识本就是要多说话才能达到了,若是谁知缄默无言,那相知的话要等到何时?”易灵愫反驳道。


    蔡逯的话意,是怕易灵愫嫌他开口所言太过无趣庸俗,败了她的兴致。而易灵愫的话意,是说无论二人之间说的话有没有哲理深度,该说还是要说的。


    多少人都是在沉默无言中走散了……


    这句话她只在心里腹诽着,没敢搬到明面儿上去说。毕竟二人现在还未成婚,二人也算是太过熟悉,说这种话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好。”蔡逯点点头。


    一番对话过后,二人又陷入相顾无言的氛围之中。


    *


    “娘子,你点的菜到了。”妇人的一声打断了这氛围的延续。


    说罢,几位男子端着菜走进来,边安置菜品边报着菜名,音落生起,几道菜愣是被喊出了几十道菜的架势。


    易灵愫看着男子将流水换成了热水,将菜置于其上,而两盅汤又都摆在她自己手边,蔡逯那边还是只有原先的酒坛与茶盏。这样一对比起来,倒像是自己欺负人家似的。


    “光哥,你坐过来罢,你坐我对面夹菜时不方便。”易灵愫说道。


    蔡逯听罢,有些犹豫,那句“不合礼数”在嘴里酝酿半天还是没崩出来。


    而易灵愫看出了他的犹豫之后,也不急着催人家,就等着他的动作。


    最终,还是蔡逯低下了头,认命似的坐了过去。


    “你放心,我吃菜,不吃人。”易灵愫调侃道。


    这人还真是古板,可偏又叫人看出他是那么纯情。


    真拿他没办法。易灵愫心里叹着气,面上也满是无奈。


    “我知道,是我不好。”蔡逯说道。


    虽然易灵愫话中的玩笑之意都溢了出来,可蔡逯还是将这话当成了对他性子的嫌弃。


    除了他的阿娘与姊姊之外,易灵愫是他第三位有较多交流的女子,又是他未来的夫人。这样一来,他莫名就生了几分慌忙,不知如何自处,不知如何同她相处。


    “说个诨话,你莫当真。快吃罢,菜一会儿就凉了。”易灵愫说道。


    “呸呸,我这乌鸦嘴!”易灵愫说道,话里尽是惭愧。


    “你……你还好么?”易灵愫问道。


    蔡逯听到下方传来的问话,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安慰道:“无妨,缓会儿就好。”


    蔡逯也意识到他的动作太过不雅,本想起身,奈何腿脚尚麻,根本抬不起脚。


    “是我失礼了。”蔡逯手臂紧撑在案桌上,心中莫名惭愧,说道。


    “没事,身子要紧,你先缓缓也无妨。”


    易灵愫说罢,才扭正了扬起的头。


    谁知,平视时,她只能看到蔡逯呼吸间那一起一伏的小腹,鞓革带勒着的外袍下,紧致的小腹依稀可见。头顶上又是无比艰难的浑浊的出气声。


    易灵愫老脸一红,心里暗念着清心经,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事。


    几次大喘气过后,蔡逯的身子才缓了过来,直起身时也红了脸。


    “是我身子太差了,蹲了片刻后便闹出了这般丑相……”蔡逯说道。


    “咳咳,好啦。菜都要凉了,赶快吃罢。”易灵愫催促道。


    经了一番事后,二人也顾不上难堪不难堪的事,草草地吃完了饭,从矾楼里出来。


    ……


    午时,正是旁人用膳的时候。易灵愫同蔡逯商量,暂且先把马与马车安置在一个小馆子处,二人走路,寻些好玩儿的,也当是饭后消化一番。


    只是哪怕红日当头,长街上仍是人山人海,只增不减。哪怕蔡逯在前挡着人,易灵愫还是免不了被人挤来挤去的命。这般拥挤,倒是叫她连游玩的兴致都没了。于是她对着前面兴致正高的蔡逯说道:“光哥,你自己去看罢,我不想去了。”


    她说出口的话立刻被淹没于人群,可蔡逯还是能立马听到,转身道:“是太累了么?再忍忍,前面便是个小茶馆,我们到那儿歇息,好么?”


    自然是不好。刚从酒楼出来,现在又去茶馆。易灵愫摇摇头,身子就往街边走去。


    蔡逯见他们之间窜进了许多人,眼看着就要各自走散,心里一急,转身大迈步,长手一伸,拉住了易灵愫的手,挪到了她身旁。不过他只是扯着易灵愫的半截小指,不敢再多逾越。


    “你牵我手干嘛?手心都是汗,到时候会把你的手也弄得黏糊糊的!”易灵愫瞪大眼睛,警告道。


    “我……我失礼了。”蔡逯嘴上道着歉,可仍是不放开牵着人家小指的手。


    “同我走可好?”蔡逯说道。


    “可是我不想去茶馆了。”易灵愫说道。边说边被路人挤着,还听到人嚷嚷一句:“这街这么挤了,不快点走,还在这你侬我侬!”


    易灵愫听罢,怒气顿时就升了上来,准备回怼的时候才发觉人早走远了。


    蔡逯自然也听了不少这般抱怨的话,只是他不往心里去,用了几分力气,将易灵愫往自己身边拉。


    “那便不去茶馆。”蔡逯安抚着易灵愫的情绪,心中又默默记下一些事。


    待到马车稳稳地停在矾楼前,蔡逯才默了言,不再开口。


    “这一路上,想必是累坏你了罢。”易灵愫下车,对着他打趣道。


    不过还未等蔡逯开口,易灵愫就又说道:“来罢,今日我请你,进去随便点。”


    “我之前在药书上看到过,你这症状和那书上描写的别无二致,看来确实是得了赤疹了。”二姐解释道。


    “对吧,我就说嘛。不过二姐你放心,我这病没事,一会儿不管它这红肿就下去了。”易灵愫拍拍二姐的背,说道。


    “不管它?你的意思是,药不用拿病就好了?我怎么记得那书上明明说的是,要采用扶正固本法,抓些益气健脾、温阳补肾类的药物来煎着喝啊。你快说真话,莫要诓骗我!”二姐话中带着急切,脸有愠色。


    “哎呀,我真没骗你。不信,你再来看看我这小臂,看看臂上的划痕是不是都消了下去!”易灵愫说罢,将小臂举到二姐眼前。


    二姐一看,先前那叫人触目心惊的几道划痕,不过几句话的时辰,竟已消了下去。现在易灵愫的小臂也不再有红肿之处,当真是叫人惊叹。


    “这……这怎么?”二姐语无伦次。这书上,也没说赤疹会如此奇怪啊。


    “所以啊,二姐你就放宽心罢,我真没事。我又不傻,要真有了什么病,哪儿还用你催,我肯定狂奔八百里重金急求大夫来治病!”易灵愫说道。


    这话倒是逗笑了脸色凝重的二姐,言笑之间,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对了,二姐,我给你的那封信,你可看了?”易灵愫转了个话题。


    “信?可是庞小官人那封?”二姐问道。


    “那是自然。怎么,今日还有旁人给你递信啊?”易灵愫说着,故意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哪有儿!”二姐被易灵愫这想法给气笑,笑着捶易灵愫的背。只是那力度对易灵愫来说,无异于是挠痒一般,她瞬间就有种霸道总裁看自家小猫撒娇的感觉。


    “那你允了人家没啊?人约你乾元节出去幽会呢,心动不心动?”易灵愫问道。


    “意料之中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信却是他叫你转交给我的。我还以为,他会来拜见爹爹,亲自说明来意呢!”二姐说道。


    “瞧你,还想叫他见爹爹阿娘呢。这不就是直接告诉爹爹阿娘。褚尧便是你将来的夫君么?”易灵愫明知故问地说道。


    她觉着调侃二姐也是件乐事。问就是,谁能拒绝美人娇羞呢?


    “我哪儿有!不过是觉着这般私会名不正言不顺的,容易叫人误会。”二姐说道。


    “所以?”易灵愫问道。


    “所以我来你屋之前,就把这事告诉爹爹阿娘了,他俩都点头允了。只是……”二姐说道。


    “只是什么?”易灵愫问道。


    “只是爹爹他,想叫我这边二人,同你那边二人一同游玩。说是这样不会出意外。”二姐说道。


    “四个人?”易灵愫听罢,十分惊讶。


    这约会,还能是四个人的戏


    第56章 老男人


    她也不是真的质疑褚尧这方面的能力。


    只是他看着寡感太足,太禁欲了。


    仿佛过去数年,他都从未自我纾解过。粮仓攒粮,攒着攒着,仿佛全都消解了。


    如今他还戴着单片金丝眼镜,鼻梁高挺,眉眼冷峻,气质忧郁沉静,让眼光挑剔的她都挑不出一丝毛病。


    对视的那一瞬,她脑里闪过很多画面。


    恢复记忆就这点好,能让她刺破对方的伪装,窥探到他们最隐秘的心思。


    汴京城有外城里城之分,外城之外又设了瓮城做防御之用。


    里城便是旧京城,相当于市中心老区;而外城便是新区,愈发繁华。内外城都有人工运河流转,桥架贯穿恍如飞燕;而满城河边桥旁皆种有榆柳,恰逢春风过,曳曳如仙姿。


    此刻华灯初上,夜市也热闹起来。


    九桥门街市酒店挂上迎客灯,彩楼里灯烛相映,靠近些走,总能听见里面的嬉笑之声。衢街矮巷中藏着一些赶趁,在里面做准备,到点便回到酒楼里杂耍表演。


    长街之上,宝马雕车常有,不知是哪家的县主出来游玩。


    城里街道笔直宽阔,不必担心摩肩接踵小心而过,人来人往,恍如世外桃源。


    易灵愫一路掀着车帘,生怕错过每一寸好风光。新鲜之感恍如脱缰野马,只是到底还是顾及着有外人在场,收敛了几分,只是掀起车帘静静观望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景。


    二姐见易灵愫看的认真,几乎要陷了进去,便开口问道:“那棵榆柳有什么好看的?”


    “意境美。”易灵愫回道。


    二姐无奈,又问:“那座桥有什么好看的?”


    “意境美。”易灵愫回道。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阁主的第一反应是:得去蛇神庙里拜一拜。


    说走就走,下晌他就把灵愫扯到了蛇神庙。


    他交代:“你进去,跪到蒲垫上面,跟蛇神说几句感谢话。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把庙门一关,背抵着门,默默听着里面的动静。


    灵愫就如他所言,“噗通”一声跪到蒲垫上。


    初五,卯时刚过,蔡家便派人催亲来。


    易发昨晚歇在张氏屋里,一阵翻云覆雨,动静都能传到王氏屋里。王氏本就与易灵愫不欢而散,心中郁闷,想着睡一觉就好了。谁曾想,刚沐浴过歇下,便听见张氏那狐媚子的吟哦声。


    张氏的声音动听,只是长了不讨好人的嘴。尖酸刻薄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威胁之意也会少几分。这般灌了蜜的嗓子用到房事上,便能把屋顶掀翻天。


    王氏一夜无眠,想着易发早起上朝,自己能贪睡会儿。谁知这蔡家的人来得这般早。


    家里两位儿郎有出息,仆从也傲气。为首的几位养娘端来一盘盘的珠宝。


    “这三金昨个都送来了,怎的今早又送了过来?莫不成送重了?”王氏眼下乌青,心还在床榻上,身子就不听使唤地在清点礼单。瞧见托盘上的金钏金镯金帔坠,还以为是看花了眼。


    “夫人再仔细看看,这可不是昨日的三金。”养娘开口解释,“这是蔡学士特意吩咐要送来的三金。金银云纹臂钏、金镶玉如意、赤金璎珞项圈,不同于昨日送来的聘礼。昨日是实打实的金,今日送来的还掺着银玉。蔡学士觉着二娘子一向不喜重金,便特意寻了最好的匠人来打造。”


    王氏听罢养娘的一番话,脑里也清醒过来。再睁眼一看,果真是别样的三金礼。蔡学士细心,还照顾着自家小女的心思。


    “两家联姻,新娘的婚服也不是寻常俗物。这身婚服是给二娘子量身定做的,用的图纹也都是二娘子素来喜爱的。”另一养娘递上托盘,沉甸甸的,上面盖着红布。


    王氏听罢这话,疑惑不堪。蔡学士只是见过自家小女几面,怎会对小女的事了解得如此透彻?养娘的话一出口,倒显得她如后娘一般,从旁人口中听着女儿的习惯喜好。


    “物件都送到了,也不多做打扰了,这便退去。”养娘见礼都交到了易府人手上,心也就安了下来。


    王氏点头道好,招来几位老养娘,把蔡家的人给送走。


    “夫人,二娘子尚在屋里睡着呢。方才蔡家人来得匆忙,奴只把您给叫起来了。这人一走,才想到二娘子。”老媪跟在王氏身后,路过易灵愫屋前,才猛地想起这事,赶忙出声提醒来。


    “不妨事。”王氏摆摆手,“昨晚后院里不安静,约莫二姐也没睡好。不过是催亲罢了,无需新郎新娘到场。事后把礼单送到她屋里,过过目就成。”


    老媪顺着她的话,想到张氏昨晚的模样,替她抱怨起来:“这二房果真是没眼力见。眼下府里都忙着二娘子的婚事,谁都不敢出个什么差错。她倒是窜了空子,整日琢磨着勾引家主的法子,恨不得一下就能怀上。”


    王氏嗤笑一声,“她进府多少年了?这样的事发生多少次了?有一次怀上么?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她的手段么?你当她屋里点的是什么香?是行首常用的催情香!”


    正好走到了屋里,王氏也不再顾忌。叫老媪关紧门,听她一番抱怨。


    说到催情香,王氏眼眸一亮,赶忙把老媪拉到身旁,小声说着话:“我听那帮安人说,这催情香本是粉末,无味,掺到檀香里,一燃效果立竿见影,也没什么坏处。也不知是不是这般邪乎。”


    老媪也吓了一跳,“若真这般神,夫人不如试试?”


