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念第一次踏出房门。
久违的阳光落在身上,带来暖融融的感觉。
入眼的景色全然陌生,二楼尽头的窗外广阔无垠,满是带着枯色的青草地。
若是春夏,想必会非常有生机吧。
沈念想起之前晏止行所描述的“新家”,……就是这里吧?
他没再多想,转身下了楼梯。
只是,动作却比往日缓慢了许多。
圆润的珍珠随着走动而小幅度翻滚着、磨着,下楼时又跟着动作而往内陷,被咬进去,便有陌生的感觉一点点升起来,从尾椎骨一路往上,让沈念瞳孔都有些涣散。
他从未觉得楼梯有这么长过,眼前世界都摇晃起来,终于到最后一阶,他长舒了一口气,放松警惕。
却猝不及防在脚尖碰到地面时,身子骤然失重,那圆润的珍珠也被重重咬进去,眼前近乎是一黑,他发出一声极短促的惊呼。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正相反,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他后腰,雇主正站在他身前,用那双深邃而沉静的眼望着他,眉尖是微微皱起的,似乎对新来的女仆的职业素养产生了怀疑。
“小心一些。”
沈念借力站稳,仰脸看过去,眼睫都沾染上了几分雾气般的湿,声音也是,细细的,“谢谢您。”
晏止行顿了一下,忽地抬手,指腹轻轻擦过沈念眼尾。
他本能地眨了下眼,再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过去,便见对方神情平静而疏离,说:“今天上午将书房打扫一遍。”
他低眉顺眼地应了,而晏止行仍看着他,过了两秒才说:“工具在杂物间,自己去拿。”
杂物间在一楼尽头,而书房又在二楼。
这一路过去,又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但这毕竟是女仆的职责。
沈念只好咬着唇一点点挪过去,每走两三步便需得停下来缓几秒,眼神是涣散的,唇也是微微张开的,显出一种少见的艳色。
晏止行便盯着他,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指腹。
这段折磨漫长又无助,但好在最后沈念还是来到了书房前。
干净的白布已经打湿,还有刚拆封的扫帚……
他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想必会更难熬,但别无选择,只能伸手去推那厚重的实木门。
可他现在手软脚软,根本提不起劲,反复推了两三次,才终于撬动一丝。
眼底升起希冀的光,沈念连忙继续用力,终于那实木门向他敞开。
耳畔也立刻传来一阵陌生的交谈声,他僵了一下,抬头才看清,晏止行正坐在计算机前开会。
见他来了,晏止行微微抬手,计算机里的声音便立刻消失了。
随后,他戴上耳机,没再分给沈念一点视线,只淡淡道:“没事,是新来的佣人,继续吧。”
沈念刚费力地将扫帚拿进来,便听到这一番话,虽然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莫名地还是有些委屈。
他没再看晏止行,埋头开始擦桌子。
实木制的办公桌冰凉而干净,指腹捏着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过去,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可身子却受不住般微微弓起,沈念咬着唇不说话,而耳畔晏止行的声音冷淡,正逐字逐句挑出汇报人的毛病。
麦是开着的。
这个认知让他更不愿出声,只独自忍着,两只手也无目的起来,胡乱地擦着,直到不小心碰掉了桌面边缘的文件。
他本能地弯腰要去拦,这动作他在高中便做过很多次,驾轻就熟,从未失手,可这次却忘了那还绞着的珍珠,随着动作幅度,后腰眼一阵发酸发麻。
太过突然,以至于让他膝盖都跟着发软,但好歹还记得晏止行正在开会,死死压着声音,同时努力调整姿势,拉了一把桌子,这才没跟着文件一起摔下去。
眼前还有些发黑,他半蹲在地上缓了几秒,才终于缓过神,将文件捡起来,重新放回桌上。
放下东西时,他像是不经意般抬眼望过去,便见晏止行仍坐在计算机前,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像是无动于衷,也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沈念。
没由来的,沈念又有些委屈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
明明说过,不论自己做什么,是否骗他、瞒他,晏止行都不会在意。
眼睫落下去,沈念抿了下唇,不再去想。
也因此完全没注意到,桌下,晏止行正收回方才伸出去的手,而后,重又将目光移到计算机屏幕上,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在又出现一两次意外后,沈念终于勉勉强强将书桌这一块收拾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珠子的原因,腰都跟着酸疼起来。
他强迫自己忽视这种感觉,继续要去拿扫帚。
可刚转身,身后便传来雇主的声音:“倒杯水过来。”
这是沈念第一次来这里,对饮水机的位置当然也是不清楚的,他猜测一旁的休息室中应当是有的。
于是,他小心地端起桌上的玻璃杯,艰难地走向休息室。
而他身后,晏止行看着他,目光停在那颤抖个不停的雪白腿.根上。
他微微眯起眼。
好不容易走到休息室前,沈念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便猛然察觉到不对。
……休息室的门,是锁着的。
而雇主适时地解答了他的疑惑:“饮水机在一楼厨房。”
沈念眼前一黑。
他还记得下楼梯时的折磨,膝盖弯折时那珍珠也跟着绞紧,而好不容易站稳,那珍珠却偏偏又收紧,勒进去,短短几步路便走得大汗淋漓。
而这一次,居然又要下楼去最远处的厨房,然后再捧着一杯热水,一步一步爬上来……
光是想想,沈念就有些脸色发白。
而晏止行坐在那里,似是连眼神都懒得予他,只是指节曲起,轻轻敲着桌面,显出几分不耐烦的意思。
沈念在心里抗争了几秒,终于还是屈服。
他想,确实应该是这样的。
毕竟这些天来,一直都是晏止行在单方面地迁就他,也并没有索取任何,而他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对方。
那么,现在,晏止行生气,乃至于漠视,都是很正常、很应当的。
他将心态摆正,而后捧着水杯,重又慢慢往外挪。
但那东西已经折磨了他太久,成了最契合的样子,稍微一动便咬进去,积累已久的陌生感觉便簇拥过来,层层迭迭将他包裹,让他眼前泛起一片白。
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沈念无意识地张开唇,像是想要汲取氧气,却显得整个人更无助了。
晏止行仍在开会,只是那声音却渐渐远去,成为一片模糊而杂乱的背景音,纯白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串珍珠,是莹白的、圆润的,却也是可恶的、生厌的,绞着、磨着、咬着。
他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了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又有乌云卷过去,让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是很讨厌的感觉。
可是,另一种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的感觉又从小腹升起来,几欲灭顶,让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战栗、瑟缩,直到眼前炸开一片迷幻的颜色。
呼吸都跟着停了两三秒,沈念感觉整个人的存在都失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听觉一点点恢复,他听到了抽泣声,像是来自极远的地方。
随后恢复的是知觉,他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正落在小腹上,一圈圈地揉着,让他四肢百骸都放松。
他睁开眼,与晏止行对上目光。
沈念终于恍然地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哭。
那过载的快.感如潮水般落下去,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还有些发抖。
“对不起,……我现在就去、倒水。”
嗓子也是哑的,说到最后,甚至还打了个哆嗦。
晏止行叹了口气,伸手将桌上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拉开,露出里面的样子。
小水壶、热水器一应俱全。
沈念怔了一下,晏止行便已经接好了水,递到他唇边。
不知是因为刚哭过,还是确实缺水太久,喉咙确实有些干涩。
沈念顺从地张开嘴。
晏止行便看着他,从那湿漉漉的睫毛到盈着泪的眼,还有干涩的唇,伸手轻轻抚上去。
脸颊也是冰凉湿滑的。
沈念抿了几口便将杯子推开,又挣扎着想下去。
晏止行无奈,略显强硬地将人按住,囚在自己怀里,这才问:“怎么今天这么听话?”
沈念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过去,便被轻轻摸了一下脑袋,力度克制而温柔。
“乖,”晏止行哑声道:“我原谅你了。”
“你现在,可以更任性一点。”
瞳孔都无措地放大,沈念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的状态,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晏止行分明还在看着他。
那双眼深邃而沉静,一如既往的包容。
他说:“不要怕。”
这是沈念第二次听到这句话,牙齿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近乎是茫然地问:“为什么?”
——他分明没有道歉。
明明是想要的结果,可真正得到时,他却又混乱极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惩罚也好厌弃也罢,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什么都没做,晏止行便重新将他捧起?
而晏止行看着他,在他还颤着的眼睫上落下很轻的一吻,像是对待一只脆弱的蝴蝶。
“因为,我爱你。”
第52章 信任
沈念愣住了。
很简单的三个字,连刚牙牙学语的婴孩都会表达,而响应也非常简单,只不过是填上一个“也”字罢了。
他却像是失了言语一样,感觉舌头都要打结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喉嗓干涩,挤不出声音,而晏止行还在吻他,轻柔得像是对待一捧雪,随时都会化掉般。
“乖,”他说:“本来是想将你关个四五天的,毕竟你也欠了我这么久。”
晏止行说着,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是妥协的意思,“但最后还是没舍得。”
“你——”
“嘘,听我说。”晏止行伸手,指腹按住他欲张开的唇,道:“这四天里,我想了很多。”
沈念仰起脸去看他。
心底泛起点隐晦的不安,他像是等待宣判罪行的囚徒般惴惴,尽管他知道晏止行并不会这样做。
在离开的这四天……他回了李家,见证了父亲那可笑的态度转变,也见了另一些人,生活忙碌而充实,过去在晏家的生活就像是一场美妙得过了分的幻梦。
偶尔午夜梦回时,他会惊觉身边空荡,本能地想寻找那个熟悉而宽阔的怀抱。但也没关系,独自一人才是常态,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忍受这种孤独,并且尽快适应。
可这四天里,晏止行又是怎么想的呢?
是被忤逆的愤怒吗?还是遭受背叛的厌弃?亦或者是……被心爱之人拒绝的痛苦?
心爱之人。
这四个字套在自己身上,竟让胃部都跟着收缩,泛起点酸涩的感觉。
居然……也会是自己吗?
不期然的,他与晏止行对视了,那双眼沉静一如往常,映出了他略带苍白的脸。
随后而来的,便是熟悉的抚摸与安慰。
那只手落在发顶,慢慢往下,最后停在脸侧,动作很轻。
“我吓到你了。”晏止行声音低沉,语气也笃定。
“你还太小,又与我认识时间太短,结婚这种事,还是有些超过了,是吗?”
近乎是温柔而平等的询问让沈念更不适应了,他仰脸望着男人,神情有几分错愕。
在过去的印象中,晏止行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强势、雷厉风行才是他的代名词。
这也很正常,晏氏需要这样的领头人,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几年前挽大厦于将倾。
更何况晏止行从来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无人敢忤逆他。
可是现在……
他望着男人,有些恍惚了。
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
沈念没有开口,可他的表情分明就给出了答案,于是晏止行便笑了,他很坦然道:“在最开始,我确实是不明白的。在我看来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念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确实是这样的,从晏止行的视角来看,他游离在家庭之外,不被任何人欢迎,自己尚且没有自保之力,又被父亲推着去参加宴会,去认识那些人。
那么,选择与晏止行进入婚姻,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可晏止行却伸手,轻轻抚过那眼尾。
沈念正望着他,眼里像是闪着碎光,让他有一瞬的出神。
在那天晚上,他分明从这双眼里看到了爱意,一日他自己。
也因此再也忍受不住,俯身落下一吻的同时,也将那枚戒指戴了上去。
李父不足为惧,而晏氏早已是他的天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挠他们,那么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结果。
他考虑了所有,却唯独没考虑到沈念的想法。
——沈念不愿意。
“因为你母亲,是不是?”
