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杜氏虽然身上所受的伤不轻, 可这会儿她掐住赵筠元的脖子却是用尽了全力,只是赵筠元并非是寻常世家贵女?,父亲是陈国的将军不说, 自个也在北岐那样熬了四年, 就连兽性难驯的山猫都杀过,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她身子微微一侧, 手关节处屈起, 而后用力向杜氏腹部柔软处击去,杜氏闷哼一声, 掐住赵筠元脖颈的手不由得一松,赵筠元便?借着这个当口翻转身子,同杜氏拉开?了距离。
杜氏捂住腹部,目光狠戾地看向赵筠元, “你?别得意得太早, 若是夫人知道你?根本?不是小?满, 绝不会轻饶了你!”
赵筠元揉了揉发疼的脖颈, 有些?好笑道:“姨母啊姨母, 你?好歹也在秦氏身边巴结了她这样多年, 怎得到头来竟还不如我这个只见过她一两?回的人了解她, 还有两日便是入宫的日子了, 秦氏指着我替她女?儿入宫, 你?觉得……她当真会相信你?这个与侄女?的心上人苟合之人没有任何凭据的一面之词吗?”
杜氏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好似又白了几分?, 想说些?反驳的话语,可却又不得不承认赵筠元所言, 确实, 她连个凭据都拿不出来,谁人会信她的话?
旁人不会信, 指望着赵筠元替阮青竹入宫的秦氏更不会信。
赵筠元见她面如死灰的模样,心情反而好了不少?,她微微弯下腰身,对上杜氏恨极的眸子道:“对了,姨母想要的那两?间?铺子,如今秦氏也答应了要给我呢。”
“毕竟要在宫里待那么多年,等到了出宫的时候,我一个弱女?子,总要有些?傍身的东西,姨母说,对吧?”
杜氏自然无法再给她任何回应,因为她已经被气?得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赵筠元见此景象,轻轻摇了摇头,不得不说,这杜氏远没有她想得到厉害,难怪失了阮老爷的宠幸之后,便?毫不犹豫的选择攀上了秦氏,像她这样的人,除了依靠讨好高位之人得些?好处之外,怕是寻不到旁的生存之法。
想到这,她也没与杜氏再作纠缠,起身便?往外走去,只留下杜氏瘫倒在地,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哼唧着什么,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一刻也不肯松懈的盯着赵筠元的背影,可惜却什么也做不了。
赵筠元出来的时候茵兰还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茵兰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往里边瞧了一眼,而后有些?担心的走上前,目光却先落在了她的脖颈处那道有些?分?明的红痕上,茵兰不由得微微皱眉,“你?那姨母……”
虽然方才赵筠元与杜氏闹出的动静并不算大,可只是一墙之隔,茵兰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又瞧见赵筠元身上伤痕,所以才忍不住开?了口。
赵筠元明白茵兰想问?些?什么,却也并未明言,只无奈苦笑了一声,“姨母遭此打击,一时稳不住心神也是正常,总归我是她的侄女?,自然不能与她计较。”
茵兰闻言,眼中同情更甚,连忙道:“我房中还有些?夫人赏赐的伤药,都是上好的东西,敷上不过三两?日保管连痕迹都不会留下,你?同我走一趟,我给你?拿些?罢。”
这点小?伤于赵筠元而言自然无须在意,只是再过两?日便?是入宫的日子,到时候若是被他们口中那位常大人瞧出些?什么,解释起来总归麻烦,如今既然茵兰开?了口,赵筠元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二人很快一道出了小?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等快走到主?院时,却恰好瞧见一道佝偻的身影颤颤巍巍的从主?院走了出来,怀中好似还揣着什么。
赵筠元很快辨出那人的身份,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刘景文的父亲刘厨子。
见赵筠元的目光落在那刘厨子的身上,茵兰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刘景文死不足惜,只是他父亲刘厨子却是个可怜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用尽心力的养了大半辈子,最终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赵筠元垂眸,默了片刻后才道:“他这会儿从主?院出来,想来是已经见过夫人了。”
大约是因着这件事与赵筠元关系不小?,所以茵兰倒是并未有隐瞒她的意思,点头道:“刘厨子因着这事受了好大的打击,也不愿继续留在阮府做事了,夫人念着他在府中做了十余年,是个本?分?老实的人,除却本?该有的工钱之外,还额外给了他一笔银子,据说是有这个数。”
茵兰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给赵筠元比划了一番,接着道:“若是刘厨子往后不染上什么恶习的话,便?是一辈子不再去给人家干活,也是够得用的。”
闻言,赵筠元心底微松,正如茵兰所言,那刘景文死不足惜,可刘厨子却不当遭此厄难,好在秦氏对下人宽厚,不仅不曾因着刘景文的是事迁怒刘厨子,反而还给了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有这笔银子傍身,想来往后这刘厨子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眼看刘厨子走远,赵筠元还不曾缓过神来,茵兰以为她又被勾起了伤心事,便?一边拉着她进?了主?院,一边道:“瞧我,还说这些?做什么,你?脖颈上的伤势要紧,这种?红痕最是不能耽误,若是晚了,便?是再怎么好的药,都免不了要留下些?痕迹的。”
赵筠元知晓她是故意唬人,却也并未拆穿,只笑着点了头。
等从茵兰房间?取了药,赵筠元便?依着她的叮嘱对着铜镜厚厚的涂抹在了那红痕处,这伤药触感冰凉,刚敷上去便?觉那处痛感轻了许多,倒确实是好东西。
杜氏与刘景文的事情了了,赵筠元好生歇息了两?日,等到第三日,便?是要入宫的时候了。
依着规矩,赵筠元是先坐着阮府安排的马车到了宫门口,而后才由宫里头安排的人接应入宫。
坐上阮府的马车之前,秦氏又对着赵筠元说了好些?叮嘱的话语,大约都是让她须得稳住心神,阮府也在宫里头有过打点,那位常大人必然不敢做得太过。
赵筠元知道她担心什么,便?都一一应下,秦氏见赵筠元面色平静,倒并不似伪装,便?也点了头,“至于入宫之后,就是你?自个的造化了。”
赵筠元道:“青竹明白。”
而后便?由身侧的婢子搀扶上了马车。
待她坐定,车夫吆喝了一声,车轱辘便?缓缓转动起来,带动一阵极轻的凉风一下又一下的拨动着车帘,坐得久了,赵筠元被勾起了一阵倦意,不由得掩唇打了个哈欠,目光散漫往窗外望去,窗外,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让她的目光瞬间?清明。
赵筠元猛地掀开?帘子,想再细细分?辨方才瞧见的那道身影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人,可还没等她细看,那道身影就已经彻底消失于人群中,怎得也寻不着了。
马车很快驶了过去,赵筠元也只得放弃了继续寻找的念头。
不管如何,于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入宫的事,她还是得先将心思放在这件事上。
阮府距离皇宫其实并不算太远,只是弯弯绕绕得街道颇多,如此,还是过了一个时辰有余方才到了宫门口。
赵筠元下了马车,让门口守卫瞧过身份凭证之后便?依着守卫的指引一路往东边去,不消多时,就瞧见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应当就是秦氏口中的常大人,而他前边站着的却是两?排还未统一穿着的女?子,瞧着神色还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局促不安。
赵筠元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粗略算来大约有近三十人之数,看来此次选拔宫人的阵仗不小?。
见赵筠元朝他们走来,常大人身边那两?个太监模样的宫人便?迎面走了过来,其中那负手而立的太监衣裳多了些?华贵的花纹,身子也站得笔直,而一同走过来的另一小?太监却一直屈着身子,手上还拿着纸笔。
“你?唤做什么姓名??”衣着华贵些?的太监瞥了她一眼,“将你?父亲名?讳也一同报上来。”
赵筠元福身应道:“是。”
而后将阮老爷名?讳与阮青竹的名?字一同报了上去。
话音落下,那提笔的小?太监翻了翻手中名?册,很快寻到“阮青竹”这个名?字,正欲抬手在那后边划一道斜线,代表人已经到了,那位常大人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甚至伸手按下小?太监的动作,又将上下将赵筠元打量了一番道:“你?是……阮府的阮青竹?”
赵筠元自知躲不过去,便?只得认命答道:“是。”
常大人摇头,“我怎么听说,这阮青竹是个病秧子,一直拿汤药喂着,身量纤细,一瞧便?是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可我瞧着阮姑娘面色红润,倒不像是身患顽疾之人啊。”
这常大人毕竟是朝中官员,此时语气?或许并不太严苛,可只要开?了口,便?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寻常人若是被这样逼问?,少?不了要乱了心神,可赵筠元却只轻笑道:“常大人有所不知,正是因为青竹自幼体弱,所以父亲特意给我寻了教养师父,从小?到大,不仅每日养身子的汤药喝着,更是不得不跟着教养师父每日晨起锻炼,一日不得空闲,如此,才将青竹一副柔弱的身体将养起来。”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常大人没挑出错处,便?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有些?传闻也是当不得真。”
赵筠元又应道:“是。”
可常大人却又状似无意的开?口道:“阮府家教甚严,阮老爷也是个懂规矩的,想来也教过阮姑娘,若是顶替他人身份入宫,依着陈国律法,当算作是欺君之罪,不说是自个,便?是家中人,也不免要一同遭罪,说来可不是小?事。”
说罢,他目光直直地落在赵筠元的身上,大约是想从她面上瞧出些?慌乱迟疑的神色来,这样便?能顺势抓住些?端倪,可不曾想她竟是避也未曾避开?他的目光,平静应道:“这些?规矩青竹自然懂得,只是不知常大人此时开?口与青竹说这些?,是何意呢?”
常大人眸色冷了几分?,正欲再开?口逼问?,一旁那衣着华贵的太监却忽然笑道:“常大人办差如此用心,实在让杂家佩服,只是若是如此,断断没有只盘问?这位阮家小?姐的道理,便?要将这三十余位小?姐都尽数盘问?一番才是。”
常大人终于从赵筠元身上移开?了目光,皮笑肉不笑道:“刘公公说笑了。”
若是当真将这三十余人尽数盘问?一番,便?是到入夜也未必能了事,常大人自然知道刘公公这话是故意呛他,可偏偏说得和颜悦色,让他也不好发作。
这位刘公公一开?口,赵筠元便?知这位便?是阮府打点过的人了,这位刘公公穿着气?度皆是不凡,在宫中地位应当不低,按理来说赵筠元也是管理过后宫之人,这般人物,她没道理不认识,可这会儿却瞧着眼生,想来应当是她离开?之后再提拔起来的宫人吧。
不管如何,既然这刘公公为她开?了口,那接下来的事儿,应当也就能了了。
果然,刘公公并未再给常大人继续盘问?的机会,接着道:“常大人既然知晓此举可笑,又何必再为难一个小?姑娘?”
常大人面色沉得厉害,可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了,刘公公往那小?太监的方向?瞧了一眼,小?太监会意,连忙提笔在阮青竹名?字后边添了斜线。
而赵筠元也在这时顺理成章的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就这样大约又等了半个时辰,这一批宫人才算是到齐,刘公公确定了人数之后便?带着她们往观兰阁方向?走去,一路上也与她们简单说了些?宫中规矩,又道:“我现在与你?们说的这些?,很多你?们可能都只是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也不必担心,等到了观兰阁还有教习姑姑会教导你?们宫中规矩,到时候你?们有的是时间?好生学习,学得好些?的,便?能去得脸得主?子跟前做事,学得差的,无非也就是做些?脏活累活罢了,只要安分?守己,等到了年岁,都能体体面面的出宫。”
宫人们知道刘公公此言是在提点她们,于是便?都行礼道:“多谢刘公公。”
刘公公“嗯”了一声,又继续引着她们往前走,却也正在这时,赵筠元瞧见前边远远来了一架轿辇,那轿辇瞧着华贵,更是用了明黄色做了装饰,可见若不是陈俞,便?是贺宛了。
念及此,赵筠元心里倒是并未起什么波澜,毕竟她已是入宫了,既然入了宫,便?免不了有遇上他们的时候。
左右现在的赵筠元早不是当初的模样,便?是迎面与他们碰上也不用担心他们能瞧出什么来,自然无须忧心。
赵筠元或许一时瞧不出轿辇上那人身份,可刘公公却不可能辨不出来,他只远远一眼便?知这是皇后娘娘尊驾,于是连忙转头道:“皇后娘娘尊驾,你?们快些?随我行礼。”
她们都是今日才入宫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听了刘公公的话,一个个皆是手忙脚乱,好在人多,便?是行的礼有不规范之处,一眼瞧去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况且贺宛从她们身边经过时,连瞧也不曾瞧她们一眼,只高昂着头从她们边上走过,仿佛一只高傲的孔雀。
第五十二章
等贺宛的轿辇从消失在宫道的转角处, 刘公公方?才松了口气,起身带着她们继续往观兰阁方?向去了。
观兰阁中,颦秋姑姑已经候在那儿了。
刘公公面?上很快带了笑意, 上前与颦秋姑姑寒喧了几句客气话。
接着, 便将人尽数交到了颦秋姑姑手中,“都是些不懂规矩的, 辛苦姑姑了。”
颦秋姑姑道:“公公客气了。”
如此, 刘公公才转身离了观兰阁。
从始至终,这刘公公都没?再与赵筠元说过什么?, 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再放到她的身上,就好似方?才上前为赵筠元解围之人不是他一般。
见他如此,赵筠元的心中也已经明?了,毫无疑问?, 这刘公公虽然收了阮家的好处, 可却只答应帮她过了入宫这一关, 至于旁的, 正如秦氏所言, 要?看她自个的造化了。
颦秋姑姑不是含糊的性子, 刘公公一走, 她便将面?上那几分笑意收了起来, 沉声道:“往后一个月, 你们便跟在我身边学规矩, 该教的,我一点也不会吝啬, 只是能不能学会, 就要?看你们的本事如何,又能拿出几分心力来学了。”
说着, 她缓缓从这些刚入宫的宫人身前走过,那尖锐的目光好似能将每一个人的心底所想?看透,她接着道:“学得好有学得好的去处,学得不好自然也有学得不好得去处,只要?不动不该动的歪心思,把该做的事儿?做好,总不至于丢了性命还连累了家中人。”
等?颦秋姑姑说完,她们又齐齐应了声:“是。5②4久〇8192”
其实?这颦秋姑姑所言与刘公公所言都是一样的道理,也是在这宫里头待得久了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每每有新人入宫,这些道理总是反复被?提及,只是有多少人当真?能听得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颦秋姑姑自然也不会指望这三?两句话便能让这些新入宫的宫人认清这样的道理,于是颔首道:“今日你们方?才入宫,便是要?先将你们的住处安排妥当,你们随我过来。”
说罢,便转身进了观兰阁。
宫人们也连忙跟了上去,对于分配居所之事,她们显然是极为热衷的,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一住就是一个月,任凭是谁也会想?选个舒适些的地方?。
赵筠元却无心在意这些,只跟在她们后头一道走了进去。
进了里边,颦秋姑姑指着里头的四个房间道:“你们自个进去瞧瞧,九个人一间屋子,瞧着合适的便尽快收拾齐整了,今日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便要?开始学宫里头的规矩了。”
宫人们又是欢天喜地的应下,只等?颦秋姑姑一点头,便一窝蜂散开,急着选个合心意的住处。
颦秋姑姑大约见惯了这样的景象,倒也并未呵斥,毕竟她们今日方?才入宫,等?时日长了,就知道要?如何在这宫里头做个合格的宫人了。
至于那些实?在学不会的,也自会有她们自己的去处,能不能活得长久,就要?看她们自己的命数了。
赵筠元混杂在那些宫人当中,被?她们推搡着进了最右边的屋子,她也无心挑剔,恰好见这里边还有空余的床榻,便索性将自个带来的东西简单做了收拾。
大约因为一同入宫的都是些年岁相当小姑娘,等?用?过晚膳,赵筠元便发觉她们一个个的已经熟稔起来,白日里还一句话也说不上,这会儿?却已经姐姐妹妹的喊上了。
赵筠元性子冷些,那些人见她独来独往,倒也没?有要?来攀谈的心思,热脸贴冷屁股的事自然没?人喜欢做。
赵筠元也并未在意,她有自己要?做的事,也无心将心思分到其他事情上。
入宫的第一夜,除却其他宫人们因着头一回入宫,心情太过激动而一直叽叽喳喳地与身边人说些什么?导致她夜里有些没?有睡好之外,她过得还算安然。
一夜过后,便要?正式开始学习宫中规矩。
颦秋姑姑也比昨日瞧着更是严厉了几分,将她们从站立开始各个动作该当如何都重新教习了一番,一日下来,光是那些动作就要?将人折腾得腰酸背痛,实?在是折磨人。
到了夜里,大家以为便能松懈下来,谁曾想?到,颦秋姑姑却在这时走了进来。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这颦秋姑姑实?在严苛,这会儿?她一进来,里边的宫人们就尽数绷直了腰板,连呼吸的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许多。
颦秋姑姑见她们如此,也不觉得奇怪,只道:“白日里有站,坐,行的规矩要?学,夜里也有卧的规矩要?学。”
那些个宫人闻言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显然是有些意外。
只是颦秋姑姑也不会顾着她们心里如何想?,只拉着一个宫人做了示范,让其余人效仿。
等?众人的规矩都大约过了关方?才放她们歇下。
而这一夜,所有人都睡得极沉。
在观兰阁的日子就这样重复的一日日过着,在宫里头生活的时间越长,这些宫人们通晓规矩的同时,也越发清楚自己想?得到什么?。
她们不再像方?才来时那般雀跃,一个个话都变得少了起来,也越发有了宫里头宫人的样子。
眼看一月时间就要?过去,她们最为在意的分配宫室之事,也逐渐有了些消息。
这件事远远比初来时的分配居所要?重要?许多,这几乎囊括了她们所能在意的一切,譬如权势,地位,金钱甚至于生命。
极少有人能全然不在乎这些东西。
赵筠元也不例外。
从有分配宫室相关的消息传闻过来开始,她就一直对此很是关注。
这些宫人们中不乏有一心念着要?在宫中闯出一番事业来的,这些人往往在练习规矩时便表现?得无可挑剔,对颦秋姑姑也是极为殷勤,只要?寻到空隙,便要?上前讨好一番,尽可能的与她打好关系。
这自然没?错,毕竟在她们离开观兰阁之前,她们的一切都是又这位颦秋姑姑决定的,连分配宫室,颦秋姑姑也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毕竟这一批宫人都是从她手里学得规矩,这宫人学得好与不好,她是最为清楚不过的了。
在分配宫室的事情上边,赵筠元也有自己的想?法,初时,她也有想?过讨好这位颦秋姑姑,可转念一想?,这位颦秋姑姑待在宫中多年,教习的宫人也不知凡几,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
这些人上赶着巴结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她的心里能不清楚?