    王氏听罢,面色一僵。早先生慕哥儿时,身子大伤,肚上的纹消不下去,松皮也多,她自己都觉着瘆人。谁愿意碰这样一副难看的身子?且她也上了年龄,再生育这条命都玄。


    张氏年轻,又没生育过,她想生,那就生。不过王氏到底是不想叫她生便是了。


    “我不用,没这心思。”王氏摇摇头,又道:“不如给二姐用?不用张氏屋里这般低廉的,寻个上好的香,给她送过去。”


    老媪没想到王氏会这般想,立马摆摆手,“这可不成……这可不成……要是叫二娘子知道了,那可是能撕了老奴。”


    “那便不让她知。”王氏道,“这孩子性子倔,又清高,总觉着郎婿的心能轻易拿捏。若那人是褚家大郎也就罢,可她郎婿是蔡学士,那些小计谋,估摸人家一眼就看破了。何况男郎的心漂浮不定,不赶紧抓在手中,说不定什么妾啊外室啊,就爬上床来了。”


    王氏愈说愈觉得此法妙极,可这催情香说是无毒,实则怎会无毒?违背人伦的物件,大都不是什么宝物。


    不过是想想就罢,不敢实行。


    “罢了,我操她的心作甚?路是她自己选的,我可没有逼着她嫁到蔡家去。我女也不是张氏那种见了男郎便走不动路的人,我信她能处理好。”王氏摆摆手,叫老媪退去。


    * 这边易灵愫唤来方才那四位女使中的其中两人,吩咐了一些事,也询问了一些事。


    原身并没有多亲近的女使,所以易灵愫唤那两个小丫头来的时候,二人还有些受宠若惊。


    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知晓了她失忆这事,这也给易灵愫的问话提供了捷径。


    二位女使口中,“易灵愫”是一位不喜热闹的书呆子,整日里与书相伴,不喜欢出去游玩,只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常常一坐便是一整天。


    听完女使的描述,易灵愫在心里默默给原身竖起了个大拇指。如今热爱经史子集,真叫人佩服才是。


    不过原身这般清冷的性子倒是给易灵愫省了不少麻烦。原身没有几个好友,所以易灵愫不用替她维持原本的社交。原身整日宅在家,出去也没几个人认识,所以易灵愫不用担心自己会崩人设这事。更重要的是,原身和她一样孤寡,在情爱方面,也与易灵愫想的一致,故而易灵愫不用费力去处理那些烂桃花。


    原身交予她一个近乎洁白无瑕的宣纸,任她自由泼墨,潇洒挥斥。易灵愫对此是无比感激的。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她要做的,便是活出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是拓宽格局,是青史留名!


    想着想着,易灵愫就躺在了床褥上去。柔软的床褥让她的思绪也陷了进去。


    梦来得突然,明明只是眨眼慢了几瞬,眼皮就已经合上。


    她梦见了另一个“易灵愫”。


    易灵愫走到一处林子里,那里树长得高大,只能透过来几缕阳光。有人站在不远处,易灵愫还未向前,那人便转过身来。


    “我知晓你来自很多年之后.”原身并未多做寒暄,直接开口。


    “我也知晓如今我已不存人世,我的身体,我的魂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身的语气清清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易灵愫虽然心里满是疑惑但还是选择继续听她说下去。


    “不过我也没有满腹怨言。”


    “我不告诫你太多,但我有些话必须要交付于你。”


    原身语罢,直勾勾地盯着易灵愫。


    “你说。”


    “你一定要不虚此生,我要你觉得,这一生你真真切切地活过,不为任何人。”


    “如此,足矣。”


    原身的话重重地砸在易灵愫的心坎上,她几乎要激动地叫起来。因为原身所说的每一句,都是易灵愫心中所向往并且愿意去做的。


    “好。”掷地有声,简短有力。


    原身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她没有看错那个“她”。如此甚好。


    原身没有再说什么话,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


    易灵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此刻自己嘴也易不开腿也迈不开,眼前的画面就此定住,视线逐渐模糊。原身的身影渐渐远去看不清,她没有再转过身来。


    “哎,哎,等等啊!你先别走啊!”易灵愫拼命发声,终于发出了梦里的最后一句话。


    醒来时她最直观的感觉便是,梦里的那位真是人狠话不多。易灵愫选择相信,梦里所发生的,便是原身最后的留言。


    为何?毕竟这年头穿越这事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原身托梦给自己呢?


    不过原身的思想倒是与易灵愫本人颇有相似之处,原身长在深闺大院,难得有如此思想。


    不过易灵愫不愿再想这事,爬到床边蹬上绣花鞋,迷迷糊糊地走到檀木茶案边。刚睡醒身子骨都是软酥的,提不起一分力来。呷了几口茶后,易灵愫才感觉自己慢慢恢复了过来,瞥一眼窗外,天都暗了几分。


    易灵愫仔细看了看茶桌。


    这茶案上还摆着一盏叫不出名儿的花草。叶茎旁支侧生,崎岖婉转,长得极其舒展大气。花骨朵藏匿在翠叶中,还未曾舒展。泥土翻新黏腻,看得出这花是刚移栽过来的。


    原身还挺有情调,品味也好。这花这么一摆,巧妙地纾解了屋子里太过古板呆滞的格局。


    易灵愫也喜爱那盏花瓶,她爱怜得抚摸着瓶身。


    “啪嗒。”


    一声传来,吓得易灵愫猛地收回了手。


    她没听错,也没感知错。那瓶身,竟是有个机关藏着。方才她无意摸到,那机关解开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易灵愫面上有些呆滞,好奇心让她想窥探一二。但这物是原身的,她动别人的物什终归不太好。


    在她犹豫之时,又听见“啪嗒”一声。


    机关里掉出了一易卷着的信纸,黑墨透过纸易渗透过来,好似无声地在邀请。


    原身并未说出什么隐情,让她随意去做。易灵愫心有些摆动。


    就在易灵愫再次犹豫之时,那卷纸居然自己铺易开来,点点字迹都呈现在易灵愫面前,一览无余。


    梅开三度,易灵愫挑眉。


    易灵愫心里念叨着这番动作完全是无心之举,一番暗示罢,走了过去。


    那宣纸上写了寥寥几字,字迹奔放不羁,颇有狂草风范。简而言之,就是看不太清。


    易灵愫对着纸上的字研究了半晌,才勉强地看出了“蔡逯”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仿佛浑然天成般,扭成了一个鬼画符。


    原身是有多讨厌蔡逯?写罢这字后还特意圈了出来,笔迹几乎要戳穿这薄薄的宣纸,快要戳到蔡逯的脑袋上来。


    这是对包办婚姻的不满么?可是梦里的原身明明那般清清淡淡,只在乎自己一般。


    算了,原身怎么想怎么做是她的事情。现在活着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易灵愫,她想怎么过便怎么过,何必非要循规蹈矩呢?


    只是,蔡逯真的那么令人讨厌么?


    他今日可是解了自己的围啊,还当了打扫大后方的免费劳工,虽说话语有些直,但……


    看起来是正人君子模样啊,人挺好的。


    可她才与蔡逯见过一面,如此便断定人家是好人,未免有些草率。可易灵愫又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毕竟是未婚夫。


    易灵愫乱想一通后才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只是自己又控制不住。正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救星出现了。


    “三姐,在么?”二姐敲门三声后,出声道。


    “在!”易灵愫还未起身,屋外的女使就机灵地推开了门。


    屋外天色昏暗,隐隐可以看见路上点了几盏灯。


    二姐踏着葳蕤的灯光而来,脸上神色不明,莫名让易灵愫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易灵愫在二姐进来之前就将桌上那易纸塞到了原来的机关里,此刻匆忙起身,生怕自己无意间惹了什么事。


    “噗嗤。”二姐看着易灵愫一副小可怜的模样,笑出声来。


    “也并无什么大事,我想着你病刚好,如今又不记得许多事。便想着……”二姐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故意吊人胃口。


    “说啊,二姐,快说快说。”易灵愫心急地掺住二姐的手臂,可劲催促。她真的好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那种便秘一般的感觉。


    “我啊,我便想着,带你出去走走。”


    “平日里你总是窝在府里,也不爱赏花宴,踏轻舟之类的。”二姐反搀着易灵愫的手臂,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物什一般。


    “怎么样?去不去?我刚跟爹爹娘娘说了这事,他们让我们尽情去玩!”二姐晃了晃易灵愫的手臂,话语间尽是轻快。


    “当然要去!不仅今日要去,以后都要出去玩!”易灵愫自然万事无忧,初来乍到,又有技能加持,自然只想吃喝玩乐。


    二人一拍即合,二姐似乎是来之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精气神十分饱满。反观易灵愫,盯着鸡窝头,褙子也不知偏到了哪里去,坦胸露乳,满是邋遢。


    二姐自然看不惯易灵愫这幅散漫模样,推着人坐到铜镜前。那高高的妆奁盒被她推开,几样物什被挑了出来。


    二姐好似格外偏爱篦子和坠尾钗子,偏爱璎珞珍珠那些玩意。可偏偏她搭配得十分好看,这便让人无言可怼。


    大宋向来崇尚素净大方,温婉可人,女子的形象也往往朝这方向靠拢。可二姐看起来那么精明利落,倒像是“王熙凤” 一般的泼辣子,不过待她却是极好,至少目前给她的感觉是这般。


    易灵愫怀疑,二姐房里的女使是不是只是打杂来的,平日里的妆造服化怕不都是二姐自己动手来的。


    二姐手艺极巧,手指翻飞间发髻便摇身一变,服帖又精致。本来二姐还想给她搭一身衣裳的,最后被易灵愫以“这身尚可”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这身衣裳她才穿了大半天,换下来那些女使便要洗,确实没必要。


    二人又磨蹭了半晌,等准备好出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不过远处汴京城却华灯初上,声势渐渐浩大起来。


    易灵愫二人乘上了一架马车,车夫还是白日那位。二姐还颇有情调地提了一盏玉兔琉璃灯,轻巧可爱。放在车间里,暖光便闪了起来。


    马车辘辘行驶,再一回头,易府便被甩在了身后。这处偏僻,偶有几分犬吠传来,听不太清。


    易灵愫掀开车帘,心里满是期待。


    张氏昨夜被折腾得不轻,辰时一刻才去王氏房里请安。而易灵愫则起得更晚,一面想着吴娘子的事,一面想着婚后与蔡逯相处的事,一面想着如何扶持娘家。最终听着姨娘屋里的放荡声,迟迟入睡。


    王氏没心思关注易灵愫这边的动静,她也落个清静。养娘讲的礼事大都讲了完,晌午头,趁着天热人少,易灵愫偷摸寻了架马车,直奔吴娘子的铺子。


    不过要去那铺子,必得从矾楼前过。


    上辈子出嫁前,她是矾楼的常客。那时日日与闺中好友一同玩乐,每每在矾楼点雅间,听隔壁士大夫高谈论阔,何其乐哉。


    矾楼依旧人来人往,易灵愫叹口气,叫车夫开得快些。


    车夫在易家办事多年,马车开得稳当。易家人每每出行,都要劳烦这位车夫。


    今日全程走大道,路走得顺。这才刚走到巷里,马车便被石子一绊,车辕朝外一撇,车身险些没翻倒出去。


    易灵愫正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车一顿,猛地往前扑。幸好马车停得快,才叫她没摔出个好歹来。


    “不妨事,前面便是我要去的铺子,我走着去便是。”易灵愫下车,对车夫道。


    车夫也不敢拦人,点头说好。


    谁曾想这话一出,便被打了脸。


    左拐右拐,竟叫易灵愫迷了路。


    易灵愫叹气,在原地歇了会儿,正想抬脚再试一次路时,不知哪个方向,竟传来了一句话。


    “往东走,走到头便是。”


    话是好话,可这声音却叫易灵愫打了个寒颤。


    她抬脚,却是往西走。


    才走一步,又传来句话。


    “叫你往东你走西,不听话。”


    那是蔡逯的声音。


    片刻后,有人推门进来。


    灵愫抬起眼,正巧与那人对视。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褚大夫,好久不见呀。”


    褚尧很像个孤独寂寞冷的鳏夫,气质比八年前更清冷,更寡。


    寡到她都想冒昧问问:


    “褚大夫,你是不是已经把性./欲进化掉了?”


    二姐皱起眉头,顺着易灵愫的视线望过去,柳仍是柳,桥仍是桥,无半点别致之处。


    故而车内两人便是两相困惑。二姐不明白易灵愫对着这般寻常事物的欣赏喜爱,易灵愫也无意于解释一番她对这些事物的无端喜爱。


    不过想来也能理解。易家人知道她病后失忆,却不知道她是位穿越者,来自千年之后。今人未曾见过古时月,未曾饮过古法茶,更不曾见过这景,自然觉着新奇。


    *“我也觉着这般行事不妥,可爹爹一口认定,我也没法子拒了他。”二姐回道。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走马观花,最后在一处停下。


    易灵愫下车时,晚间稍稍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坐车的倦怠感也轰然消散。抬头一看,原来二姐竟带她来了这大相国寺。月光之下,大相国寺的牌坊头有一道银色弹幕。


    “爆火打卡景点·男爱女狂·你爱的样子我都有·大相国寺”


    这话让易灵愫勾起了嘴角,原来这弹幕风格还能肆意转换。


    二姐看出易灵愫心情愉悦,便觉着自己的主意想对了。


    “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今日恰是第三次,且女子家喜爱的物什交易最盛。”二姐亲昵地挽着易灵愫,热切地介绍着这游玩必去的各处景点。


    “那今晚我们是都要去玩一遍么?”易灵愫转头问道。


    二姐话里有些犹豫,“今日出去时便有些晚了,若是全走一遍,怕是要误了时辰。”说罢又补充道:“今日我二人可挑些地方去。日后还有两次开放,我们可以慢慢看。”


    “那二姐想去什么地方呢?”


    “我都行,你呢?”


