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纠自说自话, 问完问题也不求回答,因为下一秒他的喉咙里又发出危险的呕吐音。
哕了好一阵,却是一滴酒都呕不出来, 只有脏兮兮的唾液黏在嘴边。
徐纠低头, 擅自擦在徐熠程的西装衣领上,任性惹来徐熠程一阵轻轻叹气。
司机见徐熠程来了,替他开车门,沉默地尽职尽责。
徐熠程把徐纠扶进车座,徐纠在背上赖舒服了,几乎是掰着手臂押送进的车后座。
又压下徐纠不安分的肢体,扣上安全带,捏住徐纠的双手让醉醺醺躁动的酒鬼强行安静。
“酒品真差。”徐熠程批评他。
车子启动, 车轮滚动。
座椅下传来引擎的轻轻震动, 耳边是低沉的嚓嚓, 那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车窗外的街景匀速变化,车速不快不慢,恰到好处的四平八稳。
对徐纠而言, 像躺倒在婴儿时期的摇摇椅中。
车辆轻微震颤如摇椅晃动, 轮胎摩擦出像小孩玩具的沙沙声, 身边人的气息令人安心。
徐纠擅自解开腰上的安全带,大咧咧往徐熠程身边一靠, 挤在手臂边, 脑袋向一侧点下,沉甸甸地坠在徐熠程的肩膀上。
他大胆嗅闻, 还要夸赞:“你好香啊。”
徐熠程的手揽住徐纠的腰把他固定,由着徐纠在他身上胡闹,忍耐酒鬼耍流氓的双手从头摸到腿。
草戒指在挂在徐纠的中指, 他把戒指摘下打算送给徐熠程,结果摘下的瞬间草戒指便散了形状,徐纠的手腕软塌塌地脱了力,再转眼草戒指已经不见了。
“真坏,我还打算送给你的。”
徐纠嘀嘀咕咕着,双手环过徐熠程的脖子,仰头在人脸上亲,跟小鸡啄食似的。
小鸡亲着亲着,没两下就睡着,躺倒在徐熠程的腿上。
徐熠程把徐纠的身体扶正,可以倚靠,但不能躺。
他的手放在徐纠的后背,按着脊椎中间一线,笔直的缓慢轻轻拍打。
最后徐纠是被徐熠程扶回群租房的,他甚至没敢抱徐纠,担心徐纠那细窄的喉咙眼可能会被反上来的呕吐物堵住以致窒息。
他一手操办徐纠的更衣洗漱,还特意让跑腿买来肠胃药和退烧药以及咽炎片备在徐纠的枕边。
幸好后半夜无事,徐纠睡了便是真的睡过去,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
那时的徐熠程已经走了,顺带着还帮徐纠把乱糟糟的出租屋收拾了一遍,水壶里的水是温温的,是徐熠程早上临走时特意烧开备好的。
徐纠头疼欲裂,打开手机一看,是徐熠程发来一张签字的请假条照片,他让徐纠好好休息。
徐纠发去软软的语音:“全勤呢?全勤还算吗?”
“不算。”
“那那那……那你给我签上午出差的单子!不能算我缺勤,我马上就去公司。”
只剩几天就放过年的长假,只用上半个月就能拿一个月的全勤,徐纠舍不得请假。
“…………”徐熠程说:“我补给你。”
徐纠一口回绝:“那不一样。”
临近过年的长假,徐纠的岗位也体会到脚不沾地的忙碌,他和徐熠程最多只有在晚上下班的时候在车里接个吻,然后匆匆回家补觉。
熬完最后的几天,徐纠的脸色都青了,好不容易才捱到放长假。
新年假的第一天,徐纠把手机一关,一觉睡到深夜。
拿出手机一看,天气预报显示大雪预警,再往窗户方向看,听见风雪扯动玻璃窗发出嗡鸣声。
徐纠打开手机,下意识地切到徐熠程的对话框,想看他给自己发了什么消息。
什么都没发。
徐纠气愤地拨去电话。
但在听到徐熠程疲惫的询问声后,那股气又怂了吧唧的消掉。
“怎么了?”徐熠程问他。
徐纠站在窗户边,看着窗户沙子大小的雪花砸在窗台滴滴作响。
“哥,我住的地方漏风,好冷哦”
徐纠夹着嗓子嗯嗯哼哼撒娇。
徐熠程沉默了一会,才勉强地回问:“我在公司加班,你要来吗?”
