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没有如他所愿很快地结束, 相反,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小别胜新婚,某些人像一只得了分离焦虑症的大型犬, 伸舌哈着热气,要把赵郢从头到脚照顾一遍。
赵郢握得手酸,掌心湿答答的, 黏腻的汗液直往下淌,他蹙紧眉心问韩谦还有完没完。
“快了宝贝。”韩谦牵着他的手带起动作, 一段优秀的舞步往往需要舞伴之间高默契地配合。
只是这支舞跳了太久, 赵郢有些意乱,不满地哼了一声。
韩谦假装为他着想地说:“赵郢, 再借我两条腿我就可以快点结束了。”
“真的吗?”赵郢困意返场, 声音也黏黏糊糊的。
“真的。”韩谦碰了碰那条滑如流水的真丝睡裤, 眸光闪烁,“我是诚实守信三好公民。”
赵郢听信谗言, 点头默许了。
结果是被这位自诩“诚实守信”的人折腾到天光微亮的清晨。
洗脸刷牙的时候,他右手酸得几乎抬不起来, 大概是夜晚被压狠了, 血液不流通。所幸睡衣布料够软, 没让他的皮肤受到太多折磨,但赵郢还是很难受, 仿佛临时加了一整晚班,身心俱疲, 所以他几乎没给过韩谦一个正眼。
狗如果不训, 迟早有天跳到主人头上拉屎撒尿。
公主初来乍到那会儿也闹腾,总试图用嘴巴吃到赵郢周围的空气,或者跳到高处, 将那盆长势喜人的波士顿蕨啃得像掉毛的秃鸡。
最崩溃的是,当赵郢给它戴上狗绳下楼解决大小便,它竟然跃跃欲试地想尝尝自己的屎!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狗随主人,两个都得训。赵郢暗下决心,他有时候的确太纵容韩谦了,不可以这样。
八点五十分,赵郢进公司打卡,这是他呆在云升的最后一天,无比寻常,与以往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他一转身,白舒沅站在背后不远处,面部肌肉微微颤抖,她鼻头微红,喊了声“赵哥”。
赵郢揣着装满咖啡的马克杯,“你知道了啊。”
“我是不是团队里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白舒沅仿佛有点生气,不过还是伤心更多。
“不是。”
赵郢说:“你们每个人都是同时收到邮件的。”
廖彦川收拾东西滚蛋后,这层楼的另一个团队成了一把散沙,大大小小的工位连成的办公区,人多口杂,赵郢招招手,叫白舒沅进办公室说话。
“是总部的意思吗。”白舒沅说道,“认定你影响到了公司形象,逼你主动离职?”
她思维向来发散,好处是随时随地提供新点子,坏处是容易像脱缰的野马,不可控制地发散到犄角旮旯里了。
赵郢把她拽了回来,说:“总部在裁决处理上还是很公正透明的,申请辞职是我个人的选择,舒沅。”
他把那天对刘晋说的话转述给白舒沅听,意思万变不离其宗——他的伴侣英年早逝,他想为这个人看看这个世界,想从连轴转的工作里抽离出来,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赵哥。”白舒沅眼神复杂,好似囊括了许多内容。
“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说。
以前的赵郢是个什么样的人,白舒沅最有发言权。
卷王、加班狂魔、冷面领导,随便哪个词冠在他头上都很合适。
赵郢在卷的道路上从不是一个人,他是合格的领头者,就像狼群中的头狼,向来没有他搞不定项目,也没有他搞不定的甲方。
让这样一个人回心转意说“我要归隐”,白舒沅第一反应是听错了,第二反应是想往赵郢身上撒点驱邪的糯米。
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全给我退退退!
但她再一细想,这貌似是对僵尸的处理办法,不妥当。
“人都会变的。”赵郢说,“即将步入人生下一个阶段前,观念、态度、想法,会发生细微的变化。你还记不记得我面试你那天说的话?”
白舒沅是赵郢选进来的人,那份排版漂亮,竞赛成绩与实习经历写满一整面的简历在成百上千的应聘者中脱颖而出。
面试下来,赵郢相当满意。
“当然记得。”白舒沅化的淡妆有些花了,眼眶那块尤为明显,“你说,我一定会走得很远。”
赵郢抬了抬下巴:“嗯。”
“你有野心,也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不要怕。”
话越说越煽情,白舒沅眼眶的泪水摇摇欲坠,她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此刻却瞥见赵郢指间那枚被说成地摊货的戒指。
当时她特地问了一大圈,没找到同款,问多了还被店家发了个翻白眼的黄豆表情,说这种工艺难做,成本高,傻子才卖这玩意。
“赵哥。”白舒沅睁着一双蛋花眼,道出心声,“你手上戴的,是不是婚戒啊?”
因为不想透露自己的感情状况,才随口编了一个来源。
“是啊。”这次赵郢不打算隐瞒。
“我能问问……”
“办公室恋情,英年早逝,舒沅,你应该猜到另一半是谁了。”
白舒沅瞳孔震颤,眼泪被憋了回去。
她心里有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可她实在无法将两人从上下级联系到结婚伴侣上。看赵郢的神情,这好像就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了——
韩谦。
实话实说,她第一次见到韩谦时,一眼断定这个狂到没边的实习生和赵郢八字犯冲。
韩谦的张狂并非抬杠呛人的类型,甚至他有时候在工位上很沉默。不过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为逻辑,假如分给他的任务太琐碎无脑,他便用那双棕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发起任务的人,语调毫无起伏地说他不做。
别的同事向白舒沅告状,叫她出面,但无论谁去说,韩谦从始至终都是一句话:我不做。
像个人机。
白舒沅当实习生的时候也被这样折磨过,那群人东一张嘴、西一张嘴,在茶水间蛐蛐,说韩谦这个新来的海归高材生真是了不起,叫他帮帮忙跟个皇帝似的,惹不得惹不得。
明夸暗贬的高帽子戴多了要出事,她只得请赵郢百忙之中出马,劝一劝这个不懂职场规则的新人小白。
不知道赵郢是什么时候、又在哪个地方找韩谦谈的话,反正之后此人机收敛不少,也没再说那些得罪人的虎狼之词。
赵郢也不是时时刻刻管得住人,偶尔韩谦犟起来像倔驴成精,十个人都拉不回来。他们团队应酬多,尽管社会出现了很多反对酒局文化的声音,但这种糟粕依然存在,喜欢灌酒的甲方仍屡见不鲜。
赵郢永远都是喝最多的那一个,甲方点名要谁喝,他就从容不迫地挡过去。从他口中,他们团队至少有三个酒精过敏、两个高血压,剩下的全是吃过头孢的扁桃体炎患者。
“合着这么多人,就你一个人能喝?”甲方隐隐不满。
“我也可以。”白舒沅使眼色使得五官乱飞,韩谦还是直冲冲莽了上去。
在饭桌上让甲方喝高兴了,酒后散场,赵郢面色不虞地扛着大高个在前头走,白舒沅听到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
她走近悄悄听了一耳朵,发现是赵郢在训话:
“……不是很会逞能吗?还跑厕所吐了三回,要不是小李进去看了眼,我都怕你抱着马桶不省人事。”
“那不然怎么办,看你一个人喝?你说我逞能,你又把自己当成哪个好莱坞超级英雄了赵郢,毒液还是绿巨人?”