    “我也都行。”


    一阵无效对话后,二人都处在了难堪的境地之中。


    二姐想着易灵愫大病初愈,便想让她图个开心。而这边易灵愫又全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二人在寺门前傻站着,许是碍着人了,身后传来一声问话。


    “二位小娘子,可否稍稍让个位,好让我三人进去?”这男子话一出口,易家姊妹二人便转过身去。


    而易灵愫一见这阵仗,立马傻了眼。


    说话那人样貌和蔼可亲,耳长白皙,此刻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她们。这人身旁还站着两位男子。一位妙龄愫发,身姿瘦削,温然俊愫;另一位贵气伟岸,须髯两撇,气度不凡。


    这三人,一人温和,一人俊美,一人大气。这并不足以震惊易灵愫,震惊她的,是三人头上的鎏金弹幕。


    三人分别是“知谏院·吉州永丰欧阳修”


    “假太常卿兼昭文馆直学士·接伴使·相州安阳褚尧”


    “宋仁宗·赵祯”


    易灵愫看着对面的这三人,心里早就掀起了阵阵波涛骇浪,嘴角也快要咧到了天上去,比相国寺的屋檐还要翘上几分。


    一旁的二姐看不到这弹幕,自然也不知晓面前的这三人是谁。于是她成了这几人中间最镇定的人,听罢那男子说话,赶忙道了个歉,拉着发愣出神的易灵愫往一旁走去。


    “多谢。”他们就这样走了过去,进到人潮里,片刻间便被人潮淹没,再也找不见。


    “三姐,你方才怎么愣住了?”二姐伸手在易灵愫眼前挥了挥,见她还是那般模样,双臂按着易灵愫的肩,使劲摇摆。此刻的易灵愫就如睡懵的筛子一般,半晌才回过神。


    “啊?我有那么失态么?”易灵愫恍过神来,话里满是疑惑。


    “对啊。你可不知道,你方才的模样……”二姐正说着,蓦地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倒是叫让易灵愫摸不着头脑。


    “我怎么了?要是你知道他们……”易灵愫话停了下来,不肯再说下去。


    “他们如何?”二姐笑笑,等着易灵愫的回话。


    易灵愫不语。她自然也不会透露这三人的身份。官家微服私巡,不过图个与民同乐罢了。若是她现在戳破这层纱,倒是会无端惹起麻烦来。


    二姐瞧着易灵愫这般为难模样,心下无奈:“罢了罢了,人家都走了那么远了,何必再说呢!”说罢,猛地挽住易灵愫的胳膊,又开口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瞧上那位俊俏的小官人了?”


    “什么?哪位啊?”易灵愫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唷,就那位啊,你一定知道的。”二姐不信她的这番说辞,缠着她可劲撒娇,声音都上扬了几分。


    “啊……你说的是他啊。”易灵愫脑里回忆了一下那三人的模样,瞬间就记起了那个人。


    三人中尤为出众的那一人,自然是褚尧,仪态犹如遗世独立的白鹤,面容俊美,确实是一位俏官人。不过易灵愫的心思也并没有在这方面。可能是方才她的视线在褚尧面前多停了几秒,二姐便以为她心动了。


    “没有没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易灵愫连忙甩掉了二姐的手。


    “二姐你也真是,我分明就没那般想”易灵愫不满地抱怨道。


    “唷,你看你,我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么?我这是说了个浑话,逗乐一下罢了,你还当真了?”二姐大抵是看出了易灵愫此刻的不高兴,连忙打着圆场。


    “好了,赶紧进去罢。”二姐轻轻推着易灵愫往前去,见她神色如常便松了口气。


    二姐做了决定,想带着易灵愫去女子爱去的地方。


    二人要去的地方需得穿过大殿,大殿人来人往,便免不了有推搡之事。若非二姐拉着易灵愫,二人怕是眨眼间就能走散。


    大殿两边廊内,左墙挂着炽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戏图,右墙挂着佛降鬼子母揭盂图,显得肃穆庄严。也是有此图坐镇,大相国寺才有了几分佛寺的气息。


    二姐一路拉着易灵愫直奔目的地,虽是如此,还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到地方时易灵愫腿都有点软。


    这地确实极受小娘子喜爱。临街当铺处处可见,花灯挂在其铺前。趁着夜色,这当街旖旎不堪,恍如梦境。


    大抵是商家知晓这处女子多,卖力的吆喝声中就将本家的特色全盘托出。卖花钿儿的、卖织缎锦的、卖各种奇巧玩意儿的……


    晚间进行着一场盛大空前的交易,华灯不灭,人声不消。


    这处,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子,都像是带了默契一般,她们都在今晚释放压制已久的自由本性,随处看看,随意买买,好不快活。


    易灵愫看见这么多女子聚在此处,心里猛地一酸,不过这种酸念头转瞬即逝。


    如今她虽是来到了这里,却不代表非要学得像那傀儡一般。她要在北宋闯出一片新天地,让更多的女子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脑里正绘着宏图,眨眼间便见二姐走了好远。


    “二姐,你可有什么想买的?”易灵愫看着前面兴奋不已的二姐,赶紧跟了上去,问道。


    “我啊,只是图个新鲜,不会买。”二姐赏着眼前的玉兔琉璃灯,回道。


    “你呢,你可有什么要买的?你如今又不记得之前的事,想必是看什么都觉着新鲜罢。”


    “我?”易灵愫突然被问到,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只是望着眼前的琉璃灯盏,想着一套说辞。


    “你不必害羞,想要什么说出来就是,我可不差这钱。”二姐说道。


    “真的没有,我就饱饱眼福就够了。”易灵愫被二姐问得不好意思,想找个话题又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这件事我处理的确实也不妥。你心里或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罢,只是没说。”二姐以为是这处不合易灵愫的心意,让人家缺了兴致。


    “没有没有,二姐找的这处确实好。不过比起看,我更想……”易灵愫话还未说完,就被二姐抢了个先。


    “小馋嘴,你是更想找些吃食罢!”


    “你怎么知道!”易灵愫惊讶地说道,似是在疑惑自己那套伪装的技术太过拙劣。


    “我方才可听见有位小娘子的肚子发出了难耐的响声呢!”二姐戏谑道,又言:“寺北有一小甜水巷,不妨我二人去那里瞧瞧?”


    易灵愫点点头,这次却主动地挽起二姐的手,穿过人群,期待着那素未谋面的吃食。


    他揽过烂透的生意盘,重新逆袭。在他手里,蔡氏一族的名声比从前更响亮。


    他精通权术,能顶着帝王的猜疑,带领家族功成名退。


    他不再发疯,不再斤斤计较,不再纠结于过去的旧账不放。


    他把全新的他,展示给她看。


    这副模样,正是她一直期待看到的。


    所以,如果能把全新的他,再次折磨得不像人样,那该多有意思啊。


    第57章 毒夫


    她有想过这方法的可行性。


    但,也仅仅是想想。


    人的本性很难改。


    尽管此前她已经告诫自己去享受,而非去发泄。可现在,当真的对谁起了点兴趣,她那些阴暗想法又不受控地飘了出来。


    再等等看吧。不成,哪有儿叫女子家掏钱的礼数?”蔡逯摇摇头,低声道。他今日出门也是带了个钱袋子,较之平时也是格外阔绰了些。


    大相国寺无疑是汴京的一易对外宣传门片,不仅是那寺里林立着的商铺吸引人,寺周边也环绕着各种流动摊贩。摊主卖力吆喝着,声音交错,好不热闹。


    相国寺东大街为物品铺,卖些生活用品,物美价廉;寺南为妓院馆,隔着老远那股脂粉味就能闻见;而寺北便是易灵愫二人要去的小甜水巷,专卖一些南方的小吃。


    易灵愫是个北方人,在中原长大,自然也没怎么尝过这南方的小吃。


    而这寺北巷子就如其名,拥挤,热闹。人贴着人走,甚至有时腿脚不用发力,就自然被人推着走了起来。


    易灵愫不喜这人潮,远远望着,看见人山人海就想退却。一旁的二姐看见易灵愫这踌躇的模样,不禁替她发忧。


    “你这怕人的性子,倒是没变!”


    “二姐,你看到这么多人挤着走着,不会感到不舒服么?还有这嘈杂的人声,不会想逃离么?”易灵愫向来不喜热闹,总是喜爱一个人待着。如今大相国寺阵阵喧嚣,倒是叫她满身不适。


    二姐听到这话,眉头皱了起来。她自然不能理解易灵愫此时的心境。她想的是,难得出来一次,人多热闹也有氛围,自然是要好好走走的。


    不过眼下,倒不是纠结这问题的时候。


    “你偏爱什么口味的零嘴?你且跟我说,我帮你找,保你满意!”二姐巧妙地转了话题兴高采烈地向易灵愫介绍各种街边小吃,偶尔遇到自己喜欢的吃食也会爽快地买下。


    易灵愫就如一位被迫听家长说教的孩子,一路走过,脑子里都充斥着各种小吃。


    小瑶李子玉汤、南京金桃拼、沙糖绿豆甜汤、水晶荔枝皂儿……


    一个个精致可爱,瞧着倒像是艺术品似的,走在其中,让易灵愫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智慧。


    到底还是先人脑力足,总能把吃食做出大把花样来。


    易灵愫在二姐的“威逼利诱”下,说出了自己喜欢酸甜的口味。结果话刚一说出,二姐就塞给她几串糖葫芦。


    “三姐,你先吃着,我再去那边瞅瞅还有没有你喜欢吃的!”二姐说罢,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只留易灵愫一人在原地抱着糖葫芦不知所措。


    眼下这情形,她站在原地也是碍着别人走路,于是她自己抱着小吃尽量往旁边靠靠。她也不敢走太远,怕二姐到时找不到自己,走散就麻烦了。


    规划好的事往往事与愿违,易灵愫才往街旁走了几步,顷刻间就被人群挤到了犄角旮旯里去。这人群似是听到前边小贩奇怪的吆喝声,纷纷涌上前去。


    人声嘈杂,易灵愫只觉那边声声起伏,听得她心乱。


    不过当务之急是她好像被越挤越远,从那大街上的角落一路被挤到不知名的小巷里。刚一进去,视线就暗了起来。


    一瞬间,仿佛巷外的喧嚣都被隔离了起来,易灵愫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远方的狗吠声。


    听到……


    “砰!”易灵愫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被撞到了一旁的墙上去。


    还未等她易口问话,一声声“抱歉”就传到耳中。


    “抱歉,这位娘子,鄙人实在是走得太急,竟忘了看这边的人。是鄙人失礼了”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熟悉极了,易灵愫抬头一看,被吓了一跳。


    这人正是不久前刚见过面的蔡逯,此刻他手里拿着几本厚书,看样子像是着急往哪边赶。


    这边蔡逯也借着巷外透过来的光看清了被他所撞女子的模样。


    这人瞧着眼熟,蔡逯仔细一想,这人正是那位踢碎水缸的小娘子。


    眼下他将人撞到墙边,那人也正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这位小娘子,可是有伤到什么地方?鄙人可带您去医治。”蔡逯顾着男女之防,朝外走了几步,行了个礼。


    易灵愫看着蔡逯那端正严谨的模样,方才心中积攒的气也莫名消完了。


    其实虽然她被撞了一下,但好在冲劲不大,她也及时扶了墙。只是方才被吓得狠,此刻还在心悸着。


    “没事没事,我没伤到。”易灵愫连忙摆手,整理着自己落了些灰的衣袖。


    这话说出口,蔡逯还是那般不放心的模样,欲言又止又不肯离开。


    易灵愫看着局面渐渐难堪起来,急着想找个话题。


    “对了,这位丈人。不知您可曾还记得我,我是那日……”易灵愫想着如何介绍自己,总不能说,我是那日被众人一直围观着的大力小娘子罢?


    “鄙人自然是记得的。”蔡逯露出一笑,接着说道:“只是鄙人也没想过,会与娘子再次相遇。”


    易灵愫也会心一笑,同是汴京人,何处不相逢。


    不过这夜深人静的,蔡逯抱着几本厚书,是要上哪儿去?


    “丈人这是要去何处?”易灵愫说罢,眼睛死死盯着蔡逯怀中的书,只是巷子太暗,任她几乎快是要瞪破眼珠子,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哦,这……”蔡逯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脸上有些慌易。不过见易灵愫一脸诚恳地望着她,他便不忍心不认真回答。


    “说来无事,鄙人不过是想找个清净地方读书罢了。原是准备走寺北长街的,奈何今晚人多声杂,推推挤挤间,鄙人就走入了这巷子。鄙人不敢停留太久,走的步子便急了些。”


    蔡逯一席话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故这才……这才撞了小娘子。”这么一说,方才的事才完整起来。


    易灵愫看着蔡逯一脸恳切,不禁为之动容。


    看蔡逯如今这般模样,不过弱冠之年,正是读书科举的好时候。再想想这时候,再有数日便是殿试。这样一想,易灵愫就理解了蔡逯为何深夜外出读书。


    殿试比起高考,有过之而无不及。多少士子盼着科举一跃龙门,何况是参加殿试,那便又是优中择优。


    “丈人这般劳累,真是辛苦了。”易灵愫这话是真心的,而不仅是站在未婚妻心疼未婚夫的角度上。


    不过这般一想,她知道蔡逯是自己的未婚夫,那蔡逯知道她是未婚妻么?


    不对,先前二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蔡逯现在连她是谁怕是都不知道。但现如今她也不能贸然托出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置于难堪的境地之下。


    在易灵愫愣神时,蔡逯也开了口: “娘子若是无事的话,可否容鄙人先行一步?过了门禁,鄙人便不好走动了。”


    蔡逯见易灵愫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确信她身子并无大碍。


    “哦!好,丈人且先行。”易灵愫也不愿再做挽留,说罢便让出了道来。


    她看着蔡逯转身离去,落步稳健,几下便融入阴暗处再也看不见。


    听到脚步声走远之后,易灵愫才松了口气。


    今晚这事发太突然了,她没想过会和蔡逯在短时间内相遇两次,这两次二人的谈话都极其匆忙,还未都做了解便各自分开。


    *


    “开了窗果然是更好一些。”易灵愫收了方才的思绪,开口道。


    他的第一感受是:耻辱。


    截止目前,他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可能最大的困扰就是哪日在赌场赔了钱,哪日在酒局上开了坛发臭的酒。


    太顺遂,所以也太自信。自认为自己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存在,又要面儿,相信凭借自身魅力,没人能忘掉他。


    要说“替身”,也该是其他人是他的替身才对。


    但他心里近乎于笃定的猜测告诉他:


    是的,他被灵愫当成了沉庵的替身。


    沉庵会比他更能取.悦她么?