像她这种在宫里待得久了的老人,会喜欢的反而不是那些上赶着替她捶肩捏背的,而是安分守己,能将自个事情做好,不给她惹麻烦的。
这也正是她最初训话时说的道理。
想?明?白这些时候,赵筠元便当真?尽力扮演好一个安分守己的角色。
她不掐尖冒头,但也绝不会拖后腿,更重要?的是只要?交代给她的事,不论大小,她都能做好,时日久了,不说旁的,至少能给颦秋姑姑留一个好的印象。
而这个月的最后几日,关于分配宫室的消息也传闻得越来越多,那些宫人们只要?得了闲,便总忍不住聊起此事。
这天,赵筠元像往常一样正浣洗衣物,就听见一旁也正浣洗衣物的几个宫人正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分配宫室之事。
赵筠元放慢了手中动作,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若说是最好的去处,那定然是皇后娘娘的永祥殿了,皇后娘娘可是最受宠的,又是中宫之主,若是能去永祥殿里做事,便只是最低等?的粗使丫头,也是和寻常宫人不同的。”
“你不知道吗?今年永祥殿里就只要?两个宫人,怎得也是轮不着我们身上的,不过……不过圣上选秀在即,若是运气好能分到个身份高些的嫔妃处,也未尝不是个好去处。”
“倒也是这个道理,总比分去些破烂宫室日日做那些脏活累活来得好些。”
“……”
赵筠元倒不是第一回 听到陈俞要?选秀的消息了,她脱离躯壳之时就已经想?到迟早会有这一日的。
不说那些朝臣逼迫,便是陈俞自己也并不愿意让一个有北岐血脉的孩子继承他的位置,即便那个孩子是他和他最爱的人的孩子。
从前赵筠元还在,他还能指望着赵筠元帮他生下一个可以继承那个位置的孩子,可是如今,赵筠元死了,至少他们所认为的那个赵筠元死了,那若是还想?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法子便是再选些新人入宫了。
这亦是顺应了那些朝臣的心意。
也难怪这次入宫的宫人数目比从前多了许多,也是为了这些还未来得及入宫的新人做准备。
看来贺宛这些日子,应当并不好过。
***
余下的几日时间好似一眨眼便过去了。
四月,春雨绵绵,上京刚刚飘起的柳絮沾了雨水,沉沉地被?砸在了地上,让人瞧着心头不由得烦闷起来。
分配宫室的前一夜,颦秋姑姑将所有宫人聚集在一处,同她们直言了各宫中所需的宫人数目,又道:“今日我与你们将这事说清楚,是为了让你们知晓明?日之后你们能去的地儿?有哪些,今夜你们可以好生想?想?哪里的去处是最为合适你们自个的,看似光鲜亮丽的地方?也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明?日中午之前,你们若是心里有答案了,可以来寻我。”
话音落下,那些宫人们自然是眼眸发亮,没?曾想?过这颦秋姑姑是个这样好说话的人,这分配宫室的事情竟然还能由着她们自个来选。
只是正在这时,颦秋姑姑却又添了一句,“自然,并非是你们想?去哪儿?我便能给你们安排妥当的,每个宫里头要?的人数方?才也与你们说了,都是有限的,只不过是想?知道你们心中如何想?法,也算是个参考。”
果然,听了这话,方?才那些正激动的宫人一下子便蔫了下去,大约也知道自个的斤两,想?去的好去处又是人人都想?去的,哪里争得过旁人。
颦秋姑姑却不管她们神色如何,说完便让她们各自回去休息,她自个也转身回了房。
赵筠元迟疑了片刻,索性跟了上去。
这会儿?大家都各自议论着明?日的去处,自然无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颦秋姑姑正要?散了发髻,就听见外边传来敲门声响,她有些意外的起身去开了门,见来人是赵筠元就更是惊异,“青竹?”
赵筠元点头,“姑姑我已经想?好了明?日的去处,可否进去同姑姑细说?”
颦秋姑姑点头侧身道:“进来吧。”
赵筠元便跟着进了屋,又顺手将房门关好。
颦秋姑姑弯腰将烛火的芯子挑了起来,屋里头顿时亮堂了许多,她示意赵筠元坐下,而后问?道:“说吧,你想?去哪处?”
赵筠元抬眼看向她,“姑姑,我想?去昌庆宫。”
“昌庆宫?”颦秋姑姑不由皱眉,“旁人都对昌庆宫避之唯恐不及,你怎得还上赶着要?去?”
赵筠元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只道:“姑姑,我这人向来不算聪明?,也并非是个与旁人争抢的性子,就只想?寻个安稳之处,安生等?到出宫的年岁便是。”
颦秋姑姑叹息道:“你可要?想?好了,那昌庆宫虽说是个安稳之所,可除了安稳便一点旁的好处也没?有了,一点油水都捞不着还不算,里面?唯一的宫人唤做清墨的也是今年便到了出宫的年岁的了,这一回,也只给昌庆宫那边分去一个宫人,你若是去了,到时候粗活也好,细活也罢,都只有你一人。”
赵筠元知晓颦秋是因为见自己这些日子安分守己,从不曾给她惹出什么?祸端来,所以才劝了自己几句,只是她这次入宫本就是为了陈意而来,又怎会因着这些话动摇。
所以她依旧毫不迟疑的点了头,“还请姑姑帮忙安排。”
见她坚持,颦秋姑姑便也没?有再多言,无奈道:“罢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本来这昌庆宫的差事是最难安排妥当的,不管安排哪个过去,心下都是不愿意的,你既然要?去,也省得我再费心思。”
赵筠元知道颦秋姑姑既然如此说了,便是答应了,连忙朝她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礼,“多谢姑姑了。”
颦秋颔首,道了句“早些歇息”。
赵筠元道:“是。”便退了出去。
一夜好眠,第二日,观兰阁里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里边那些个宫人们大多挤在颦秋姑姑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想?去的宫室,其中想?去永祥殿的有约莫十数人,其余的便是想?去御膳房的人最多,也有近十人之数。
这倒也并不奇怪,谁人都知,永祥殿与御膳房这两处是最好的去处,永祥殿不必多说,贺宛盛宠不衰,又是中宫之主,到永祥殿做事前途是最不用?担忧的,而御膳房表面?上看着是个脏累活计的聚集之处,可实?际上却是最有油水的地儿?。
旁的不说,光是每日采买的新鲜食材便要?花出去数额惊人的银子,若是能在这其中费些心思,能得的好处自然不必多说。
这些想?去御膳房的宫人,打的自然就是这个主意了。
不过御膳房要?的人也并不多,这些人中能顺应心意的,到底也只有那寥寥几人罢了。
赵筠元一早便定好了去处,所以此时只是百无聊赖的等?着。
等?颦秋姑姑定好每个人的去处,便拿了名册出来,一一将每个人的去处说明?,有人去了自个心仪的去处,自然高兴得不行,也有人被?分去了不愿去的地儿?,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却也只能接受。
赵筠元等?到最后,毫不意外被?分到了昌庆宫。
得知她被?分去了昌庆宫,那些个宫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各有不同,有人是庆幸,有人是同情,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赵筠元倒是并不在意,只行礼道:“多谢姑姑。”
颦秋姑姑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她将手中名册收起道:“你们每个人的去处如今都已经安排妥当,午膳后,便可以收拾东西搬去各自宫室了。”
“你们是我教出来的,今日之后便当真?要?去伺候各个宫室的主子了,我知道你们当中大多数人对于眼下的安排都有些不满意,只是在这宫中,许多事儿?本就是没?那么?容易顺心如意的,况且你们以为的好去处,也不一定当真?就是好去处,其中道理,我多言其实?你们也未必听得进去,往后,便看你们自个的本事了。”
说罢,颦秋大约也有些累了,摆了摆手就让她们各自去收拾东西了。
虽然正如颦秋所言,这些宫人中大多数人都是对这个安排有些不满的,可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的还是一副雀跃模样,毫无疑问?,对于接下来的生活,她们心中还是怀有期待的。
赵筠元也一样,她也期待去往昌庆宫之后的生活,期待见到陈意。
用?完午膳,赵筠元简单的将自个的东西收拾好便独自一人往昌庆宫方?向去了。
昌庆宫坐落在皇宫的最南边,是个极为偏僻的宫苑。
与观兰阁的距离并不近。
等?她走到昌庆宫门口,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扇有些掉漆的朱红色大门,看清上边确实?是写着“昌庆宫”三?字,便不再犹豫,推开宫门走了进去。
里边的景象并不算陌生,她还是陈国的皇后时,曾来这儿?见过陈意,自然是是知晓里边模样的。
见有人进来,正在清扫院子的清墨连忙搁下手头的活计迎了上来,“你便是新来的宫人,唤做青竹的吧?”
赵筠元连忙点头,“清墨姐姐,可有什么?活需要?我做的?”
清墨见她这样问?不由满意点头,“倒是个勤快的。”
又道:“昌庆宫不比别?的地儿?,便是加上我这里统共也不过只有两个宫人,所以每日的活计比之别?处自然是要?多些,本来今日你才过来,我应当让你歇上半日,明?日再做事的,只是这个时辰正应当要?给殿下熬药了,院子却还没?清扫干净,所以只能辛苦你将东西放下便过来先将院子扫了。”
“熬药?”赵筠元愣住,“殿下怎么?了?”
直至她“死”那日,她都不曾听说陈意出事的消息,难道这短短三?月时间,竟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儿??
清墨有些迟疑的往殿内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既是留在昌庆宫里做事的,这事怎得也是瞒不过你的,我便同你直言了吧。”
第五十三章
“算来, 殿下?已经病了三月有余了,到?今日,一直是昏睡不醒, 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 如今却只能靠着每日的汤药吊着……”
赵筠元仿若被?当头一击,她下意识问道:“可让太医瞧过?”
清墨点头, 声音有些哽咽道:“我去求了圣上?, 圣上?大约不想将?这事闹得难看,便?让太医院的太医来过, 只是殿下?这病来得古怪,好些个有些资历的太医过来瞧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给殿下?开了些名贵药材, 好歹让殿下活到了如今。”
闻言, 赵筠元心下?也不免酸涩, 她被?贺宛为难去宗祠跪拜先祖的那三日, 也还曾见过陈意, 那时候的陈意虽已经被幽禁于昌庆宫多时, 可从他身上?却瞧不出分毫怨天尤人的颓废之感来, 反而依旧带着少年意气, 怎得如今却……
不等?赵筠元多想, 清墨却已经缓和了心绪, “罢了,这些事儿多说无益,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定是会醒过来的,咱们这些做奴才的, 只消将?自个手头的活计做好了就成。”
赵筠元不好表露出太多情绪来,只得勉强点头道:“清墨姐姐,不知我的住所被?安排在何处?”
清墨指了指一旁的耳房,“那处还有好几个空余的房间,你寻个瞧得上?眼的,简单收拾下?便?是。”
赵筠元又道了声?谢方才拿起?包袱往耳房方向去了。
正如清墨所言,这儿还余下?好几个宽敞的房间,应当原本都是三四个宫人一道住的,如今昌庆宫里?只有她与清墨二人,自然没这么多讲究了。
赵筠元随便?寻了个干净的屋子将?包袱放下?便?回到?院中打?扫院子。
这昌庆宫虽然破落,可实在不小,等?赵筠元将?院子里?的落叶清扫干净,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她方才将?东西收好,就正好瞧见清墨端着汤药走?了过来。
赵筠元连忙走?上?前去,“清墨姐姐,可要我帮忙?”