“晚安。”
话虽说的果断,但徐纠没挂电话。
“晚安。”徐熠程也回他这两个字。
在俩人的交流史中,讲出晚安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告别。
徐纠喉咙一紧,抓紧补充:“先别挂,我有话说。”
徐熠程嗯了一声,电话那边纸笔沙沙作响的声音都停住,显然是停下一切工作来静听徐纠说话。
徐纠也跟着嗯了一声,不过这一声是拉长了声音,拉得很长很长,一口气不见低的呼出。
“我爱你!”
徐纠的声音像一个石头砸进水面,来的突然,坚硬。
说完他嘻嘻一笑把电话挂了。
这三个字,从徐纠口中说出来,说的随性自然,没有任何的重量感,也不带着任何意味。
说出来的时候像石头击打水面,可在说完后又变成了一滴水平静地沉入池子里。
自然的好像那一池水都是徐纠说出来的“我爱你”,今天也不过是多了一滴而已。
仿佛他和徐熠程是一对每天都要说上一句我爱你的热恋情侣。
但实际上,这是徐纠第一次和徐熠程说我爱你。
第一次。
轻飘飘的。
没有做过准备,没有前兆,也没有收尾,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又突然的消失。
徐熠程捏着手机半天回不过神来,沉寂许久的小鹿复苏,尖锐的犄角带着休息了一整年的活力奋力撞向心脏。
于是,心脏挣动。
徐熠程的手臂骤然升出满臂的青筋,从手臂到手腕再到手背与指尖,像绳子,像套在徐纠脖子上的绳子此刻死死地缠在他的身上,把他困死在徐纠挂上的圈套。
爱上徐纠,就和呼吸一样,自然,简单又无可避免。
徐熠程把他的双臂用力地遮在脸上,把他脸上因为忍耐而显出的狰狞面目遮住。
一口气吸进喉咙,却是用咽的方式,从鼻子到气管再下肚,每一步都是被徐熠程用力地推着这股气往下走。
出气也是同样的奋力挣扎。
一股强烈地欲望盘旋着徐熠程的眼睛里,红血丝无法控制地冒头,就和原本绷在他衣服下的眼珠一样,遏制不住地崩出来,新奇地打量它们的主人。
“好想掐死。”
眼球们极速地眨动,以同样恐怖的势头回应徐熠程的欲望。
工作是不可能继续了,只能借着徐纠给他发的那些有限的语音,进了浴室。
徐纠想徐熠程在工作,一连几天都忍着没去打扰。
徐熠程想徐纠应该还在休息,于是也没打扰。
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找谁,都忍着,等待对方先迈出一步。
终于,徐熠程忍不住了,给徐纠打了个电话。
徐纠的出租屋没有厨房,外面的店家基本都回家过年,他在出租屋里泡面吃,听到电话响赶紧放下开水壶去接电话。
手忙脚乱之中,喊出一声:“喂?”
电话那边是呼啸的冷风,徐纠视线朝窗户看去,路灯下的雪花成了飞影,略过每一道光束,像漂浮的尘埃砂砾。
徐纠后知后觉外头下了鹅毛大雪。
“冷不冷?”徐熠程问他。
徐纠如实回答:“不冷。”
徐熠程啧了一声,不太满意问题的答案,咔哒一响,打火机燎出火焰,点燃夹在两指间的香烟。
徐纠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不明白徐熠程忽然打电话给他干什么。
“怎么啦?”
徐熠程打趣地反问:“今天不漏风了?”
徐纠没注意去想这几句话之间的联系,他想起泡面已经泡了很久,要赶在融化在汤汤水水之前吃掉。
他端着泡面摆在桌子上,依旧诚实:“不漏啊,我这什么都挺好的。”
徐熠程深吸了一口气,手边的烟被他一口气吸了半截前,吐出长长的一线无奈。
徐熠程说:“徐纠,我好像发烧了。”
徐纠紧张:“啊?!多高?”
“一米九。”
“我是问你烧多高!”
“十八厘米?十九厘米?”