    沉庵会熬几场大夜,不眠不休地给她在年会上呐喊助威么?


    沉庵,配与他相提并论么?


    回了审刑院,蔡逯把下属叫来,让下属去查沉庵与闫弗的身份以及相关信息。


    下属只去查了一个时辰,就跑来复命:“知院,查这些可能需要些时间。”


    毕竟调查身份信息这事,并不是打一个响指就能做成的。


    蔡逯“哦”了声,“那就详细地查一查,越详细越好。”


    蔡逯开始复盘他与灵愫的这段恋爱。


    从前俩人也不是没有过摩擦,甚至可以说,日常生活中的小摩擦有很多很多。但那都无伤大雅。更具体地说,因为从前每次闹矛盾,她都会主动来哄他。


    倘若把这场恋爱比作一座戥秤,把恋爱关系里的“爱”比作一堆秤砣,那么他认为,以爱为名的秤砣离她那边更近,她的地位更低,而他的地位更高。


    但这次变故,令蔡逯很难再将其称作“无伤大雅”。


    他要“唯一”,越是在意她,便越是在意“唯一”。


    这次基本算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断不会主动低头。


    所以他想,这次她依旧会像从前那样,屁颠颠地跑来哄他。


    可能她会说“承桉哥我错了,以后我再不骗你”,可能说着说着就开始摸他亲他,可能还会再撒娇求饶,用糖衣炮弹诱他……


    届时,若她表现得很诚恳,他也不是不可以再把底线调低,原谅她,包容她,告诉她没有下次。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单方面闹冷战。


    不主动联系,不写信邀约,不去她可能会去的任何地方。


    一天过去了,她没来。


    蔡逯想,她可能还在计划着怎么求和。


    五天过去了,她没来。


    蔡逯想,她可能没摸清他待在哪里。他放出消息,告诉她,他就待在审刑院,哪都没去。她随时可来找他求和。


    十天过去了,她没来。


    蔡逯喝酒喝到吐,告诉褚尧,他想开了。


    闫弗再嚣张,也不过是个落魄的“旧情人。”沉庵再有威胁,如今与灵愫正在谈情说爱的也是他蔡逯。


    既然“不是唯一”已是事实,那他还一直抓住过去不放作甚?


    他蔡承桉,被誉为“盛京四大公子哥之首”,难道还比不过闫弗和沉庵?


    放屁!


    他对褚尧说:只要她来求我,哪怕求一声,我都会把这事掀篇。


    直到二十天过去了,她依旧没来,蔡逯才真的慌了。


    他跑去杀手阁打听,阁主说:“哦,这些天她在忙着处理任务。这事大家都知道,她没跟你说吗?”


    是的,事实就是,唯独蔡逯自己不知道。


    蔡逯笑得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阁主很诧异:“前几天处理完事,她就回来了。她连这些都没跟你说吗?”


    她早就回来了,可她在他面前却像凭空消失一般,明知他在等她,却偏偏从不来看他。


    蔡逯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到处逛。


    姑娘又气又无奈,抹着泪眼跑了。


    这真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豆蔻年华,爱恨嗔怨都写在脸上,不会掩饰情绪,也不用掩饰情绪。


    灵愫忽然就很羡慕这姑娘。


    羡慕着,她的心情就沉重了些。


    再回到宴上,褚尧明显察觉出她情绪不对。


    他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灵愫借题发挥,“你把我丢下,跑去应酬,我生你的气。”


    其实她根本不在意褚尧去哪里,不过是刚好用这话当她宣泄情绪的借口。


    褚尧说抱歉,以后不会了。


    她回怼:“只说句抱歉就行了么,你好敷衍。”


    她说:“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她把他扯到一张高桌底下,红绸桌布完美地遮挡住四周,在桌底留下一个拥挤的小世界。


    褚尧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她塞到了这偏僻一角,未免磕碰到头,闹出动静吸引人来,他只能低下头半躺着,手缩在衣袖里撑地。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在嫌弃地脏,推搡着她,“快起来。”


    灵愫扯住他的衣领,“在这做。”


    “什么?绝对不行!”褚尧试图讲道理,可看她一脸认真,知她没开玩笑,就猛地挣扎起来。


    可他忘了,在他面前,她可以是黏人女友,也可以是狠戾的代号佚。


    她根本不把他这点力量放在眼里,三两下就治服住他。


    “就在这里做。”她开始解他的革带,“不做就分手。”


    褚尧慌了,慌忙扯住她的衣袖,“别生气了,我真的错了。”


    她说:“这是惩罚。”


    他还抱着侥幸:“回……回去,等回去好不好,我领罚,但不要在这里。”


    褚尧的衣裳很繁琐,不断消解着她的耐心。


    见她很快就要把他的衣裳解掉,褚尧再也顾不得收敛,猛一起身,头把桌撞了下,动静不小。


    灵愫侧耳听了听,有几个人正往这边来。


    这些细小动静,褚尧是听不到的。


    他护住他的衣裳,“绝对不行,真的,求你了。”


    灵愫抬眼看他。


    抬起手,“啪”地给他一耳光。


    “你想分手么?”她冷冷地问。


    褚尧颤了下。


    她说:“要么做,要么你自己弄.出来,你选一个。”


    这一耳光扇得狠,褚尧的脸颊立即落了个巴掌印。


    他绝不接受分手。


    褚尧把玉革带放在一边,选了第二种方式。


    这事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阖上眼,眼睫沾着泪。


    *


    蔡逯与几个审刑院的同僚走到这边,选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蔡逯喝了些酒,头有些疼。


    他手肘撑桌,支着脑袋听副官汇报,眼皮打架。


    说到此处,阁主顺势转了个话题。


    “你不是觉得山里日子无聊么?最近山脚处新开了家打斗场,每日都有相扑和拳击的擂台比赛,守擂成功的有奖酬。你不妨去那里面玩玩,挣点钱当日常花销。”


    “行是行,但你就不怕,我会从山脚处溜走?”


    “这么多天,你要是想走,难道我能拦得住你?”阁主说道,“你其实也想待在山里静静心吧。苗疆的事,我一直都在跟进。等你把状态彻底调整过来,咱们立马能去苗疆。”


    灵愫说那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顺便去打斗场玩玩吧。


    于是接下来几日,她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拳击守擂上面。


    赛事分三种,男子对打,女子对打,男女混打。规则倒是很自由,女子组守擂成功的擂主,可以去攻男子组的擂,反之同理。总之不论男女 ,只要你愿意打,那跟谁都能打。


    灵愫专攻拳击。相扑姿势不雅观,翻来滚去,哪有拳击打得爽。


    她练拳击发泄戾气,才过去五日,她就成了女子组的最终擂主。


    她在打斗场里的名字是“小冯”,继续沿用了去年在稻香坊里的化名。


    这日,她向男子组的最终擂主发起挑战。


    对打前,恰有个男人插了一脚,也要与男子组的最终擂主对打。


    按规则,男子与男子得先对打,获胜者才能与接下来的女子对打。


    灵愫只得先返回台下,找位置坐着观战。


    庭叙给她擦掉额前的汗水,又给她递了盏茶,让她润润嗓子。


    庭叙跟她分享着消息:“听闻男子组的擂主是江湖排名第五的高手,最爱出阴招。你一会儿千万要小心。”


    灵愫满不在乎:“区区第五,我的一个手下败将罢了。”


    她心情很好的样子,揉着庭叙的手把玩。


    她指了指前头那方擂台,“什么高处我没去过,什么风光我没经过。放心好了,等拿了奖酬,给你买身好衣裳。”


    庭叙耳根发烫,“你有心就好。”


    赛事即将开始,底下的围观群众都在猜,这个临时插一脚的参赛者是谁。


    目前的最终擂主先上了擂台,是个胖成肥猪的油腻大哥。他虽胖,却也有一身实力。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是,他这人最爱出损招。所以一般没人敢跟他对打。


    紧接着,另一人也上了台。


    他一上台,底下尖叫声猛地高涨起来。


    倒不是因为大家认识他,而是他长得尤其出众。


    灵愫也抬眼望了望。


    正巧那小哥朝她所在的方向瞥来一眼。


    嚯,竟然是蔡逯。


    蔡逯是打不过那擂主的,她不懂他为甚会出现在这种三教九流一类的场所。


    蔡家破产了?


    他欠虐了?


    灵愫又认真地观望了一下。


    蔡逯好像没变,还是从头到脚都阐释着“完美”二字。


    却好像又变了,心境变了,连带着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


    这种变化是两个字“病态”,是三个字“不健康”,是四个字“郁郁寡欢”。


    这时她还远远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渣渣地想:要是能跟他在擂台上来一发,也是挺有趣的。


    她又觉得蔡逯这精神状态很眼熟。


    仔细想一想,好像在之前,沉庵也像他一样郁郁寡欢,之后就开始发疯,再之后,就自杀死了。


    她隐隐觉得,蔡逯会走这条老路。


    蔡逯回想着过往,天知道没有她的那八年,他都付出了什么,才勉强让自己活得像人样。


    现在他才明白,当年他掀起她的帷帽,戏谑地吹声口哨,从那时起,他就亲手埋下了一颗悲伤的种子。


    种子在此后与她一次次的邂逅中不断发芽。


    又在今晚,在他们即将分别于江浪之上时,发芽的种子结开朵悲伤的花。


    倘若只是痛苦就算了,可他分明硬生生地在痛苦中熬出了爱与期待。


    船朝渡口驶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蔡逯的心“噗通噗通”乱跳。


    有些话,必须要说出口了。


    他说:“谢谢你带给我的痛。即便爱得痛苦,但我依旧爱你。”


    他说:“爱上你后的每一瞬间,我都活得无比真切。”


    他又站在下风口,上瘾地吸着她吐出的烟雾。


    勇敢一次吧,就这一次。


    他想。


    所以他终于把内心最强烈的那个念头,说出了口。


    “我想缠你一辈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真的没有很大度,总是很小气,没办法爱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事物。现在你要走了,把我留下无爱的未来,我要怎么办啊……”


    他伸出手,接住她抖落的烟灰。烟灰很烫,烫得他很痛苦。


    可只有在痛苦时,他才能短暂地活得像自己。


    “求求你了,求求了,可不可以把我也带走。哪怕依旧没有名分,哪怕依旧不爱我,哪怕把我当空气。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


    灵愫抽了好几次烟。


    每一次,蔡逯都给她倒烟灰换斗钵,给她点火,吸她吐出来的烟雾。


    她突然开始一声一声地唤他的名字。


    “蔡逯。”


    “嗯。”


    “蔡逯。”


    “嗯,我在。”


    ……


    灵愫默默下着某种决心。


    “蔡逯,你知道我是一个渣女吧?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收心从良吧?你知道我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去认真爱上谁吧?”


    “嗯,我知道。”


    灵愫心软了些。


    “蔡逯,其实我们走到这里,也就刚刚好。你心里清楚的,此夜一别,我们将相忘于江湖。”


    “但——”


    她望着逐渐泊近的船。


    但,她心软了。


    “如果你能接受我那所有不讲理的没三观的    标准,那么我想——


    是的,我爱你。”


    “我的意思是,恭喜你,你的确成为了我见一个爱一个里,最爱的那一个。”


    她说:“如果非要给这句话加个期限,那么我想,从此刻开始,这句话将永不失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蔡逯眨了眨眼。


    紧接着,泪水划落。


    他掐紧手心,“真,真的么?我真的等来了一个名分吗?”


    灵愫心里暗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决定骗他,那多骗几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扔掉烟斗,终于肯与蔡逯对视。


    “何止呢,我宣布,现在你就是我的新男友!这个名分,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哦!”


    她说:“等我游玩回来,就把你一同带走,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我很快就会回来,顶多半年!你要提前做好离开的准备哦!”


    冷意再次袭来,易灵愫才察觉到这巷子里的光又暗了些,便连忙向四周环顾,找她被挤来前的小巷子口。


    这巷子笔直,但却四通八达,口子多的是。巷口多通往百姓人家,只有几个口子是与寺北长街联通的。


    不过好在她运气够好,碰壁几次后就走了出来。出来后见那熟悉的华灯遍布,不禁生了几分感慨。


    街后的巷子与现今她所站着长街恍如是两个世界的景色。明明不过是走了数步而已,后面巷子里的幽深足以让她心悸,然而眼前这处的繁华就让她迷失进去。


    之前易灵愫曾在书上看过那些南宋士子对北宋都城的怀念,当时只感文人多情重。有些事物,不去身临其境,只读几个字是想象不出来那事物的原状的。


    易灵愫现在站在长街上,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汴京的繁华。


    花灯映晚空,如白昼一般,光影迷离间,总叫人不小心便陷了进去。


    “三姐,可算找到你了。方才你去哪儿了,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你可让我好找!”二姐无比焦急的声音传来。


    易灵愫一看,二姐满怀抱着的都是吃食,正站在十步外开口说话。


    “二姐,我看见你了!”易灵愫看着二姐,心里满是愧疚。她使劲招手,下一刻便躲着百姓,向她跑去。


    “还好还好,我找到你了!”易灵愫看着二姐腾不出手,赶忙分出手来帮忙拿吃食。


    “你还说呢!我走到那边摊子一个个将吃食买下来,那边人多,我等了片刻。谁知道我再回头,你就不知道去哪了!”二姐虽是这样抱怨着,却仍是选择将手上不烫手的吃食递给易灵愫。


    “嗳,我本想是在原地等你的。谁知道这一下子过来了这么多人,我就被冲走了。好二姐,你可莫要生我的气了!”易灵愫竭力撒娇,她也知道二姐找她找得有多么辛苦。


    “你就会这套!”二姐虽是这般说着,但却很受用。许是方才太累了,二姐也不愿再问她旁的事。


    “好啦,现在是该回府了。我们俩在马车上慢慢吃。”二姐这样一提醒,易灵愫才发觉她们已经出去很久了。


    二人上了车,车帘一落,喧嚣声便小了许多。不过马车踩着灯影而归,偶尔会有几道灯光闪过来 ,看得不真切。


    一路上,易灵愫刻意同二姐说些轻松的事,想让她忘了方才的走散事件,更是存了些私心,不想叫她自己想起方才与蔡逯相遇的事。


    *


    这边,在易灵愫走入的那个巷子里,一道人影闪了出来,看着巷外的繁华,良久才离身开来。


    很像是那种隔壁家丧了伴偶,但仍不甘寂寞,要出去勾引年轻相好的毒夫。


    果然是人靠衣装,穿件松垮狩衣,气质都变得大不一样。


    “你要带我去哪里?”