两个人吵得很凶,白舒沅不敢插嘴,默默放慢脚步离远了些。
她不知道的是,上一秒刚下线,下一秒韩谦就变了语气,缓缓问赵郢是不是胃不舒服。
“怎么看出来的?”
“桌上那些调味重的菜你一道没吃,就喝了点海鲜粥。”韩谦说。
他们做了一阵子食堂搭子,赵郢的口味他再清楚不过,海鲜粥味道淡出鸟,如果不是胃不舒服,谁闲得没事喝那个。
“你平常也这么细致就好了。”赵郢淡淡道。
“关心你还不行。”韩谦嘀咕说,“狗咬吕洞宾。”
“再说?”
“……吕洞宾咬狗。”
韩谦借着酒劲,将重量在赵郢肩上多压了几分,嘴唇也靠得更近:“我包里有胃药和健胃消食片,你看你要哪个?”
“趁人之危是小人行径,韩谦。”
“让我留宿一晚,我可以照顾你。”韩谦一副被冤枉了的模样,嘴角向下耷拉,“这也叫‘小人’吗?”
赵郢把他搭在自己肩头的胳膊一扔,到街边打车:“我看你挺清醒的,也不用我扶着你了,自己走吧。”
韩谦:“……”
这种误导人的细节还有很多,白舒沅细数下来,竟然一次没有怀疑过他们私下是否有什么情况。
“那你们的婚礼?”
赵郢知道她要问这个,回答道:“一切从简,在国外某个教堂办的,没有宾客,没有双方父母,在场第三个人是神父。”
白舒沅持续惊讶的同时,又为赵郢感到难过。
“我还好,不用担心。”赵郢看出她的想法,说道。
白舒沅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憋出一句。
她说,赵哥,那祝你快乐自由。
在赵郢看来,这是一句很实用的祝福。
这一个月他一直陆陆续续地收拾办公室的东西,大多交接资料给了白舒沅,几盆养得很好的绿植给了小李,其他没用完的办公用品集合起来装进一个纸箱子里,谁要谁拿。
总之,赵郢踏出公司自动感应门的那一刻,手中单单提着福莲楼的奶茶袋。
今天他没开车,出门往左走一段,在拐角的地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手里牵着狗绳,公主像是运动过度累坏了,趴在地上生无可恋地打着滚。
韩谦不问自取地端走一杯属于他的全糖奶茶,喝了一口后怒斥道:“公主下午非常不乖,拆家,客厅被它弄得乱糟糟!我猜它可能是想活动活动,就在你下班前一个小时把它一块带出门了。”
“我的波士顿蕨——”
“挪到卧室窗台了。”韩谦牵着他的手,灰蓝色的眼眸流光溢彩,“我很靠谱的。”
“是吗。”赵郢不信。
在他们顺其自然讨论晚饭是煮火锅还是炒家常菜期间,白舒沅抱着一张当年的团建合照追了赵郢两条街。
她跑得呼呼喘气,在下一个路口,终于快要追上赵郢的影子。
一瞬间,白舒沅仿佛看到了什么,停下来狠狠揉了揉眼睛。
她没看错,那真的是一张与韩谦如出一辙的脸,只有发色和眼睛的颜色不同,颇有几分年轻版本莱昂纳多的风采。
白舒沅心知不必再追了,脑海里同步蹦出一张表情包,并百感交集地配文:
李李类卿。
第32章 第 32 章 “不问我哪天去民政局登……
一个月很快过去, 南水市正式迈入酷暑季节,满大街的聒噪蝉鸣此起彼伏,戴降噪耳机也阻挡不住, 走两步更是能出一身汗。
赵郢一周除了上街买菜,基本没出过门,遛狗的重任落到公主正儿八经的主人头上, 但韩谦也是昼伏夜出的作息。
“咬了一腿蚊子包,家里还有没有驱蚊水?”
韩谦在玄关换鞋, 他出门的穿搭极其随便, 一顶棒球帽、一套颜色搭配和谐的短袖T恤、以及一双人字拖。
公主解决完大小便,累倒在新换的凉席狗窝里。它四脚朝天地小声驴叫, 似乎很不满韩谦牵着它多走的那一个小时。
赵郢是不受蚊虫欢迎的体质, 整个家需要驱蚊水的只有韩谦一个人。
他翻箱倒柜地找了找, 拿出一瓶刚好过期一年的:“得买新的。”
韩谦:“那现在去趟超市?”
“不要。”赵郢顺势歪在沙发一角,单脚踩着沙发垫, 手边的电脑屏幕亮着,应该不久前刚用过, “你叫个饿了吗急送。”
“怎么变这么懒?”