清墨对她大约还是有些防备心思,只摇头道:“你在外头候着便?是。”
说罢,便?抬腿入了殿内。
赵筠元心下?虽然担忧,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热切,只得应下?。
殿门被?紧紧关?闭着,她在外边来回走?了一圈也瞧不见里?边情况,就只能在心里?分析着如今情况。
依着清墨所言,陈意已经缠绵病榻有三月之久,三月前,正是她出事的日子。
不管如何,陈意这病来得总该是有些缘由的,若是要说这世上?有谁是如此怨恨陈意,即便?他已经被?幽禁于昌庆宫也还是不愿放过他的,赵筠元只能想到?一人,这人便?是陈俞。
他为了保住秘密,能毫不犹豫的将?无辜的荆南与那位沈大人一家灭口,对陈意动手,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当初便?嫉恨陈意在军中威望,也因此而将?那些北岐人做的事安在了陈意头上?,哪里?像是会顾及兄弟情义之人?
若当真如此,这件事就难办了。
现在的陈意想要与陈俞抗衡实在不是件易事。
正当赵筠元思索当如何破局之时,殿门忽地开了,清墨红着眼端着半碗汤药走?了出来,赵筠元见此,慌忙走?上?前去,“清墨姐姐,这是怎么了,殿下?这药怎得没喝完?”
“喝多少吐多少。”清墨听赵筠元问起?,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从前半碗汤药喂下?去,好歹还能多少喝下?去些,可如今却是喂下?去多少便?要吐出来多少,瞧着殿下?这般模样,我也实在是……”
赵筠元将?目光放到?那半碗汤药上?,“不如让我试试看吧。”
清墨摇头,“谁人来都是一样的。”
“清墨姐姐。”赵筠元语气里?已是多了几分哀求,“就让我试试看吧,我方才被?拨来昌庆宫,若是殿下?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定然也是不会好过的。”
清墨见她将?话说到?这份上?,到?底不忍心再拒绝,只得叹息道:“罢了,左右今年我也已经到?了出宫的年岁,往后殿下?还是要交给你照料的,你跟我进来吧。”
赵筠元自然应下?,随着清墨一道入了殿内。
推开殿门,里?边一股极重的药味迎面而来,激得赵筠元喉间微痒,几欲咳嗽,但她很快将?那阵痒意压了下?去,并未发出任何动静。
里?殿中,轻纱幔帐后的床榻上?,躺着的那人已经分毫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他的面容毫无血色,唇边还沾染了些褐色的药汁,显然是刚刚吐过。
清墨将?那半碗汤药递到?赵筠元手中,“给殿下?喂药,最重要的便?是耐心,你且先试试看。”
她立于一侧,是想借这机会看看赵筠元的性子如何,能不能将?陈意照料妥当,也是因着不放心她。
赵筠元点头,端着那半碗汤药跪坐在陈意榻边,舀了一勺汤药小心翼翼的送到?了陈意唇边,此时她心中不由默默想着,广陵王殿下?,我如今回来了,是为了帮你夺位而来,这一关?,还请你一定要熬过去啊。
那勺汤药被?缓缓送入陈意唇中,赵筠元已经做好了拿帕子去擦拭他吐出来汤药的准备,可不想他却将?她喂的那勺汤药喝了下?去。
连一旁的清墨瞧见这般景象都不由得走?上?前来,一脸喜色地催促道:“再给殿下?喂些试试。”
赵筠元连忙点头,又再舀了汤药送到?陈意唇边,他依旧是喝了下?去。
就这样,赵筠元一勺一勺的将?那半碗汤药给陈意喂了下?去,而他也当真尽数喝下?。
等?这半碗汤药饮尽,清墨已是忍不住伸手去搭陈意的脉,凝神屏息了片刻,她猛地转头看向赵筠元,攥住她的手颤声?道:“青竹,你当真是我们昌庆宫的贵人!”
赵筠元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又是高兴又是疑惑道:“殿下?这是……身子好转了?”
“好了许多。”清墨道:“昨日我替殿下?诊脉时,他的脉象还极为紊乱,如今,却平和了下?来,竟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赵筠元面上?也有了笑意,“不管如何,殿下?能好起?来总归是件好事。”
清墨点点头,“是这个理?。”
又上?前替陈意理?了理?被?褥,然后看向赵筠元道:“你今日也折腾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既然已经见过陈意,赵筠元也已经放下?心来,便?也点头应下?。
一日疲累,她回了房间简单做了收拾,又是洗漱一番方才歇下?。
翌日,清墨便?对她们二人的活计做了安排,赵筠元要做的事儿并不少,譬如浣洗衣物,清扫院子,准备饭食之类的活计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清墨也并不轻松,不说旁的,光是陈意每日要喝的药便?足够折腾人,这药每日得喝上?三回,便?也要熬上?三回,每一回都要熬上?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都必须得有人在一旁盯着,日日如此,便?已经要耗上?不少时间了。
更?别提还有旁的事儿。
所以赵筠元对清墨的安排自然也并不会有什么意见,总归陈意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她也算能看到?希望。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一晃七日过去,在赵筠元给陈意喂下?一碗汤药之时,又拿了帕子要替他擦拭手心之时,清墨却突然唤了声?,“殿下?。”
赵筠元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眉眼,恰好与陈意的目光对上?。
他直直地看着赵筠元,目光片刻也不曾移开,虽然已经缠绵病榻许久,可他的眸子依旧亮极了,就好似午后透过细碎的枝叶洒在地面上?的阳光,温柔而笃定。
赵筠元却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有些慌乱,因为从前,她还不曾变成祝小满,变成阮青竹之前,他看向她的目光也是如此,到?如今,她已经变了身份,也变了模样,与从前几乎全然不曾有任何相似之处,可他的眼神却依旧如此。
他是,认出来她来了吗?
赵筠元想到?这一点,面上?尽可能地稳住了心神,可心底却已经乱作一团。
正在这时,清墨却开口道:“殿下?,这是刚拨来昌庆宫的宫人,唤做青竹。”
又转头看向赵筠元,“青竹,怎得还不见过殿下??”
赵筠元回过神来,忙向陈意行了礼,陈意的目光却依旧没有移开,唇边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他道:“青竹姑娘,起?来吧,昌庆宫里?没有这些规矩。”
赵筠元方才起?身。
等?二人退下?之后,清墨盯着赵筠元看了好一会才道:“昌庆宫里?确实如殿下?所言,规矩并不似宫中其他地方,主仆之间,界限也并未有多么分明。”
“只是,主子可以不将?我们当作奴才,我们却不能不将?主子当主子,殿下?跟前,还是要懂些规矩。”
赵筠元明白清墨的意思,她这是想提醒自己莫要生出不当有的心思来。
陈意性子温和,对待底下?人向来不错,可若是下?人因此而有了别的心思,就不应该了。
这个道理?,赵筠元自然懂得,她知清墨这也是为了她好,于是便?点头应下?,又道:“多谢清墨姐姐提点。”
清墨见她识趣,也就不再多言。
眼下?陈意虽然醒来,可身子却依旧孱弱,每日送来的汤药是给他用作补身子的,自然也少不得要喝。
这汤药虽麻烦,可效果却也不错,陈意这样日日用着,不过几日,便?能下?床行走?,面色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这几日,赵筠元也瞧出清墨是个懂医术的了,不仅能将?那些杂糅在一处的草药一一辨别,连其药效也记得分明。
而赵筠元却只是粗略认识几样药材,也不过是从前在北岐给陈俞治伤时瞧得多了才能辨出来的。
见清墨在这方面实在厉害,赵筠元便?也有心向她学习一二,总归清墨已经到?了出宫的年岁,往后留在昌庆宫里?的就只有她一人,她若是不懂这些,便?是有人想暗害陈意,她也未必能瞧得出来。
清墨大约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也乐意将?自己这一身本事教给赵筠元。
时间便?就这样一日日过去,赵筠元与陈意好似也以另一层身份熟悉起?来。
越是到?了后边,她心下?便?是越发笃定,觉得陈意并未辨出她的身份来。
她已经是彻底变了模样,同?从前几乎是全然不曾有半分相似之处,这陈意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瞧见她的第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
况且他若是当真瞧出些什么,怎会到?如今也并未有任何戳穿她的意思。
难道他就不好奇,为何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能再活过来?
想明白这些,赵筠元的心便?也安定了下?来。
陈意似乎也格外信任她,许多时候他在房中写字,也是唤她来侍奉笔墨的。
这日,赵筠元正在书房中帮陈意研墨,陈意在写字。
书房中极静,近乎落针可闻。
赵筠元酝酿了片刻,忽地开口道:“殿下?,三月前,您为何突然病了?”
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藏了许久,倒不是她当真想从陈意口中得出一个答案来,毕竟那个答案她早已心知肚明,陈意说与不说,其实并未有什么区别。
只是,她实在太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了。
为了完成攻略陈俞的任务,赵筠元在他身边耗费了近二十年,如今,她实在不想再为新的任务耗费那样漫长?的时间了。
现实世界的一切最近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她想,这或许是一种预兆,意味着她很快就能回去了。
而如今她开口问出来这句话,其实不过是一个引子,她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陈意,陈俞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以及……
他只是侥幸逃过一劫,之后,陈俞依旧不会放过他。
只要他活着,陈俞便?不会让他安生。
以此,让陈意生出抢夺高位的念头,或者?,坚定这个念头。
闻言,陈意笔尖一顿,轻声?道:“是因为一个人。”
他说得含糊,赵筠元却自然而然地将?他口中的那个人带入了陈俞,她迫不及待地接着道:“那人害殿下?至此,殿下?心底就没有怨恨?”
陈意抬眸看向赵筠元,“我甘之如饴。”
赵筠元愣住,她实在没想过陈意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在这一瞬,她已经克制不住地联想到?了许多东西,只是陈意很快再度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陈意道:“或者?,青竹以为,我当如何?”
赵筠元沉默了片刻,硬着头皮直言道:“殿下?如今躲过一劫,可却并不意味着圣上?不会再有动手的心思,圣上?此人,最为阴狠,想来同?殿下?,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她记得,在先祖宗祠见到?的陈意,对于那个位置,似乎也并非全然没有兴趣,如今他在陈俞手中受了这样多苦楚,难道当真打?算一直这样忍耐下?去?
只是,赵筠元也知如今她这样贸然开口,大约会让陈意心中起?疑,可她等?了这样久,总还是想要个答复。
她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若是陈意当真起?了疑心,她也能勉强解释过去,依着陈意的性子,想来不至于与她计较。
正当她焦心之时,陈意却答道:“好。”
他答应了。
第五十四章
赵筠元准备好的说辞已经到了嘴边, 可陈意却全然不曾有要质疑她的意思,只是因为她这三两句话,就应下了?
若不是陈意的语气笃定, 赵筠元还以为他是同自己开玩笑。
可这毕竟是争夺皇位, 是要赌上身家性命之事,即便?他已经应下, 赵筠元还是再度向他确定, “殿下,奴婢的意思是您或许可以……与如今的圣上争一争那个位置。”
“好。”他依旧应道, 片刻后,他大约意识到了自己的答复有些简单,于是又神色认真?道:“我会将那个位置从他手中抢过来?。”
一字一句,仿佛是对她做了某种承诺。
赵筠元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 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那, 殿下可否帮我寻一个人。”
陈意点?头道:“要寻何人?”
赵筠元脑中浮现出那日?入宫时在阮府的马车上瞧见的背影, 若是她不曾看?错, 那人应当就是辛月, 是贺宛在北岐时的婢女, 亦是后来?护着贺宛从北岐宫中逃出来?的人。
贺宛当初为了博取赵筠元的同情, 曾与赵筠元提及过她逃出宫之后的事, 言语之中, 也曾提及过这个辛月,只是说到?后边, 却并未讲明这辛月的结果如何。
彼时的赵筠元已经被当下发生的事儿扰乱了心神, 自然并未在意一个婢女的结局,她仿佛病急乱投医一般, 顺势踏入了贺宛的陷阱之中,如今想来?,若是那辛月当真?还?在人世,从她口中,定然能知道许多事儿。
譬如当初贺宛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想到?这,赵筠元开口道:“是一名北岐女子,名唤辛月,一月前我曾在上京见过她,不过只瞧见了她的背影,也并不能确定是否就是她,殿下若是方便?可以?帮忙在上京寻一寻,若能找到?自然是最好。”
“好。”陈意答应得分?毫不曾迟疑。
可赵筠元却有些?犹豫,“殿下如今,能遣人出宫去吗?”
虽然他有个广陵王的头衔,可却被幽禁于昌庆宫多时,更别说前些?时日?还?生了重病,差点?没有丢了性命,这样想来?,想要遣个人出宫去,恐怕当真?是件难事。
“自然。”陈意认真?道:“我在朝中也还?有些?势力,譬如户部的孟尚书?,孙侍郎以?及兵部的李侍郎都是我的人。”
不知为何,赵筠元竟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自得来?,一时之间没忍住,也不由得笑了,“那殿下当真?是好本事。”
陈意的目光触及她弯弯的眉眼,仿佛有些?慌乱的移开,“所以?我一定能帮你将那人寻来?。”
赵筠元笑着点?头,“那我便?等殿下的好消息了。”
说到?这,她又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忍不住问道:“方才殿下所说的孟尚书?是孟齐孟大人吗?”
陈意颔首,“是他。”
赵筠元迟疑了片刻,有些?担心道:“这孟齐大人好歹是孟家的人,也是孟皇后族中的人,如今怎会……”
陈俞怎么说也是孟皇后的孩子,孟家的人,无?论如何都应当是站在他那边的。
陈意却说这孟齐已然偏向于他,这实在是件怪事。
“他的儿子死在了陈俞手中。”陈意解释道:“他向来?是最疼爱那个儿子的,他那儿子若是当真?犯下了什么罪过倒也算了,可却并非如此,杀子之仇,这让他如何不恨?”
陈意如此一说,赵筠元方才想起来?,这孟齐的儿子不就是那个兵部员外郎孟松么?
而这孟松到?底是如何丢了性命的,赵筠元却是再清楚不过,毕竟那时她是亲眼目睹孟松被陈俞手中长剑贯穿了身体?,可孟齐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赵筠元记得,陈俞或许也知晓他因为一个贺宛如此行事,实在荒唐,所以?也让那日?瞧见了这般景象之人一个个都闭了嘴,想来?那些?人当中应当没有人敢说出去什么。
而孟齐方才知晓孟松死讯时,也曾起过疑心,为此费了不少心思,就是想知道自个这个儿子到?底是如何丢了性命,可惜因着陈俞的命令,无?人敢向他透露些?什么。
后边便?只听说这孟齐消沉了一段时间,连朝中的一些?事务都甚少过问了,至于旁的,赵筠元却无?从得知了。
而此时,陈意却好似对这些?事极为了解,赵筠元忽地想到?什么,试探道:“所以?,此事是殿下透露给孟齐的?”
陈意点?头承认,“是我同他说的。”
赵筠元见他神色自若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也许真?正的陈意与她以?为的那个陈意完全不同,这人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
她头一回觉得陈俞那套赶尽杀绝的做法,用在陈意身上,或许是没错的。
留着这样的一个人活着,任凭是谁,都无?法安然得坐在那高位上吧。
从陈意的书?房中出来?之后,赵筠元方才意识到?其实旁的事情都还?说得过去,陈意毕竟是皇室中人,若是全然单纯反而奇怪,可为何他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会那样轻易的相信自己??
她不过才三言两句,他应下与陈俞相争便?也罢了,竟还?生生将他在朝中的势力尽数告知,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怕赵筠元是谁人派来?的眼线么?