沈念猝然抬头。
晏止行看着他,笃定道:“你的母亲当年便是因轻信他人,才走上那样一条艰难的路,你害怕……和她一样的结局,对吗?”
最后一句声音很轻,可却仿佛惊雷般炸响,沈念整个人都怔住了,瞳孔也跟着发颤。
他似乎又嗅到了久违的槐花香,他的母亲死在那个季节。
冰凉昏暗的医院,满目刺眼的红,而垂死的女人就躺在那里,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骷髅般的手死死抓着他,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将父亲的信息告诉他。
明明已经走到最后一刻,可说着的、念着的,却还是那个男人。
以及,那个男人所带给她的所有苦难来源,她的血脉,名为沈念的孩子。
……为什么呢?值得吗?
这个想法困惑了他很久很久,他想了好多好多年,从小城到首都,一路跌跌撞撞,却怎么也想不通。
他便不想了,干脆埋头往下走,路也就越来越黑、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他一个人。
不,准确来讲,自从母亲死后,他便是独自一人了。
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
“可是念念,我与李振晖不一样。”
熟悉的声音将他带回人间,他怔怔地抬起头,便感觉有温热的指腹擦过眼角,捻去那一点湿意。
晏止行说:“你这样,对我并不公平。”
沈念像是还有些回不过神,闻言怔怔道:“……对不起。”
晏止行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捏了下他脸颊,说:“原谅你了。”
沈念仍呆呆的,本能地回了一句:“谢谢。”
晏止行看得心痒,想着,这时候如果说些其他的,会不会也这么乖?
但毕竟还在谈正事。
他只好遗憾地制止这个想法,低头与沈念额头相抵,他感觉到了沈念的体温,是微凉的、比他要稍低一些。
他问:“还记得我父亲吗?”
这名词太过陌生,说出来时晏止行甚至察觉到了少见的别扭。
沈念立刻被吸引了注意,点头道:“记得。”
那晚他们将耶耶送还给了秦声,也因此,秦声主动给沈念讲了一点晏止行小时候的事,并向他发出警告,要他小心晏止行。
而后回到家,晏止行便向他讲述了自己父母的故事,由联姻而起,本来该是两情相悦的佳话,可最后却戛然而止于一场意外。
母死父疯,是惨烈的结局。
但这些……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仔细回想着那天晚上,可所能想到的最多也不过是那一句“不择手段”。
这没什么,早在最初接触时,他便知道晏止行绝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完就扔更是妄想。
晏家这位,在A市的名声从来算不上好。
沈念心知肚明。
但那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
……似乎是,觉得晏止行还算是喜欢他,对他也温柔,两人各取所需——好吧,这个确实是有点自欺欺人了。
毕竟晏止行什么都没有要。
可沈念仍可以欺骗自己,他迟早可以和晏止行公平交易,然后一刀两断,干干净净……直到,婚戒被套到指根,心底才后知后觉地升起恐惧。
太重了。
他垂眼,像是不经意般扫过去,却见晏止行手上并没有戴着戒指,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又立刻收回目光。
晏止行像是没有察觉到,继续道:“我一向不屑于他做出的那些事,自认为永远不会落得和他一样的结局。”
那时两人的矛盾已经到了顶峰,晏父再也无法容忍妻子对于事业的追求与对他的“忽视”,在晏母出发前的那晚上与她大吵一架,以至于最后做出扣押晏母身份证件,将人关在家里的混账事。
老爷子当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赶过来削了晏父一顿,又亲自将晏母送上飞机。
而后,晏母死于雪山之上,消息甫一传来晏父便失了理智,将老宅砸了个稀巴烂,疯得人尽皆知。
再往后的事情,不提也罢。
沈念不由自主地追问:“后来呢?”
晏止行垂眼盯住他,太过专注,过了两三秒,沈念有点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
晏止行便轻轻笑了一声,他伸手勾住沈念不听话翘出来的发丝,触感也是柔软的。
他说:“你逃婚的那天,我真的很想将你绑回来,锁在床上,然后……”
声音压低了些,而沈念就像是察觉到危险的某种小动物,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却碍于姿势,只能更往晏止行怀里钻了。
那滚烫的吐息落在敏.感耳垂上,可沈念还没来得及抗拒,便听到了接下来的话——
“每天草你,把你草熟了,草得只会张开腿,只认识我一个人。”
“!”
耳垂瞬间烫起来,沈念近乎是惊慌地伸手去推他,要去捂他的嘴:“你文明一点……!”
晏止行还在笑,甚至抓住沈念的手腕,贴在脸侧。
并没有亲吻,只是细细地摩挲抚弄,就已经足够让沈念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好,那念念也要乖一点。”
沈念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不太公平的交换,也或许说是被晏止行的话弄得脑子都乱掉了,稀里胡涂就同意了下来。
晏止行就又捧起他脸颊,细细地吻他,同时要他保证。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
“念念,我可以让步,但同时,我希望你对我也可以多一些信任。”
“不管是什么事,好不好?”
眼睫颤了一下,呼吸都被男人剥夺,沈念说:“……好。”
第53章 新家
之后好像又说了很多,但已经记不真切了。
沈念被晏止行抱在怀里,身后是冰凉的实木桌。
狭小而安全的空间,眼睫一点点坠下去,最后慢慢合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细密的阴影。
晏止行便停下,他仔细地看了沈念很久,听着那平稳的呼吸,而后才将人抱起来,进了浴室。
温热的清水落上来,沈念无意识地躲了躲,又钻到晏止行怀里去了。
确实是被欺负惨了,指腹碰上去时,沈念还在本能地发抖。
很听话,但和昨夜是不一样的。
晏止行将人抱起,掀开被子塞进去,而后掖好被角,在沈念额头上落了一吻。
“晚安。”
只是,在离开时,衣角处却传来一阵轻轻的阻力。
是沈念拉住他,还有些迷蒙地张开那双眼,雾蒙蒙地望过来,而后挣扎着要起来。
晏止行无法,便只好跟着躺下去,将人抱在怀里,肌肤相贴时温度也传过来。
熏香还燃着,时不时会有香灰簌簌落下来,是让人安心的气息。
而后,房间陷入一片沉寂。
第二日醒来时,腿根还有些酸痛,沈念哼哼唧唧不愿意起,而晏止行也很纵容。
直到男人伸手,轻轻捏住那一片软肉,还一本正经说要帮沈念揉一揉。
沈念吓了一跳,他可还记得上次这里受伤时,晏止行借着“抹药”之名做了什么事!
但那有力的手攥住他,已经微微陷进软肉里,便呈现出一点诱人的凹陷,又泛上点粉色。
指腹略微一用力,酸涩与疼痛,还夹杂着一点点的痒意一同涌上来,沈念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就去推晏止行,声音都带着颤意,“不要,我不疼了。”
可已经迟了。
晏止行说:“不可以讳疾忌医。”
“念念,忍耐一下。”
——这算哪门子的“医”?!
可伤处传来的奇怪感觉太过强烈,而他与晏止行的体力差又太过悬殊,那自以为激烈的反抗也微不足道,只能白白耗费力气,最后任人揉捏了。
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毕竟是晏止行弄的,那么现在让晏止行给自己按摩也很正常……
可下一秒,他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不行……!”
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耳尖也泛上一层艳色,近乎是恼怒地抬脚去蹬,却又被男人牢牢攥住脚踝。
他就知道晏止行又不安好心!
但他反抗了几分钟,晏止行仍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甚至还有闲心握住他脚腕,然后一寸寸地用指腹抚摸下去,最后又停在最开始的位置。
沈念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完了,只能打着轻颤,用力地闭上眼,眼前是空茫的,耳边的一切也远去了,在登上山巅的那一刻,空白的脑海中骤然闪过几个字。
——自作自受。
以至于,明明两人都醒得很早,却愣是在床上玩闹了一上午,到午饭时才终于下来。
沈念腿脚还是软的,可却很坚决地拒绝晏止行的“帮助”,一个人慢慢往前走。
晏止行无法,只能好笑地跟在他身后,同时看着少年人那细长的、还在轻微发抖的小腿,想着,这么一下就成这样了,等以后结婚了可该怎么办?
沈念才不知道身后人的龌龊心思,他走出房间,终于看清了新家的样子。
前两天太过仓皇,没能细看,今日一看,沈念才发觉,新家的布局和之前市内那套公寓是差不多的。
只是空间更大了一些。
以及,前两天还只有他们两人,今日却多了不少,放眼望去,有正打扫地面的阿姨,也有正擦拭柜台的管家。
都是生面孔。
见他们下来了,略略行礼称呼了一声,便各自散开,避进了其他房间。
沈念还有些不太适应。
直到走进餐厅,他微怔了一下。
饭已经摆好,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看上去是最熟悉的菜色,诱人极了。
而厨房中,刘姨正端着饭往外走,抬头看到他,顿时乐呵呵地微笑起来,“念念,欢迎回家!”
随后又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晏止行,笑容微微敛了一下,规矩道:“先生。”
晏止行颔首,随后坐在沈念身旁,拿起筷子,为他夹了一片细嫩的鱼肉。
他机械式地夹起放进嘴里咀嚼,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便忽地听到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他转头,便见一只浑圆的白团子颠颠朝他跑过来,又很热情地绕着他椅子打转,抬起前爪要搭上来。
沈念愣住,本能地伸手,便捏住了什么柔软而有韧性的东西。
捏一下,小狗便汪一声,还试图来舔他。
过了片刻,沈念才反应过来,是小狗的肉垫啊。
他垂下眼,与椰子对上目光,小狗那双豆豆眼黑亮亮、水润润的。
明明是他擅自将小狗带回家,又完全不顾小狗的意志将它丢下……可是,小狗看上去完全没有计较之前被抛弃的事情。
它只是看着沈念,小声嗷呜了一声,像是很担心的样子。
沈念便用力揉了下小狗脑袋,又起身从熟悉的地方翻出狗粮和狗盆,给椰子也盛满饭。
椰子眼睛都亮了,用力舔了沈念一下,这才埋头苦吃。
沈念抬头,唇边晕染开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
似乎一切都与从前没有差别,就好像那几天的事情也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这让他喜悦。
却不想,抬眼间正与晏止行对上目光。
对方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
莫名地,沈念耳尖都泛上点红,他立刻将脑袋埋下去,却又觉得这简直是在承认自己心虚了,便又昂起头,和晏止行保持对视。
一秒、两秒、三秒……
沈念认输了,灰溜溜低头开始吃饭,便听到对面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一顿饭很快吃完,刘姨将碗筷都收走。
椰子也吃完了,将盘子舔了个干干净净,蹲在原地看着沈念,小声汪呜叫着。
沈念蹲下身,摸着小狗脑袋,正想夸一句,却忽然被晏止行也摸了下头。
他扭头,便落进了那双含着浅淡笑意的眼眸。
……
这还是沈念这些天以来,第一次离开室内。
屋外阳光明媚,落在身上带来一种久违的暖意,他这才发现,外面的空间极为广阔。
这似乎是个庄园,他身后是这些天所住着的主宅,往后不远处有一些小房子,看上去应该是刘姨她们住的。
而往前是一段鹅卵石铺设的石子路,他猜测尽头应该是大门。
左手边的建筑看不出用途,而右手边则有一间漂亮的玻璃房,矗立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颜色。
沈念被吸引了,不由自主走过去。
等走近了,他才发现这似乎是个花房。
门是敞开的,甫一进去便能看到两旁垂落的紫藤花,颜色淡淡的,像是瀑布般落下来。
而再往里,摆设了几个漂亮的藤椅,椅子扶手处也有花枝顺着生长。再往里一些,甚至还有个秋千,被花丛簇拥在深处,像是童话中所描绘的世界。
沈念正想走过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是先生要花吗?”