韩谦迈步走过来, 甩掉拖鞋欺身压向沙发, 像视频里故意轻轻挤压宠物猫的无良铲屎官,他将赵郢拱到角落, 挤得人发出细微哼声。
“韩谦。”赵郢竖起一根食指,在这人胸口点了点, 意思是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昨天做了一场, 他的腰到现在还酸软疼痛。
韩谦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翻身滚了,开始背对着赵郢唱Lana Del Ray的《Young and Beautiful》。
那一句“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唱得格外凄凉动情。
赵郢对这个神经病没什么话说。
韩谦一扭头就看到他那台笔记本,想凑过去看看赵郢没关闭的页面,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啪”地一声把电脑关了。
再开就得输入密码解锁。
韩谦大为震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他不在乎赵郢有很多事瞒着他,一个人的性格会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长出雏形,一旦定型便很难变更。
他的爱人在工作上直来直去,私下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回避与内敛。虽然赵郢总狡辩着说,这是成熟的表现,他的观点却不尽相同。
这明明成长期没有被很好照顾到的表现,身体、精神,二者皆有。
也许是因为他们断崖式的离婚,与韩谦突如其来的死亡讯息,赵郢在失而复得后迎来了第二次生长痛。
韩谦感受到了比之前略多一些的坦诚。
我们赵郢真的很棒了,他心想。
赵郢听不见他的内心独白,抬腿从韩谦腰间跨过去,将电脑往玻璃茶几的下方空格里一塞,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是不告诉你,这件事不一定有个好结果,万一不是我预想的那样,说了反而丢脸。”
尽管丢脸的事他没少在韩谦面前干过。
前几年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为了增加伴侣之间的小趣味,赵郢连续收了一周包裹严实的私密快递。
离婚后他把那些衣服和道具都扔了,韩谦为此还对他小发雷霆,哀怨地说又得重新收集。
就当作是在断舍离,赵郢如是说。
从头再来并不永远是坏事。
这句话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这周末,赵郢与周宁约好时间,去取韩谦放在他那里的随身物品。
前段时间他本想让周宁把东西都寄过来,但考虑到这是韩谦最重要的一批“遗物”,他最终决定还是亲自跑一趟。
“我呢?”韩谦怀里抱着饱餐一顿的比格大王,把赵郢从卧室送到客厅。
赵郢的目光扫过一人一狗,皱眉:“什么‘我呢你呢’?”
韩谦说得直白些:“我不去吗?”
“上次不是你把周宁吓到吃救心丸?”赵郢把车钥匙揣兜里,说,“我又去不了很长时间,一小时就回来了。”
公主被韩谦放到地上,失去安稳的怀抱,它埋头撕咬着韩谦的裤腿,前爪狗刨式地扒拉。
“那也不行。”
韩谦双手抱臂,赫然一副与公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倔驴样,“我要听听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前老板的坏话。”
赵郢:“……”
“他为什么要说你坏话?”
在职场稳扎稳打呆了近十年的赵经理发现盲点,问道:“难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怎么能这么想我呢!”韩谦眼神心虚地乱晃,“我当然没有啊。”
赵郢看向手机显示的时间,他要来不及了。
韩谦想跟就很吧,他心想,大不了谈话的时候让他找个地方自己凉快去。
见面地点在周宁新公司对面的咖啡厅,赵郢一下车,周宁正好走过斑马线,途径网约车前方的路灯。
赵郢喊了他一声,周宁回头望过来时,先是一个开心的表情,而后见到第二个下车的韩谦,笑容即刻消失,眉毛严肃地拧结在一起。
“赵先生,我以为您是一个人来。”
赵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上个月你已经见过……韩迁了,重新介绍一下,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周宁眼底很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像是悲痛与不可置信。他抗拒地看着韩谦,语气生硬道:“我希望我们的会面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韩谦眉尾一挑,“我——”
“没问题。”赵郢一口应下,拍了拍韩谦的肩膀,“我记得这条街上有一家宠物用品店,公主把弹力球咬坏好多,刚好你去买几个新的,再看看有没有公主爱吃的零食——少买些,不然它又要挑食。”
将不情不愿的韩谦打发走,赵郢拉开店门,与周宁在尽头靠窗的位置落座。
“我跟着韩总干了一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号人物。”
周宁点了杯拿铁,随后把一个装得微微鼓起的密封袋递到赵郢手中:“韩总没说过他还有一个表哥,不过我没有立场提出质疑,毕竟赵先生也看到了,他们长得很像。”
“是很像。”赵郢牵动唇角,右颊浮现出一枚很小的凹陷。
他在心里说,岂止“相似”,这两完全就是同一个人。
两杯咖啡被分别端到他们面前,周宁用咖啡勺搅了搅,缓慢道:“赵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您选择韩总的表哥,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人,还是在缅怀逝者?”
赵郢:“都有吧。”
他拆开密封袋,不出意外地摸到一枚同款的婚戒,尺寸比他的略大一些,戒环沾了点污渍,仿佛是灰尘或者泥土。赵郢捏着纸巾细致地擦干净,说:“其实我见你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拿回韩谦的遗物,我还想听你讲一讲……他在这一年里发生的事。”
“这也正是我想告知您的。”周宁心有灵犀地说。
“第一次见韩总的时候,他状态看上去很糟。”
当时韩谦招的是贴身秘书,每一场面试都亲自下场,等同于boss直聘。他开的薪水高,要求却不苛刻,面试当天,周宁与几十个人同场等候,他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第一个人面了不到一分钟,出来时灰头土脸,脸色十分精彩。第二个人……一直到排在周宁前一个的面试者顶着同样操/蛋的表情走出来,周宁意识到这位老板的要求与脾性大概率非比寻常。
轮到他的时候,他甚至产生退缩的念头。
奈何薪资和福利待遇实在诱人,周宁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了沙场。
他推门进入,一眼看到正中间那位年轻男人,五官混血感明显,坐着都比一些站着的人高。
年轻男人眼眶乌黑,好似长时间没睡好觉,眉眼一片阴翳。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宁拿起桌面的那张照片。
“说说你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照片里的男人侧对镜头,笑容浅浅地喂着一只猫。从长相来看,男人的脸与当下大众审美高度契合,用一句近期很流行的话形容,这张脸可以说做男做女都精彩。
须臾,周宁瞥了眼年轻男人的反应。
他的未来老板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对象?看着不像。仇人?那也未必。
周宁想了又想,心中升起两个字:前任。
“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破罐子破摔,“但作为爱人,却截然相反。”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韩谦抬头看他一眼,打断道:“什么时候方便入职?”