想到?这,赵筠元不由得轻轻摇头,显然,她得不到?答案。
至少陈意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神色认真?而笃定,就连那双眸子,也是极为清亮的,既然本来?也并未有旁的选择,不如索性就相信他试试看?吧。
赵筠元不知道的是,此时昌庆宫的书?房中,清墨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她埋怨道:“殿下这也太急性子了些?,您这样做,怕是要将人吓坏了。”
陈意神色中也有些?懊恼,“她问什么,我就忍不住答什么,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没法拒绝得了她。”
清墨无?言以?对,默了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道:“只是,殿下真?的确定青竹是从前的赵姑娘吗?死而复生之事实在骇人听闻,另外,青竹与赵姑娘,我瞧着也并不相似。”
陈意笃定的点?了头,“一定是她,瞧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她。”
又道:“她的性子与从前也并未有什么差别,你会这样认为,不过是你不了解她罢了。”
清墨听他语气中竟是有几?分?骄傲,不由得撇了撇嘴,“好好好,殿下的赵姑娘自然是殿下最为了解了。”
陈意垂眸将目光放到?手中那本半开的书?上,唇边却不由得勾起一抹弧度。
***
永祥殿。
殿外的宫人们都垂首而立,殿门紧闭着,可他们还?是时不时能听见从里间传来?瓷器被砸碎的声响,他们只能将头低得更低,尽可能地降低着存在感。
而里间,贺宛拉着陈俞的手跪在地上,微微泛红的眼里都是哀求,“圣上,您说过的,阿宛是您心之所向,是您最在意的人,您难道忘了吗?”
陈俞伸手想将她扶起,可贺宛却挣扎着依旧跪拜于地,“您若是不答应阿宛,阿宛便?一直跪着,便?是这双腿废了,也不起身。”
“阿宛。”陈俞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朕是陈国的皇帝,不是寻常人,不是什么事都能顺应自己?心意的。”
贺宛却满眼希冀道:“可是圣上,正因为您是陈国的皇帝,是天下的主人,才比这天底下所有人都自由,才应当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啊。”
陈俞默然,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阿宛,你不懂。”
“为什么啊。”贺宛有些?崩溃地质问,“我们两个人在一块,不是就够了么,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我是陈国的皇后,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往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偏偏要选秀,为什么偏偏要让其他人拦在我们之间?”
陈俞低头看?着依旧跪拜于自己?身前的女子,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是一副极为惹人怜爱的模样。
从前,他从来?是舍不得让贺宛这样难过的。
只要她眼眶微微泛红,他便?心疼地不行,不管贺宛想要什么,活着,名分?,甚至成?为他的皇后,他都全然不会犹豫地应下。
那时候的他当真?是将贺宛捧在了手心里,他想,哪怕贺宛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法子帮她摘下来?。
可如今,看?着贺宛这般模样,他心头竟是生出一阵厌烦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他竟会对贺宛感觉到?厌烦。
甚至于此时的他还?克制不住的想起赵筠元,那个陪了他十?多年的女子。
他想,若是赵筠元,如今定是不会教他这样为难吧。
她向来?是能将这些?事情考虑周全的,便?是再怎么不愿,也还?是会与他说“殿下,依着你自己?的心意便?好”。
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他当真?能轻松许多。
陈俞失神地想着,浑然忘记了,他从前最为厌恶的便?是赵筠元这般权衡利弊的模样,也正因着如此,他总对她的喜欢怀了三分?疑虑。
而贺宛这样分?毫不讲道理却又如此炽热的感情才让他趋之若鹜。
“圣上。”贺宛依旧拉着他衣角,流着眼泪质问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陈俞回过神来?,眼底已经有了冷意,他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为了什么?阿宛,你当真?不明白吗?因为陈国需要继承人,朕也需要一个孩子。”
“一个,只流着陈国的血的孩子。”
第五十五章
贺宛闻言,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的瘫软在地,嘴里喃喃道:“那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或许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她认清现实, 陈俞接着道:“若是我们当真有了?孩子, 他这一辈子定会过得富贵安逸,至于旁的, 却是他不该想的。”
贺宛摇头想再说些什么, 陈俞却已转身向殿外走去,走出?永祥殿之前, 他道:“你若是不想选秀,也可以不选秀,总归只是一个?过场,要将哪些人送入宫中来?, 朕心中一早有数, 到时候直接让她们入宫来便是。”
说罢, 陈俞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得全然不曾犹豫, 可是在听?到里间传来?贺宛失声痛哭的声音之后, 他还是不由得停了?脚步, 不过却也并未又再回去安慰的意思。
只是对一同等在外间的玉桑吩咐道:“你家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你向来?是陪在她身边的, 也是最懂她的心意的, 进去安慰安慰她吧, 莫要让她哭坏了?身子。”
玉桑其实并不愿意在这时去触贺宛的霉头,在永祥殿里伺候的这些人哪个?不知道这种时候的贺宛是最难伺候的, 一个?不小心, 丢了?性命都是寻常事,可现下毕竟是陈俞开了?口, 便是给她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拒绝的,只能应道:“是。”
里间,贺宛发髻散乱的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玉桑见了?这般景象,也赶紧上前搀扶,“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贺宛看见玉桑,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她的手?道:“玉桑,圣上说陈国的储君只能是他与那些陈国女子的孩子,也就?是说我的孩子,我以后的孩子可能是什?么都得不到的,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圣上改变心意啊?”
玉桑跟在贺宛身边的这些时日给她出?了?不少主意,也帮她解决了?许多难题,所以不知不觉间,她不仅仅只是信任这个?婢子,更?多的甚至是依赖于她。
每每遇到不知该如何解决的事情,她就?会下意识想到玉桑,认为?玉桑定能想出?个?万全之法来?,就?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对上贺宛满是期许的目光,玉桑神色也颇为?为?难,“您让奴婢好生想想。”
她与贺宛早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贺宛失势,她也落不着好下场,所以若是可以,她都是会尽力为?贺宛筹谋的。
只是贺宛如今想要的,是左右圣上的心思,她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左右不了?那人的心思啊。
况且圣上不愿让流着北岐的血的孩子成为?储君也是理所应当。
她的身体?里也流着北岐的血,所以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陈国人到底有多么怨恨北岐人,若是当真让一个?流着北岐血液的孩子坐上那个?位置,不仅仅是将陈国好不容易攻打下来?的北岐重新归还到了?北岐人的手?里,甚至是将整个?陈国也交到了?北岐人的手?中。
陈国明明已经将北岐覆灭,如今却是又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让北岐重新活了?过来?,岂非可笑?
若当真有那一天,玉桑简直不敢想象,陈国会动荡到何种境地,没有任何一个?陈国人能容忍一个?北岐人成为?他们的皇帝。
只是玉桑心里也明白,这些话,她没有必要去和贺宛说。
贺宛要的,只是一个?解决眼下问题的办法。
玉桑抿唇思索着,片刻之后,脑中还当真有了?想法,于是她一边搀扶着贺宛起身,一边道:“若是圣上当真已打定主意,或许娘娘不应再想着改变圣上的心思,这样反而?会让圣上觉得娘娘不体?谅他的难处,会将圣上推得越来?越远。”
贺宛这会儿已经止住了?眼泪,她认真听?着玉桑的话,想起方才陈俞的神色,不由得点?了?点?头。
陈俞从前一向对她极有耐心,哪怕她有时候提出?的要求很是任性,陈俞也总由着她,从不会像方才那般,眼神中竟是带着厌弃。
或许当真如同玉桑所言,自己那些话让他心中觉得自己并未体?谅他,所以才会如此。
玉桑见她将自个?的话听?了?进去,于是又接着道:“所以咱们要做的,便是要顺应圣上的意思。”
贺宛的神色一变,“可是圣上的意思是要选新人入宫,甚至还要将储君之位留给他与那些陈国女子的孩子手?中啊,若是如此,本宫便是皇后又如何,等到了?最后,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娘娘您先别着急。”玉桑轻声安抚道:“圣上的心思咱们是左右不了?的,既然如此,与其让一个?不可控的人生下未来?的储君,倒不如让一个?可控之人来?做这件事,到时候,您若是有想法,亦是可以将那孩子养……”
玉桑的话还不曾说完,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玉桑捂着瞬间肿起来?的脸,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贺宛怒骂道:“好啊,枉费本宫如此相?信你,不曾想到你心底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你是觉得本宫不成了?,迫不及待想再扶持别的主子了?是吧?”
玉桑这才意识到贺宛想到了?什?么,顾不上脸颊疼得厉害,连忙解释道:“娘娘,奴婢万万不敢……”
可贺宛哪里有兴致听?她说这些?只一脚踹在她身上,咬牙道:“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玉桑知道此时的贺宛已是失了?理智,便是再怎么与她解释也是无用,只会惹得她更?是生气?,也会让自个?承受更?多皮肉之苦,于是只得狼狈的退了?下去。
***
陈意一直被幽禁于昌庆宫,赵筠元与清墨这些贴身的婢子大多时候也都是出?不去的。
如此,便让赵筠元极难探知外界的消息。
这种全然被封闭起来?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时日一久,赵筠元便盯上了?负责看守昌庆宫的那几个?守卫。
那些个?守卫每日要做的事便是守在昌庆宫宫门处,百无聊赖之际,赵筠元也曾瞧见他们谈论些什?么打发时间,他们与昌庆宫里边的宫人不同,昌庆宫里的宫人出?不去,这些守卫却是有许多能与外间接触的机会,对于外界所发生之事,他们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赵筠元心底有了?主意,却并未直接向他们开口打听?,而?是先费了?些心思与他们交好,比如闲暇时做些糕点?给他们送去,再借机与他们攀谈几句,这时大多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谈,目的并非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些什?么。
毕竟他们也并非傻子,若是一开口便要他们当真吐露些什?么,那怕是会让他们心中起疑,这样反而?打听?不到什?么。
不如先在他们面?前混个?眼熟。
事情确实如赵筠元所想,初时,那些个?守卫对她都是带着些防备心思的,可时日久了?,见赵筠元似乎当真只是因着在昌庆宫里边的日子太过无趣,主动来?与他们攀聊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便没了?太多顾忌。
特别是赵筠元又生得一双圆眼,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怎么看也不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自然也都放松了?警惕。
赵筠元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尝试着与他们谈起宫里头的一些事,她道:“我原来?以为?着昌庆宫里既然只有一位被幽禁起来?的主子,来?这儿伺候定然是比去别处轻松的,至少没这样多规矩约束,却不想主子被幽禁在了?这儿,连带着咱们这些做宫人的也一道幽禁在了?这儿,想出?去那当真是难如登天。”
见那些守卫同情地点?了?头,她便又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还在观兰阁的时候倒是听?那里的姑姑提过,说是宫里头过不了?多久便要选秀了?,到时候定会有好些个?新主子入宫来?,我还想着若是能得了?机会被调去她们宫中,也算是个?好去处,怎得如今却好似没了?动静?”
这事还当真是有守卫知道的,他一边回忆着一边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是永祥殿那位不肯让圣上选秀,拦了?好几番,圣上也当真偏宠她,说不选也就?不选了?。”
“只是……”说到这,那人轻笑一声,“大约还是会选几个?人入宫来?。”
边上几个?守卫听?着都是一脸惊异,都曾听?说过如今这位皇后娘娘与圣上的感情极好,却不想这位皇后还是个?善妒的,为?了?独占圣上,竟是连选秀之事都不肯松口,着实让人乍舌。
赵筠元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心下正高兴,却不想正在这时却听?见那守卫提了?她的名字,“说来?,还是当初那位赵皇后体?面?些,如若是她,怎得也不至于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
边上那几个?守卫也不由得点?了?头,“谁说不是,只是那位赵皇后死?得实在可惜,你们说,圣上与她自小相?识,这位赵皇后又对圣上一往情深,就?连当初圣上还是太子时要被送去北岐为?质,赵皇后一个?娇贵的世家贵女,分毫不曾犹豫便舍了?锦衣玉食,独自陪着圣上去了?北岐那苦寒之地熬了?四年,也是未有一句怨言,那圣上如此待她,难道当真是一点?也未曾心动过吗?”
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守卫笃定道:“我觉得定然是有的,听?说那赵皇后去了?以后,圣上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我认得一个?当初在琼静阁做事的宫人,说那一日,圣上是抱着赵皇后的尸身出?来?的,怎得都不愿意放开呢!”
旁边另一守卫也跟着点?头道:“是啊,若当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会在赵皇后去了?之后又特意给她恢复了?皇后的身份?只可惜两人到底有缘无份……”
原本赵筠元是并不想在这件事上边发表任何言论,只是听?他们越说越离谱,便也忍不住开了?口道:“他若当真对赵皇后有心,便不会将如今永祥殿这位留在宫中,更?不会纵容她夺了?皇后之位,如今永祥殿这位可是北岐人,他与赵皇后一同在北岐熬了?四年,怎会不知那赵皇后在北岐人手?中受了?多少苦?他如此做,可曾想过赵皇后?生前被夺了?位,死?后却恢复了?位置,这到底是为?了?赵皇后的尊荣,还是为?了?他自个?不被世人指点??”
那些守卫听?了?赵筠元的一番话,都不由得愣住,过了?好一会才愣愣道:“青竹你……好似对圣上去赵皇后的事很了?解?”
他们这些守卫虽然也听?说过一些圣上与赵皇后之间的事,可许多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辨别不清真假倒也罢了?,其中细节也多是模糊不清的,可赵筠元如今一开口,却好似亲眼见过那些景象一般,可他们眼中的赵筠元不过是个?刚入宫的宫人罢了?,哪里来?打听?的这些消息?
赵筠元见他们神色怪异,这才意识到方才自个?因着太过激动,一时没控制住将那些心里话都说出?了?口,只得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其实这些事也不过我在观兰阁时听?那里的宫人说的,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见她这样说,那些守卫自然不会怀疑,只觉得她是因着听?了?些赵皇后的故事,所以有些愤愤不平罢了?。
这也正常,毕竟如今永祥殿那位实在没个?皇后的样子,荒唐的事情做得多了?,底下人明面?上不敢说些什?么,可心里头少不得会嘀咕几句的。
见他们没再质疑,赵筠元悄悄松了?口气?,又借机止住了?话题,“光顾着和几位大哥聊天,差点?忘了?清墨姐姐交代?我的活计还不曾做完,我这便先去忙了?。”
那几个?守卫没瞧出?她的神色不对,都只是朝她摆了?摆手?,又继续热火朝天的聊着。
赵筠元转头入了?殿内,陈意正在看书?,见她进来?,便将手?中书?搁下,“正念着要唤你过来?呢。”
赵筠元走上前一边替他点?了?书?案边的纱灯,一边道:“我方才同那些门口的守卫打听?了?些消息,他们说贺宛为?了?选秀的事,正跟陈俞闹脾气?,选秀的事便也一再耽搁。”
“那些朝臣们本就?对贺宛这个?皇后意见颇多,如今这一闹,大约更?是要让他们不满。”
陈意点?头,又听?赵筠元接着道:“或许,我们应当在此时推波助澜一番,这陈俞若说有什?么弱点?,那这个?弱点?定然便是贺宛,从前那些朝臣那样劝着,让他不要废后另立,可他为?了?那贺宛,便是生生逼着赵皇后让位,也要给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可见他为?了?贺宛,当真是愿意与所有人为?敌的。”
说到这,赵筠元的神色倒还平静,只是发觉陈意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便停下分析,奇怪道:“怎么了?,殿下,我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陈意顿了?片刻,到底还是移开了?目光,“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心疼?”赵筠元愣住,“心疼谁?”