那很高了。
也很烧了。
徐纠无语。
前面铺垫的差不多,徐熠程这才慢悠地说出此行真正目的。
“我能去你家吗?”
徐纠忽然顿悟,把之前的所有话术都串联在一起。
什么冷不冷,漏不漏风的,都是徐熠程想见他的铺垫。
徐纠嗦了一口面,又哕回泡面桶里,呸呸两下才说:“你来呗。”
面太久,完全失去嚼劲,一点不好吃。
电话那边静了好一会,有风声呜呼,有雪粒嚓嚓,鞋底踩在雪里窸窣,像踩在脆脆的枯叶上。
最终声音全都变成了快速且不拖泥带水的步伐声。
踏踏。
踏踏踏。
电话里的徐熠程下达命令:“开门。”
好快。
徐纠感叹,感觉就像在楼下等着一样。
徐纠去开门,门外男人正单手拍抚衣领上的积雪,另一只手提着一盒蛋糕。
见到徐纠,徐熠程停下拍衣领的动作,牵起徐纠的手,反客为主把徐纠给牵进房间里。
“你真的发烧了?”
徐纠迷迷糊糊,顺手关上门,“你手好冷。”
徐熠程放下蛋糕,又转身把方便面的残骸清理。
等徐熠程做完这些事,徐纠已经在桌边把蛋糕拆了。
“你没地方去,只能来找我过年了吧。”
徐纠说得笃定,招呼徐熠程过来,“我可怜可怜你,允许了。”
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所以谁都没坐,站着弯着腰去看蛋糕。
徐熠程负责给蛋糕插蜡烛,徐纠则从徐熠程口袋里掏打火机,结果摸到一盒烟,偷了烟盒背到一边去点烟。
徐纠咬着烟嘴,咔哒点火,打火机捏在手里吊儿郎当地甩甩,“你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然后去关灯。”
灯光一灭,徐纠则立马弯腰给所有蜡烛点燃。
刚好徐熠程也从开关处折回来。
他站在徐纠背后,没有选择站在身边。
他的双臂绕过徐纠的腰,从后面将他抱住,吻在肩胛骨上。
“徐纠,说你爱我。”
徐纠的身体烫了起来,别扭但没把人往外推,支支吾吾一阵后,咬着烟嘴含糊地念说:“我爱你。”
徐熠程的手往上滑,拿走徐纠嘴边的烟,捏在自己面前吸了一口。
说是吸烟,更像是在掠夺所有与徐纠相关的东西。
他的气息,他的唇痕,他的一切。
说完我爱你,徐纠的脸藏在暗处滚烫,红扑扑的,着急忙慌转移话题:“吹蜡烛吧。”
徐熠程这才松开徐纠,灭了烟站到徐纠的身边。
“一起吹。”
“好。”
弯腰,闭眼,深吸一口气,呼得拉长了吹出。
“新年快乐!”
徐纠开心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去看徐熠程。
却发现。
徐熠程从始至终看着的都只是他。
没看过蛋糕,也没有吹蜡烛。
垂下的手与徐纠十指相扣,再举起,就像是两个人交织着共同的许愿。
徐熠程在逐渐昏暗的火光里,对徐纠轻声说:“生日快乐。”
火光代替目光,似手掌,轻轻抚摸二人对视的面容。
柔和,温暖,星星熠熠。
漏风的不是房子,是徐纠的心房。
扑通扑通,闯进小鹿。
小鹿从这颗心脏跳到那颗心脏,两颗心脏都捣得稀巴烂。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徐熠程记性真好,怎么每次都记得。
徐纠的耳朵嗡嗡,可是却没有失去听徐熠程说话的能力。
相反他听得很清楚。
徐熠程祝他生日快乐,比新的一年更重要的是徐纠的生日。
不在乎什么新年旧年,只记得徐纠的生日。
蜡烛熄灭,只剩白色的光线冷冰冰地照在两人身上。
两个人都很白,毫无气血,像死人。
正巧,俩人都算不上传统意义的活人,于是这份死意便刚刚好,比刚才的火光还要更吻合他们的相爱的气氛。
一滴水从徐纠的眼下滴落。
他很快抹去,并解释:“被蜡烛熏出来的。”
徐熠程托着他的脸,吻他,吻走眼下的泪珠吃掉。
徐纠由着他。