周宁哑然,如果他没记错,他就只说了一句话。
开始上班后,周宁终于明白了韩谦用那张照片面试秘书的意图——“赵郢”这个名字,他每天听到的次数不下五次,偶尔韩谦午休,嘴里也突然冒出一句愤恨的梦呓,说“赵郢,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答应复合”。
白天韩谦对赵郢的态度用一句话概括,是“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晚上,这句话发生了变化,变成“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
周宁对老板反复无常的心态习以为常,也习惯了韩谦每天因为照顾那只叫“公主”的比格犬在公司发疯,绝望地怒吼说公主又背着他吃屎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韩谦不知道第多少次提起赵郢时,周宁小心翼翼地问,您为什么不向前看呢?
“我不认为我们结束了。”那时的韩谦说,“只是当时他在气头上,我也在气头上,谁都不肯低头,他甚至还甩了我一巴掌。但要我现在回去找他……我该说什么呢?又该怎么问他?”
赵郢表现得太决绝,他一边期待这是赵郢反常的表现,一边又感到惶恐,害怕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法律里抛弃也有罪就好了。”韩谦平淡地说,“我不会告他,但我要恨他一辈子。”
周宁简直大开眼界。
这是什么新时代“冷脸洗内裤”?
“我帮韩总订过一张去美国的机票,在他母亲Greta Hofmann的墓碑前,他拟定了遗嘱的初稿。”
周宁喝了口咖啡,不动声色地往里头加了一勺糖,“起初遗嘱的内容是,将旧金山的房产无条件赠与您,剩下的捐给慈善机构。后来韩总一次又一次地修改变更,到最后,他决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您。”
“去辽西开展公益慈善的第一人选,一开始并不是韩总。是他主动争取了这个机会,尽管被选中的人巴不得拱手相让。”周宁说,“在路上,韩总说等事情结束,他打算回南水找您问个明白。”
结果意外横生,他的遗体先一步落地南水。
“我想说的只有这么多。”周宁看向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描述了所有赵郢想听的事。
赵郢低头端着咖啡杯,听到他说完,正要开口,却见杯面被一滴水击中,“砰”地一声,泛起一圈扩散的水痕。
“谢谢。”
他抬起头,脸上未有异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们在咖啡馆门口告别,临走前,周宁脚步一顿,“赵先生,不管怎么样,还是祝您幸福。”
盛夏的日光倾洒下来,落了人满身。
赵郢被阳光晃了眼,说道:“会的。你也是。”
周宁点点头,转身离开。
宠物用品店在这条街的尽头,赵郢向前走了一阵子,没多久,看到以相反朝他走来的韩谦。
这人手里提着购物袋,脑袋上严严实实地罩着一顶棒球帽,在人群中仿佛一座行走的灯塔,非常有辨识度。
“周宁没骂我吧。”韩谦空闲的那只手滑进赵郢的指缝,相交处卯榫似的严丝合缝。
“我觉得那是夸赞。”赵郢说。
走了一小段,他把手从韩谦掌心抽走,在对方惊讶而不满的视线中,赵郢将那枚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婚戒套在韩谦指根,再若无其事地牵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
赵郢有些语塞,“不问我哪天去民政局登记?”
韩谦卡壳地问:“哪、哪天?”
“明天。”
第33章 第 33 章 “这跟你没关系。”……
赵郢忘了, 第二天是周日,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不上班。
他把领证日期改到周一,却又因为一些令人不悦的意外, 两人双双被困在家里——
年满十八,刚结束高考的赵宝瑞突然来访。
那天韩谦先赵郢一步醒来,绕过散落满地的衣裤, 他走到客厅打算做两人份的早餐。但储存在冰箱里的生活物资早在前一天消耗殆尽,赵郢忘了, 他也忘了。
没办法, 韩谦只得打开手机叫外卖。
饿了么在付款后显示外卖四十分钟后送达,可门铃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人摁响了, 韩谦睡眼惺忪地过去开门, 一堵墙似的站在门口。
他打了个哈欠, 伸出手:“手机尾号6810,姓韩, 谢了。”
外卖员一句话不说,右手伸了半天也没拿到东西, 韩谦眨了眨眼, 视线从平齐的角度缓缓下降, 落在一个比他矮了十几公分的男孩身上。
男生一身潮牌,脚上踩着一双价格不菲造型抽象的巴黎世家, 非主流黄毛的根部已经掉成最原始的黑色。
细长的眼睛把韩谦上下打量了一番,褪色小黄毛后退一步看看门牌号, 再看看韩谦:“这是赵郢住的地方吗?”
青春期的男生嗓音都不怎么好听, 韩谦渐渐拧住眉毛,在小黄毛还没完全张开的眉眼间辨认出几分与赵郢相似,又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熟悉感觉。
“是。”他双手抱臂, 像凶神恶煞的门神,“你谁?”
小黄毛得到答案,气场顿时伟岸起来,腰杆挺得笔直,斜着眼扫向韩谦:“我是赵郢他弟,亲的。我哥人在哪?把他叫出来。”
他这话说的就像入室抢劫的劫匪,一边拿着刀子翻箱倒柜,一边对主人说“去给我炒几个菜”。
韩谦从头到脚就写了两个字:
不爽。
他一句“赵郢还没睡醒,小点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黄毛低头穿过他腋下的空隙,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也不脱鞋,高高喊了几声“哥”。
韩谦反手把门甩上,面无表情地活动着肩颈与关节。这些天他在赵郢家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卡,每天规律健身,正愁无处发挥。
即将一个擒拿制服这小黄毛的时候,卧室传来轻微的动静,赵郢穿着一件比他的尺码宽松好些的T恤出来,脖子一片“蚊子包”。
“睡昏了,竟然听到赵宝瑞的声音……”
赵郢看到客厅里多出来的那个人,话音一顿,“你怎么来了?”