第五十六章
“心疼……”陈意唇边笑意有些?苦涩, “大约是心疼那位赵皇后吧,心疼她?为一个这样的人受了那么多苦,到头来, 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赵筠元身子一僵, 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见陈意又抬眼看向她?,目光温柔而笃定, “青竹, 你说,若是那赵皇后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她?一定不会再那样坚定的选择陈俞了,对吧?”
“她……”赵筠元对上陈意的目光,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点头道?:“不会的, 她?又不是傻子, 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回?”
陈意似乎得到了极为满意的答复, 轻笑道?:“是啊, 她?向来很是聪明。”
这般的夸赞, 赵筠元从前听了不知有多少?, 可这会儿她?却还是分明感觉到脸颊传来的烫意。
陈意只问她?赵皇后是否会重蹈覆辙, 可赵筠元却感觉, 他那话好似是在问她?, 赵皇后会选陈俞, 还是他?
赵筠元暗自深吸了口气?,在心里?边跟自己强调了几遍,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他们口中的赵皇后了, 即便这陈意对她?当真有什么旖旎心思,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的她?只是祝小满, 是阮青竹,她?只想尽快将任务完成回到现实世界。
如此一想,她?心绪果然?已经?平静下来,又转移话题道?:“殿下方才似乎说是有事唤我进来?”
陈意颔首道?:“你前几日让我寻的人,已经?寻着了。”
赵筠元惊喜道?:“是辛月?”
陈意道?:“是,可要去见她??”
赵筠元毫不犹豫应下,“贺宛的事,她?应当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只是……”
她?下意识的看向殿门方向,那些?的守卫依旧守在那处,“我们当如何出去啊?”
依着这几日她?对陈意的了解,倒也清楚了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只是如今青天白日的,想明晃晃从那些?守卫眼前过去,却不容易。
“不用出去。”陈意起身走到书案边的一幅山水画旁,伸手碰了一下那幅画中所?题的那句“落叶摇情满江树”中的“满”字,画作的后边的墙面竟是直直分开,留出一个足以容纳一人大小的口子。
赵筠元从前只在一些?小说中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时倒觉得寻常,只是如今亲眼见着一片石墙以这样一种方式巧妙地分开,却还是有些?震撼。
她?左右瞧了一番,越发觉得陈意这个任务对象简直完美。
若是要攻略他或许不容易,可若是只是要让他坐上高位,那简直再简单不过。
无条件的相信她?,愿意依着她?的意思来办事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并非是寻常人物。
以他的本事,赵筠元想着,只要他起了这种念头,便是没有自己的帮衬,他也迟早能?坐上那个位置。
难怪陈俞会如此忌讳他。
赵筠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上陈意的步子从那口子里?钻了进去。
进到里?边,一下子便宽敞起来,有些?昏暗的烛火中,赵筠元一下子便瞧见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辛月,辛月也看见了赵筠元,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嘴也被?破布死死堵着,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发出一些?支支吾吾的声音。
赵筠元转头看了陈意一眼,见陈意点头方才走上前将她?口中的破布拿下,“你是北岐人,名唤辛月,对吧?”
“辛月……”听到这个名字,辛月的神?情变得很是古怪,又仿佛是高兴,又仿佛是难过,片刻后,她?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许久未有人这样唤过我了,在陈国,她?们都只唤我敏娘。”
赵筠元皱眉问道?:“她?们,她?们是谁?”
辛月神?色悲凉,“她?们便是花楼里?面的人,你不知道?吗,我如今是花楼里?的人。”
赵筠元愣住,正欲开口再问,就听辛月接着道?:“你们将我带来这儿,为的是文柔帝姬的事吧,她?的事,我全都可以告诉你们。”
“文柔帝姬不是你的主子吗?”陈意问道?:“你们北岐人不是最为崇尚忠勇,怎得一开口便要将自个主子的事尽数供出来?”
陈意这也是问出了赵筠元心中的问题。
辛月闻言却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止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到眼角泛泪才终于停下,她?道?:“我将她?当主子,在她?离宫之后,过得最难的那些?日子,我也从未有过舍弃她?的念头,为了能?让她?过得好些?,我没日没夜的刺绣,换来的银子,我一个铜子也不舍得花,尽数都给了她?,可她?呢,她?将我卖进花楼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遭遇什么?”
赵筠元一惊,“她?将你卖进了花楼?”
辛月抹去眼角的泪水,讽刺笑道?:“我何必骗你们?”
“不过也是我没有蠢,竟是不曾想到她?连她?的亲生哥哥都下得去手,更遑论?我这个婢子了。”
“亲生哥哥?”赵筠元心中百味交杂,“你说的不会是那贺澜吧,可是……”
赵筠元想起陈意还在,便换了说法?,“可是我听说,这文柔帝姬不是向来最在意她?那个哥哥贺澜的吗?”
从前在北岐时,赵筠元记得,贺宛最为在意的便是她?一直挂在嘴边的兄长?,在她?口中,贺澜是北岐最厉害的将军,也是她?最在意的兄长?,更是最为疼爱她?的人。
所?以赵筠元怎得也不会想到贺澜最后,却是死在了贺宛的手中。
辛月嘴边的笑意变得越发嘲讽,“不错,正是贺澜,是啊,从前在北岐时,贺澜对她?多好啊,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贺澜也能?给她?摘下来,于是她?便天天念着兄长?,兄长?,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极了这个兄长?,就连我这个在她?身边贴身伺候了十余年的婢子,也这样以为。”
“可真相是万事万物都逃脱不出一个利字。”
辛月将她?与贺宛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明明是相似的故事,可换了一个人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当初北岐王后于心不忍,到底是让辛月陪着贺宛从王宫中逃了出来。
贺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便已经?离开了王宫,她?却依旧是一副娇贵的帝姬做派,廉价的衣裳不愿意穿,便宜的吃食也不肯吃。
如此下去,即便她?们从宫中离开时身上带了不少?银钱,却也熬不了多少?时日。
正在这时,她?们也确实如同贺宛所?言,在街上遇到了已经?断了一只手的贺澜。
初时,贺宛自然?欣喜若狂,她?知晓北岐王与王后都已经?丢了性命,贺澜便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所?以她?几乎完全不曾犹豫,就将贺澜带回了居所?,并且为他寻了大夫医治。
辛月那时见他们兄妹团聚,也觉得高兴,想着这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到底是有了盼头。
但这一切却只不过是辛月的幻想罢了。
这种平和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贺宛便对贺澜生出了怨气?来,从一开始只是在辛月面前小声抱怨几句,到了后边,甚至直接在贺澜的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
贺宛觉得,贺澜如今是个没用的废人,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算了,连吃喝都要花她?的银子。
辛月有时候听着那些?话难听,实在不忍心了,也会开口劝上几句,提了提往日贺澜对她?的好。
可显然?没什么用处。
贺宛听了只会更是恼火,道?:“还当是从前北岐在的时候呢?如今北岐都没了,念着从前做帝姬做皇子的日子还有什么用?他如今对我而言可不就是个拖油瓶?”
说到这,大约还觉得不解气?,她?又恨恨的加了一句,“若我是他,便是寻根绳子吊死了去,也好过一直这样拖累自个妹妹!”
第二日,辛月端着不知道?煮了多少?遍的药渣煮出来的汤药推开了贺澜的房门。
看见的却是被?一根由撕碎衣裳拧成的绳子吊在了房梁上的贺澜。
辛月手中的汤药洒了一地。
贺宛听到声响走过来,也看见了这般景象。
辛月原本以为她?至少?会有一点点难过,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只是撇了撇嘴,道?了句“早就该这样做了”。
贺澜的尸身最终被?丢在了乱葬岗,因为贺宛怎么都不愿意拿出银子来安葬他,辛月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将人丢在了乱葬岗。
甚至于那日夜里?,贺宛还在抱怨,说贺澜连死都不知道?死得远一些?,让辛月还要费力气?将尸身拖去乱葬岗。
自然?,她?不是心疼辛月,只是觉得这样一来辛月可不就得花半日时间在处理贺澜的尸身上边,便也就不能?一心给她?挣银子了。
听到这儿,不仅赵筠元有些?感慨,连陈意也叹息道?:“我从前在战场上,也曾与贺澜将军对战,他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北岐若是没有他,撑不了这么久,不曾想,他的下场竟是如此凄凉。”
辛月道?:“贺澜殿下大约自己也想不到吧,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宠的妹妹到头来却成了最厌弃他的人。”
赵筠元点头,想起方才辛月的话,又问道?:“那你既然?日日都刺绣来维持生计,贺宛她?为何又生出了要将你卖了的心思?”
“刺绣?”辛月恨恨道?:“刺绣能?挣几个银子?我便是将不眠不休的做这活计,一日能?拿到的工钱甚至连她?每日的吃食都买不下来,时日久了,眼见手中的银子一日少?过一日,她?可不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那日,家中忽然?来了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嬷嬷,还对着她?上下打?量,辛月其实也并非是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甚至还找了借口要离开,只是贺宛却硬生生将她?留了下来。
回忆起那日的景象,辛月的手不由得攥紧,任由指尖戳破掌心也好似浑然?察觉不到疼痛,“那日我央求了她?许久,一个劲儿地给她?磕头,求她?放过我,我说,我可以去做其他的更挣钱的活计,哪怕是一些?体力活我也是能?做得的,又与她?说起我们从前的事,希望她?能?看在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忠心耿耿的陪在她?身边,即便如今她?只是个亡国公?主了,我也依旧尽心尽力伺候着她?的份上,不要将我卖去那个地方。”
“我说了那样多,可她?呢,她?只道?,既然?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婢子,那就应该明白她?这个主子如今最缺的便是银子,那我如此忠心,不就该乖乖被?卖吗?”
辛月的话说完,赵筠元与陈意都不由得陷入沉默。
对于她?自个在花楼所?受的苦楚,她?一个字也未曾提及,可赵筠元与陈意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辛月能?在那处熬到如今,是一件多么不易之事。
半晌,陈意道?:“你所?言,我会遣人去查证真假。”
赵筠元一愣,而后点头。
辛月的话确实让人动容,可到底真相如何也不能?光凭她?这一面之词来论?断,所?以便不免要查证一番了。
先?确定了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再来决定下一步如何行事,这才最为稳妥。
辛月也并未因着他所?言而表现出慌乱模样,反而已经?平稳了心绪,她?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的身上,忽地开口道?:“你倒是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
赵筠元这一夜睡得很是不安稳,大约是因着见了辛月的缘故,让她?夜里?又梦见了北岐。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梦中,她?被?贺宛的人押着投入了兽笼中,拿着一柄并不锋利的匕首,与那只通体雪白的山猫搏斗。
在她?找准时机,终于将那柄匕首刺出去的瞬间,匕首却消失不见。
她?慌乱无措地四处寻找,可却怎么都找不着。
眼看那只山猫便要扑过来,她?只能?恐惧的闭上了眼睛,而后惊醒过来。
一身冷汗。
她?大口地喘息着,直到感受到外间有些?刺眼的光亮,她?才终于平稳了心绪,已到了起身的时辰。
她?像往常每一日一样,起身熟练的洗漱,挽发,而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间,新栽了一片开得正好的红梅。
赵筠元愣住,现在不过五月,哪里?来的红梅?
可是……
她?脑中不由得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时候也并未到梅花开放的时节,却也有人在她?过得最煎熬的那段时日,往她?窗前放一束新折的红梅。
就与眼前这片红梅无异。
第五十七章
赵筠元正胡思乱想, 却听身后传来清墨的声音,“想些什么呢,这样入神?”
赵筠元被她唬了一跳, 无奈道:“在看这片红梅呢, 这个时?节,怎么梅花就开了?”
清墨想起昨夜某人的话, 不?由得暗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面上却正色地做了解释:“这是奉川前些年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说是四季都能开的, 就这一颗,大约要这个数呢。”
清墨说这,伸出了四根手指头。
赵筠元乍舌道:“四十两白银?”
清墨摇头?道:“是黄金。”
赵筠元看向这一片红梅的眼神顿时?变了,“看来这上边开着的不?是花, 而是金子啊。”
清墨表面应着, 心里却忍不?住道:“还不?是某人为了哄你高兴?”
这法子虽然费银子, 可毫无疑问效果却是不?错, 赵筠元瞧着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这银子花着, 竟也不?算太亏。
***
陈俞确实?依着贺宛的意思, 索性免了选秀这一流程, 转而直接选了几个朝臣的女儿入宫。
这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左右贺宛那副样子, 陈俞也无法安心将这事?交与她来办。
原本?那些朝臣们听陈俞要免了选秀之事?, 自然意见颇大,可不?曾想陈俞后边却直接开口?选了几个身居要职的官员之女, 一下子堵住了他们的嘴, 便也就没?再说些什么了。
这些官员之女中,除却几个文?臣的女儿, 还有一人却是身份最为贵重的。
这人并非旁人,而是陈国?眼下手握兵权的薛晋荣将军的妹妹薛晋嫣。
当初陈意征战北岐时?,这薛晋荣就是跟在他手下做事?的,后来陈意因被陈俞陷害而幽禁于昌庆宫,薛晋荣却不?降反升,又跟着陈俞一同将北岐覆灭,此后,便是兵权在握,在陈国?的地位比之当初的赵将军也不?遑多让。
眼下,陈俞让薛晋嫣入宫一是让薛晋荣感念皇恩,能忠心耿耿地为他做事?,二是知晓这薛晋嫣是薛晋荣在世的唯一亲人,他是将这个妹妹捧在手心里的疼,将薛晋嫣收入后宫中,也是为了牵制于他。
可这事?传入到贺宛耳中,却让她越发焦躁起来。
从那日陈俞直言,陈国?的储君之位,往后定然是要交到只流着陈国?的血的孩子手中之后,贺宛心里便始终极为不?安定。
她几乎每日都要问起选秀之事?,询问底下人今日可有新人入宫。
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只得日日前去打听,好在前几日这事?都全然不?曾有什么进展,就连陈俞也仿佛已经?将这件事?忘记。
这让永祥殿的人也能稍稍松口?气,借机安慰贺宛或许那日圣上所言,不?过是气话罢了。
几日下来,贺宛正要相信了这种宽慰之言,底下人却打听到消息,圣上虽然已经?确定免去选秀之事?,却也还是选了几名?朝臣之女入宫。
如此,这件事?便是已经?定下,只等到了选定的吉日,就当真要将那几个世家女子迎进宫来了。
永祥殿的几个宫人打听到了这消息,虽然知晓若是将这消息禀告贺宛,定是要惹得她大发脾气的,可却也依旧不?敢隐瞒于她。
于是还是老老实?实?来到她跟前禀明。
彼时?贺宛正在梳发。
原本?她这几日被玉桑好生?哄着,心情已是好了不?少,甚至已经?有心情琢磨着今日当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可前来禀告此事?的宫人一开口?,贺宛便赫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那宫人虽然畏惧,可也还是只能重复道:“圣上他已经?拟定了入宫之人的名?单,说是选个吉利日子就要让她们入宫……”
贺宛用力将手中玉簪砸在了桌上,一支成色上好簪子顿时?断成了两截,她恨恨道:“难道圣上当真一点也不?顾及本?宫了吗?”