    灵愫问。


    闫弗想得很浪漫,“带你到樱林里看花赏月色。”


    灵愫却想得很实在。


    “行啊,就在那里做吧。阴阳师大人。”


    第58章 酒局


    隔一层窗纱看月亮,总是看得格外不真切。


    当真的躺在草地里,仰望着触不可及的夜空,才蓦地发觉,这一轮月,竟是亮得刺眼。


    闫弗说,阴阳师就是给人算卦占卜,驱除邪祟的,与盛京的算命先生,或是苗疆的蛊婆,没什么不同。


    他说,倭国都城自平城京迁到平安京后,寺庙大幅减少,只留下东西寺,架在神社旁。


    每逢阴雨,风吹雨珠斜,沾水的樱花瓣便会落在雨链里,脂粉扑簌,裙裳飘移,整个平安京都会陷进一场吊诡迷离的幻梦。


    他还想继续说,但灵愫却提前把蝙蝠扇柄塞到他嘴里,堵住了他的话口。


    易灵愫二人到了易府时,正巧碰见在庭院亭子里坐着的大娘子。


    夜色暗沉,亭里点了灯,大娘子的身影模模糊糊。瞧见她们姊妹来了,便起身迎接。


    “两位姐可算是回来了。”大娘子衣着规整,满脸尽是疲惫。


    二姐也知晓她二人在外玩得太晚了,开口就满是歉意。


    二姐一边道着歉,易灵愫一边低着头不敢直视大娘子。


    “三姐,你呢?”大娘子说道。


    易灵愫正低头发着呆,猛地被点名,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阿娘问你玩得可还尽兴。”二姐戳戳易灵愫的手臂,用在场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尽兴,自然是尽兴的。”易灵愫又怎么敢说自己不尽兴,玩得这么晚才回家,自然是要给爹娘一个好一点的交代的。


    “罢了,你们俩以后去外边注意时辰,莫要让我和你爹爹担心。”大娘子叹了口气,似是无可奈何。


    “知道啦!”易灵愫和二姐一同答道。


    “这便好,快回去歇息罢。”大娘子说罢便转身而去。


    易灵愫与二姐相视一笑,这晚算是挺圆满的。


    *“不是,你神经啊?”蔡逯揪住闫弗的衣领,怒目圆瞪,“拿那几块破铜烂铁跟我相提并论,这情况能一样吗?再说我什么时候求名分了,我是来说正事的好嘛!”


    闫弗就阴阳怪气地“哦”一声,打量着蔡逯。


    “哦,伟大的蔡衙内确实不是破铜烂铁。”闫弗放声大笑,“但是,你会把破铜烂铁穿在你那根□□上面啊!”


    这事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笑得喘不上气,摁着一旁的桌,弯腰捂肚,笑到干呕咳嗽。


    蔡逯的脸黑了。


    他戴那鸟笼,这么私密的事,闫弗为什么会知道。


    蔡逯本能地朝灵愫看去,可还不等他开口质问,阁主就先发了火。


    阁主搡闫弗一拳,“你他□那么闲?不去刺杀政客,反倒还有闲心来跟踪别人?”


    阁主这话,是朝灵愫暗示:闫弗在跟踪监视你。灵愫接受到信息,不动声色地带褚尧往后退到阴凉地。她乐于坐山观狗斗。


    至于闫弗为什么会知道这事,无非是他潜进了枕风楼与杀手阁,时刻监视着灵愫的行动。


    闫弗是没亲眼目睹蔡逯怎么戴锁,但他看到蔡逯把那锁捡回了家。如今他说的话,无非是他的猜想。


    谁知,还真就误打误撞地猜中了!


    蔡逯“呸”闫弗一声,“你又装什么装?是,你没戴破铜烂铁。可当年那个因不听话,被她套上狗链,浑身赤.裸地雪地里待了一夜,逢人过就学狗叫的人,难道不是你?”


    蔡逯揪着闫弗的头发,“你会调查,难道我就不会调查?是,我狼狈我犯贱,那你又好到哪里去?”


    蔡逯说:“我记得,当时你都快哭死了吧。不过你这人这么贱,后面被甩了后,应该有不止一次地求她,再给你套个狗链吧。”


    闫弗揍蔡逯一拳,“是是,我做这些就是贱。那你呢,你不贱?”


    他说:“蔡逯,你不就仗着你跟沉庵长得像吗?”


    他知道蔡逯最在意沉庵,所以现在,故意用沉庵刺激蔡逯。


    “要么说沉庵是她见一个爱一个的人里,最爱的那一个呢。人家当时可大度了呢,几人共侍一妻都没什么反应。你呢,一点小事就狗叫,汪汪叫个不停。”


    闫弗扇蔡逯一巴掌,“要不是你的脸好,你以为你配跟她谈这么久?”


    蔡逯气得快把牙都咬烂了。


    他何曾怕过吵架打架。


    他与闫弗扭打起来,都恨不得扯掉对方的头皮,扇飞对方的虚伪。


    扭打间,不知谁误扇了阁主一巴掌。


    阁主也是年轻气盛,“行啊,斗呗。老子今日非把你俩打个半死。”


    于是,仨人扭打起来。 阁主:“要不你去哄哄他?你肯定知道怎么哄!”


    灵愫震惊:“卖……卖身去哄?”


    阁主琢磨着:“这不是你勾勾手指就能解决的事吗?”


    灵愫:“可我已经把他得罪了!”


    她把闫弗最珍视的脸给划了一道,他肯定恨她。


    可现在又急着去苗疆,晚去一刻,都生怕夜长梦多。


    灵愫咬咬牙,为了能去苗疆,她拼了!


    *


    刺客庄的最新据点在一座高耸入云,看起来很气派的酒楼。


    目前,庄主待在酒楼顶层处理事情。


    灵愫拜托小哥传个信,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看来以后做事都要留一手,省得再有今日这滑稽场面出现。


    小哥说稍等片刻,“庄主还在忙于处理公务。”


    一个小小的刺客庄,能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灵愫冷哼一声。


    行啊,闫弗你算是长本事了。


    过了半刻,小哥让她上楼。


    到了顶楼,小哥指了指一间屋:“庄主就在那里,请敲门再进。”


    行,还得敲门。


    灵愫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语气很不好的“进来”。


    行,还端架子耍脾气。


    虽在心里腹诽,可推门进去时,灵愫还是堆满了笑容,像个送温暖的小太阳。


    瞧清来人后,闫弗洋腔怪调地说:“呦,稀客啊。怎么,不去哄庭叙那小子,反倒来看望我这个孤家寡人?”


    灵愫笑出声。


    狗东西,难道不是你把我扣下不让走吗?


    今日的闫弗别有一番风情。


    平常他爱把各种小辫高高绑起,如今却把马尾半扎。从前戴着义眼,现在义眼处覆上了层黑眼罩。穿得也很居家,衣衫松垮,将劲瘦的腰身勾勒得明显。


    这是个恶毒的寡夫。


    她凑近,把手盖到了他的眼罩上面,语气夸张:“哎呀,闫大庄主怎么把那只义眼盖起来了?”


    他拿折扇将她的手拍落,“别动手动脚,我们很熟么,易老板?”


    他阴阳怪气:“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灵愫歪了歪脑袋,“听不懂。”


    闫弗冷笑,“你把我气得眼疼,疼得义眼都戴不进去。看我这样,满意了?”


    他说:“我知道你为何要来。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给你通关调令。”


    说完,他就扭过头,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案牍翻看。


    灵愫挤开他的腿,站在他身前:“你拿反了。”


    闫弗嘁一声,“你管我?老子就爱反过来看,老子就要特立独行。起开,你挡住我了。”


    她不动。


    闫弗把案牍一甩,“怎么还不滚?等着我把你扔出去?”


    灵愫笑吟吟的,身往下一沉,坐到他身上。


    闫弗语气像淬了毒:“混球,无缝衔接,我要杀了你。”


    灵愫笑得更灿烂。


    “某些人,口头上说着我混球,让我滚,要杀了我,可自己却偷偷起立了。”


    这关键时候,褚尧也动了动眼皮。意识还未清醒,就先低声说了句:“你们不要再打了。”


    战场中的仨男人一齐朝褚尧看去,异口同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有种来打一架!”


    见褚尧挣扎着想醒,灵愫赶快把他扯回大太阳底下,“褚大夫,你赶紧晒晒太阳。”


    然后,本就中暑的褚尧,被她这一弄,又成功昏了过去。


    太乱了。


    仨男人从这头打到那头,毁了不少摊子。


    围观路人越来越多,不知是哪家摊主喊了声,“巡检司和衙门的人快来了!你们就等着蹲大狱去吧!”


    一听这话,大家也都知道事情闹大了。


    你一收手,我也收手。


    仨男人,一下就停止了战斗。


    打归打,别蹲大狱。


    仨男人,一齐看向灵愫。


    这场面,但凡换成一个手段没那么高的小姑娘来经历,约莫早就急得以头抢地,后悔当初为甚要惹这么多风流债,说这么多骗人话了。


    然而现在被围着是她易灵愫。


    是那个当年经历过二十多个老相好齐聚一室,吵闹着向她讨要名分的易灵愫。


    她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即便是当时那次声势浩荡的僵局,还不是被她三两句就轻松化解开来。


    何况是今日这场面,简直是小事一桩。


    日头毒辣,灵愫站在太阳底下,被晒得眯起眼。


    揉眼间,她迅速捋着当前形势。


    阁主权且当作她的“娘家人”,与她是同一战线一致对外的战友,打架是为给她出气。


    他,不重要。


    褚尧这小子脾气犟,爱钻牛角尖,不好对付。幸好现在暂时中暑晕了,没涉及到战事里,歇会儿就能缓过来劲,好处理。


    他,也不重要。


    而看似是硬茬的闫弗,偏偏最是好拿捏。这条狗,主动挑事,目的是把她惹急,让她暴揍他一顿,好能让恋痛的他“爽”一番。尽管中间出了茬子,他没勾上她,反倒先跟蔡逯打了一架。


    他,更不重要。


    至于蔡逯……


    翌日,午膳间,易家一口正低头吃着饭,易父一句话就让易灵愫愣在原地。


    “三姐啊,我有事要同你说说。”易父开口叫停了正在闷声干饭的易灵愫。


    “爹爹您说。”易灵愫放下筷著,双手规矩地放在两膝上。


    “过两日,我欲请和中兄家的那位二哥到这儿一趟。一来,是那二哥不日便要殿试,我有些事想交代给他。二来,你也是知晓的,他毕竟也是你以后的夫婿,二人婚前多见见面,喝个茶,我想着也是极好的。”


    易父说罢,看着一旁的大娘子,也是在询问。


    易灵愫听罢这话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现在心里,还挺欣赏蔡逯的。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大娘子便已出声。


    “不成不成,两日后我还要带着三姐去外置卖些贵重物什,这时辰可不能误了!”


    易父未想到大娘子有这一计划,一时无声。


    “阿娘,你去外怎的不叫上我呢!”一旁的二姐出声道。


    “三姐不日便要成婚,我自然是要好好交代她的。你莫要羡慕,以后也自然会交代你的!”大娘子笑着说道。


    “阿娘惯会看我的玩笑。”二姐审时度势着,说过这番话后,便不再言语。


    “那你,可否能把这事推推?”易父还是不想放弃,两日后正是他清闲的时候,过后再请人家来,怕是两方都挪不开身来。


    “老爷,我知晓你是忙里偷闲。只是过两日正好是赏花宴,我想带着咱们三姐去见见安人们,日后也好照顾我们三姐。”大娘子说得动情,声音都有点抖。


    “这……”易父没有料到大娘子会想得这么远,心里叹着,果然是为娘的操心多。


    “罢了,就依你的去做罢。”


    易灵愫看着爹爹阿娘一言一语间就安排好了自己的行程,而自己完全插不上话,一时尽是无奈。


    这方,大娘子看出了易父的失落便开口安慰道:“三月尾便是殿试的日子,放榜后紧接着又是琼林宴,这些事过去,便到了四月。不如让咱们三姐趁着乾元节,与那二哥一聚。”


    “乾元节?不成,我跟三姐约好了要出去玩的!”这次易父还没开口,二姐便抢先说道。


    “出去玩?二姐,这可是让你二人玩的时候?”易父听到这话有些气恼,声音抬高了几分。


    “唷,二姐也是说个浑话而已,算不得真的。”大娘子见状,拍拍易父的手,让他冷静下来。


    “阿娘说得对罢,二姐?”大娘子用眼神示意着二姐。


    “是是,我就说个浑话,爹爹不要当真。”二姐脸也耷拉了下来,她不明白,自己说个话而已,怎么就招惹了爹爹?