“爸妈叫我高考完来南水找你。”赵宝瑞不是瞎子,谈过的女朋友两只手都数不完,一看就知道他领口是什么痕迹,“哥,你又谈男朋友了?这是新的还是之前那个?别怪我没提醒你,爸妈知道肯定不会答应的,趁早分了算了。”
赵宝瑞像进了自家门,一点也不见外地倒向沙发,然后“嘁”了一声,把原本就在这个位置的公主赶了下去。
什么新的旧的乱七八糟的,韩谦带着怒气朝赵郢挑了挑眉,碍于这是赵郢的家人、亲弟弟,他将一口流利的中英双语闷于胸口,一言不发。
“这跟你没关系。”赵郢说。
他对赵宝瑞的记忆还停留在需要自己帮忙换尿布的小时候,那时赵父赵母白天都出门打工,经常凌晨才回家,照顾小孩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到他和赵莱肩上。
两个牙都没换齐的小学生,还要手忙脚乱地冲奶粉、拍奶嗝、哄哇哇大哭的婴儿睡觉,说出去恐怕没一个人会信。
但这样的生活,赵郢和赵莱过了好几年。
由于长期缺乏睡眠,他两不约而同地在课上打瞌睡。赵郢倒还好,他成绩优异,常年垄断年级第一,各科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而赵莱不同,她成绩顶多中等偏上,且偏科严重,只有数学老师会装没看见地放她一马。
低年级放得早,有一次赵郢没在班外见到赵莱的人,急得把整栋楼翻了个遍,最后碰到和赵莱同班的女生,说她躲在女厕所不肯出来。
乡镇小学也有生理教育课,赵郢没有横冲直撞地进去捞人,他等在门口好一阵,哄了半小时,终于把赵莱哄出来。
“跟哥回家。”赵郢想牵她的手。
赵莱一反常态的激动,尖叫道:“不要,我不要回家,那不是我的家!”
“什么不是你的家?”赵郢不解道,“你今天怎么了?”
赵莱倔强地咬着嘴巴,半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是赵宝瑞一个人的家。”
她把赵郢也排除在外了。
“为什么这么说?”赵郢还是没懂。
他的妹妹有着超乎年龄的敏锐,假如要用到比喻的手法,他心想赵莱或许是一只郁郁寡欢的松鼠。
在此之前赵莱是很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心事的,比如某天她做出来了一道全班只有她答案正确的数学题,又比如她忘记带红领巾,把红手套塞进衣服里做伪装蒙混过关。
这次赵莱却变得很不情不愿,梗着脖子不看他。
“你今天不想那么早回去的话,我陪你在学校多待一会儿好了。”
赵郢忘了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想回家。
“哥。”赵莱忽然叫了他一声,“爸妈夜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声音放缓,这是在模仿赵母的语气:“宝瑞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大师说‘宝’和‘瑞’都有吉祥的意思,多亏你有先见之明,把老二的名字改成了‘莱’。”
“来宝,宝来,有了老二才有我们小宝呀……”
赵莱变了语气,压低声线:“算命的说老大是咱们家的招财树,他算得还真挺准。你看老大,不用我们操心成绩就这么好,将来肯定能发大财,养活我们一家人!”
赵郢读懂了她眼神背后的含义,有限的年龄与知识储备让他无法准确表达出内心的想法,他只知道这和课本教的不一样。
“这是赵宝瑞的家,不是我们的。”
赵郢的校服袖口被一只小小的手拉住,赵莱轻轻的那一声“哥”横跨十多年光阴,回响在三十岁的他耳边。
他重新看向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我这没有多余的房间,沙发太窄,也睡不了人。”
赵宝瑞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目瞪口呆道:“进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明明那儿有一间客房!”
他跳起来,鞋底在地板留下一串淡淡的痕迹。鞋印蔓延到客房门口,赵宝瑞不服气地说:“这不就是?”
赵郢摁着眉心:“我说了……”
“那是给狗住的。”韩谦插嘴道。
进入战斗状态,龇牙咧嘴的比格犬像《狮子王》里被举起的辛巴,韩谦将它托举起来,说:“这是我们公主的房间。是吧,princess?”
公主配合地大声驴叫。
赵宝瑞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怒气冲冲地往前走了几步,大力拽着赵郢的胳膊:“哥,爸妈说了你得安排我的住宿,我不住你这还能住哪?睡大街吗?”
“你撺掇爸投资工厂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赵郢甩开他的手,淡淡道,“我没有义务承担照看你的责任,赵宝瑞,你今年十八岁,不是八岁也不是八个月,还指望我和你姐给你换尿布吗?”
“赵郢!”赵宝瑞直呼他的大名,一副在家称王称霸被惯坏了的模样。
他习惯性地扬起右拳,这时眼角余光瞥见肱二头肌威慑力十足的韩谦,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拳头收了,嚣张的态度不减反增。
赵宝瑞定定地盯着韩谦,说:“一年前爸妈来找你,说你谈了个蓝眼睛的外国人,就是他吧?当时你骗他们说你和这个人分手了,结果呢,现在还是跟他住一块……”
“哥,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事告诉爸妈?”
赵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威胁我?”
“对啊。”赵宝瑞说,“我就是在威胁你。你最好……”
“那你去吧。”
赵宝瑞的声音戛然而止。
赵郢找了个地方坐下,朝韩谦打了个要喝水的手势,不疾不徐道:“你去和爸妈说,去年他们在我家看到的人因为一场意外事故死了,我贼心不死,又睡了那个人的哥哥。”
“你还可以告诉爸妈,我辞职了,不急着找下一份工作,今年以及往后几年的汇款可能没办法到账。还完房贷,我手头只剩十万不到。”
赵宝瑞大叫道:“不可能!”
“你是为了骗我,不想给爸妈钱才这么说的,你压根没有辞职对不对!”
见赵郢一动不动,他逐渐慌了神。
不对不对,这不可能,赵宝瑞坚信他哥不可能辞职。
赵郢如何发奋图强,如何悬梁刺股考上南水最好的大学的故事,他从小到大听得耳根子起茧。赵郢拼了命走到今天,有了安家之所,有了稳定的工作和高昂的薪资,他怎么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不可能更改。”
赵郢说:“爸妈想让你报考南水市的大学,然后住在我家对吗?我卡里就剩这么多钱,不可能同时供养两个人。”
“除非我们一起喝西北风。”
赵宝瑞反应极快:“谁要和你一起喝西北风!”
“那你问问爸妈吧。”赵郢轻轻道,“这些年我给他们转了很多,抛开日常开支,剩下的积蓄也足够付完你大学四年的学费了。”
“如果不够,你应该问问爸妈,钱都去哪了呢?”
第34章 第 34 章 没了老婆的男人每天都有……
赵宝瑞答不上来。
因为他心虚。
赵父赵母向来对他毫不吝啬, 今天买双新鞋,明天给游戏充钱,几千上万的转账, 赵郢的汇款能有多少结余?
更不提十几年为赵宝瑞闯的祸赔礼道歉的钱。
“我怎、怎么知道爸妈的钱在哪?”