沈念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连忙转头,便看到了一位手持剪刀的花匠。
那是个中年人,面容平和而带着笑意,正很和善地看着他。
再联想到方才对方说的,沈念问:“晏止行吗?”
花匠点头,见沈念是个生面孔,猜测他是新来的。
毕竟庄园很大,而先生搬过来又没几天,他没认全人也很正常。
“去最里面的A区摘一朵,然后放进晏先生的卧室就好。”
沈念下意识点了头,然后顺着花匠指的方向往前。
四周花朵开得烂漫,有纷杂的香气扑来,却并不让人生厌,反而有种置身自然花谷的心旷神怡。
显然,花匠对待它们很用心。
只是沈念却无心欣赏,目光匆匆略过那些姹紫嫣红的颜色。
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晏止行有养花的习惯。
还是说,是因为那时在市中心,没有条件养花?
他猜测着,同时慢慢往里走。
A区、A区……
他憋着一口气往里走,都快缺氧了才终于遥遥看到不远处挂了个小牌子,上书一个棕色的“A”字,一不小心便会忽略过去。
沈念加快几步,可等站在A区门口了,却又有点迟疑。
……晏止行,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养花呢?
这个疑问沉甸甸压在心头,他没敢细想,索性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然后,便愣在了原地。
窗户开着,有热烈的阳光与风一同扑进来,最先意识到的是嗅觉,风拂过来,便有满怀的花香一起拥入怀中,是熟悉的味道。
而后,视网膜仿佛都被花色占据,他看到了深绿色,随后是盛放其间的、娇艳欲滴的玫瑰。
是曾经,日夜伴在他床头的那朵玫瑰。
……
“咚咚咚。”
晏止行仍在处理邮件,随口道了一句:“进。”
他猜测是刘姨进来送东西,或者是管家,也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毕竟,他知道沈念去逛新家了,也知道小孩目前不太想看到自己。
想起清早时那双仿佛带着晨雾的眼,晏止行眼底不免带上笑意。
他等了几秒,仍没听到对方说明来意,不免有些不耐烦,正要出声催促,却没想到一抬头便见那门推开一小条缝。
旋即,门后探出小半张漂亮的脸,怯生生望向他。
晏止行有些意外,起身走过去,同时问:“怎么回来了?”
难不成,被欺负了?
——毕竟现在家中人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沈念,而他虽然提前强调过,却也难保有人没认真听……
他正想着,脸色也一点点沉下去,伸手将门拉开,要将人带进来,可下一瞬,却被一束漂亮的颜色晃了眼。
最外层是浅淡的,尤加利叶作为点缀,蝴蝶结穿插其间,交错着簇拥住最中心的那朵玫瑰。
而他的恋人就抱着那束玫瑰,眉眼弯弯地望向他。
第54章 书房
花束明艳,而沈念就仰脸看着他,眉眼也带着柔和的笑意。
可慢慢地,大概是晏止行盯了太久,眼神也太过专注,沈念忐忑起来,过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焦躁地开了口。
“我……跟着网上学的花束教程,”他无意识咬了下唇,眼眸也晕染上点点湿意,望向晏止行是像是盈了一汪秋水,却又偏偏要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说:“不准嫌弃!”
晏止行笑了下,朝他伸手。
沈念还以为他是要接花,连忙举高了一点,却在下一刻被猝不及防地抱起。
小腿悬在半空晃荡,是很没安全感的姿势,可沈念却安安静静缩在晏止行怀里,抱着花,看着一点点接近的办公桌。
他坐在办公桌上,垂眼去望晏止行。
对方仍在注视着他捧在怀里的花,目光专注,让沈念甚至有些不自在了,他扭捏了一下,小声说:“只是花而已。”
……有这么好看吗。
晏止行将花接过来,轻轻捻了一下还带着露水的花瓣,并不吝啬地夸赞说:“念念手艺很好。”
话音落下去,他看着沈念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眼尾也一点点弯下去,最后露出新月般的弧度。
可很快,沈念又意识到这样实在是太不矜持了,努力抿起唇想压住笑意。
可眼睛分明还是亮晶晶的。
让晏止行不由想起了椰子,每次被沈念摸头时,那只狗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以往没什么感觉,可是今天……
可爱。
晏止行忍不住勾了下唇,伸手捧住沈念的脸,然后吻下去,细密而温柔,是沈念最喜欢的方式。
他微微眯起眼。
有阳光落在身上,带来暖意,沈念唔了一声,在换气的间隙才终于张开眼,露出有些迷蒙的神色,而后轻声问晏止行:“这朵花……叫什么名字?”
他想起过去,在第一次见到这朵玫瑰时,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只是那时百般求索,却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去问晏止行。
而现在,他终于等不了了。
晏止行便放开他,却仍与他额头抵着,温存着、耳鬓厮磨着。
随后,沈念听到了一段陌生的发音,低沉而动听,竟让耳尖都泛起一阵酥麻的感觉,以至于过了几秒,他才回过神。
那似乎是其他国家的语言,听起来有几分像“纳莲”。
明明是玫瑰,怎么会起一个莲花的名字?
沈念有些想笑,可唇角还没来得及勾起,便听到了晏止行的下一句话。
“——意为,念念不忘。”
沈念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近乎是无措地仰脸,仓皇地想要去找晏止行。
而后,他从那双深邃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也只看到了自己。
他竟瑟缩了一下,而后近乎是不管不顾地扯住晏止行的领口,闭上眼撞过去。
唇齿相贴的瞬间,自脊柱上引起一阵战栗,书房空旷,偌大的空间中唯有他们两人相拥。
玫瑰在他们之间,花蕊露珠折出一线漂亮的光,沈念也跟着折起腰,像是受不了了一样,有细碎的呜咽从喉嗓间溢出来。
晏止行箍着他后脑勺,一如既往的强势,不允许他拒绝,也或许说沈念根本没想过拒绝,牙关还没来得及咬紧便被撬开,他连眼神都涣散。
氧气在一点点被掠夺,思绪也就跟着混沌起来,他像是浸在温热的海洋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终于放开他,氧气涌过来,让沈念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过了两三秒,晏止行无可奈何地提醒道:“念念,呼吸。”
他才恍然惊醒。
沈念低下眼帘,慢慢平复着呼吸,同时像是掩饰一般,指腹无意识地捏紧花瓣,顺着纹理抚摸过去。
手感很好。
而晏止行看着他,大概也知道他现在还害羞,便索性将计算机打开,重新开始工作。
键盘敲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念的心也一点点静下来,他坐在办公桌上,小腿悬在半空中,无意识地有一搭没一搭晃着。
玫瑰花瓣层层迭迭,他一片片数过去,数到一半却忽然想起点久远的回忆。
那时候他尚且年幼,从幼儿园回家,见到母亲正坐在老旧电视前,看着女主人公坐在草地上,揪着花瓣数“他爱不爱我”。
那画面一闪而过,而他鬼使神差地数下去,是单数。
……是“爱”。
这想法跳出来的下一瞬,沈念猛地摇了下脑袋,动作之快甚至差点将自己从桌上带下去。
但好在没等晏止行伸出的手拦住他,他就自个儿重新坐稳了,又赌气般将花束放到一旁。
也太幼稚了。
绝对不是他的问题!
沈念正在心里嘴硬地给自己脑补着,却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顿时吓了一跳,更心虚了,本能地就从桌上跳下去-
进来的是刘姨。
她端了一盘水果,得到房中人允许,这才走进来,将果切放到书桌上,离晏止行不远不近的位置。
花束就在一旁,极为醒目,刘姨多看了两眼,觉得不像是花匠的手艺。
那么,这束花出自谁手,就很明显了。
但刘姨也并非好奇心那么重的人,只随口问了句:“念念呢?我那会儿好像看到他进来了。”
也因此,本来该给沈念送的那盘也就一起带了过来。
晏止行顿了下,轻咳一声道:“看错了。”
刘姨没起疑心,应了一声,又问:“那我给念念把草莓送过去?”
在众多水果之中,沈念显然是偏爱草莓的,也因此,每次送水果时刘姨都会特意给沈念多备一盘子草莓。
晏止行正要摇头,却忽地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地往下望了一眼,过了两秒才道:“不必,放下就好。”
刘姨点了下头,有点疑惑地朝着晏止行所看的方向瞟了眼,一无所获,这才转身离开。
门重又关上,发出一声轻响,房间里安静下来。
晏止行低头,有点无奈地看着桌洞,说:“刘姨走了。”
而桌洞里正委委屈屈挤成一团的少年人才终于动了下身子。
因为空间太过狭小,腰背都有点僵硬了,让他钻出来时有几分迟缓。
晏止行却并没有拉他一把的意思,只是捡起一颗草莓,在沈念殷切的注视下……
作势就要往自己嘴里送。
沈念:“……”
他有点恼了,推开晏止行的腿就往外爬,可是腰还没能直起来,一颗娇艳的草莓便递到唇边。
刚从冰箱中取出来,还带着点寒凉的气息,沈念本能地张嘴咬进来,贝齿雪白,而草莓又极红,晏止行看着看着,动作就不免重了点。
指腹按压在那柔软的唇上,稍一用力便晕开点点的艳色,与草莓衬着,更漂亮了。
晏止行没忍住,捏着他下巴便吻下去,气息交错间,草莓的清香也弥散开来。
沈念吃人嘴短,便也没反抗,过了快三分钟,晏止行才放开他,伸手抚了一下他唇角,评价道:“甜的。”
沈念:“……”
他忍不住了,哼哼唧唧要推开晏止行,可晏止行却长臂一伸,直接揽住他腰,略一用力,便将他提到膝上。
“乖,”晏止行一边喂他吃草莓,一边问他:“刘姨进来,你躲什么?”