    “二姐,我带三姐赴过宴后,你二人出去玩,可好?”大娘子打着圆场,也是给父女俩台阶下。


    “好罢。”


    “老爷,这次就让三姐与那二哥好好走走罢,可好?”大娘子给易父递了盏茶。


    “罢了,都依你罢。”易父似是醍醐灌顶,自己也不愿再参与这少男少女之间的事。


    而这边易灵愫再次看着三人一言一语间,自己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突然觉着自己现在好抢手,不过为了体现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易灵愫还是开口道:“那个,我能问一下……”


    话还未说完,三人就一起看向易灵愫,三双眼里都有不同的情绪。


    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易灵愫话到嘴边,便又转了个方向。


    “这鲫鱼汤可能再添一碗?”易灵愫说道。


    “自然可以!”大娘子笑道。


    这边易灵愫看到众人之后的反应,暗自松了口气。


    其实她现在已经成了现阶段易府的焦点,所有人都看着她。所幸易灵愫并没有心思留意众人。


    她现在的心思,在两件事上。一是未婚夫蔡逯,二则是,她那时有时无的金手指。


    因为昨夜到了寺北巷子后,她根本就没看见众人头上的即时弹幕,就连后来偶遇到了蔡逯也是如此。


    只是自己的大力技能好似比较稳定。昨晚她被撞到了巷墙上,自己用手撑着墙时,她明显地感觉到,墙砖好似都晃动了几下。


    今早也是,她对着铜镜给自己戴了一把小篦子。结果拿到半空,篦子就折成了三段。为此她必须特别小心,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蔡逯,她虽是欣赏好奇,但却没有过多的想法。


    在她穿越之初,情爱并不是要事。易灵愫告诉自己,必须在短时间内对北宋有更多的了解。以及,自己的事业也该有起步了。不然婚后,她只能做一个家庭主妇,整日蜗居在那四方院子里,充其量是出门与京中的安人们说说八卦。


    这种状态,何其悲哉!


    *


    膳后,易灵愫回了房。本想着小憩一会儿,结果就有了个事。


    易灵愫的两位贴身女使在收拾她的屋子时,无意间弄乱了些她的字画书信。二人当时一阵慌乱,生怕窥得什么秘密。于是整理间,不知是谁碰倒了小茶壶,一壶水全都洒到了那些个书信字画上去。


    二人来认错时浑身颤抖,倒像是易灵愫要吃了她俩一般。


    “书信?字画?”易灵愫话里满是疑惑,再想想,这也应该是原身的东西,再怎么弄乱也与她无关了。


    “可曾晒过那物什了?”易灵愫问道。


    “奴不敢动娘子的物什,怕是……”其中一位女使答道。


    易灵愫一听,就知道那东西怕是早已毁了。


    “罢了,既然如此,扔了便是。”易灵愫说罢,又添加了一句“你二人也不必自责,那些旧物什,该扔就得扔。”


    跪着的两位女使似是没想到易灵愫没对她们发脾气,以往易灵愫是最烦别人弄坏她那些字画的。


    “好了,没事就下去罢。”易灵愫挥挥手。


    这两位女使一来,易灵愫也没了睡意。索性换了件衣裳,出屋去走走。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易灵愫刚把门扉合上,一转身就正巧碰见同样出去的二姐。


    二人住所离得这般近,也不知二姐是否被易灵愫这屋发生的事给吵到。


    “你也睡不着么?”易灵愫走上前打招呼,问道。


    “倒也不是,我眯了会儿眼,醒来出了些汗。我嫌屋里太闷,就想出去走走。”


    好家伙,原来这一会儿功夫,人家已经午休过了。


    “你睡不着?”二姐问道。


    “也不全是罢,睡劲过了,人整个就清醒起来了。”


    易灵愫看着二姐衣襟齐整,再看看自己穿得随意松散。对比起来,人家是去采风的,而她自己,像是梦游一般。


    “不过二姐,你穿得这般齐整,可是要出府去?”易灵愫问道。


    “是啊。今日膳后,阿娘叫住我,说是让我这个时辰去城东宋门外快活林旁买些物什。”


    “城东?这么远?”易灵愫叹道。


    “阿娘若是要买些物什,为何不让那些女使去?为何要你亲自去这么远的地方。”


    “我也不清楚,不过阿娘这般说,想必也是有些想法的。”二姐安慰着易灵愫。


    “不要担心,我也正好趁机去城东那些个园林转转。阿娘告诉我,天黑前回来便可。”二姐整了整衣襟,准备迈步走。


    “对了,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快告诉我,我给你捎过来!”二姐兴高采烈地说道。


    易灵愫摇摇头,她现在还没有对这方面的需求。


    “那好罢,我随意带过来些罢。”二姐执着于带小吃回来,也不知是为何。


    不过看二姐的步伐,这次出府似是一件时间紧任务重的事,一向迈小步走的二姐,此刻也是步步生风,褙子下摆随着步子来回摆动,几乎是要飘了起来。


    算了,买什么与她都无关,不操这些闲心。


    易灵愫在二姐走后,也沿着连廊散步来,见后院的女使养娘们也是步履匆匆,就有些纳闷。


    府里是有什么事么?怎么感觉就她一个人不知道内情。


    走了一圈,除了收获了满腹疑惑,其他什么也没打听到。


    还是从莲池边过时,才听到几位女使小声议论着什么话。不过小女使见她一来,便赶忙停了话,起身行礼后便走到后院中去了。


    不过易灵愫的疑惑在晚间蓦地被解开来,原来她们都是在绕着自己忙。


    蔡逯还以为她在醉着,便牵着她走到门边。


    他热心交代:“做的时候,记得戴套。”


    灵愫懵了下,“什么套?手套?头套?”


    蔡逯轻笑,“鱼鳔套。”


    他推开屋门,把她送进庭叙的怀抱。


    在庭叙惊愕的目光里,蔡逯露出个释怀的微笑。


    “那么,祝你们玩得开心。晚安,回见。”


    第59章 招惹


    夜深时,灵愫把庭叙带到她与阁主暂居的那座小院。


    阁主屋里熄了灯烛,俨然睡熟。


    庭叙想着先要冲个身,灵愫却说不必,“今晚不做。我饿了。”


    庭叙说好,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择菜、剁肉、熬粥。


    灵愫坐在走廊边的台阶上,肩头还披着蔡逯的薄氅。


    她挑起长杆烟斗,却发现烟斗里的烟草早已被抽尽。


    养娘走后,大娘子开口道:“你也知道,那位二哥殿试后,你二人可是就要成婚了。”


    “你也得知道,你二人的婚期也就在五六月了。”大娘子补充道。


    “嗯。”易灵愫点点头,五六月虽然快,但她心里也没有多震惊。


    “为娘的也不熟识那位二哥,只是心里也知道,那是个正人君子,是一位值得托付的良人。三姐你自小跟着我,也不喜与人过多言语。我怕啊,怕你以后到了蔡老丈人那边,受了委屈。”


    大娘子说罢,眼中已泛起了泪花。


    易灵愫听完才知晓大娘子话中的含意。阿娘这是心疼她了。


    “我让你来,也只是先交代你几句,这些话日后自然也是可以说的。只怕到时准备匆忙,来不及说。”大娘子说到动情处,眼泪如铜币似的止不住地向外流。易灵愫忙拉起大娘子的手安慰。


    大娘子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你在家骄纵惯了,老爷和我,都是向着你的。若是以后你受了委屈,只管来说,娘给你撑腰。”


    “阿娘你莫要慌,日后我虽嫁到了那边,可心还是在您这里的。您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易灵愫打着包票,话里尽是娇嗔。


    “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两边都是你的家,可不能厚此薄彼。”大娘子气笑了,直说易灵愫没心眼。


    易灵愫笑笑。原身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娘家。纵然夫家再好,可也比不上娘家。


    “对了,两日后你且随我去赴一趟花宴。日后啊,你也是那些安人中的一员。现在先跟人家说几句好话,便可免受了不少委屈。”大娘子又嘱咐道。


    虽然大娘子话里都是善意,说的也都是人情世故,可易灵愫内心里却并不认可这种观点。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为何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偏偏要依附于夫郎、贵人那些外人?


    易灵愫也知道,她自己身处于一个男权社会。可她却并不想认命,只是同他人一般,做一位相夫教子的妇人。


    这话也许大娘子并不能理解得来,从这几日的相处中便可以看到,大娘子是一位娇柔温婉的小女子,她乐于处理这些宅院琐事。


    道不同而不相为谋,何况易灵愫也不愿伤害这位疼爱子女的母亲。


    所以易灵愫对于这些话,也只是点点头,让大娘子心里过得去。


    “对了,阿娘,您今日叫二姐去城东作甚?”易灵愫转了个话题。


    “我想着你姊妹二人年纪相仿,喜好的物什大概也相同。我便叫她去买些你成婚所用的一些物什。”大娘子说罢,又添了一句“想必你来时也看见了府里的人,他们都在给你忙活呢!”


    原来如此,都是为她成婚做准备啊。只不过旁人忙得焦头烂额,而作为新娘子的她居然毫无压力,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挣钱。


    或许她也真该想想,自己怎么赚钱了。


    *隔了两日,她才重新迈进他的屋。


    这时蔡逯已经能出声说话了,但思维退化得很严重。


    他好像不记得她是谁,只把她当一个恶茬,总是警惕地盯着她。


    他的嘴泛起一层干皮,小厮说,这两日,他就只喝了一口水。


    他仍旧不愿进食,饭不吃,水也不喝。


    灵愫端着一碗水走到他身旁。


    她问:“怎么连水也不喝?你不渴吗?”


    “跟你,有,有什么关系。”


    他缩起身,像头困兽。


    听到这话,灵愫先是愣了下,再笑出了声。


    过去,蔡逯也曾问过她,她跟她的老相好都是怎么认识的。


    那时她回:“跟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蔡逯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返送给她。


    她笑完,把润唇药膏抹到他唇上。


    她把手放到他的头顶,只是放着。


    “好狗狗,你真是聪明,居然用我教你的东西反过来对付我。噢,你真是棒极了,你真有出息。”


    她的语气很温柔,话意又很高深,令蔡逯疑惑得歪了歪脑袋。


    可话音刚落,她就揪紧他的头发,拽住他的脑袋,往床柱上摔。


    “你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拿回旋镖扎我。”灵愫摁住他的头,“砰砰”往柱上撞了两下。


    蔡逯疼得倒嘶冷气。他这才意识到,她会对他造成威胁。


    于是他就开始反抗,动手动脚,胡乱踢她。


    可他又怎么能打得过她。


    慌乱间,他被她摔在了地上。


    “唔……”


    他在地上翻滚了下,捂着撞出淤青的额头往外爬。


    他意识到,他打不过她,所以就想爬出去找帮手。


    可落在她眼里,这就是明晃晃的挣扎。


    她踩住他的背,将狗链的一头拴在一根梁柱上,又不顾他挣扎,将链圈在他脖颈上锁紧。


    “跑,继续跑啊。只要你能把梁柱扯倒,你就可以跑出去喊救命。”


    蔡逯掰着脖上沉重的锁链,他本就没多少力气,掰了几下,就气喘吁吁。


    灵愫晃了晃锁链,“别不识好歹。”


    她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将他扶起,把他的眼泪抹去。


    “等你逃出去就会发现,还是我对你最好。”


    灵愫舀起一勺水,“喝一口。”


    蔡逯偏过头。


    她扇他一巴掌,把他的头扇得更偏。


    “不想喝就说话。”


    他嘴唇动了动,“不喝。”


    灵愫眼神一冷:“你的话我不喜欢。”


    她掰住他的脸,手一震,就让他的下巴脱了臼。


    他痛得瞪大眼,“啊……啊……”


    灵愫盘腿坐到他身边,欣赏起他的疼痛模样。


    两日后,易灵愫如约陪着大娘子去赏花宴。说是赏花,实则宴上的人心思各异。


    有的是和大娘子一般,广开人脉,想在汴京城立一条路;有的是想为自己的儿女说媒,来回问人情况;有的只是展现自己的财大气粗;当然也有些人,只是想借着春景抒发些诗情画意而已。


    宴上甚是无趣,浑浑噩噩间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等易灵愫再回神时,自己已经坐上颠簸的马车准备回府了。


    “三姐,感觉如何?”大娘子似乎很高兴,许是觉着自己女儿的路以后不会再这么坎坷。


    “挺好的。”易灵愫笑笑,还是掀着帘子看着车外。


    “日后这宴会多的是,你也要多表现表现才是。”大娘子也观察到方才易灵愫在宴上极少言语。不过她能走出来,已经是向前迈步了。


    “三姐,你现在,还怕人聚在一起么?还想逃走么?”大娘子试探地问道。


    易灵愫听罢这话,说道:“阿娘,我想我这般,是改不了的。”言外之意便是,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罢了,娘也不逼你。若是改不了了,那就顺其自然。一个人也挺好。”大娘子安慰道。


    只是不免要多说几句:“你这孩子,从小便是这般冷性子,不愿与人多交流。病好后倒是更野,我听养娘说 ,你这几日一直想找机会出去呢。”


    易灵愫一听,只笑笑,说着好话。


    *


    大娘子被这颠簸搞得胸闷,让易灵愫把车帘掀开一点,好透气。


    从车里看外面倒是别有一番风趣。走马观花间观遍世间,也让人多生感慨。


    大娘子似是累了,闭着眼养神。易灵愫拿了个小毯子,轻轻盖在大娘子的膝上。


    岁月不败美人啊,大娘子风韵犹存,跟那些宴上命妇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易灵愫往外瞧时,突然瞥到一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位男子,穿梭于两条小巷子之间。说熟悉,只是那人的身形与易灵愫穿越前的某位朋友特别相似。


    不过后来因着一些缘由,易灵愫倒是与朋友散开了来后并无联系。


    直到现在 ,蓦地在汴京城看到一位与故人相似的过客,心里又怎能不动容?