赵宝瑞瞪着赵郢,牙齿咬得咯咯响:“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把你说的这些话讲给爸妈听!”
赵郢点点头, 接过韩谦递来的水杯,抿一口润润嘴唇。
多大了还学小孩子告状, 幼不幼稚?
赵宝瑞恼羞成怒地离开后, 韩谦抱着狗坐到赵郢身旁,复杂道:“你弟真是亲生的?”
赵郢瞥了他一眼, “我也希望他不是亲生的。”
但赵宝瑞是他亲弟弟这件事, 比真金还真。
这是他和赵莱在产房外守了一整晚等来的人, 但事实证明,不是每个人都值得那一份期待。
赵宝瑞是, 赵父赵母也是。
“赵郢,你之前一直没提过, 你的家庭是这样的。”韩谦把公主的前爪捏在手中, 摇了摇。
天知道公主的爪子刨过什么东西, 赵郢示意他将怀里的比格犬“放生”,有些疲惫地闭着眼:“没什么好说的。”
“幸好昨天民政局不开门。”他过了很久说道。
韩谦一个激灵, 侧身道:“你说清楚,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小时候在片场耳濡目染, 所以每个表情做起来都格外生动。
赵宝瑞的到来让他隐隐意会到了赵郢无故离婚的真正原因, 但韩谦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就像一个抓捕透明人嫌犯的侦探,只能以旁敲侧击的方式一点点打磨出真相。
“婚姻的真谛是同甘共苦。”韩谦说,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赵郢,你怎么不记得了?”
赵郢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忘了韩谦是一个无比赤诚的人,犹如刚诞生于世的孩童,在他眼里,风就是风,云就是云,誓言就是誓言。
既然说了无论贫穷富有、生老病死,就一定忠诚地遵守。
他悲观地以为人都有劣根性,但时间证明了韩谦的一诺千金。
但说到底,当年是他不相信韩谦,也不相信自己。
“对不起。”赵郢在沉默中开口。
韩谦撇撇嘴:“都说了我不喜欢听你说对不起。”
“赵郢,都过去了,旧事不重提。”
韩谦还想继续发表有关婚姻的长篇大论,不料门铃再次响起,这回站在门外的是正牌外卖小哥。
“买了什么吃的?”赵郢问道。
“小米粥配下饭萝卜干,你的。”韩谦将其中一个袋子放到他面前,另一只手拎着印了金拱门经典标志的环保纸袋,“麦当劳早餐三件套,我的。”
赵郢解着塑料袋提手的结,手腕一僵,皱眉:“你怎么不喝粥?”
韩谦一愣:“我又不需要清淡饮食。”
他想了想,说:“这不是怕你拉肚子吗?昨晚没戴套,都弄进去了。你想和我换也可以,那你吃麦当劳,我喝粥……”
“不用。”赵郢冷漠打断,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吃你的三件套去吧。”
韩谦举起双手表示遵命。
晚上赵郢呆在客厅,手机后台挂着三个售房APP,他已经联系了几个中介下周来看看房子的情况。
赵宝瑞从南水到家至少得半天,他有想过收拾两个行李箱出来,和韩谦暂时住进酒店避风头,但一味的躲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有些事情,有些疑惑积压在他心里太多年,他想亲口听到答案。
赵郢发呆的时候,韩谦就像一个开启自动循环模式的npc,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走过来,却始终没有上前靠近赵郢。
“你身上长虱子了?”赵郢分给他一点眼神。
韩谦徘徊的动作猛然停顿,然后在沙发另一半躺下来,后脑勺枕着赵郢的大腿:“我刚刚是在观察你,谁长虱子了?”
“要是你再一动不动没有反应,我会觉得你被化石精附身了。”
赵郢的大腿是他全身唯二肉比较多的地方,韩谦翻了个身,鼻尖埋在他腰腹的布料里,贪婪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这很变态了。
然而被吸来吸去的对象并没有发现异样,赵郢两只手自然地垂放在腿间,指尖与一片发质略硬的头发接壤。
他手指插进韩谦发根,模拟着摸狗的手势,深深浅浅地薅着这人的棕毛。
这种感觉十分解压、赵郢喟叹一声,把这些天的考量说给他听:“我打算把这套房子卖掉。”
“别扯,疼……”韩谦抓住他的手,须臾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卖房子?你想离开南水?”
“差不多。”
赵郢说:“但不急,也许是在所有事情都解决完以后。”
他改为捧着韩谦的脸,指节掠过两片形状漂亮的薄唇,无意识地摩挲着:“赵莱说我私下过于优柔寡断,好像真的是这样。可能我早就明白我爸妈不爱我,只是承认这个真相的代价比装糊涂惨烈的多,所以我才努力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日子糊涂一天是一天。”
“赵莱不想这么糊涂地活着,于是她披荆斩棘地走了。我走不了,是因为还有东西割舍不下,我没办法完成最终的切割。”
“你不是完成不了,赵郢。”韩谦把他的手指抿住一小截,装凶地咬了一口。
他在指腹上留下自己的牙印,说道:“我说过的,你是一直都不肯放过自己,一定要用你的自由换小妹的自由,一定要把你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可没人需要你拯救,最应该被拯救的是你自己才对。”
赵郢眼眶有些酸软,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某一点,希望能通过远眺让眼泪逆流,有人却偏偏不如他愿,一边把他指尖咬得发痛,一边和他说“赵郢,看着我”。
他眼睫垂落的那一刻,两滴透明的水滴一快一慢地砸中韩谦的鼻梁,结束了不怎么出彩的双人大跳水。
“世界上不是每个父母都爱自己的小孩,我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你看,乔彬程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韩谦一只手抬高,揩了揩赵郢湿润的眼角,带着他独有的,近乎纯粹的乐观:“既然这份感情无法从父母身上获取,为什么还要耗在这个死胡同里?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有别的人爱你,小妹爱你、公主爱你……我也爱你。”
赵郢被他逗笑,说:“公主只是一只小狗,你怎么知道它爱我?”
“爱屋及乌。”
随后韩谦迟疑地问,“这个成语是这么用吧?”