沈念身子一僵。
他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却万万没想到被晏止行杀了个回马枪。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他当时还满心思电视剧女主角,再加上坐在桌子上的姿势实在不雅,当然还有一点点原因就是……
唇上似乎又传来一点熟悉的柔软,沈念脸颊便泛上一点薄红,他不说话。
晏止行却还要逗他,本虚虚护着他后腰的手也一点点落到实处,又抚下去,最后捏住那一点柔软。
“怎么不说话?”
他笑吟吟望着身边,暧昧的话语停在一半,“你这样,倒显得我们是在书房里做什么奇怪的……”
沈念终于受不了了,抬手啪一下捂住晏止行那张胡说八道的嘴,恼怒道:“闭嘴!还不是因为你——!”
晏止行挑眉望向他,一副等着看沈念能编出什么瞎话来的表情。
沈念一时嘴快,等对方垂眼望过来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想好接下来说什么。
只是习惯性甩锅……不对,等等!
沈念终于回想起来晏止行的把柄了,他立刻仰起头,振振有词道:“都怪你上次带我去公司的时候,非要带着我进会议室,还要我躲在桌子底下!”
晏止行略一回想,发现确有此事,便欣然点头认下罪名,同时将沈念更往怀中揽了揽,附在他耳边,轻声问:“所以,念念喜欢这样?”
沈念:“?”
又倒打一耙!
他忿忿,作势要推开晏止行,可对方动作更快,用牙尖轻轻咬上那敏.感的耳垂。
他动作很轻,齿尖也小心地研磨着,就像是对待柔软洁白的蚌肉,可又忍不住略略用力,沈念便发出小声的惊呼。
“你做什……”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晏止行一本正经地堵回去。
“念念喜欢在这种场合,那我当然要满足。”
第55章 来客
第二天清晨,客厅一片寂静。
刘姨放下切好的水果,又小心地倒了几杯茶送上来,立刻下去了。
气氛太过沉闷,沈念有点不安地动了下手指。
晏止行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手背,是无声的安慰。
而他们对面正坐着的是一位老人,蓄了一小把白胡子,嘴唇干瘪而紧抿,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而那双眼凌厉,立刻就捕捉到了他们的小动作,于是眼尾皱纹更深刻了。
此外,从老人指上套着的玉扳指,以及身上低调又不失奢华的衣服,还有通身不凡的气度来看,显然养尊处优。
这正是晏止行的祖父。
沈念早从晏止行嘴里听过这位的大名,留下一系列诸如“严谨苛责”、“不近人情”、“老顽固”之类或好或坏的印象,也因此更忐忑了。
今晨,他刚从睡梦中清醒,恹恹地坐在餐桌前准备吃饭时,就忽然听得一阵喧闹声。
下一秒,几个黑衣人轰然撞开门,随后,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龙行虎步,大步进了客厅,又径自走向餐厅。
管家就跟在他身边,正满脸无奈地赔着笑,见实在没办法阻止了,求救般望向晏止行。
毕竟是先生的亲人,他们也不好来硬的,这才被一路闯了进来。
而晏止行却连眼都懒得抬,只对沈念说:“乖乖吃饭。”
沈念哪还有心思吃饭?
食不知味地扒拉了一会儿,耳朵却一直悄悄注意着客厅里的动静,但不知是那两人没说话,还是顾忌到他而压低了声音。
总之,沈念抓心挠肝,却愣是一点都没听到。
连刘姨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主动过来安慰。
但过了十几分钟后,沈念便不再偷听了。
因为他被抓进客厅里了。
毕竟长辈来家里,却躲在餐厅不出来实在是没礼貌。
但在客厅里也同样难熬。
沈念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被老人鹰隼般的眼打量了一遍,整个人都要僵住了。
难受。
“是叫沈念,对吗?”
沈念谨慎点头。
老爷子便微微眯起眼,神情显得更为冰冷,沈念正提心吊胆,甚至脑子里预演了八百种磋磨方式——
“晏止行强迫你了?”
沈念愣住,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晏止行,而对方神情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老爷子也觑去一眼,微微笑了,看着沈念道:“你不用管他怎么想,不用怕。”
“我这儿孙都混账,不用怕,你把委屈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沈念顿了一下,终于抬眼,第一次和老爷子对视。
老人仍笑着,那弧度甚至可以说是和蔼,就像是最为关心后辈的慈祥长辈。
可沈念却敏锐察觉到一点隐晦的恶意。
这种天赋来自于少年时代在李家、在学校的不受欢迎,他借此自保,也因此对于自己的这种直觉有着近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想,他是可以轻易猜到这恶意来源的——毕竟虽然同性可婚法令已经在十几年前便通过,可观念的扭转还太难。
尤其是有另一件大山般的事实盘亘在他们之前——孩子。
沈念抿了下唇,不再多想,只认真回答说:“没有,晏先生对我很好。”
老爷子却并不相信,目光淡淡扫过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左手,无名指根上款式相同的婚戒分外显眼。
他看着对面两人,恍惚间竟觉得看到了儿子年轻时的模样,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恩爱不移。
只是后来那种结局……或许还是经历太少了吧,矛盾才会无可挽回。
于是老爷子便叹了口气。
为难“孙媳”,属实是个太掉档次的事情,他便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卡递过去,道:“见面礼。”
沈念初看到那张卡时还吓了一跳,脑子里立马闪过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剧情,过了一两秒才听到老爷子接下来的话。
他本能地去寻找晏止行,心里觉着这走向简直比那雷人的剧情要更为难人。
老爷子道:“不用理他,收下。”
他将卡放到桌上,而后起身朝楼上走过去,丢下一句:“过来。”
晏止行便摸了下沈念脑袋算是安慰,可临走前又被沈念拉住。
老爷子还没走,沈念就用眼神示意晏止行将卡带上,最好能直接还回去,可晏止行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也或许说是故意误解的。
他又摸了一下沈念脑袋,道:“收下就好。”
沈念:“?”-
晏止行走进书房时,老爷子已经在翻看他的办公桌了。
但他向来有上锁习惯,尤其是那些重要的。便索性站在窗边,优哉游哉往下眺望。
与L国基地的合作仍在稳步推进,预计下个周期便能将新培育出的花卉投入市场。
而在他的规划中,等沈念放暑假了,外面那一片绿地便应该都开满玫瑰。
名为念念的小玫瑰。
这想法让他愉悦。
而老爷子也知道现在晏止行翅膀硬了,只是仍抱着侥幸心思翻找一番,一无所获后才抬眼,冷声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还当你是个好的,现在看,比你爹还不如!”
老爷子斥责了他几句,见晏止行始终无动于衷,又恨铁不成钢道:“你有几日没去过公司了?底下人可都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晏止行听了这话,才终于撩起眼皮望过去,不置可否,“公司没清理干净,见谅。”
他早知道老爷子在公司还留了后手,而老爷子也知道这事。
只是两人谁都没主动开口,最后,成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
这还是老爷子第一次挑明。
老爷子并不心虚,只道:“我也是为你好。”
晏止行不开口,唇角挑起冷笑。
见晏止行不吃这招,老爷子也懒得和他迂回了,直截了当说:“前些日子,我去了季家一趟。”
晏止行并没有接话。
老爷子便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往下说:“季家那姑娘你也见过的,小时候你们还上过同一个幼儿园。”
“长得出挑,身材也好,学历也高,想必基因是不错的。”
“最最重要的是心胸开阔、不争不抢,是个好孩子。”
老爷子敲打道:“这些年外部环境不好,季家生意也不好做,你和她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多少也该帮一帮。”
晏止行终于抬了下眼,眼底是明晃晃的讥讽。
太过尖锐,仿佛一眼便看透了底下藏着的阴暗心思,老爷子一时脸面挂不住,提高声音斥责道:“我已经和她父亲商量过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为你好!”
老爷子沉着脸道:“你就当成是一次商业合作,只是这次成果更重要一点而已。”
晏止行闻言,终于笑了。
老爷子还以为有戏,继续开口道:“更何况,那丫头学历高,心肠也好,加上她父亲还仰仗晏家,想必是不会为难沈念的。”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可以说动晏止行的——不过,比起晏止行父亲来说,晏止行这个情况还算是好解决。
当初晏止行母家势大,与晏家又少有业务,在他母亲死后更是决绝地断了所有联系,连晏止行都不要了。
而沈念……呵,最好拿捏。
“你真是老糊涂了。”
晏止行终于开口了,声音像是含了冰,问:“你觉得自己很英明、很公正?——把儿子毁了,还想来插手孙辈的婚事?”
老爷子猝不及防被戳了痛脚,顿时脸色一沉,“那是你父亲没本事!”
晏止行冷笑。
老爷子缓了口气,仍道:“两三年时间而已,你年轻,那时候沈念也还刚毕业。更何况你们两个注定没有孩子,与其抱养,倒不如……”
他意味深长地停住,而晏止行便自然接口:“倒不如,让你儿子再折腾出个小的。”
这话接得顺,老爷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两三秒才瞪大眼,指着晏止行,手指都在发抖,可旋即又颓然地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两只手用力地搓了一下脸。
“你当我不想?”
晏止行挑了下眉,“他不行了?”
老爷子没说话,而晏止行不以为意,“没事,有您老当益壮。”
老爷子被气得倒仰,抓着龙头杖用力敲了下地,气道:“真是管不了了!”
晏止行道:“慢走,不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老爷子也只好捏着鼻子往外走,憋了一肚子火,经过客厅时望了一眼,不见沈念,便失了兴趣,继续往外走。
而沈念早就在瞟见有人从楼梯下来时就悄悄躲到一旁,从另一侧楼梯走上去。
书房门是半掩着的,而晏止行正坐在椅上望着窗外。
沈念便悄悄走过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捂住晏止行的眼睛。
他轻咳一声,正要装模作样说一句“猜猜我是谁”,却忽地被人攥住手腕拉下去。
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掌心。
耳尖立刻烧起来,他吶吶地想放下手,可又被晏止行拉进怀里。
熟悉而让人安心的感觉。
沈念蹭了蹭对方下颌,问:“刚才说什么了?”
顿了一下,他补充:“——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
“当然。”
晏止行慢条斯理分开他指缝,插进去,与他十指相扣,而后有些厌烦道:“一些烂账而已。”
沈念有点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小小声问:“是要你结婚吗?”
连“联姻”这两字都有些说不出来,唇齿跟着发烫。
晏止行倏地垂眼,敏锐捕捉到了怀中人眼底的不安。
他便抬手,指腹箍住沈念后脑勺,又插进发缝里,最后略略收紧。
“没事的,”晏止行蹭了蹭沈念鼻尖,轻声与他说:“念念,我和你父亲是不一样的,别怕。”
第56章 拉勾
重回晏家的第五日,沈念第一次踏出了那个庄园。
他坐在轿车上,望着窗外陌生的风景,有些出神。
晏止行就坐在他身边,正垂眼把玩着沈念手指。
细长而骨肉匀称,看上去是天生应该进行一些艺术类创作的手。
但主人却显然心不在焉,晏止行便有些不悦地使了些力气,成功引得沈念迷茫地张眼望过来。
可能是因为起得太早,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出过门,那双眼雾蒙蒙的。
晏止行便心软了,又捏了一下那漂亮的指节,道:“没事。”
沈念不疑有他,继续去看着窗外风景,看着那景色一点点熟悉起来,是去公司的路。
昨天晏老先生来时,沈念无意中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包括公司,包括季家小姐什么的。
——好吧,其实是故意去偷听的,虽然没听全,尤其是关于季家小姐的那件事。
他转头贴过去,小声问晏止行:“为什么又要带我去公司呀?”