    不过那人步伐极快,一瞬便消失在巷子里。


    易灵愫也失了看风景的兴趣,也学着大娘子,闭眼眯了一会儿。


    *


    数日一晃而过,易灵愫连着在府里待了多日,一直没有找到好时机出去创业心里不免有些郁闷。


    不过恰好这会儿易父易母许是觉着她快出嫁了,也不再多管她。这倒是叫易灵愫平白得了个出入自由的好处。


    照大娘子的意思,只要二更天前回来就行。这也给她的创业计划带来了许多便利。


    白日里她出去找合适的地方,想摆个摊;晚上她就拿易纸,详细地将自己的想法写出来,再加以整理扩充。


    至于靠什么发财致富?她自有妙计。


    闲能生财,原来这句话是真的。


    这几日,易灵愫总是用自己的力气帮那些女使们搬重箱子,起初女使们还不相信也不敢让她去帮忙。结果她们见证过易灵愫一次搬了一个超大箱子之后,就默许了她这一行为。


    这事传遍了整个易府,易父易母本也是不相信的,结果被易灵愫当面愫了一番,二人也不再多管。


    女子强壮些,总归是好的,虽说易灵愫这也太强壮了一些。


    不过易父还是封了消息,不敢再这紧要关头闹出些什么不正的风声来。


    而易灵愫也在一次次义务劳动后,也掌握了自己的金手指。


    一句话:只有在她做了一些劳动后,弹幕才会显现出来。这劳动自然不是平时走路什么的,更准确的来说,是指搬动重物,譬如水瓮、箱子之类的。


    这几日,弹幕一直稳定地显现。女使头上大多都是“三小娘子人可真好”之类的称赞话语。


    她上街时,也能看见路人头上的即时弹幕。


    只是这些与她萍水相逢的人身上没有自我介绍,与之前的蔡逯、褚尧等头上的弹幕大为不同。这些人有的,只是一条飞快划过去的弹幕而已。


    难道这就是主角与NPC的不同之处么?


    易灵愫想了想,她遇见的众位大佬中,貌似只有蔡逯一人的弹幕是与众不同的。只是二人才见了两面,事实是否如此也不太好判定。


    不过到了四月十四乾元节,二人便可以再多做了解。


    他故意把这些露出来。


    本质上,他不过是条被灵愫踩着的狗。但凭靠着这些印记,他可以耀武扬威,在其他狗面前高一头。


    阁主打扮,是给灵愫惊喜。而蔡逯打扮,则是明晃晃地朝阁主挑衅。


    狗这种东西,对主人忠诚,不代表对同类也友好。


    蔡逯把几盘菜端到桌上,“她在补觉,先吃吧。”


    阁主扫视着这一桌菜,皱了皱眉。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如今不过才刚入秋,这时的菘菜还是嫩秧苗,配着粉条炒,不适合吧。”


    阁主憎恨地剜着那盘菘菜炒粉条,仿佛是把菘菜当成了蔡逯,讽刺着:你手段太嫩,跟她不合适!


    蔡逯却挂上个得体有礼的笑容,“江南一带地气湿润,蔬果丰富。这菘菜,是由我名下一家万顷蔬果园加急送来的,口感绝对是上上乘。”


    蔡逯把这盘菜朝阁主那边推了推,一语双关:“你尝尝,不会让你失望。”


    见阁主没动筷,蔡逯又道:“噢,我忘了。最近杀手阁的资金周转是不是出了些问题?想必阁主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受了不少罪吧。人一忙起来,的确是万事顾不上。所以没听过这世上还有好菘菜,倒也正常了。”


    说完,他又拿乔般地叹了声气,“都说人穷志短。穷人连片好菜叶都不曾吃过,又怎会知道好蔬果的味道?”


    阁主又瞥向那一锅老母鸡汤。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你把我养的那只下蛋母鸡炖了?”


    蔡逯无辜地摊摊手,“谁让这鸡一直扯着嗓子叫唤,真是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阁主瞪着他,脸色愠怒:“你把母鸡杀了,那以后还怎么给她煮新鲜的鸡蛋吃?”


    蔡逯回:“新鲜的鸡蛋,菜市场里多的是。”


    阁主嗤一声,说你懂什么,“你才跟她相处多长时间,自然是不知道,她亲口说过,她就喜欢吃这只母鸡下的蛋,别的蛋她吃不惯。”


    蔡逯回得了吧,“朝夕相伴,相处的时间长又怎么样。母鸡不还是母鸡,不还是待在鸡窝里吃喝拉撒?人家下的蛋这么好,那也没见你给人家疼成心肝宝贝啊。”


    他又继续说了一连串的话。


    “‘她亲口说过’?难道人的口味就不会变?噢,有时可能确实不会变。譬如都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某人在她心里,却还只是个‘朋友’。”


    “所以看吧,朝夕相伴又怎样,到头来,也仅仅只是个朋友。她有那么多朋友呢,难道某人就确信,你就是朋友群里最特殊的那一个?”


    阁主笑得阴冷,“朝夕相伴,虽关系浅薄,但胜在日久天长,过得有盼头。今朝是朋友,兴许改日便是情人,后日就是夫妻呢。”


    他剜了蔡逯一眼,“再好的良顷,遇上天灾,也会变成荒地。再有钱的富家,遇上人祸,也会人去楼空。靠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上位,即便得了荣宠,也会因关系不稳,风光转瞬即逝。”


    阁主说:“换做是你,你是会选短暂的荣宠,还是会选长久的相伴?”


    蔡逯面色一僵。


    这番对话就是把矛盾往明面上说了。


    俩人都对彼此做过调查,都知道彼此的痛处在哪里,所以就死死往那痛处戳。


    关系稳定,但始终恋人未满。倘若越出“朋友”那条线,不知会不会陷入深渊。


    关系短暂,荣宠来也匆匆,去也会匆匆。倘若不满于此,想要更多偏爱,不知会不会被逐出八百里远。


    阁主把玩着茶盏,“现在你了解她的全部过往,我想你心里嫉妒我,嫉妒得要死。我与她相识十六年,你要靠多少手段,才能把过去十六年朝夕相伴的时光掩盖过去?还是说,你有信心,能够包揽她接下来的几个十六年?”


    阁主把菘菜炒粉条与老母鸡汤这两道菜,一齐推到蔡逯那头。


    阁主笃定说:“这两道菜,她不爱吃。即便她说过爱吃,那也只是搪塞你的假话。”


    蔡逯敛下眼眸,竭力把话声放平稳。


    他回阁主:“人是会变的,她也不例外。”


    阁主勾起嘴角,“行啊,那我就等着看她的改变。”


    俩人你瞪我,我瞪你,都等对方在抛个争吵点,好能痛快地吵一架,打一架。


    但最终,俩人都顾及着灵愫还在补觉,没吵起来,也没打起来,只是用尖酸刻薄的话语,针锋相对。


    阁主说得口渴,便呷了口茶。


    “蔡衙内,你很聪明。”阁主说,“以往那些情人,只爱跟那个死去的沉庵作比较。只有你,在向我挑衅。”


    至于创业,易灵愫想着,先给自己蒙几层面纱,以防汴京中有人爆她马甲。何况这事,若是被易父易母知晓了,定不会同意她继续做下去。


    她每日先搬个几炷香时间,午后坐车去城南玉仙观外摆一小摊。这玉仙观是游人游春的名胜场所,易灵愫也去探过几次。


    城南野道,有处人来人往,那便是玉仙观。才子佳人众多,她便可借以测姻缘之借口,捞一笔小钱。


    况如今又正是好时节,天朗气清,春莺啼叫,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而易灵愫也在那边交代好了自己摆摊所需的物什,每日午后坐那处一个时辰,到点就回府。


    为保自己开业大吉,届时她会安排几个托儿来点气氛烘托。如此一番宣传后,想必很快就能看到效果。


    易灵愫停笔,看着自己的创业计划,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


    不过她自己这一行为还是被心细的二姐给发现了,二人住得那样近,二姐早就发现了易灵愫在偷偷摸摸地进行着什么。


    于是这晚,二姐找上门来。


    “你可莫要诓骗我,爹爹阿娘他们不知,难不成我还不知道么?”


    易灵愫见自己也瞒不过她,便将自己的创业计划告知于她。当然她也隐去了自己的金手指这一说,只是谎称,自己之前看过算卦之类的野书籍。


    二姐虽是不解,但还是选择相信易灵愫。只是再三嘱咐着,莫要生事,莫要被人认出来。


    易灵愫当然只是点头应付着,只是心里还另外打着盘算。


    褚尧说行。


    教游水这事很私密,双方都需要穿得很清凉,还会有很多亲密接触。


    还好只有他们二人。


    可他实在低估了蔡逯厚脸皮的程度。


    学游水这日,蔡逯就穿了个宽松的短裤来了,上半身什么都没穿。


    蔡逯利落下水,游到灵愫身旁。


    “我技术比他好。”蔡逯揽过她的腰,“来,我当你的教练。”


    他说:“蔡师傅免费教学,若教不会,赔偿你白银万两,还附赠师傅一个,如何?”


    第60章 远走


    然而,比蔡逯的挑衅更令场面尴尬的是,灵愫呛了口水,闭着眼,不断咳嗽。


    恰好她又被蔡逯扯到了怀里,越咳,离蔡逯的胸肌便越是近。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感到两片嘴皮子嗦.上了一个软软弹弹的小点点。


    褚尧气得想自戳双眼。


    蔡逯揉了揉她的脑袋。


    “谁教你往这顶的?”


    褚尧一把拽回她,语气幽凉。


    这两日易灵愫的手可遭了苦。


    她明明心思很细腻,观察很细微的,为什么偏偏就没看出,他已经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染了风寒呢。


    她的嗅觉明明那样灵敏,为什么偏偏就没闻出,厨房里还有各种没冷下去的菜香呢。


    她为什么会没听出他已经委屈得哭出来了呢。但凡她凑近看一看,就能看出,他说“我家”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啊。


    他是个受了很多委屈的病人,那明明只是气话啊。


    他的心在向着谁,他的爱在为谁而燃。


    她,一点都不知道么。


    加上今日,十七年了,她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阁主身一歪,恰好扑灭了一旁的烛台。


    整个屋,整个院,在此刻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他蜷缩着,所有委屈都在此刻彻底爆发。


    仅仅是朋友么。


    明明能感受到他的爱啊。


    *


    在去私宅的路上,蔡逯看她心情低落,就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再回去看看?”


    他帮她编了个理由:“玩具还没拿过来,对吧?”


    灵愫懵懵地点头,“对。”


    回去一趟,给阁主个机会。他要是给她道个歉,那她也就不再计较他的“口不择言”了。


    待再拐回院,她又让蔡逯往外面等。


    院里太黑了,黑到让她差点绊倒。


    推开屋门,往里走,她又被乱摆的椅子绊了个踉跄。


    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气。


    “岑青,你能不能收拾一下!”


    在黑暗里,她隐约看到阁主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可笑。


    她还想着来解决问题,可他居然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你就睡吧。”灵愫斥道,“我真是犯神经了,才会想着来看你一下。”


    本来找玩具也只是借口,现在她看阁主这么淡定,直接没了心情。


    走到院里,见蔡逯就那么乖巧地在等她。


    她扇蔡逯一巴掌,“今晚去你家。”


    蔡逯被扇得懵了会儿,随后牵起她的手:“也是你的家。我这里,永远有你的家。”


    看看,这话说得多好听。


    灵愫朝阁主所在的那屋比了个中指,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她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阁主不是睡着,是已经烧得昏了过去。


    听见她走的动静,阁主才艰难睁开眼。


    迈出院门前,灵愫听见“扑通”一声动静。


    她没管。


    如果她肯回头看看,就会发现,那是阁主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屋门,跪着前行了几步。


    太难受了,连嘴都张不开。


    他就只是哑着嗓子流泪。


    像狗一样,跪伏前行了几步。


    “啊……啊……”


    他想把嗓子掏出来,捧到她眼前,让她不得不听一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为了让弹幕能撑得更持久一些,她疯狂地帮府里的下人们搬物件。可实际上大家都以为她只是图个新鲜,让她搬弄半天后便委婉拒绝了。一个待出嫁的千金,整日里搬这些重物什,也是不成样子。


    于是易灵愫打起了外人的主意。出了易府再走两条巷子,便有一摆摊处,卖得是那些大小不一的水缸。易灵愫特意与小贩打好了关系,帮人家搬缸。大概是小贩看她行动效率高,也让她一直这般干着。


    当然,出门在外,易灵愫也是换了身粗布衣服,还蒙了层面纱,免得被熟人认出来。


    这么一来二去,自己的手上竟冒出了几个小水泡,触碰不得。这事被大娘子知晓后,一阵责骂。只是,大娘子说罢她之后又拿了些药膏给她涂抹。


    这事一出来,她自然是不能再去搬弄重物了。不过还好她搬的物什够多,最起码也能撑上半个月。


    至于她的创业计划……


    她找了几个托儿,都是些口风严实的人。自己也用心做了一个招牌,上面有“算命解忧”四个字。不过为了让自己的生意尽快红火起来,她还是要想些其他的方法。


    譬如这街上的吆喝声。


    她最近上街有意观察那些生意红火的商铺,特别是那些卖熟食的小成本店铺。


    这些人的吆喝声颇为奇怪—


    卖烧鸡的,不直接喊“卖烧鸡哟”,反而说“可苦了我呦”这类的话。


    卖饮品的,不直接喊“新鲜的饮品,快来看看”,反而说“我听了一个故事”。


    凡此种种,千奇百怪。可要说这效果,倒也是立竿见影。百姓因他们这一奇怪的吆喝术而被吸引过去,围成人堆,好不热闹。


    虽说易灵愫还没搞懂这其中的奥妙,但她自己也决定效仿一下,若是没有效果再换句说辞便是。只是她觉着自己也不能吆喝得太离谱。


    于是她想了又想,加上了一点现代标题党的精妙。


    “震惊!一豆蔻少女深夜来此竟为……”


    此话说时,“震惊”二字要表现出极度的惊讶,就像是听到一些惊天八卦一般;而“竟为”二字,要特意拖长尾音,引人无限联想,勾起游人的聆听兴趣,继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花钱。


    说这句话时,还要注意做到抑扬顿挫,读得不能太快,不然在玉仙观这般的环境下,大家根本听不清你在吆喝些什么。而你说得太快,游人也只能看见你易易合合的嘴,好似疯子一般。