赵郢答道:“是。”
公主爱韩谦,韩谦爱他,由“爱屋及乌原理”可得,公主也爱他。
“卖了房想要去哪?”韩谦接着问。
关于离职后的一系列计划,赵郢很早便搭建出简单的框架。大的分支被他铭记了无数遍,以至于他可以脱口而出,说他想陪韩谦回洛杉矶看看。
“还没有见过你妈妈,这次刚好可以和她打声招呼。”赵郢轻声说。
韩谦语气严厉:“注意措辞!”
“是‘咱妈’。”
赵郢:“……”
行行行,咱妈。
“再然后落实一下我们的年假旅行。”
翻开备忘录,他一年前建了一个单独的文件夹,存放着韩谦提到过的所有地方。
什么去特罗姆瑟追鲸群、到非洲看动物大迁徙,还有在北海道滑雪等等之类的东西。
文件夹包含了十几个单独的备忘录界面,赵郢忙里偷闲的时候会上网搜搜机票与相关信息,哪怕后来两人离婚,也没见他把这个占了不少内存的文件夹删掉。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韩谦从他腿上爬起来,一头棕发被赵郢揉开了揉乱了,仿佛一个粗制滥造的鸟窝,但天塌下来了都有他这张脸顶着,总归丑不到哪去。
“其实我这一年还加了好些新计划,表格在周宁那儿——是他帮忙做的归类。”他回忆了一下,说道,“总体新增了三十多个想去的地方吧,你知道的,没了老婆的男人每天都有很多心事……”
赵郢:?
第35章 第 35 章 他和赵郢可是合法婚姻!……
赵宝瑞夺门而出的第二天, 赵父赵母双双出现在赵郢的家门口,在早上八点准时按响门铃。
赵郢被“心事重重”的韩谦传染,几乎一整晚没睡。左手的玻璃烟灰缸堆着几个东倒西歪的烟头, 他掐灭正在抽的那根,望向神态各异的两人:“爸,妈。”
“进来坐。”他侧身让开。
赵宝瑞走在赵父赵母身后, 狐假虎威地昂着脖子,笑容很得意, 就差把“你完蛋了”写脸上。
韩谦还在睡觉, 所以赵郢把声音压得很低:“不出意外,弟弟应该把我要说的话带到了。”
赵父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 屁股刚挨着沙发垫, 忽而又“刷”地一下站起来。他背部微微弯曲, 怒不可遏地瞪着赵郢:“混账!不孝子!”
“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才,你呢,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赵父指着他的鼻子骂,不标准的普通话中夹杂着一丝乡音。
赵郢默然, 看向站在一旁的赵母, 而后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赵父无异的失望神情。
她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很深, 整张脸的肌肉是向下的走势,赵郢没有忘记她这么多年有多劳累。
可是他也很辛苦, 赵郢心想。
赵郢有时也会产生“好像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没那么难”的想法,但下一秒又胆战心惊地把这个念头打消。
怎么不难?怎么不痛苦?
人的大脑有保护机制, 那些苦涩的部分只是被他下意识遗忘了而已。
“这是要我偿还给你们的意思吗?”他问道, “一百万,一千万,还是我亲手把我的骨头剔出来, 再把剩下的血肉一斤斤称好帮你们装起来?”
“赵郢!”
赵母终于从她那副或哀怨或哭泣的躯壳里脱离出来,一巴掌挥在赵郢侧脸。
赵郢被她打得脑袋一偏。
嘴巴泛起一股血腥味,仿佛口腔内壁被牙齿划破,撕开了一个不大的血口。他感受不到痛,伸手摸了摸迅速红肿的嘴角。
“老大,你想逼死我们吗?”赵母拽着他的领口质问道,“你难道希望我和你爸死在你面前吗?”
又来了。
赵郢平静地看着她,“妈,不是我想逼死你们。”
“……是你们想逼死我。”
“如果我没有成为你们期待的模样呢?如果‘赵郢’没有天分,从头到脚只是一个普通平庸的人,考不上大学甚至连高中都读不了呢?”
他笑着说道:“其实我现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三十岁裸辞,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天生的,改不了。”
赵父被他坦然的态度气得怒然抬手,赵郢不准备躲,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但痛感却迟迟没有降落。
他将眼睛睁开,韩谦单臂搂着昨晚睡在房间的公主,另一只手挡住赵父的手腕,全身就穿了条灰色的宽松休闲裤。
赵郢在他前胸后背挠出来的印子至今没消,有几条还很鲜艳。
赵父颤抖地指着赵郢:“你、你……你还要不要脸?我和你妈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不是,叔叔。”韩谦睡醒没多久,夹杂着几分困顿,“这有什么不要脸的?”
他和赵郢可是合法婚姻,合法恋爱,合法同居!
“你给我闭嘴!”
赵父呼吸声逐渐加粗,宛如故障失灵的散热器,喉咙里传出“嗬嗬”的杂音。紧接着伴随着赵母的一声惊呼,他眼白一翻,朝后仰倒下去。
赵郢的父母将近六十,已经到了出门被路人让座的年纪。两人各自都有些基础病,尤其是赵母,因为当初生赵郢的时候产后大出血落下病根,医院去得最勤。
赵父则是心脏方面的毛病,外加老年人常见的骨质疏松,保险起见,赵郢最终叫了救护车。
目送赵母和赵宝瑞陪同着坐进车内,赵郢点了根烟,联系中介把看房日提前到今天。
“我们不用跟着吗?”韩谦问他。
赵郢:“现在不用。到时候我一个人去医院就行,你在家等中介上门。”
韩谦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你一个人?”
“嗯。”赵郢弹掉烟灰,“这件事我必须独自处理,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下午四点,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赵郢接到赵莱的电话。
交通高峰期一路红闪,赵莱的声音被断断续续地拦截,赵郢听了个大概,只知道她目前人在南水。
为了防止赵莱扑空,他把医院的地址发过去。
一小时后,赵郢从拥堵路段解放,将车停进医院停车场,然后与坐地铁赶来的赵莱相逢在住院部楼下。
“你怎么回来了?”