晏止行也盯住他,过了一两秒才笑起来,同样压低声音响应他:“因为念念喜欢那种场合。”
这话太不正经,沈念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过了两秒才睁大眼,呈现出几分气鼓鼓的模样,“和你说正经事呢!”
晏止行被他的反应可爱到了,握拳抵在唇边笑了声,这才正经回应他:“当然是因为怕念念再跑一次。”
这次是正经话,但却是沈念全然没想到的理由,他一时吶吶,过了片刻才小声道:“不会的。”
恰巧遇了红灯,那本就低的声音更是被淹没进一片车流与喇叭声中。
清晨的阳光落进来,映出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微灰尘,沈念飞快地眨了下眼。
轿车启动,大概是因为有些突然,眼睫都跟着轻颤了一下,沈念抬起眼,本以为晏止行没能听到,可现在也没了再说一遍的勇气。
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晏止行正望着他,眼神专注而满是侵略性,像是要将沈念整个人吞吃入腹一样。
甚至让沈念错觉,过往的温柔包容都是伪装一样。
他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往后躲,可下一秒脊背便抵上车门,避无可避。
“……你,”
他张了下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轿车右转,阳光被高楼大厦遮挡,那双眼便沉进黑暗中。
沈念辨不真切,可却在这时听到了晏止行的声音,沉沉的,也轻轻的。
“好,念念,我信你。”
沈念仰起头看他,愣愣的。
嘴唇动了一下,看口型,似乎是一个“晏”字。
只是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左手仍被那人握着,手指被一根根曲起,到只是无名指时顿了一下。
沈念能感觉到,晏止行极为轻柔地抚摸了一下那枚钻戒,动作间甚至带着几分缱绻之意。
而后,才郑重地将无名指按下去。
只剩下小指了。
沈念似有所觉。
随后,属于另一人的温度勾上来,晏止行看着他,说:“我们拉勾。”
轿车驶入车流,阳光也跟着洒落进来,沈念无意抬眼,然后便愣住了。
那个站在A市顶端的男人,那个在雪夜中将他抱起的男人,那个曾挽晏氏大厦于将倾的男人,此刻就看着他,神情专注而认真。
明明连三年级的小孩都不会相信的东西,可晏止行却郑重地提出来,看着他,等他同意。
沈念觉得喉头有轻微的梗塞感,就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他努力着,唇角有点颤抖,过了几秒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好。”
虚虚勾着的小指终于落到了实处,随着轻轻的两下摇晃,沈念望着对方,感觉眼前都有些虚晃了。
……
很快到了公司,照旧是那架电梯,沈念看着它从顶楼下来,又想起晏止行上次对自己的那些“欺骗”,有点牙痒。
但毕竟还在外面。
他气不过,干脆将手伸进晏止行口袋里,隔着衣服轻轻扭了对方一下。
力度还是很轻。
可这毕竟是冬天,晏止行只感觉到一点轻微的触感,垂眼朝他望过来,目光带着明显的疑问。
沈念才不解释。
上次来基本是全程待在会议室的,今天才得以仔细看清办公室的模样。
左侧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柜,其上摆满了经济学的书籍,沈念大概扫了一眼,全是一些令人头痛的名词。
而右侧则是一个看起来很大也很舒服的沙发,上面甚至还放了几个可爱的抱枕,有几分格格不入。
——上次来还是没有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沈念特意放的。
而沙发再往前一些,则是一道暗色的小门,稍不注意便会忽略过去,应该是休息室。
而最中间便是那张实木办公桌,看上去桌洞空间应该会很大……
……不对。
沈念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连忙摇头将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去,甚至还抬头看了晏止行一眼,目光带着很明显的谴责。
显然,是又把锅甩给晏止行了。
晏止行正翻阅办公桌上新送来的文件——这些日子,他让人将最紧急的文件都送到了家中处理,剩下那些不太紧要的便压在公司,今天才来得及处理。
也因此,晏止行今日是有点忙的。
他略略扫了一眼沈念,见对方一切正常,便道:“休息室里有水果,想吃什么也可以自己点外卖——”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
沈念也跟着扭头,面无表情地朝晏止行伸出手。
是的,沈念的手机现在还在晏止行手里。
晏止行便轻咳一声,将自己的私人机递过去,“用这个。”
成吧。
沈念矜持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
最开始,他还在沙发上装模作样陪了晏止行一会儿,后来悄悄抬头,发现对方似乎正埋头苦干,完全没功夫注意自己,立刻脚底抹油开溜。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这间休息室。
休息室空间也极大,内设了一张双人床,旁边还有咖啡机、小冰柜这些东西。
沈念先偷了点零嘴吃,而后躺到床上,举起手机。
屏幕深黑,清晰地映出他面容。
而后屏幕自动解锁,沈念有点诧异。
……是什么时候录了他面容的?
再想想自己那还不知在何处的手机,沈念感觉到有几分心虚——毕竟,别说录入面容了,他就是连密码都没告诉过晏止行。
……不过,手机都在对方手里了,也没差吧。
虽然并不是他主动给的手机……
沈念一边乱七八糟想着,一边随手点了两三个外卖。
虽然不是很饿……但不点白不点。
外卖到了快两个小时,沈念才从床上爬起来,倦怠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取。
只是手指刚握住门把手,就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
他霎时僵在原地-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晏止行低头敲着键盘,看上去并没有理会沙发上“客人”的意思。
但季秀居然也沉住气,愣是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终于等到晏止行抬眼,有些厌烦地问:“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争过季中?”
说的是季秀的弟弟,也是从小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的那位。
季秀放在包上的手指微微收紧,过了片刻才道:“他已经被我父母养废了。”
她说着,毫不畏惧地抬眼望向晏止行,道:“季家外强中干,早已被虫蚀空,可他们却全然不在乎,或者说是做着牺牲我拯救他们的美梦……”
想起初听闻父母打算将她嫁去晏家换取注资时,与其说是难过,倒不如说是心死。
她早就习惯了父母的区别对待,只是不可能就此认命。
更何况……前些日子,还听说晏止行与他新婚的“妻子”还闹出了感情纠纷。
这时候插足就更显无耻了,更何况看晏止行这次动作,显然是动了真心的。
晏止行拧眉。
季秀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毕竟季家这些龌龊对晏止行来说一眼便能看清,不需她来解释,何况晏止行与季家没有任何关系,更没义务听她倒这些苦水。
她立刻提起心,直入主题道:“我愿意将我手中的股份无条件转移给您。”
无条件?
晏止行有点嘲讽地看她一眼,曲指敲了下桌面,不置可否道:“我会考虑的,季小姐。”
这话便是没商量的意思了。
季秀心中一凉,咬着牙还想说点什么,可见晏止行已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立刻不敢再开口了。
只是眼角余光忽地注意到一点碎光。
她目光只稍稍停留片刻,晏止行便立刻抬眼,目光锐利,带着明显的不悦。
季秀连忙收回目光,道:“我明白了,谢谢您……还有,祝您新婚快乐。”
她说完,见对方表情好了点,终于松了口气,不敢再留。
只是踏出门的前一刻,她忽地听到开门声,本能地转头,便见休息室的门竟打开一条细缝,露出小半张漂亮的脸。
“晏止行……”
声音也是柔软的,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本能地去呼唤最信任的人。
季秀一怔,门便彻底合上。
办公室内,沈念喊完那一声就不动了,甚至连脚都懒得抬,也不看晏止行,就只盯着那扇合上的门,唇也是紧抿着的,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一点都看不出方才叫人时的软糯。
晏止行便笑了,他伸手在沈念眼前晃了下,问他:“吃醋了?”
第57章 公司
沈念将目光挪回来,盯着晏止行看了两眼,没吭声,缩回休息室里就要关门。
只是到只剩一条缝隙时,门却忽然拉不动了。
沈念又使了点劲,门仍纹丝不动。
甚至那人还从缝里将手伸进来,挑衅似地轻勾了下他小指。
当然,晏止行想必是全然没有这种意思的,却奈何沈念现在看他太不顺眼。
但再不顺眼也没办法。
休息室的门还是被拉开,晏止行抬眼一扫,见桌上随意扔着几袋空了的零食,床铺也卷成一团,不知是不是沈念方才偷听时滚出来的。
略略幻想一下,晏止行便觉十分可爱,可一转头,幻想中的主角正坐在办公椅上,气鼓鼓盯着桌上季秀带来的礼品,表情专注。
……更可爱了。
他有点手痒,但还记着现在沈念正炸毛,便只好退而求其次,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又在沈念挣扎之前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而后轻咳一声,解释道:“季家近两年碰到诸多难事,这次她来只是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更何况,我也不是和她私下见面,是不是?”
晏止行声音不高,颇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思,而沈念也跟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居然被说服了。
他迟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而晏止行已然感觉到他的动摇,顺着杆爬上来,握住他的腰,用鼻尖去蹭他脖颈。
沈念被弄得有点痒,刚想把人推开,就听对方道:“而且,念念都可以和卫重洋深夜单独见面,还喝酒,怎么到我身上,就换了一个标准?”
那声音太过温和,加上提起的事情也久远,沈念过了一两秒才意识到对方在翻什么旧账。
他毫不心虚,道:“我和他只是高中同学,但你和那位……”
他可还记得昨天晏老先生说的那话,什么宽容大度,再养沈念在外面也不会介意……
晏止行似笑非笑盯住他,说:“我和季秀没什么关系。”
“但是,念念,”他重又微笑起来,声音甚至有几分甜腻,“你猜猜,在我找到你时,卫重洋和我说了什么?”
这是全然空白的记忆。
沈念怔了一下,心底浮现点不太好的预感,但他思来想去,也觉得卫重洋没胆子在晏止行面前大放厥词,便问:“说了什么?”
“说,他是你男朋友。”
这话一出,沈念整个人都跟着僵住。
大脑瞬间混乱一片,却并不是因为突然发觉高中时的“朋友”对自己有别的意思。
而是……晏止行当时,是怎么想的?