她如此说,玉桑等人即便是有心想劝慰也不?知当如何开口?,便只能尽数跪了下去,求她息怒。
“不?行?!”或许是知晓如今的境况于她而言实?在不?利,贺宛罕见地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下来,咬牙看向跪在一旁的玉桑,“玉桑,你平日里主意最多,你告诉本?宫,本?宫当如何做才能化解此次的危机?”
“这……”玉桑倒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只是那法子她上回便与贺宛说过了,想起那次贺宛近乎疯狂的模样,玉桑自然不?会?有胆子再说第二回 了。
于是这次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却始终未曾当真开口?说出?些什么来。
贺宛很快没?了耐性,皱眉骂道:“没?用的东西!”
又揪着手中锦帕思索了好一会?,最终道:“既然圣上已经?打定主意,我也总该见一见这些陈国?的女子,便是往后的敌人,我心下也能有个底。”
于是又对着玉桑吩咐道:“你去备下帖子,邀请这些被圣上选中的陈国?女子入宫,就说……就说宫中的牡丹开得正好,本?宫要办一个赏花宴,邀请她们入宫赏花。”
玉桑不?敢多言,只能应道:“是。”
***
三日后,赏花宴。
贺宛在御花园中早让人备好了吃食与果酒,等那些世家女子到了,便邀请她们或是赏花,或是吃些点心,品一品果酒之类。
这种宴会?在陈国?并不?少见,莫说是贺宛这一国?皇后,便只是哪个世家之女有心办一场宴会?,都会?给其他小?姐下帖子,而后邀请她们前来。
不?过通常这种宴会?说是赏花品酒,却又不?全然如此,只是赏花品酒到底无趣,她们总会?准备些别的安排,或是写?诗,或是作画,兴致来了,弹些曲子也是正常。
若是宴会?中哪家小?姐的诗词文?采好,作画最有神韵,又或是乐器上技压众人,这些事?也都是会?传闻出?去的,所谓第一才女之类的名?头?,便是这般来的。
只是贺宛显然不?通这些,她并非是陈国?人,对陈国?的这些繁复的规矩本?就一知半解,从前只是个宫人的时?候,还能因为想活下来而苦苦学习那些规矩不?敢松懈,如今成了陈国?的皇后,又有陈俞这般宠爱,自然是无人敢再置喙什么,便是对那些规矩一窍不?透也是无碍。
更何况如今的她早已将心思放在了别的事?上边。
可这回她邀请而来的世家小?姐个个都是身份贵重的,若非如此,陈俞也不?会?特意选了她们入宫。
即是如此,她们对于贺宛这般安排,自然心有不?满,觉得贺宛此人,满身皆是北岐人的粗俗习性,当真是什么都不?懂,若不?是有了圣上的宠爱,哪里能踩在她们头?上。
况且如今圣上已经?松口?要选新人入宫,说不?定便是因为他已经?对这贺宛生?出?了厌倦的心思来,等她们当真入了宫,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圣上便会?彻底厌弃了她。
如此一想,这些世家女子自然更是不?将贺宛放在眼里。
这其中,最是看不?上贺宛的人,便是那薛晋嫣了。
不?仅因着她出?身高贵,更是因为她兄长便是曾经?率兵与北岐交战多回的薛将军,她对那些北岐人比起寻常的陈国?人还要更是深恶痛绝,对于贺宛,她自然更是厌恶。
不?过不?管如何,贺宛如今也还顶着陈国?皇后这个身份,她既然下了帖子邀请,即便人人都知道她办这个赏花宴别有用心,可却也只能赴约。
薛晋嫣原本?也没?想过在这赏花宴中与贺宛闹得不?愉快,毕竟她马上便要入宫了,在这当口?与贺宛闹起来,于她也是没?什么好处的。
当然,前提是贺宛也不?要招惹了她。
她向来是被哥哥宠着的,脾气性子自然有些骄纵,遇上贺宛这种原本?便极为不?喜之人,若她还要来寻自个麻烦,她自然不?可能忍让。
而贺宛此番办着赏花宴,说是为了瞧瞧这些即将被送入宫中的新人都是何等人物,但其实?心里也是憋着一股火气的,若说不?为难她们,却是不?可能的。
等这些世家小?姐坐定,贺宛便端坐于高位上将她们这些人一一打量了一番,玉桑附在她耳边一一做了介绍,其中坐在最前边,身穿蓝色织金衣裙的女子,便是薛晋嫣了。
贺宛听了这个名?字,目光也顺势落在了这薛晋嫣的身上,瞧她肤色莹白如雪,乌发半挽,发间簪了两根浅蓝色宝石作点缀的簪子,珍珠流苏从耳边垂了下来,装扮得不?算刻意,可细瞧之下都能看出?来她所用的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物件,不?说点缀在她发簪上的那两颗蓝宝石,便是她耳边那颗颗浑圆的珍珠流苏都都不?是寻常之物。
而贺宛的目光微微下移,却正好与薛晋嫣那一双杏眼对上。
薛晋嫣知晓贺宛正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心下有些不?舒服,竟也不?伪装什么,直直的对上她的目光瞪了回去。
贺宛见薛晋嫣如此,反而移开了目光来,只是心里却越发不?舒服,便开口?道:“你们都是被圣上选入宫中的女子,不?日便要入宫为妃了,想来你们也知晓本?宫如今邀你们入宫来是所谓何事?的。”
底下几个世家小?姐听了这话,面上虽然不?曾说些什么,可心里却已经?忍不?住嘀咕。
贺宛将目光放在了薛晋嫣身上,意有所指地接着道:“本?宫自然知晓你们当中有人对本?宫这个皇后是有些不?服气的,觉得本?宫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是不?管你们心中如何想,本?宫到底是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往后你们入了宫,还得多学一学宫中的规矩,总不?至于做些越了规矩的事?。”
这便是在说方才的薛晋嫣不?当抬眼直视她了。
薛晋嫣自然也听出?了贺宛话里的意思,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了一声。
可偏偏贺宛也听到了她这一声冷哼,面上很快带了怒气,也不?顾一旁玉桑拉着,直接便站起来往薛晋嫣面前走去,“薛小?姐这是何意,是觉得本?宫说得不?对?”
这薛晋嫣原本?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若不?是因为念着马上就要入宫了,她早便忍不?下去了,眼下贺宛竟要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呵斥于她,她自然不?会?再忍,索性也起身道:“皇后娘娘想让咱们这些人尊重您,也总要看看您自个都做了些什么事?,莫说旁的,只看娘娘当初是如何对待赵皇后的,便知道当初娘娘作为后妃,对彼时?的皇后娘娘,也并未有多尊重。 ”
这话一说出?口?,边上那些个看不?上贺宛的世家小?姐面上都带了几分讥讽。
谁人不?知这贺宛的后位是怎么来的?若不?是她使了些狐媚手段,如何能让圣上舍了陪他多年的赵皇后,不?顾旁人劝阻怎得都要让贺宛这个北岐女子坐上高位?
她们方才不?曾表露什么,不?过是因为不?想在这当口?多生?事?端,如今见薛晋嫣戳破了这事?,她们方才没?了这样多顾忌。
而此时?,贺宛的脸色才当真是最为难看的。
虽然赵筠元早已死了,可贺宛知晓,她从未真正摆脱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就如同附着在了她的身上,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提及她,那就必然会?提及赵筠元。
这正是最让她恼火的。
“薛小?姐这样说。”贺宛又往前走了一步,死死盯着眼前的薛晋嫣,“是摆明了要与本?宫为敌了?若是……”
她本?欲说些威胁之语,逼着薛晋嫣向他妥协,毕竟这薛晋嫣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在是不?顾及她的颜面,若是今日,她不?能让薛晋嫣向她低头?,那往日这些世家女子尽数进了宫,恐怕也是不?会?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的。
可不?曾想到还没?等她的话说完,薛晋嫣却生?生?吐出?一口?黑血来。
周遭那些世家小?姐见了如此景象自然大惊失色,而恰好在这时?,陈俞也到了。
第五十八章
得知?贺宛要邀请这些入选的世家小姐进宫参加什么赏花宴, 陈俞也知?道贺宛是怀着什么心思,赏花宴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只是他知?道此事时,贺宛的请帖已是送到了那些个世家小姐手中, 他便是再要去阻拦也是来?不及了。
便只能由着贺宛去了。
只是赏花宴这天, 他还是担心贺宛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便安排了底下人盯着, 若是出了什么事儿, 便来?宣明殿向自己禀告。
他知?晓以贺宛那性子,这次的赏花宴定然不会安生?, 可是他怎得都?不曾想到,这赏花宴方才刚刚开始,自?个安排的人就已经着急忙慌地赶来?宣明殿,说是皇后娘娘与薛小姐吵起?来?了。
陈俞捏了捏有些发疼的眉心, 心下虽然疲累, 可也知?这事得亲自?去处理, 于是才赶了过?来?。
可他原本以为, 他来?到此处时, 能?看见的最糟糕的情?况便是贺宛与薛晋嫣直接不顾身份地打起?来?, 可他来?到这儿看到的却是远远比他的设想更糟糕的景象, 他亲眼见着薛晋嫣口吐鲜血地倒了下去。
这一瞬, 陈俞是当真慌了神, 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薛晋嫣, 而是因为薛晋嫣的兄长是薛晋荣,是他本要拉拢之人。
而这人并无父母兄弟, 唯一的亲人便是薛晋嫣这个妹妹, 也是他最为在意?之人。
也就是说,若是今日薛晋嫣当真在贺宛这儿出了什么事, 不让贺宛以命相抵,他是绝不可能?罢休的。
他快步走上前去将那薛晋嫣抱起?,又大声吩咐道:“快请太医。”
底下人慌忙应下。
他又抱着薛晋嫣想带人去殿内歇息,而此时,脸色发白的贺宛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走到陈俞前边解释道:“圣上,您要相信阿宛,此事不是我?做的。”
陈俞这会儿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只敷衍的应了一句。
可这在贺宛看来?,却更像是已经笃定了她便是那个害了薛晋嫣之人,于是她上前拽住陈俞的衣袖,哀声道:“难道圣上竟是不肯相信我?么?”
说罢,还不等陈俞应答,又将目光放在他怀中已是不省人事的薛晋嫣身上,咬牙道:“定是她故意?的,她在赏花宴上闹这一出,就是想陷害臣妾,这样她便能?坐上皇后的位子了,圣上,您要相信阿宛啊!”
她这话?说得可笑,陈俞却也没有耐心与她多言,只眉头紧锁地将她推开,又对着一旁的婢子玉桑吩咐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虽说是“照顾”,可是玉桑自?然也明白陈俞这话?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拉住贺宛,直等到陈俞将那薛晋嫣抱入殿内方才松开。
贺宛恨恨扭头看向玉桑,“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你不会是看着那薛晋嫣有些家世地位,人还在本宫这儿,心却早已经飘到人家哪里去了。”
玉桑慌忙跪下道:“奴婢绝无此想法,只是……只是不论如?何还是应当等着太医过?来?先替薛小姐瞧过?在说。”
见贺宛面上怒气未消,玉桑又连忙贴近压低声音道:“娘娘也知?这薛小姐身份,若是她当真出了事儿,向来?她那兄长不会善罢甘休,圣上如?此着急,想来?也是为您着想。”
如?此,贺宛面色才稍稍缓和,又狐疑道:“当真如?此?”
玉桑连忙点了头,“圣上向来?是顾虑着娘娘的。”
贺宛又往里间看了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了。
***
另一边,昌庆宫。
赵筠元却是方才从外间回来?。
她将昏睡过?去的守卫一一叫醒,道:“几位大哥怎得就睡过?去了,若是让旁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那几个守卫迷迷糊糊中醒来?,等意?识到自?个竟是在看守之时昏睡过?去,顿时一个激灵,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第?一反应便是往殿内瞧去,确定陈意?还在,清墨与赵筠元这两?个宫人也都?还在方才放下心来?。
又是互相看了看彼此,有些狐疑问道:“我?们?怎会突然睡着了?”
“大约是午间困倦吧。”赵筠元笑道:“我?不过?进去忙了一会,再出来?便见你们?都?已是睡了过?去,当真唬了我?一跳,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呢。”
她这话?却并未完全打消这些守卫的疑虑,其中一人低头看向手中那块吃了一半的馅饼,有意?无意?道:“若是我?没记错,咱们?是吃了青竹姑娘送来?的馅饼,这才昏睡了过?去。”
从前为了与这些守卫打好关系,赵筠元也总会准备一些吃食送给他们?,也并未吃出什么问题来?,久而久之,这些守卫与她熟稔起?来?,对赵筠元也就没了什么防备的心思。
只是这一回,他们?确确实实地是吃了她送来?的东西这才睡了过?去。
在值守的时候睡过?去,这是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儿。
这让他们?很难不起?疑心。
这时候其他几个守卫也皆是将目光放在了赵筠元的身上,显然,他们?需要赵筠元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筠元面上倒是瞧不出慌乱,甚至还轻轻笑了笑,而后直接从那守卫手中拿过?他吃了一半的馅饼,对着另一侧咬了下去,一边吃着一边道:“今日这馅饼水加得少?了,吃起?来?有些干。”
那些守卫显然也没意?识到她会直接将这半块馅饼吃了,反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而赵筠元此时却已经是有了头晕目眩之感,只是当着这些守卫的面,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的,否则岂不是就坐实了她在馅饼中添了东西,于是用力掐住掌心,凭着掌心传来?的疼痛感提醒自?己清醒过?来?。
等她正想着要寻个什么理由离开之时,清墨却快步走了过?来?,同她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殿下唤你进去呢。”
赵筠元对上清墨的目光,明白她是过?来?帮自?己,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而后快步往殿内走去。
等她入了殿,陈意?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她人便已经倒了下去,陈意?反应极快地将她抱住,又将人放到了床榻上。
他知?道方才外间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赵筠元这只是昏睡了过?去,所以倒是并不担心,只是垂眸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无奈道:“等你睡醒了,我?再跟你计较。”
***
薛晋嫣倒是并无大碍。
太医来?得及时,几副解毒的汤药喂下去,薛晋嫣又将今日所用的东西吐了个精光,这才算缓过?劲来?。
而这赏花宴里边所用的吃食,陈俞也让太医一一瞧过?了,薛晋嫣面前那碟子点心便是添了毒的。
听那太医这样说,贺宛自?然慌了神,连忙跪下解释道:“圣上,这当真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从未想过?要害了薛小姐。”
陈俞还不曾说什么,薛晋嫣却声音虚弱地先开了口,“圣上定要为臣女做主,今日赏花宴,皇后娘娘邀请臣女等人,根本就不是为了赏什么花,我?们?几人方才到了,皇后娘娘便说什么我?们?便是往后入了宫,也只是妃子,什么越不过?去她之类的话?,显然是借着这次宴会,要给咱们?这些个就要入宫的姐妹一个下马威的。”
又世家小姐也在此时站了出来?,一脸愤恨道:“圣上,我?们?与薛小姐其实原本也知?晓皇后娘娘在这个当口邀请我?们?入宫来?赏什么花,本就是别有用心,可是我?们?想着皇后娘娘身份贵重,总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还是来?了,来?了之后我?们?一个个也对皇后娘娘极为恭敬,哪里想到皇后娘娘一开口便是北岐腔调的粗鄙之言,更是……更是将薛小姐害到如?此地步!”