因为此刻徐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了。
思考着,思考着。
徐纠的手主动抓住衣领,往上一扯脱了个干干净净,上半身完全暴露在空气里。
徐熠程无动于衷地看着,于是徐纠干脆把自己脱了个一干二净,只剩半截袜子踩在前脚掌,还有脖子上崭新的散着漆光的项圈完整圈在脖子上。
徐纠抓住徐熠程的手按在项圈上,“做吧,我买了油和那个。”
“…………”
徐熠程的的眼睛缓缓地从睁开逐渐变成半眯。
眼神也从注视变成审视,最后是恶劣的趣味。
“可爱。”
如徐纠所愿,徐熠程的手猛地掐在项圈上,几乎是提起来把人撞到墙上去,挂在墙上不得下来,全身上下的所有都集中在徐熠程的掌中。
徐纠就像被猎物剥皮抽筋后挂在墙上的标本,不得动弹。
在冷白的光线下,徐熠程像个忍耐杀意许久的恶魔,不加掩饰地暴露出人皮下真正的狰狞,咬着徐纠呼出的紧张气体,饥饿的低语。
“我真的很想掐死你。”
徐纠不害怕,反倒兴奋起来,徐熠程撕破伪装,他也不装了。
亢奋的圆睁着双目,双手奋力圈在徐熠程的小臂上,指尖下陷,掐出一圈圈的沟壑。
“哥,掐死我,掐死我吧!”
用着几乎诱导的语气,勾着徐熠程的兴致。
血液倒流,温度骤升。
肌肤毛孔狂热叫嚣。
汗液黏腻。
酣畅淋漓。
徐纠躺倒在床上,两只手探出床边,无力地吊着。
很累,但他没力气动弹,只能蜷缩在床边,手指疲惫地抽动两下,嘴巴却还要让徐熠程拿烟来抽。
徐熠程还是那副德行,跟饿了几十上百天的狗一样,发了疯,不知疲倦。
徐纠没求饶没拒绝,只是哼哼着让徐熠程给他点烟。
徐熠程半忙之中给他丢去一枚打火机和一盒烟,也是这个空档让徐纠喘了口气。
徐纠手一抖一抖的,抖出烟散在胸口,徐纠胡乱地在身上摸,好不容易摸到一支赶紧放进嘴里,用尖牙固定。
尖牙磨着烟嘴,打火机的苗头在眼睛里灼热的冒了尖,烫得徐纠眼睛红红。
烟雾绕梁。
徐纠抽着烟,抽得舒服鼻子里嗯嗯哼哼,肩膀随着抽烟的一吐一吸而抖动,偶有起伏。
“呼……”
徐纠长舒一口气。
徐他拿烟的手颤抖,结果吸了还没两口,徐熠程凑了上来,不满意徐纠光顾着抽烟,没顾他。
徐纠别过头躲掉吻上来的徐熠程。
结果徐熠程的手强硬地夺了他手边的烟,惹得徐纠不得不正脸瞪人,这一瞪就被掐着下巴强行把还没下咽的气抢走。
本就呼吸困难,更加到了窒息的境地。
徐熠程的喉结趴了大颗的汗,喉结一动,汗珠啪嗒下坠,打在徐纠的小腹上。
徐纠伸手去抢烟,结果徐熠程把烟头往旁一丢,伸手捏住徐纠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等徐纠再看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食指上多了一枚金戒指,同样的徐熠程中指也有。
徐纠眨了眨眼睛,没问,看作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就当是对方说了一句无言的我爱你,就当是徐纠默许两人关系从现在开始是已复合的现男友。
徐纠抬手,用带着婚戒的手去掐徐熠程的脖子,指甲划出一道道鲜红锐利的伤。
徐纠好奇地问出困惑已久的问题:
“认识我之前,你到底是谁?”
“什么都不是。”
没有撒谎。
祂什么都不是。
是徐纠给了祂身份,让祂成为世界的主角。
再后来,祂是徐纠的主人,是家人,是爱人。
是一切。
是永远。
徐纠嘻嘻一笑,骂他:“鬼东西。”
徐纠的手按在徐熠程的脸上,比划着。
一个圆弧,又一个圆弧,然后一个倒过来的圆弧。
“我教你怎么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