晏止行撩起眼皮,慢条斯理望向沈念。
他当然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于是笑着补上一句:“还警告我,不要打你的主意。”
沈念抿着唇,有点心虚,但还是小声辩驳:“我们当时和现在的关系又不一样……”
嘴上这么说,可眼睛却乱瞟。
晏止行便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沈念彻底不说话了。
可晏止行还在盯着他。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过了两三秒,沈念终于忍不了了,飞快贴过去亲了下晏止行唇角。
“就是这种关系嘛。”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立刻要跳下去,可脚还没来得及踩到地面,腰便骤然一紧。
他又被拉回去了。
屁.股底下的肌肉坚实,属于另一人的温度也炽热,沈念简直是坐立难安,连头都不敢抬。
却偏偏还听到身后人轻笑了一声,贴得极近,那气息几乎要落在耳垂上。
“念念,乖念念。”
细细的呢喃声,近在咫尺。
沈念整个人都僵住,心中警铃大作,想跑,却奈何晏止行嘴上说得温柔,动作却强硬,将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这时,放在办公桌上一直无人理会的笔记本终于刷起存在感,屏幕忽地亮起,随后弹出一条视频通话请求。
看备注似乎是国外的什么公司,沈念眼睛一亮,感觉像是抓住了救星,连忙道:“接电话——”
可晏止行却像是不满意他的分心,惩罚般捏了下他后腰,这才抬眼看过去,心里有了点数。
可看沈念一副恨不得立刻逃跑的模样,他又有点不悦,故意抱着人说:“不急。”
怎么能不急!
沈念伸手去推他,“正事要紧。”
晏止行仍不搭理,直到沈念急得快咬人了,这才慢条斯理道:“那念念要先保证,以后都不会和卫重洋接触了。”
视频请求已经持续了快一分钟,甚至都开始播放自动挂断前的语音,沈念哪儿还顾得上细想,匆匆跟着他说完。
晏止行便笑了,伸手去接电话,沈念连忙从他怀里跳下去。
脸颊的温度还没平复,回头看看,晏止行已然投入工作状态,侧脸专注而认真。
至于说的话……
沈念认真听了一耳朵,发现完全听不懂对方使用的语言,便索性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
晏止行忽地一顿,低头看了眼正往桌子底下钻的沈念,有些莫名。
他用膝盖碰了沈念一下,而对方连头都懒得回,只伸手推了他一把,示意让位。
晏止行没法,只能纵着他。
分出心神看两眼,发现沈念钻进去后便安安分分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亮起一线光照亮小半张脸。
似乎是在玩手机?
但为什么偏偏要钻进去玩?喜欢?
晏止行没怎么细想,只觉得这习惯怪像小猫的。
目光移回到屏幕上,来自大洋彼岸的人正滔滔不绝,也满是废话,他知道这老头的风格。
却忽地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来自桌子底下。
晏止行顿了下,正想着等过几分钟会议暂停时再问问沈念在做什么,却不想骤然被柔软的什么东西贴了一下。
——是熟悉的感觉,前不久从晏家回来的那一夜,曾有同样柔软的眼睛望着他,然后,颤着眼睫探下去。
他立刻想制止,可这次那老头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飞速结束了这次谈话,然后清咳两声,恭敬地请晏止行上来讲。
晏止行咬了下后槽牙,只觉得那本就不讨喜的老头更惹人嫌了。
但话都扔出来了,他只好用膝盖顶了沈念一下,示意他别闹。
可沈念平时都不听他的,更何况现在?
晏止行开了麦,却没开视频。
对面似乎有些奇怪,但只骚动片刻便安静下来。
大概沈念知道他在开会,动作也轻,晏止行在百忙之中,居然还能抽出点时间感叹,沈念还是挺体贴的。
他尽可能语速加快,精简言语,压缩时间,却还是在发言到尾段时,声音骤然一顿。
柔软湿润的狭小空间包裹住他,微微吮着。
沈念似乎很不熟练,吞时还磕了一下,引来几声闷闷的咳嗽。
那尖尖的牙也没收好,细细地刮过去,让那东西都抖了一下。
沈念便更不会了,模糊地唔了一声,却还努力地帮他。
“……晏总?”
会议对面察觉到不对,犹豫着出声叫人。毕竟晏止行停顿的时间说不上短,而麦里似乎又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晏止行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嗯,又缓了一两秒才声音如常地接下去。
这次连冠冕堂皇的结尾都懒得说了,他尽可能在三分钟内结束。
可沈念却不乐意,在晏止行说出最后一字时,用柔软舌尖卷住那□□,钻着,舔着。
晏止行呼吸都一顿,用最后的力气关了麦,匆匆退出会议室,没管那些人的疑惑和惶恐,又用力将计算机按下去。
而后,他伸手一把捏住沈念后颈,略一用力,便听到对方发出点不太乐意的声音。
毕竟要命的东西还在对方那里,晏止行也不敢硬来,只能惩罚般捏住沈念后颈,然后又逐渐变成无意识的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沈念也无师自通地熟练起来,分明就是天赋异禀。
晏止行颇为咬牙切齿地想,沈念天生就该被他抱在怀里。
沈念却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最开始这样做只是一时冲动,加上上次晏止行分明也这么逗他。
后来却有点较上劲来,无师自通了许多,要晏止行向他妥协。
忽地,原本虚虚抚在后颈的手骤然用力,沈念连挣扎都没有就被提起,他意识到了什么。
晏止行要将他抱出来,沈念却挣扎,两人僵持了几秒后,沈念听到了一声像是妥协的叹息。
他熟悉这种声音,也并没有躲。
……
几分钟后,晏止行将沈念抱出来,意料之中地看到个乱七八糟的少年人。
晏止行无奈,抽了纸巾要帮沈念擦脸,可看他仍一副呆呆的表情,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便先帮他擦了领口肩上,让他缓一下。
而后是那张漂亮但乱七八糟的小脸。
晏止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将沈念脸颊掰正,而后问:“怎么不听话?”
明明是要沈念躲开的。
沈念闻言仰脸看过去,还歪了下脑袋,表情是很无辜的,可眼神却灵动而狡黠。
明显藏了坏心思。
晏止行怔了下,随后便在下一秒,眼睁睁看着沈念微微张开唇,露出一点嫣红的颜色。
而后,舔去了唇边沾染的东西。
第58章 东西
就跟小猫洗脸似的,要是平时,晏止行一定会伸手摸摸沈念脑袋,再捏捏他脸颊,甚至再过分一些。
可今天,晏止行很确定,自己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气血上涌的感觉。
是气的。
而沈念还仰脸看着他,目光清冽洌的,分明是在勾.引,偏偏又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晏止行沉下脸不说话,多抽了几张纸,用力地擦过沈念脸颊。
虽然纸张柔软,可沈念皮肤娇,这么两下功夫便被弄得泛红,看上去怪可怜的。
沈念吃痛,伸手要推晏止行,但又推不开,只能尽可能地往后弯折起身子,却忘了背后便是办公桌,脊背抵在桌沿上,更躲不开了。
男人单手按着他,另一只手还为他擦脸,沈念躲无可躲,便只好委屈地抬头,小声问晏止行:“我这样不漂亮吗?”
娇娇气气的。
晏止行眉心一跳,伸手钳住他下巴,目光仔仔细细扫过沈念脸颊。
……确实是不可否认的漂亮。
可是……
想到方才沈念顶着这张脸做了什么,晏止行又深吸了一口气。
沈念眨了眨眼,很期待地看向晏止行,等着对方夸自己。
可与晏止行对视两三秒后,便见对方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抓着纸巾为他最后擦掉鼻尖上的东西。
沈念瘪了下嘴,还想再和他理论,可下一刻却骤然天地倒转。
他半趴着,视野被压缩到极限,眼前只能看到一点漆黑,是实木桌的颜色。
办公室内空调打得高,他穿得单薄,也极轻易就感受到胸前那微凉的温度,让他忍不住瑟缩。
随后,大腿忽然一凉。
熟悉的感觉让他仿佛要回到刚被晏止行抓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似有所觉,立刻使力要翻过身,然后站起来——
那只温热的大手按住他后.腰,略一用力便让他严丝合缝地趴在桌上,与冰凉而光滑的桌面贴合,加上想象中接下来会发生的……
沈念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晏止行——”
名字的最后一个调还没来得及发出,就骤然化作一声压着的惊叫,跟着清脆的巴掌声一同响起。
比起上次来说,晏止行还是收了点力气的,可奈何沈念肌肤嫩,轻轻一下都颤巍巍浮起艳.色。
沈念要躲,可晏止行并不允许,他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转头望回去,可还没能找到晏止行,就又被打了一下。
晏止行暂且按下心中的怒意,沉声问:“什么都敢吃?不嫌脏?”
沈念更委屈了,伸手就想捂,同时还申明道:“那明明是你的!”
明明说的是事实,可晏止行表情似乎更不好了。
“……还狡辩。”
他说完,没等沈念再澄清,便毫不留情地继续。
沈念脚尖还绷着,勉勉强强能落到实处,这么几下更是疼得呜咽,想去踹晏止行,可又被男人攥住脚腕。
于是就遭到了更过分的对待。
沈念放弃反抗了,呜呜咽咽地等男人发完火,被重新抱进怀里,这才红着眼睛仰起脸,泪珠盈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却还朝晏止行索吻。
晏止行便捧住他,细细地吻去他眼角的泪,低声问:“知道错了没?”
沈念不理他。
晏止行便去亲他唇,细致地抚.弄那小小的唇珠,去安慰他。
却被沈念抓住机会,直接啊呜一口咬上来。
没用力,但其中藏着的愤怒却很明显。
晏止行微微眯眼,伸手捏住小孩后颈皮,沈念哼唧了一下,又不动了。
晏止行便看着他,缓缓微笑起来,说:“看来是不知道。”
沈念心底骤然涌起点不祥的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
沈念蜷缩在休息室里大床的角落,有点惊恐地看着晏止行从柜子里取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包括且不限于粉色的小裙子、猫耳朵猫尾巴、金色的链子……甚至,还有个最奇怪的。
他有点后悔了,尤其是看着晏止行提着那堆东西走过来时,更是吓得直往后躲。
可是床再大也有限度,晏止行轻而易举便将他抓过去。
沈念能屈能伸,立刻探起身子去亲晏止行,摆足了讨好的姿态,小声求他:“我自己穿……”
他满心以为只要自己主动些,晏止行便不会再过分地欺负他,可却没注意到对方正垂眼望着自己,眸光深而沉。
而后,蓦地勾了下唇角。
“好啊。”
那柔软的织物触之温凉,手感极佳,可偏偏款式怎么看都不正经,沈念合理怀疑是晏止行定制的。
可这飘忽的思绪也没能持续多久,因为晏止行正注视着他、催促着他。
指尖一点点往下探去,最后抓住衣摆,做出一个要往上的姿势。
可那还颤着的指尖暴露了主人的不安,沈念掀开眼帘,一双眼水盈盈望向晏止行,然后略微用力,露出一点雪白的颜色。
裙子的结构并不复杂,只是延续了一贯的风格,裙摆极短,他半跪在床上,堪堪能遮住。
还有后腰上的蝴蝶结,沈念努力半天仍不得其法,最后还是晏止行将他拉过来,又仔细地抓起那两根粉色的带子。
先是一折,再绕一圈,收紧。
沈念微微蹙起眉尖,觉得有些紧,他伸手想拽一下,可以指尖才刚碰到蝴蝶结边缘,便骤然被攥住手腕。
他还有点疑惑,下一秒却发觉腕间一凉,随后是一声清脆的“咔哒”。
沈念瞬间想起方才看到的链铐,不可置信地仰头去看晏止行,可对方仍在微笑,甚至还嘉奖般摸摸他脑袋,说:“念念好乖。”
……能不乖吗,都直接自投罗网了。
沈念正暗恨自己警惕心太差,也或者说是没想到晏止行会这样……!