“你胡说什么?”贺宛自?然不能?忍受就这样被人泼了脏水。
只是边上几个世家小姐也都?有兔死狐悲之感,想着如?今贺宛竟敢堂而皇之地对薛晋嫣下毒,往后她们?入了宫,没得宠倒也罢了,若是受了宠,可不得成了这贺宛的眼中钉肉中刺,到那时,贺宛若是有要对她们?动?手的心思,怕是直接一杯毒酒赐下去,都?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了。
所以此时她们?便也都?一同跪下,为了薛晋嫣,同样也是为了往后的自?己。
眼看一屋子的人都?尽数跪倒在自?己身前,陈俞心头不由得涌上一阵疲累之感,正在这时,文?锦又慌忙进来?禀告道:“圣上,薛将军来?了,说是要将薛小姐带回去。”
一听是自?己哥哥来?了,薛晋嫣眼里又多了几分底气,只是陈俞却也并未松口说要处置贺宛,只道:“让他进来?吧。”
文?锦应了声是,而后很快,一身量高大,即便是身穿常服,也带着一阵战场上的杀伐之气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方才一进来?,他便先是给陈俞行了礼,至于一旁的贺宛,却被他忽略了去。
在这时候,陈俞自?然也没法与他计较,只能?颔首让他起?身,“你妹妹今日受惊了,你带她回去好生?歇息吧。”
薛晋荣自?然应下,走上前将薛晋嫣抱起?。
薛晋嫣见了自?己哥哥,心头的满腹委屈再也忍不住,却也无法开口说些什么,只将脸埋进他的肩头,哽咽着唤了一声哥哥。
薛晋荣听到这声“哥哥”,脚步却不自?觉停了下来?,又转头看向陈俞道:“圣上,此次之事,不论如?何您都?得给臣一个交代的,届时,您若是不动?手,那臣便只能?亲自?动?手。”
“臣一介武夫,到时候恐怕免不了让那凶手多吃些苦头了。”
说到“凶手”二字之时,薛晋荣意?有所指的将目光放在了贺宛身上,那带着杀气的目光让贺宛身子不由得一颤。
而陈俞也明白薛晋荣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应了声“好”,薛晋荣这才抱着薛晋嫣离开。
***
赵筠元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下。
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揉一揉有些睁不开的眼晴,却发现手上已经厚厚地缠了一层白布,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掌心的伤大约是自?己为了让自?己清醒而留下的,也想起?了自?己为何会昏睡过?去,自?然是因为吃了那半块馅饼了。
想起?这些,她再抬眼打量了片刻周遭的景致,怎么还会瞧不出来?这是何处?
她连忙起?身下了榻。
外殿,陈意?正在写字,见赵筠元醒来?,他抬眼看向她,眼里头一回竟是有几分责怪,“赏花宴的事,你要动?手,怎么不提前与我?商量?”
“此事时间紧迫。”赵筠元解释道:“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会错失良机。”
陈意?叹了口气,“我?知?你心中所想,让薛晋嫣在贺宛准备的赏花宴当中出事,如?此,非但薛晋荣不会放过?贺宛,朝中那些大臣更是不会轻饶了她,毕竟原本这贺宛就对选秀之事颇有意?见,如?今办了这一场赏花宴又闹出这种事端来?,那些朝臣们?心里也明白,若是让贺宛这般的人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这后宫往后怕是不会有安宁的时候,可陈俞定是不会肯让贺宛来?承担这一过?错,这便会让他与朝臣离了心,此是其一。”
“其二便是那将军薛晋荣了。”
“见他疼爱的妹妹遭受如?此折磨,陈俞这个坐在高位上的人却不能?公允的决断此事,定然会心生?不满,如?此,若是我?们?再加以拉拢,这薛晋荣便会动?摇。”
赵筠元闻言点头,这也正是她心中所想,既是这般一举两?得之事,就算是有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可陈意?却又接着道:“只是那些朝臣们?与陈俞因为贺宛之事所生?出矛盾早已并非一日两?日,依你的性子,也定不会给那薛晋嫣下什么致命的毒药,所以这般说来?,此时她应当已经安然无恙,如?此,那些朝臣也不一定当真会因为这事与陈俞离心。”
陈意?这话?倒是不曾说错,赵筠元给薛晋嫣的吃食里边添的毒不过?是瞧着吓人而已,即便是未曾服用解毒的汤药,只要能?休息个两?日,再将腹中东西吐出来?,便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与薛晋嫣无冤无仇的,自?然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谋划便让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这次之事不过?是想让那薛晋荣明白,咱们?于他是更好的选择。”赵筠元坦言道:“若是当真想让朝臣们?明白,这贺宛对于陈俞而言,甚至要比江山社稷更重的话?,恐怕并非是件易事,不过?,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到这,赵筠元看向陈意?,“辛月此人,或许能?帮得上忙,倘若她愿意?的话?。”
陈意?见她将一切分析得极为明了,不由得默了默,而后却忽地开口说出一句全然不相关的话?来?,他道:“其实我?只是想说,往后有些事,你或许可以不只想着自?己独自?处理,也许也能?指望着我?来?将它处理妥当。”
“毕竟我?们?是合作?对象,不是吗?”
第五十九章
赵筠元只以为他还在责怪自己不曾提前与他商量, 便认真的点了头,而后又接着方才的话头道:“对了,辛月说的那些话是否属实, 殿下?不是去查过?了么, 结果如何?”
陈意轻声叹了口气,却还是回答道:“那个辛月倒是不曾撒谎, 她所说的那些都能?查证, 我遣去的人?也问过?那花楼老鸨,给她瞧了贺宛的画像, 说确实是贺宛将辛月卖给她的。”
确定了辛月所言的真实性,赵筠元对贺宛又多了几分厌恶。
从?前在北岐,她对自己多番折磨还能?解释为这不过?是作为北岐人对陈国人的怨恨,就如同陈国人?同样怨恨着北岐人?一般。
可辛月呢。
为何却也落得这般下?场。
唯一的解释便是根本无分什么北岐陈国, 说到底, 贺宛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 又蠢又坏的人?罢了。
见赵筠元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陈意担心她又会有私下?动手的念头, 于是索性问道:“青竹, 之后, 你打算如何做?”
赵筠元抬眼看向他道:“贺宛并非是寻常北岐人?, 她是北岐的文柔帝姬, 这一层身?份, 总该是要派上些用场了。”
***
永祥殿。
殿内的烛火一直点着,从?里殿道外殿尽数被照亮, 仿佛比白日里还要亮堂些。
陈俞与贺宛都在。
那些个?受邀来参加赏花宴的世家小姐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各自离开。
可陈俞的面色依旧极为难看, 他盯着贺宛,竟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赏花宴,你要办便办了,怎么还弄出?这些事端来?”
他对贺宛向来是纵容的。
总觉得贺宛是北岐的帝姬,他曾见过?贺宛在北岐时的模样,那样的肆意灵动,不会受到任何的约束与限制。
所以等他终于得到了贺宛时,他便想着,他要让贺宛就如同在北岐的时候一样,依旧是那个?被娇惯着的帝姬。
贺宛到他身?边的这一年?以来,他也确实是如此?做的。
哪怕因此?而失去了他极为在意之人?,他心底其实也并未有过?后悔的心思。
只是如今,他却有些迟疑了。
开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当真太过?纵容贺宛了?
贺宛脸色发白的立于一旁,努力解释道:“圣上,臣妾当真不曾在那薛小姐的吃食中下?毒,定是有心之人?暗害,说不定就是她自己做的,就是想陷害臣妾,让臣妾给她让位……”
陈俞的头越发疼了,他无奈道:“你没瞧见薛晋嫣那副样子吗?她马上就要入宫了,身?后靠着的薛晋荣这个?兄长,你虽是皇后,可你身?后却连个?依仗都没有,你觉得她会畏惧你吗?”
说到后边,他的语气也越发不好,“你当真觉得,你有什么是值得让她用自个?的身?体来陷害的吗?”
贺宛虽然瞧出?陈俞已是发了怒,可却还是不曾想过?他一开口便会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一时间?神?色悲恸,眼泪也不自觉落了下?来,“圣上如此?说到也不错,我不过?是一个?北岐孤女而已,薛小姐身?后有兄长,我的兄长却死在了战场上,我确实没什么值得人?家畏惧的。”
陈俞大约也意识到方才自己说话难听了些,见她一副悲痛欲绝模样,也有几分不忍,正?欲开口,又听她接着道:“只是此?次下?毒之事,当真并非我所为,若是我做的,便是那薛晋嫣的兄长要将我碎尸万段,我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陈俞的心早已软了下?来,他上前将贺宛揽入怀中,柔声道:“方才是朕不好,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这次的事确实有颇多古怪之处,你放心吧,既然并非你所为,朕一定将这事原原本本地查个?清楚,将那背后之人?揪出?来,还你清白。”
贺宛埋进?陈俞怀中,哽咽着点了头。
而陈俞轻抚着她的头发,心下?想着,她从?来都是这般模样,从?最初在北岐到如今在陈国,既然当初自个?能?忍着,如今怎么就忍不了。
他心里这样喜欢她,便是有时候她做了蠢事,他也应当帮她善后。
她什么都不懂,他该要护着她的。
只是这事却到底没那么简单。
翌日早朝,便有不少朝臣连同薛晋荣一同跪下?请陈俞废除贺宛皇后之位。
陈俞虽然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坐上那高?位,看着底下?跪着的乌泱泱一片,心底还是有些烦闷,“此?事方才过?去一夜,真相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怎得如今便要治皇后的罪了?”
“赏花宴是皇后办的,薛小姐在宴会上出?了这种事,皇后心里也很是愧疚,朕也已经罚了她三?个?月月俸了,至于旁的,要等一切查明了才能?有个?定论。”
底下?朝臣闻言自然不会满意,特别是薛晋荣,他也并未顾忌什么,直接便走上前道:“圣上如此?做,实在是有些太过?维护这贺皇后了吧?且不说昨日赏花宴本就是贺皇后一心要办,臣的妹妹与这皇后娘娘生出?了矛盾也是在场之人?都瞧见了的,那些吃食更是贺皇后备下?,而她之前便对选秀之事有着极大的意见……”
说着,他扭头看向其他朝臣,那些大臣们听到这都不自觉点头,见此?,他才接着道:“如此?说来,此?事有人?证物证,贺皇后也有对小妹动手的理由,臣实在不明白,圣上所言需要等一切查明是什么意思,此?事还有什么需要查明的呢?”
从?昨日薛晋嫣出?事开始,这薛晋荣心里就憋着一团火,昨日他也与陈俞明言了,若是陈俞不处置了那贺宛,他便要亲自动手。
到今日,陈俞既然还并未有要处置贺宛的意思,那他自然不会客气。
他妹妹吃了这样大的苦头,陈俞护着罪魁祸首,想着轻拿轻放,只是罚了贺宛三?个?月月俸便要让这件事过?去,这实在有些可笑了。
陈俞面色微寒,可到底却还是没有发作?,只问他,“那依薛将军所言,是想如何?”
薛晋荣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一听陈俞问起,他便接着道:“臣的妹妹虽然受了不少苦楚,可到底保住了一条命,臣便也不说什么一命抵一命了,只是贺皇后既然做出?如此?善妒之事来,臣的妹妹还不曾入宫去,她就已经按耐不住要害了她性命,如此?品行?,莫说是坐在皇后之位上,便只是留在圣上的后宫中,也总是会在惹出?事端来的。”
“如此?不安分之人?,便是圣上重情?,要留了她一条命,也定是要废除她的皇后之位,而后将她打入冷宫……”
“不可能?。”他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被陈俞打断,“废除皇后之位不可能?,打入冷宫更不可能?。”
薛晋荣面色沉得厉害,“如此?,圣上是打定主意要护着那贺皇后了?”
薛晋荣其实原本也并非那种仗着功绩便嚣张跋扈之人?,他从?前跟过?陈俞一同上战场,知晓陈俞是有些本事的,也自然甘愿臣服。
只是如今的贺宛伤的却是他所最在意之人?,陈俞又一心偏护着这贺宛,这才当真激怒了他。
此?时自然也有其他朝臣站出?来劝说,“圣上,薛将军,此?事咱们也并非没有个?折中之法,贺皇后如此?行?径,确实不适合再母仪天下?,否则后宫多生事端,前朝也不会太平,但?圣上重感情?,不忍将贺皇后贬去冷宫也是情?有可原,不如只是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将其幽禁于偏僻宫室,也算是留了情?面。”
这朝臣所言倒是让边上好些个?大臣都点了头,觉得算是个?两全之法。
只是陈俞却并未有应下?的意思,他心下?明白,其实将人?幽禁与打入冷宫其实并未有太大差别,况且,若是此?番当真如同他们所言,夺去了贺宛的皇后之位,往后想要让贺宛重新坐上那个?位置,就当真是不可能?之事了。
所以他依旧坚持道:“朕不会废了皇后。”
说着,他看向薛晋荣,对着他道:“但?是,朕也知道薛小姐在这件事上受了委屈,也正?因着如此?,才更应当将背后真凶揪出?来,朕知道你们都认定了皇后便是背后动手之人?,可此?事并非有表面上看来的那么简单。”
薛晋荣显然不会相信他这番言论,只觉得他不过?是在帮着贺宛开脱而已,所以冷笑道:“那圣上以为,这真相到底如何,背后动手之人?又到底是谁呢?”
陈俞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可却只当作?不曾听到,“朕现在还不知凶手是谁,五日吧,五日之内,朕会让人?将真凶寻出?来,也算是给薛将军一个?交代,如何?”