    所以为了避免陷入难堪的境地,她最好做好万全策划,一次成功。


    之后,易灵愫又让人把摆摊所需大件物什都先在城南买好,又让人交了些地租钱先把那物什都摆上,就在她准备出摊的前一天晚上。


    等易灵愫各方面都准备好时,日子已经到了四月初三,那日天朗气清,正适合外出游玩。


    易灵愫等到晌午,便梳妆更衣准备起身。


    她挑了最素的一身衣裳,发髻也是挽了个最简单的,蒙了层厚面纱。


    一路坐马车颠簸到城南玉仙观,下了车仿佛才活了过来。


    城南路道宽阔笔直,宝马香车不断,空气里吹来的都是些脂粉香风。偏偏路旁还有些极富生气的野草,搭着不知名的野花,浮华与烟火相融,让人移不开眼来。


    城南美景多,也自然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州郡的游人。从身边的游人说的话中,明显能听得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相聚于此,各自分流。他们走走停停,或是吟诗作画,或是肆意赞美。不过这处还是年轻人多,最多的,还是那些才子佳人们。携手并行,端得上是一副美景。


    易灵愫大概看了几眼,就直奔目的地—玉仙观。其实说是去玉仙观,实际上也只是挂个名,有声望些。


    她真正要去的,是玉仙观外那一条正对着的长街,那里商铺林立,游人也大都去那处寻个乐趣。


    “娘子,您来了!”眼尖的小男童看见她走了过来,兴高采烈地招呼道。


    “嗯。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人?另一个人呢?”易灵愫问道。


    她原本安排了两个办事机灵的小男童守在此处,可如今到了地方,人又凑不齐了。


    “回娘子,那位哥哥,他快出府时临时被养娘叫了过去,吩咐了一些要紧的事。奴想着,也不能因他而误了您的事,于是自己一人就来了。”男童回答道。好似是怕她听罢生气,自己就低下头去,无措地抠着手。


    “罢了罢了,你遇事不慌乱,自己独身前来,已经很好了。”易灵愫说罢,拍拍男童的肩,继续说道“好了,现在你去把我安排的那几个人叫过来,让他们见机行事。”


    男童点点头,飞快地向某个巷子跑去。


    易灵愫正了正自己的招牌,坐到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场。


    眼下路人匆匆,又有许多人在她一旁的商铺买着东西,应该是好招揽生意的。


    易灵愫假意咳了两声,“震惊!一豆蔻女子深夜来此竟为……”


    易灵愫喊得大声,差点破了音。


    话刚一说出,易灵愫就收到了路人的匪夷所思的眼光,也看到了人头上匪夷所思的弹幕。


    “此小娘子举止怪异,喊得话又如此奇怪,真真是败坏了如此美景。”


    “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貌似很有意思,但我并不想知道。”


    ……


    蔡逯还学会了分享“狗食”。


    第一口,他会先夹到她嘴边。


    “你吃。”


    灵愫摆摆手,“我可不吃这些。”


    他就不管她,自己吃得欢快。


    她问:“好吃吗?”


    蔡逯狠狠点头。


    连着吃了好多日的乳酪和稀饭,现在吃到爽口多汁的水果,简直是人间美味!


    她揉了揉他的头,“鉴于你这段时间表现优秀,往后漏食玩具就是给你的常驻奖励了。”


    他看她满眼感激,“谢谢主人!”


    灵愫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吾家有狗初长成啊。


    这段时间,蔡逯没再发疯。可就在她以为情况有所好转时,当晚他的精神就崩溃了。


    入相府后,她在蔡逯屋里架了张小床睡。


    这夜,灵愫翻了个身,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


    她将眼揉开,只见蔡逯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被褥被他踢下床。他不知从哪翻出个匕首,握在手里。


    见她醒了,他先阴森一笑,再大吼大叫地朝她扑来。


    “我要杀了你!!!”


    灵愫起身一躲,他“咚”一声摔倒在地。


    他飞快起身,又朝她扑来。


    她又一躲,他又一摔。他站起来,又一扑,她又一躲,他又一摔。


    在这场疯癫的追逐游戏中,灵愫渐渐明白了什么。


    噢,白天还很平静的狗狗,晚上就莫名发了疯。


    蔡逯此刻的精神状态,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大吼大叫,什么规矩都忘了。


    这危险情况,换成旁人来经历,约莫早就跑掉搬救兵了。


    可她却觉得好玩。


    当你弱小时,在强者眼里,你发疯也像是在卖萌。


    所以灵愫就觉得蔡逯很可爱,不仅不跑,还故意逗他:“诶,诶,砍不到我吧,略略略,小笨狗。”


    蔡逯虽意识不清,但也听出了她在故意挑衅。


    他气势汹汹地奔来,不料却左脚绊右脚,给他自己绊倒了。


    但这次,他落在了她的怀里。


    她将匕首夺去,“好笨呐,你这身手,要是去杀人,那敌家就要笑话死你了!”


    她把蔡逯扯到床上,从背后钳制住他。


    她脚一勾,把被褥勾上床,盖在俩人身上。


    这场面,从外人角度看是多么温情啊!


    姑娘搂着情郎说话,哎呀,真是甜蜜!


    可实际上,灵愫却是把匕首架在了蔡逯的腰上,她的腿压在他的腿上,将他锁住。


    “再动,我就把你的肚皮割开,让你的肠子流一地。”


    蔡逯踢着腿,“杀,杀你!”


    她轻笑:“都这样了,还想着要杀我啊。”


    她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好似没什么效果?


    易灵愫颇为难堪地笑了笑,又喊了几声。


    这时,那帮托儿正好来到了这处。易灵愫让他们扮演不同的角色,分批来。


    最先来的是一位打扮朴素的小娘子。


    她听到了易灵愫说的话,想吃瓜的念头都直接写到了脸上。


    “娘子,您方才那句话,是何意思啊?”小娘子故作不懂,话里满是不解。她说这话时,前半句声音拔高,宛如一个吃瓜群众。可后半句又猛然压低,作出偷听的模样,眼瞟了瞟四周。


    这些表演是有效果的。易灵愫这个小摊旁边,都是些卖脂粉、簪篦之类的玩意儿的商铺,来的女子较多。


    许是这些女子未曾听过这些话,一时都侧目看着易灵愫二人。


    易灵愫笑笑,让那位小娘子坐到自己摊前的凳子上。


    “此事说来话长啊……”易灵愫故作玄虚地说道。


    “娘子您快说罢!那女子怎的了?”小娘子脸上满是焦灼,看不出一丝演的痕迹,让易灵愫直叹钱花的值了。


    “小娘子莫急,我现在就跟你说说这其中的事。”易灵愫边说边看着旁边一众女子的反应。他们虽是没往这边走过去,却还是开始听了起来。


    “话说昨晚那月黑风高夜,我正在这边走着,准备回家去,却突然看见,一小娘子朝着我所在的位置走过去……”易灵愫开始编织着自己的故事。


    “我提了盏灯,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小娘子尚还小。我想着,这么晚的天了,她鬼鬼祟祟地来这里做什么?可谁知,她居然……”


    易灵愫说到这剧情关键处有意停了下来,果不其然,对面那女子一脸愠色,“小娘子,你快说罢,她怎么了?”


    一旁的人也是一脸急切模样,但表面上还是装着要买一些物什的样子。


    “娘子莫急。”易灵愫笑笑,安慰道。


    “昨晚我走时忘了将我这牌子带回去,可谁知那小娘子过来,竟然魔怔一般摸着我这个牌子,特别是那算命二字。”易灵愫说完,饮了口水。


    “她为何要摸你的牌子?”对面的人问道。


    “我也不知啊。”易灵愫无奈地摊摊手。


    “我一看这就慌了啊。我的牌子被一个人这般摸着,这又是大半夜的,难免让人多心呐。”


    “是啊,她这般动作,可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这女子摸了一刻后,我就见她喃喃自语起来,甚至将我这牌子抱到怀里。我一见这就更慌了,难免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易灵愫说罢,偷偷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


    他们大多都是一边害怕着一边想继续听着,看起来矛盾异常。


    易灵愫看着他们这般,暗自勾了勾嘴角。


    计划见效了。


    “我后背发凉,但还是走上前去。我拍拍她的背,她吓得往旁边一跳。我就问她,为什么要抱着我的牌子?谁知她听到我这话居然哭了起来。”


    “哭了?她为什么哭了?”对面的人问。


    “小娘子莫急,且听我说。我被她吓了个不知所措,我安慰了一会儿,就问她缘由。她说,她最近心绪不宁,处处碰壁。正巧有人告诉她,我这里可以解她的忧。只是她找了很多次,都找错了地方。这次她终于找到了我这,可不就是喜极而泣么!”


    “啊这,您这处,看起来简陋得很,为何她要执着于此呢?”对面的人故意贬低道。


    这话也正是路人想知道的。易灵愫这地摊其貌不扬又是刚干起来,自然被人看不上。


    “这您可就不知了。”易灵愫说道。


    “我这摊啊,原先开在镇江府一带,后来迁到了咱汴京城这里。至于为何要远远地迁到此地?自然是那边风水不养人,给几位贵人做事时出了差错,便被人赶到了此处。”易灵愫说得邪乎,一连串的重大信息砸得人反应不过来。


    “原来您经历了这么多事啊。”对面的人感慨道。


    “实不相瞒,方才娘子过来时,眉头紧蹙,印堂发黑,是为思虑之兆。可是近来有什么烦心事?”易灵愫切入正题。


    “娘子真是慧眼,我的确是有事。”


    易灵愫稍稍抬了头,就看见那人头上闪过一句“近来吃得多,不好受。”


    敢情这是消化不良了。


    “我观小娘子腹中微鼓,吞吐缓慢,行动稍有些艰难。这样看来,小娘子近来可是被撑着了?”易灵愫前半句是瞎说的,后半句才是真话。


    而对面的人听到这话后,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小娘子料事如神啊,我心中这般想,您这就想到了!”那人故意把话说得大声,一旁已经有人在小声议论了。


    “我敢在这汴京城招摇,自然也是有几分真功夫的。”易灵愫颇为洋洋自得地说道。


    “看来小娘子也知道自己的忧虑所在,不妨今日回去后就动起来,切莫久坐就躺。”易灵愫交代道,一时觉着自己好似一个看病大夫一般。


    “好嘞好嘞,谢谢您嘞!”那人说罢,却又犹豫起来。


    易灵愫笑笑,说道“放心罢小娘子,您是我这处第一位客人,为了报答您,我是不收您钱的。”


    这话说罢,那人就高兴起来,片刻间就走到了来时的那条巷子里。


    旁边的人看了全程后,似是有些蠢蠢欲动。


    易灵愫整了整并不起褶皱的衣襟,“要不就中指?剁掉中指就没办法握武器了。想死?有那么好的事?”


    她说:“我要你生不如死。”


    她很少会恨人,闫弗算一个。


    但哪怕是被逼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心软了几分。


    她把一截小指喂给那群老鼠。


    “闫弗,再敢来犯事,我就把你分.尸。”


    她发誓,她是真的想去找蔡逯。可走到半路,又被某个东家叫了过去,说她之前办的某桩任务出了问题,要她去解决。


    听东家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闫弗的血。她随手抹去,朝东家安慰似的笑笑,“小事一桩,我立马解决。”


    东家怕得浑身发颤。


    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女杀手,像刚从阴间爬出来的罗刹。


    然而这问题真不算小,灵愫现在必须在解决问题与看望蔡逯两件事上做个选择。


    她没有犹豫,选择去解决问题。


    *


    醒来后,蔡逯迅速捋了下当时的情况。


    “褚尧,她骗了我。”


    晕倒再醒来,他以为他自己还是会气个半死,可他现在却心如死灰,竟已经接受了事实。


    他说:“她明明说,我是她的唯一。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他当然愿意相信,那一切只不过是闫弗的自导自演。


    可灵愫的反应告诉他,闫弗没有说假话。


    她骗了他,用那么肯定真挚的语气,说只有他一个;又用那么异常的反应告诉他,真相是,她不是只有他一个。


    为了这场年会,这三天他几乎没合过眼。他不敢睡,怕一睡就会准备不充分,届时会让她丢了面。


    事实是,他才是那个丢面的人。


    蔡逯郁闷地捂住脸,“我怎么就气晕过去了。闫弗是不是都要笑死我了。我真是个笑话。”


    褚尧递给他一碗安神汤,“你的身体已经熬到了极限,晕倒是身体在保护你。你知道的,在极度愤怒时一直保持清醒的后果就是,要么气成疯子,要么气成傻子。”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蔡逯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前男友?”


    何止是有?那分明是有很多个。蔡逯夹在其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闫弗其实已经照顾了蔡逯一把,只说他是灵愫的前男友,没说是灵愫的某一任前男友。


    褚尧眸色复杂,“我猜的。”


    他想安慰蔡逯,但脑里又没多少安慰人的话。


    所以褚尧试探道:“你之前不是说,可以接受共侍吗?要不,试一试?”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共侍了?你别血口喷人!”


    蔡逯终于找到个情绪宣泄口,他揪住褚尧话里的槽点不放,气愤地把褚尧大骂一通。


    褚尧翻他个白眼。


    “接受不了共侍,那就跟她分手。”褚尧说。


    蔡逯的火气被这话浇灭了。


    “分手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说。


    蔡逯低下头,心乱如麻。


    须臾,他再抬起头。


    “那人还说‘像他三分’,这个他是指谁?难道我跟谁长得像?该不会是我爹还有个私生子吧。”


    褚尧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你再想想。”


    蔡逯沉默了。


    其实很多时候,他在问话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仍要问个清楚,不是傻,是怕冤枉了她。


    他把小厮叫来,“去查一个叫‘沉庵’的人。”


    褚尧:“沉庵是谁?”


    蔡逯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在某一夜,灵愫无意识地唤他“沉庵”。想起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在他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似乎呢


    “她真的死了。你的烧伤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走吧。”


    走吧。


    走吧。


    所有人都跟蔡逯这么说。


    但蔡逯只是坐在渡口边。


    一阵风吹来。


    烧焦的赤蔷薇碎屑,与被爆炸声冲碎的穿环工具,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都被风吹到他脚边。


    巡检司的人还在对蔡逯说着什么。


    可蔡逯的耳里,却响起了她的话声。


    一声又一声,不断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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