可很快,叮呤咣啷的声音又吵得他回神,随后腕间一紧,他几乎是被迫地弯下腰,抬眼便看到床两边正伸出熟悉的环,与金链勾在一起。
方才还毫无警惕滚过躺过的大床,此刻却显出一副凶恶的模样,将他捆缚,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晏止行拿着最后一样东西朝他走过来。
“等等……不行,!”
两条细长白皙的腿胡乱蹬着,可最后也只能被攥住,无力地并起来,蜷缩着,最后连脚尖都绷直。
并没有探进来,可只是与沈念贴着,震着就已经足够让他受不了。
最开始还忍着,后来便咬住唇,最后连瞳孔都涣散,溢出一点点破碎的呜咽声,抽泣着,指尖想蜷起,可又被金链禁锢,只能徒劳地扯出叮当的声音。
却显得更可怜,也更漂亮了。
晏止行便俯身,指腹轻轻擦掉沈念眼尾晕染开的一点泪痕,动作带着怜意。
可却又不放过他。
终于,在一片空茫中,沈念感觉连意识都要失去了,过载的感觉让他想要尖叫,可是最后发出的也只是一点细微的求饶。
他已经到了极限,沈念彻底受不了了。
他近乎是崩溃地哭着,喃着,甚至还抽了一下。
晏止行俯身凑近了点,才终于听清沈念的言语。
……是在喊他的名字。
小小声的、一遍遍的,就仿佛那是他最信任的人,可以随时依靠和求助。
晏止行动容了一下,正想挪开,却冷不丁听到沈念下一句话——
“变态……”
晏止行:“……”
他面无表情地上调。
沈念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连时间都要被吞噬,等混沌的大脑终于恢复一点意识,茫然地睁开眼,便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
他错觉自己还在那天晚上,仍被晏止行关着,也因此有几分错愕,可随后温暖濡湿的感觉包裹住他,让他一点点放松下来。
舒适而缓慢的感觉一点点涌上来,他恍惚听到了水声,在登顶的前一秒,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猝然睁眼望过去。
便与晏止行对视。
那人正慢条斯理抽出纸巾,先是为他擦干净,而后才用另一张纸擦拭唇角。
见他惊诧望过来,晏止行也没什么反应,只问他:“感觉如何?”
最开始回忆起的是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的感觉,可很快沈念又意识到这正是自己前不久对晏止行做的。
他那时只是还有些生气,加上听到晏止行开会,也听出发言已经快走到尾声,意识到机不可失,一时冲动,却没想到……
沈念喃喃:“……你…到了?”
晏止行:“?”
他被气笑了。
晏止行伸手,掐住他脸颊,略一用力指腹便陷进那软肉里,惹得泛起一点红意。
而后,他惩罚般要去咬沈念的鼻尖,却又被沈念警惕躲开。
他眯起眼。
沈念也明显有点心虚,目光左右瞟着就是不看他,小声嘟哝:“你刷了牙再来亲我。”
晏止行又被气笑了,他钳住沈念下颌,强行吻上去,而沈念就拼命地伸手推他,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
在气息交错间,晏止行问他:“自己的还嫌弃?”
第59章 酒吧
总而言之,到最后,沈念还是放弃抵抗,蔫头蔫脑地瘫在床上,任由晏止行从头到尾rua了一遍。
整个人就是具象化的“生无可恋”。
晏止行便看着他,缓缓笑起来,指尖还勾缠着沈念的发丝,贴近他,又去轻碰那柔软的脸颊。
“好乖。”
沈念哼哼唧唧躲开那只手,又去推晏止行,嘟哝着:“你快去工作……”
指腹顺着他脸颊的弧度往下滑,落在精致的锁骨上,晏止行问:“不是念念先来打扰我,要我和你玩的吗?”
……这次实在算不上倒打一耙了。
沈念躲了两下,没躲开,就摆出一副是为晏止行好的样子,正色道:“你不能因为我耽误正事,这样不好。”
晏止行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夸赞道:“念念真是体贴。”
沈念狐疑地望着他,最开始还怀疑是对方在说反话,可是等看着那人真走出去,坐在办公桌前,又打开计算机开始敲键盘,他才慢慢放下心。
然后……立刻一个健步跳下来,飞快冲进卫生间!
台上摆着洗漱用品,沈念大概扫了眼,没找到新的。
他不信邪,又忙忙碌碌半天,最后成功踮着脚尖揪开最高处的柜子。
柜门晃晃悠悠打开,而后露出了崭新的洗漱用品。
甚至连外包装都没拆开,方方正正,也因此就更难拉下来。
沈念踮着脚尖拽了半天也没成功,正在心中愤愤到底是哪个设计师把这东西设计得这么高,却忽地从后脑勺探出一条手臂,轻而易举就将牙刷取下来,而后递过来。
他下意识道:“谢谢。”
然后接过,拆开包装,倒水,涮——
等等!
沈念猛地回头,便与晏止行对视上了。
对方正垂眼望来,见他回身,唇边便挑起点弧度。
“刷牙?”
人证物证俱在,沈念低头看了眼手里已经接满水的牙缸,还有挤好牙膏的牙刷,沉默片刻,镇定地点头。
然后一股脑将东西全都塞进了晏止行手里。
“你也要刷!”
他理直气壮!
再总而言之……最后,外卖在外面放了两个小时又三个小时,最终以沈念又点了两份外卖为终结。
晏止行积攒的事务实在不少,以至于没能像以往一样六点就带着沈念回家。
沈念也无所谓,坐在沙发上喝奶茶,直到他忽然注意到,晏止行在休息期间,还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个手机,打开看了看。
就算是烧成灰,沈念都能认出来,那是他的手机!
但是已经被晏止行没收了。
他恨恨地磨牙,取出晏止行的手机,用对方的账号给自己发了条消息,下一秒果然便见晏止行掌中的手机亮起。
对方似有所觉,朝沈念望了眼,却并没有开口。
沈念便哼一声,用后脑勺背对着晏止行,不理他了。
晏止行垂眼,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侧边,若有所思。
是【jjjq】发来的消息,在关心沈念的现状,还问是否需要帮忙。
晏止行轻而易举便猜出对方身份,还饶有兴味地想,这么快就解决了简修竹吗?
毕竟简家那些事情可比他和沈念之间复杂多了。
他给简修竹发了消息,而往上拉,两人的聊天框里消息无几,仅有的也都与沈念和简清有关。
以往每次两人结伴出门玩,他们都会短暂达成共识,共同关注两人的去向。
简修竹回得很快,措辞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可晏止行却愣是从中看出了点炫耀意味——
【嗯,定了,下个月结婚。】
过了片刻,又晃晃悠悠发来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了?】
晏止行:“……”
他关了手机,一抬头便看到沈念只留个后脑勺给自己,还是气鼓鼓的样子。
他沉吟片刻,忽地起身走过去。
阴影一点点笼罩住沈念,可沈念却像是没发觉一样,一动不动,直到后脑勺被箍住,然后被强硬地抱起。
小腿勾了一下,手臂也本能地环住晏止行脖颈,沈念有点惊疑不定。
而晏止行面色如常,还安抚似地拍了拍他脊背,道:“今晚可能要熬夜,怕你待不住,我找人陪你玩。”
沈念茫然,正要说不想玩,可等晏止行说了目的地,他立刻不挣扎了。
甚至连脸都仰起来,眼睛也亮晶晶,是期待的样子。
目的地是离公司不远的一处酒吧,从玻璃窗外能看到不停变换的绚烂光线,还有闪着迷离光线的橙黄酒液,而台上衣着清凉堪称是群魔乱舞。
沈念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侧向身旁。
他本来就奇怪对方怎么会带自己来这里,但还猜测会不会是清吧。
虽然寡淡了点,但是这么久都没出去玩,哪怕是单纯喝喝酒,对沈念来讲也算很不错了。
可现在,好玩的真正摆到面前了,沈念又开始怀疑晏止行是在给自己下绊子使诈了。
这人真有这么好心?
他满眼怀疑,而晏止行像是毫无所觉,仍带着他往二楼走。
进入二楼,底下那喧天的动静便隔绝开,狭长的走廊两旁都是包间,幽静无比。
沈念松了口气,觉得晏止行应该会给他找个没人的包间,然后送点酒或者别的什么饮料之类的,还有游戏,供他打发时间。
可他又猜错了。
晏止行站定在207门口,低头看了眼手机,确定没错,而后径自打开门。
冲天的声浪立刻涌出来,乱七八糟的嚎叫,还有什么不成调的歌声,摔酒杯的声音,一齐轰炸着耳膜。
沈念脑袋都发懵,有点茫然地被晏止行拉进去。
这似乎……是别人的包间?
触目所及,有两三个高而壮的青年,还有五六个身形瘦削白皙的青年,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划拳飞行棋,甚至……
眼角余光忽地扫到角落处正热吻的三个男人,沈念蓦地睁大眼,瞳孔都震颤。
这,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
而晏止行似乎没注意到,仍带着他往外走,直到中间沙发上倒躺着的一个男生忽然瞅着他,还没认出来,醉眼惺忪问:“你谁?也来玩?”
这话一出立刻吸引了全场注意,众人纷纷转过头,有人认出晏止行,登时倒抽一口冷气,立刻缩在一边,小声说:“我们不认识沈念,他也不在这儿,您去别处找找吧。”
沈念本人:“?”
他大为震撼,忍不住又看了晏止行一眼,猜测着竹轩那次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怎么连眼前人看到晏止行,第一反应都是提他的名字啊?
晏止行却平静,只说:“王二,接托管吗?”
王家老二,本名堂堂,也是这群纨裤子弟里唯一和晏止行打过照面的人,闻言有点茫然地抬头,却又不敢拒绝,“托管……多大的小孩啊?”
晏止行道:“二十岁。”
王堂堂下意识点头,“成,挺好,刚好和我们一起玩。”
可等下一秒,晏止行拧起眉,沉沉望过去。
王堂堂立刻意识到说了蠢话,连忙滑跪,“没有没有,我们是正经行当!正经玩!”
沈念:“……”
听起来更不正经了。
晏止行显然也有这种顾虑,但他沉默两秒,还是点头,将沈念推到王堂堂身边,道:“好好玩,十点来接你回家。”
说罢,还警告般看王堂堂一眼。
王堂堂有点不确定对方的意思,但还是假装懂了,连忙点头应下。
晏止行便满意地收回目光,心中想着要松弛有度,在掌控范围内让念念玩玩也没什么不好……
嗯,这群人应该也知道分寸,最好能再帮沈念收收心,起码尽快考虑一下结婚——
沈念左右看看摆了满桌的啤酒,还有地上摊开的飞行棋,再看看旁边还在不停擦汗,有点惶恐的王堂堂。
他欣然点头,道:“你去工作就好!”