薛晋荣知晓,眼下?自己就算不应下?,也不可能?能?说服陈俞处置贺宛,毕竟他是如何护着这贺宛的,他与这些朝臣们都最为清楚不过?。
于是索性点了头,“好,那便依圣上所言,就五日,五日之后,若是寻不到所谓的真凶,还请圣上废除皇后,莫要让我等寒了心。”
不过?五日而已,薛晋荣自然也是等得起的。
况且他早已笃定贺宛便是那个?凶手,如此?,不管给陈俞多少时间?,也一样寻不出?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真凶来。
自然,若是陈俞想胡乱拉一个?人?来背锅,也要看能?不能?糊弄过?他去。
陈俞盯着他,缓缓的点了头,算是应下?。
见薛晋荣都没了意见,其余朝臣自然也不好再多言,都纷纷垂下?头去。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陈俞有些疲累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文锦,文锦回意,往前站了一步开口宣了“退朝”。
朝臣皆是跪下?,道:“恭送圣上。”
陈俞起身?出?了殿门。
殿外,贺宛一见陈俞出?来,便满面笑意的迎了上去,“圣上今日下?朝比往日倒是晚了些。”
她知晓自个?这些日子做了许多惹陈俞不快的事,如今也是生了讨好的心思,所以才一大早便来了宣明殿候着。
若是平时,陈俞见了她这般模样,定是会牵起她的手,与她一道回永祥殿。
可此?时陈俞心中只想着方才在宣明殿中所发生的事,又念着要尽快寻到在薛晋嫣吃食中添毒的真凶,早已是心烦意乱,哪里有心思与她多言。
见陈俞不曾应答,贺宛也并不似往日那般使性子,依旧是笑着与他道:“今日永祥殿备下?了好些圣上平时喜欢的吃食,有牛乳羹与鹌子羹,还有马蹄酥,圣上可以……”
“阿宛。”陈俞有些疲累的打断了她的话,“朕还有许多事要忙,没有空陪你。”
贺宛愣住,下?意识垂下?眉眼道:“可是……”
陈俞看着她道:“五日之内,若是朕不能?将在薛晋嫣吃食中下?毒的真凶寻出?来,薛晋荣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就算是朕护着你,这件事也定不会这样容易过?去。”
“阿宛,听话,这几日你就留在永祥殿中,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
贺宛终于点了头,小声应了句,“好。”
陈俞看向一旁的玉桑,“带你家主子回去吧。”
玉桑应道:“是。”
陈俞这才放心离开。
而贺宛的神?色瞧着也安定了许多。
虽然陈俞并未像往常一样同她一块回永祥殿,可陈俞对待她的态度却与往常一般,况且如今的陈俞也正?是为了她的事而筹谋,她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玉桑原本一直小心瞧着贺宛的神?色,见她眉间?舒展开来,唇边甚至隐约含着笑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
暗室,烛台上的火光晕开,在一片漆黑中留下?了些许光亮。
辛月已经被关在这儿十数天了。
她原来以为这里的日子应当很是难熬,可后来,她发现在这儿呆着似乎比在花楼要好上许多。
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逼迫着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只是大部分时间?都比较无聊,她所能?想到的消遣时间?的法子,无非是盯着烛台上的烛火发愣罢了。
有时候瞧着那火苗无风自动,竟也好像有几分趣味。
她正?瞧得入神?,却听到暗室外传来脚步声响。
暗室里实在太安静了,即便是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她也能?很清楚地听到。
她盯着那扇石门,片刻后,石门被推开,赵筠元与陈意二人?走了进?来。
见来人?是他们,辛月又将目光收回,继续盯着一旁的烛火。
赵筠元走到她跟前,开口便道:“辛月,你帮我们做一件事吧。”
辛月并未问到底是什么事,反而先应下?,“可以。”
见此?,赵筠元有些意外,“你都不先问问我们需要你做何事吗?”
辛月抬眸看向她,“若是我不答应,你们会放我离开吗?”
赵筠元默了默,诚实道:“不会。”
第六十章
辛月轻轻一笑,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说说到底是何事吧。”
听她?如此说,赵筠元陈意二人也不再客气?, 索性?说明了来意, “届时,只要贺宛能出现在你们约见?之处, 我们便会安排人前去抓捕北岐逆贼, 届时,贺宛便是如何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她?一个北岐公主, 私底下约见从前的北岐将士,为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辛月听完他们的完整计划,语气有些古怪道:“看来你们当真是恨极了贺宛。”
赵筠元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她?忽地又笑了, “不过她?本就是一个惹人厌恶之人, 你们恨她?, 倒也不奇怪了。”
陈意拔出腰间匕首, 割断缚住她?的绳索, 又指了指放在案上的纸笔, “给贺宛写一封书信, 用北岐语, 要挟她?三日?后晚上在城东的景春楼见?面。”
辛月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当真提了笔在宣纸上开始写。
四?下寂静, 只余落笔的沙沙声,不消多久, 辛月便将书信写好, “你们瞧瞧吧。”
赵筠元拿起那封信细细瞧了,并未发觉什么?问题方才点了头。
辛月见?她?如此, 倒是有些意外?,“你还懂北岐的文字?”
赵筠元在北岐待了四?年,对于北岐的文字自然不会陌生,不过她?也不会与辛月言明身份,只道?:五2④9令81九②“我我家是做生意的,曾接触过一些北岐来的商户,我听他们说话有趣,便向他们学?了些。”
“原来如此。”辛月意味深长的点了头。
辛月对她?有所怀疑倒并非是奇怪的事,更让赵筠元感觉到意外?的是她?身边的陈意。
陈意似乎从头到尾都未曾对她?有过任何怀疑。
不管她?顶着一个寻常宫人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一开口便提及夺位之事,还是如今她?连北岐文字也能轻易识得,似乎都并未让他起过疑心?。
要知?道?赵筠元从未同他袒露过身份。
等二人一道?从暗室中?出来之后,赵筠元便索性?将心?头的疑问问出了口,“殿下对我,似乎始终不曾有过怀疑。”
陈意抬眼看她?,“怀疑什么??”
“怀疑我的身份。”赵筠元认真道?:“或者是别的,总之,殿下难道?不觉得我作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宫人,与您一起谋划这些事情,是别有用心?之类吗?”
她?是当真想知?道?陈意心?里是怎么?想的。
陈意眼底带着笑意,故意将声音放轻了许多,“其实也怀疑。”
赵筠元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原本就让她?觉得有些古怪的画面,甚至忍不住想着,若是他当真已经知?晓自己身份,那自己又当如何解释?
可?陈意却接着道?:“只是我更愿意相信你,每个人都应当是有些秘密不想示于人前的,你不愿告知?自然有你的原因,不是吗?”
“是。”赵筠元垂首,片刻后又朝他笑着道?:“辛月写的信我已经瞧过了,没有问题,尽快将这封信送出去便是。”
陈意点头,又听赵筠元皱眉道?:“依着那贺宛的性?子?,定是会想着杀人灭口的,所以还是得安排人护住辛月。”
她?对贺宛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贺宛为了保全自己,连贺澜都不曾放过,如今怎会轻易放过辛月?
“好。”陈意再度应道?:“这件事我会办妥。”
二人达成?合作已经有些时日?,赵筠元自然是相信他的本事的,于是也轻轻点了头。
***
夜深,宣明殿中?依旧点着通明的烛火。
陈俞将御膳房中?经手赏花宴吃食的宫人都尽数传唤,打算一一亲自审问。
显然,这并非是件易事。
即便已经到了这个时辰,殿外?依旧有数十个宫人候着,都在等着被审问。
那些负责制作赏花宴吃食的厨子?都已经被审问过来,可?惜从他们口中?并未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陈俞明白,既然那下毒之人如此谨慎,那便必须细细盘问,即便是细枝末节也不能放过,所以每个人都须得盘问半个时辰,让其将所知?道?之事尽数说了方才能离开。
如此,一天一夜过去,陈俞却依旧没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第二日?早朝后,或许是见?陈俞实在疲累,文锦便劝道?:“圣上昨夜一夜都未曾歇息,今日?不如还是先回去歇一歇吧,否则如此下去,身体怕是要熬不住的。”
陈俞却好似未曾听到他的话,只一边思索一边道?:“文锦,今日?你去将那日?参加赏花宴的世?家小姐身边待着的婢子?尽数带回来审问,此事虽然不至于是薛晋嫣动的手,可?旁人却并非是没有可?能的。”
文锦神色有些为难,“如此,恐怕朝臣们又会有些意见?。”
“管他们做什么?。”陈俞已然没了耐心?,“你便说是朕的意思,若有人还不识趣,绑也要将人绑来。”
文锦没了办法,只能应下,正欲吩咐下去,陈俞却又道?:“昨日?夜里审问过的那几个负责将吃食送到赏花宴的宫人也叫过来,昨日?问得不仔细,有些事朕还得再问问。”
文锦又应道?:“是。”
午后,那些世?家小姐的贴身婢子?都被送入了宫来。
原本她?们也都是不情愿的,倒也不是说都对自个的婢子?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在这时候陈俞要审问她?们的婢子?,看起来就仿佛是怀疑她?们是那下毒之人一般。
而从一开始,她?们就几乎笃定下毒谋害薛晋嫣之人定是贺宛,可?陈俞偏偏要护着这贺宛,这也就算了,如今竟还有要将这帽子?扣到她?们头上的意思。
这让她?们如何能接受?
只是陈俞也未曾给她?们选择的余地,文锦只要将陈俞的意思表明,那些个世?家小姐也只能应下。
否则一个违抗皇命的罪名也是逃不掉的。
左右不过是审问一番而已,又不是定了罪,只要她?们确实不曾做什么?不当作的事,再怎么?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这般想着,心?下还能稍稍舒服些。
如此,陈俞又将这十数人尽数审问了一番,将她?们赏花宴那日?具体做了何事都一一问了个清楚,但却依旧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之处。
实在古怪。
因着陈俞这两日?都在为查清真相而费心?,贺宛也并未再去打扰,而是少见?的听了陈俞的话,乖巧地留在了永祥殿中?。
这几日?的事虽然闹得极大,可?贺宛的心?情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她?唯一在乎的便是陈俞心?中?如何想她?。
毕竟在这陈国之中?,她?早已明白,陈俞便是她?唯一靠山,而只要她?依附待她?始终如一,任凭旁人说些什么?,她?都轻而易举地坐稳这高位。
所以她?并不在意外?界如何言说。
只是这日?她?晨起梳洗,却在那妆匣中?意外?瞧见?一封书信。
她?见?了这信,不由?得愣了片刻,而后才狐疑地将其打开,才一打开她?的面色就变了,又转头看向身旁的几个正帮她?梳发的宫人,“你们先退下吧。”
那些个宫人闻言,都赶忙屈身退了出去。
贺宛这才将那封信展开,越是看到后边,她?的脸色便越发难看。
其实打开这封信的一瞬,她?便已经瞧出了这字迹,辛月自小在她?身边,做过不少提她?抄抄写写的活计,对于辛月的字迹,她?可?能比自己的字迹还要熟悉几分。
所以只一眼,她?便能将其辨认出来。
而辛月,贺宛怎会不知?她?的去处。
她?可?是被贺宛亲自卖进了花楼里啊!
正因如此,贺宛瞧见?她?的信才神色慌乱,而等她?瞧清楚这信里边的内容,就更是惊慌。
因为辛月在那边写道?:“若是帝姬您不来,奴婢所知?晓的那些事,恐怕就再也瞒不住了。”
“当今圣上或许知?晓您是北岐帝姬,可?旁的人却不知?道?您的身份,只因为您是北岐人,他们便已经厌恶您到了如此地步,就算那样在意您的陈国国君都不愿让您的孩子?为储君,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您是北岐的帝姬,他们会如何?陈国国君即便再怎么?护着您,他又能如何平息这些陈国人的怒火?”
“更为重要的是,陈国君主定是不会知?道?,您还害死了您的兄长,那个您曾经最为钦慕的哥哥吧?倘若他知?晓此事……”
贺宛下意识的捏紧了信纸,即便已经将这薄薄的纸张捏烂都无所察觉,她?其实知?道?,在陈俞心?中?,她?或许骄纵跋扈,可?却不会是一个恶毒,不折手段之人。
即便从前在北岐时,她?做过不少伤害陈俞之事,陈俞也将这一切解释为陈国人与北岐人之间的矛盾。
因为她?是北岐的帝姬,所以她?才会这样不遗余力的折磨他。
这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关。
在陈俞的心?底,贺宛还是个善良的姑娘。
否则,在薛晋嫣中?毒的事情上边,他也不会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之事,并未迟疑的选择相信她?。
而如果陈俞知?晓她?几乎不曾犹豫地害死了贺澜,也知?道?她?只为了几两银子?便将追随她?十余年的婢子?卖入了花楼,她?简直不敢想陈俞会如何看待她?。
难道?届时,她?唯一的庇护也要就此失去了吗?
她?想起来从前那颠沛流离,任人践踏的日?子?,神色顿时变得恐惧,“不,不行,这些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可?她?应当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她?下意识将目光放向殿外?,而后将玉桑唤了进来,“玉桑,有一件事,本宫需要你去办。”
前边那样一闹,确实让她?对这玉桑也生出了几分疑虑来,可?眼下她?手中?也再寻不到旁的可?用之人,便也就只能指着这玉桑了。
玉桑闻言,虽然心?下有几分不安,可?还是只能应道?:“是。”
贺宛从发间拔出一支金钗塞到玉桑手中?,而后道?:“你去寻些做杀人买卖的人,让他们替我杀个人。”
“娘娘。”玉桑担忧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圣上还不曾将陷害您的人寻出来,您又何必在这当口再去做如此冒险之事呢?”
贺宛咬牙道?:“本宫何尝不知?如今境况,可?若是此人不死,局面只会更糟!”
说罢,她?抬眼盯着玉桑,“旁的都不必说了,你只需按照本宫的意思,三日?后亥时,去景春楼三号雅间,将里边的北岐女子?杀了,这件事便能了了。”
玉桑握住手中?那支有些发沉的钗子?,心?底不由?得涌上一阵不安,可?对上贺宛的目光,还是只得点了头。
见?她?已经应下,贺宛心?绪才稍稍安定,她?心?道?:“辛月,不是本宫不顾念主仆情谊,只是你既然威胁到了本宫头上,那也怪不得我了……”
她?向来是心?狠之人,谁人阻拦了她?的路,都须得付出代价。
***
御膳房的宫人与那些世?家小姐的贴身婢子?都尽数审问过了,可?惜却依旧寻不到头绪。
陈俞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将早已不知?盘问过多少遍的周太医又传唤了进来,又问他添在吃食中?的毒是何种东西。
“那大约是懂些医术之人自己配出来的方子?。”周太医将早已回答了不知?多少遍的话又重复地说出了口,“初服用下去确实会出现呕血眩晕之状,不过毒性?不强,服用了解毒汤药,两日?三日?便能好全,便是不服用此汤药,身体好些的歇息个几日?,也能好转过来。”
“可?见?这下毒之人应当是没有害人之心?。”
这些话,陈俞前边便已经听过。
虽然这毒并不至于要人性?命,可?若是想以这一点来平息薛晋荣的怒火,却也并不容易。
其一,薛晋荣未必会相信陈俞的话,其二,如今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若是能借机当真逼得他不得不将贺宛废除,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其他大臣而言,应当都是件好事。
要让他们放弃这个机会,怕是不会有这么?容易。
所以刚开始听到周太医说起此事时,他虽然有些意外?,但却并未太过深究此事。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至少这下毒之人与薛晋嫣或者说与薛家没什么?深仇大恨。
也就是说,那人是冲着贺宛又或是他来的。
若是如此,那或许便能有些头绪了。
陈俞好似想起什么?,抬眸看向周太医,“宫中?各处什么?时候从太医院拿了药材,又拿了什么?药材,应当一一都记录在案吧?”
周太医恭敬应道?:“是。”
“那配置这毒所需要的药材。”陈俞虽然满脸疲惫,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带着锋芒,他盯着周太医道?:“最近这段时间到底什么?人在太医院取了这些药材,应当都能查到吧。”
周太医迟疑得点了头,“只是……这些药材都只是些寻常的药材,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特别是其中?茯苓,连翘等药材有降火清心?的功效,眼下暑气?正盛,宫中?需此类草药之人不知?凡几……”
言下之意便是即便谁人当真从太医院拿了这些药材,也是说明不了什么?的。
毕竟这些药材用途甚广,又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更何况这些药材近些日?子?宫中?消耗甚多,便是陈俞当真要查,也不是三五日?便能查出苗头来的。
可?陈俞却并未因为周太医的话而迟疑,反而开口道?:“近些日?子?,昌庆宫要过什么?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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