语气之快乐,甚至让晏止行都有点迟疑自己这个决定。
但左右看看,这些纨裤子弟们都意识到他身份,还有他和沈念的关系,无不面露胆怯和为难,料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于是他应下,只是走之前还是没忍住,俯身亲了下沈念唇角,便嗅到了淡淡的熟悉沉香。
是与他同款的沐浴露味道。
晏止行眯了下眼,愉悦道:“念念再见。”
沈念也挥手,“再见。”
房间里一片沉寂,众人目送着晏止行离去,而被那尊阎王莫名其妙留下来的小情人看上去也乖乖的,还笑着挥手道别,看上去实在不像是能和他们玩到一起的。
而且,如果真带着这祖宗和他们一起玩……只怕十点晏止行回来了,能把他们手撕了吧?
众人正为难,甚至还交头接耳互递眼神,纷纷想让对方第一个上去,去关心一下这只可怜的金丝雀——
是的,他们已经猜到了沈念的身份。
毕竟被晏止行捧在手心里的,也就这么一个,更何况前不久金丝雀带球(存疑)跑的消息更是闹了个满城飞……
有人朝王堂堂递眼神,还暗示般扫了扫沈念那平坦的小腹,目光中的担忧十分明显——就是说,孕夫可以在这么混乱的环境里待吗?能喝酒吗?
而王堂堂也跟着扫了眼沈念肚皮,脸上带了些忧愁,尤其是看到晏止行已经关上门,而沈念竟还站在原地望着,活脱脱一痴情望夫石,就更担忧了。
——晏止行将这么脆弱的金丝雀扔这里,还是面对着一群完全不认识不熟悉的人,金丝雀会怎么想,难道不会害怕吗?
越想,他就越觉得,晏止行简直太不是人了。
王堂堂叹气,有点同情地看着沈念,正想上去将人拉回来,起码坐在沙发上喝瓶水,就见那门彻底闭上,最后一道光线也离开,而沈念忽地回头,冲他微笑。
笑容里哪儿有一分不舍?
……
于是,等十点晏止行来接人的时候,就看到三五壮汉已经抱着酒躺倒地上,唯一幸存的那位还捧着酒痴痴等沈念回头,而以王堂堂为首的几个则坐在已经决出胜负的飞行棋旁,为沈念剥葡萄开坚果的一副美妙场景。
而“柔弱的金丝雀”就坐在沙发最中心,好一个众星捧月。
第60章 游戏
作为王家幼子,上有父母,下有兄长,家庭和谐,兄弟友爱,王堂堂生下来就被宠得无法无天。
就连高中时期发觉自己的性取向似乎异于常人,也照样没什么负担地告诉了家人。
那时父亲和兄长坐在客厅里抽了一晚上的烟,最后还是松了口,不仅没将这当成丑闻,还堂而皇之放出话去,要护着他。
总而言之,在A市纨裤子弟的小圈子里,尤其是性取向再缩小点的圈子里,王堂堂可以说是说一不二,肆意得很。
直到后来听说沈念的存在。
是完全意外的,毕竟早在晏止行刚接手晏家,并拒绝了所有男男女女的示好联姻时,他们就猜测晏止行会孤独终老一辈子。
结果后来听说晏止行找了个小男朋友,这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开,就又听说那小男朋友跑了。
很劲爆,他当时吃瓜吃得很爽,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苦主本人。
甚至还被晏止行交付了一个奇怪的任务——是的,虽然当时点头点得很痛快,但王堂堂完全没懂晏止行的意思。
他只打算按着字面意思,即“托管”,老老实实陪沈念清汤寡水玩到十点。
毕竟金丝雀本人看起来实在是很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这个圈子的,甚至王堂堂觉得,哪怕掀开这圈子的一点小角,都会将人吓着。
——这种错觉一直持续到沈念灌了四五瓶酒之后,将本来就快醉了的兄弟们全都灌倒。
王堂堂神情凝重起来。
最开始,他以为金丝雀只是好奇,抿一口就会被辣到,从此敬而远之。
但现在……他已经开始发愁要怎么和晏止行交代了。
——他哥一定会打死他的吧?一定会的吧?
他一度以为当众出柜便是自己这无趣人生中最刺激的事,却没想到几年后竟还有一劫。
王堂堂深深叹气,却忽然见沈念朝他招了下手。
“想玩飞行棋吗?”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再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
比之前浓烈了好几倍的酒味涌出来,晏止行站在房门处,沉默片刻,抬眼望向沈念。
沈念明显有点醉了,漂亮的脸上晕染起浅淡的粉色,可唇却泛着艳色的水光,他就坐在沙发最中心,一条腿搭在桌上,另一条腿一摇一晃,是很开心的样子。
王堂堂似乎也喝了不少,醉眼迷蒙,却还殷勤地给沈念剥葡萄,还要亲手递过去,而沈念似乎也并不想拒绝。
那颗莹润的、紫水晶般的葡萄就在眼前,只需稍稍张嘴——
“唔?”
葡萄怎么没了?
眼前世界有些重影,沈念费力地晃了下脑袋,仍没有。
“堂堂?”
他疑惑地叫了一声。
而晏止行就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垂望着他。
本躺在沈念身边的王堂堂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地上,咕噜两圈进了另一个男人怀里,认出熟悉的气息,便互相抱住,呼呼大睡了。
沈念却完全没发觉,还嘟哝着想去找新认识的朋友,直到脸颊忽地被人捏住。
那指腹带茧,略一用力便陷进软肉里,泛起一层可怜兮兮的粉白色。
熟悉的感觉让沈念有点茫然,歪了下脑袋,可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半天,也没能认出眼前人的身份。
便索性开始耍赖,扒拉着对方的胳膊,小声说要吃葡萄。
晏止行盯了他片刻,伸手捻起桌上的一枚葡萄,拨开一条细缝,而后微微用力一挤,莹润的葡萄便落在掌心,还颤巍巍的。
沈念盯着盯着,却莫名其妙有点热,也因此,那葡萄被递到唇边时,他没张嘴,而是推了一下,“我不吃了……”
可这次晏止行却没听他的话,近乎强迫地按着他唇,要他张嘴,而后冰凉莹润的东西滚进来,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尝,就囫囵下了肚子。
对方并没有收回手,指腹仍虚虚停在他唇上,略微用力,便将指腹沾染的甜意抹上去。
沈念本能地舔了一下。
而后,他就又被抱了起来。
熟悉的失重感终于唤醒了迟钝的大脑,沈念茫然睁眼,入目的便是那双熟悉的眼。
深邃而平静。
沈念沉默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周围。
很好,人证物证俱在。
他闭上眼埋进晏止行怀里,黏黏糊糊说:“你来接我啦……好困哦。”
晏止行轻轻拍了下他脊背,动作温柔,声音却似笑非笑,“玩得开心吗?”
沈念:“……”
他不说话了,权当自己死了。
好在晏止行似乎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一路回到家,然后是卧室。
一直走到浴室,沈念终于装不下去了,推了晏止行一把,说:“我自己洗。”
晏止行却一本正色道:“你喝了酒,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努力想反抗,但最后还是被晏止行按进浴缸里,又很没骨气地开始享受了。
快一个多小时,沈念才终于得以从浴室中出来。
方才的困意都闹得差不多没了,他干脆趴在床上等晏止行出来。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了很久,沈念百无聊赖地戳着晏止行的手机,甚至由于太过无聊还上网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后,床侧微微下陷,沈念让出点地方,又侧头看了眼。
他愣住了。
过了一两秒,他抬手揉了下眼睛。
……嗯,还在。
沈念慢吞吞抬头,跟晏止行对视。
对方正饶有兴味地看他,问:“来一局?”
——沈念本来是不想的。
但晏止行这句话实在能激起人的胜负欲,他看着飞行棋上诸如“牵手”“拥抱”“亲吻”之类的内容,觉得不过如此!
更何况,还有好几格是“由对方制定惩罚内容”!
短短三秒内,沈念已经想出了好几种,眼睛都亮起来,他看着晏止行,欣然点头。
“来!”
对于这方面,沈念还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就连刚才王堂堂他们加一起,都没能玩过他!
规则是很常规的,摇到六就可以起飞。
沈念留了点警惕心,先是抓过骰子检查了几遍,确定晏止行并没有做过手脚,这才开始掷。
但大概是床太软,骰子滚来滚去,就是不停,最终在沈念紧张的注视下……
摇出了三。
他不信邪,耍赖连掷了三次,却都没能起飞。
沈念捏着骰子沉默片刻,觉得一定是晏止行做了手脚。
……毕竟,自从他学会玩之后,还没这么开局不利过。
这么想着,他理直气壮起来,一把将骰子塞进晏止行手里,然后便眼睁睁看着晏止行掷出一个六。
飞机摇摇晃晃起飞,最终停在了……
“牵手”。
这词甚至有点陌生了。
他和晏止行认识了这么久,从亲吻乃至于更深的一些接触,他都适应。
反倒是这种堪称纯情的举动……
沈念抿了下唇,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发觉原本虚虚蜷着的掌心被人轻柔抚开,然后是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本能地想往后躲,可晏止行却并不允许。
对方神情如常,就仿佛他并没有伸出手去牵沈念,也没有用指尖去挠他掌心一样。
沈念便用力抓了晏止行一下。
飞机继续起飞。
这次,沈念终于让飞机动起来了,虽然只晃晃悠悠走了一小格,什么也没拿到。
他看着三格往后的位置,那里又是一个“牵手”。
便突发奇想问:“如果又抽到这个,那……两只手都拉上?”
晏止行望了眼,不置可否道:“如果你想的话。”
沈念幻想了一下。
……好像有点太蠢了。
他立刻摇头。
晏止行眼里便泛起点笑意。
又走过三格,到下一个“惩罚”了,沈念刚要探脑袋去看,就发觉左手一空。
是晏止行放开了他。
沈念愣了一下,本能地还想去抓那个温度,旋即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收手。
他正庆幸自己反应快,却没注意到晏止行忽地抬眼,意味莫名地看他。
但沈念已经去看飞行棋了。
这次的内容是“亲吻”。
这个沈念很熟了,他半跪在床上,直起身子探过去,飞快在晏止行侧脸落下一吻。
动作间浴袍散开些许,露出一点雪般的颜色,甚至还有隐约的一点桃花色。
他没注意,而晏止行伸手揽住他后腰,同时不动声色帮沈念提了下。
等坐正后,方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迹可寻,沈念完全没有察觉,甚至还有点疑惑地抬眼去看晏止行。
毕竟平时对方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早在凑过去的前一秒,沈念还在脑子里预想着如果晏止行说蜻蜓点水不行,要开口讨要些更过分的……
他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满足一下啦。
当然,前提是必须在之后的游戏中补回来!
但沈念并不知道……
对于晏止行来说,现在少了的,确实是在接下来的游戏中,连本带利讨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