赵莱推了推架在鼻梁的墨镜,短袖衬衫的衣角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留下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来不及梳,用鲨鱼夹挽了个乱七八糟的发髻。赵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怕你剪不断理还乱,特地帮你扫清障碍。”
“还有。昨天妈托了十几层关系,硬是找到了我的新手机号,一个电话打过来哭着说你把工作辞了,还把赵宝瑞赶出家门,不认他这个弟弟。”
赵莱竖起大拇指:“可以啊赵郢,第一次这么有种。”
“……”
赵郢有些哭笑不得,“妈的话多少有点夸张成分,我没那么说。”
他又补充道:“但工作是真的辞了。”
“傻啊你?“赵莱没大没小地拍了下他的后背,食指把镜框微微下压,露出上眼睑,“干到这份上了辞什么辞?你那直系上司不都快退休回家种菜种花了吗?你又不像我,因为不想被爸妈找到才像个流浪汉一样东躲西藏……”
她说着说着忽然睁大眼睛,“等等,你……决定了?”
赵郢点点头:“决定了。”
“我离开南水之后不会再回来,至于爸妈,我前几年给他们两个人都买了一份保险,这些年打到爸妈账户的汇款少说也有两百多万,也够了。”
他说道:“这笔钱还剩多少是他们的事,我不可能再亡羊补牢。”
赵莱微微张开嘴,说:“你还是我哥吗?”
这么果决,赵郢接受了哪位名师辅导?
赵郢:“那我是你祖宗行不行?”
“禁止超级加倍。”赵莱抗拒道。
两人一齐上楼,病房外,清醒过来的赵父与医生护士交涉的话音传入赵郢耳中,大致意思是拜托医生把他的情况说得严重些,越严重越好。
“生病不是儿戏!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电影院,一切诊断结果必须根据实际情况来,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胡编乱造的成分,您就算投诉我我也不答应!”
“……我哪里叫你胡编乱造啦?就配合一下,口头配合,一会儿等我大儿子来了,告诉他我病得好严重,不能动气,他必须得听我的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娃结婚,再想办法把工作找回来。就这么说,行不行啊医生?”
“这位大爷,您别为难我了!”
医生在查房记录上写了两笔,严肃道:“结婚生子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神药,不能治病,更何况您的检查报告一切正常,晕倒大概是早上没吃饭,有轻微低血糖,以后注意带些甜食在身上应急。”
赵莱听到“低血糖”三个字不禁笑出声,她对赵郢做口型:“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你们是一号床病人的家属吗?”医生带着两个实习生走出病房,正好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没错。”赵郢说。
“今天别忘了到门诊部拿药。”
医生这一嗓子洪亮清晰,赵郢本想在病房外多待一会儿,这下不得不进去了。
病床上的赵父合衣侧躺,赵母沉默不语,赵宝瑞眼神躲闪,看见赵莱的一瞬间脸色有点僵,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还知道来看我们一眼!”赵父瞥了眼赵莱,鼻腔发出一声哼响。
“我晚来一步,您就发展成癌症晚期了,可不得过来瞧瞧吗。”
赵父气喘吁吁,又开始颤抖起来。
“爸,既然您没事,那我也没什么顾忌了。”赵郢没什么表情,“我和二妹不会在南水久待,您以后大概也联系不上我们——”
“老大!”
赵母厉声打断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想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差不多吧。”赵郢说。
“生养之恩是我欠您的,我还不了,但该给的钱,这八年我也没有少过一分。一开始我答应您,说会承担赵宝瑞上大学的一切费用,现在我反悔了。”
他扶着床边的防护栏,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赵宝瑞是您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对他没有直接的抚养义务。更何况,您就算不说我和小妹也明白,我们不是你们真正想要的孩子。”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想了二十多年也没想出答案——为什么你们这么偏爱弟弟呢?小妹也是你们亲生的,也是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血,她究竟哪一点不如赵宝瑞?”
赵郢直视赵母的眼睛,冷冷道:“你们无条件地纵容赵宝瑞,连名字都取的是最好的寓意,但有没有想过,他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么好的名字,配不配得上你们宁可牺牲我和小妹,也要拿给他的全部?”
“我觉得是不配的。”他最后说。
赵父张了张嘴,愣愣地:“你这个混……”
“对,我混账,我不孝。”赵郢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对不起你和妈,不得好死。还有别的什么要说吗,爸?”
无人回答。
他捡起桌上那张开药的单子,半晌,把它放回原位:“医生提醒我记得缴费,您让赵宝瑞去吧。以后这个家,他就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了。”
赵郢拍掉赵莱衣角的灰尘,轻声:“我们走吧。”
第36章 第 36 章 这个乌龙不解开也好。……
赵莱坐进车里, 一句惊叹脱口而出,语气恰似她最近翻出来重温的某部台剧:
“……不敢相信。”
赵郢将轿车发动,赵莱依旧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侧脸, 又说道:“不敢相信。”
踩住油门,雷克萨斯通过医院的直竿道闸,缓缓驶入正道。
赵郢专心开车, 眼见赵莱像个复读机,“不敢相信”的不字已作为开头在唇齿间冒了个头, 他即刻腾出一只手按住赵莱的脑袋, 在她脑门上敲一记爆栗。
“闭嘴。”
赵莱抿抿唇,想到他哥二十分钟前毫不留情的决绝, 还是屈服于赵郢的淫威下, 乖乖闭了嘴。
等红绿灯的关头, 赵郢降下车窗,带着热意的夏风将那枚缠绕在后视镜上透白玛瑙的穗子吹得微微晃动。
玛瑙正面刻的是平安, 背后雕了些古朴的纹样,是赵郢前不久在一家古玩店淘的。也不贵, 一百来块钱。
“你这次来没带行李箱?”赵郢把吹乱的穗子拨顺。
赵郢车上的空调开关被她打开, 六月初是有一些热的, 赵莱是多汗怕热体质,凉风呼呼朝她面上吹。
“放酒店了。”她报了一个地址, 位于南水市中心,五星级酒店。
“订了几晚?”
赵莱比了个三。
赵郢手指摩挲着方向盘, 思忖片刻, 说道:“那你先跟着我回家,我这边还有好多东西要收拾,搬家得速战速决, 收拾好的行李暂时放你那儿。”
“行。”赵莱没什么意见。
她在医院是紧绷的,此刻却又松散下来,早在上车前就散开被鲨鱼夹固定的头发,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像剪短的风筝线。
赵郢望着她的表情,恍惚间仿佛看到他们年少时的场景。
家乡的村子临近一条小河,他和赵莱上学要跨过这条河,到乡镇上去。
小妹会精挑细选地捡一路的石头,要扁的、薄的、形状圆润的,塞进书包里,放学后路过小河时,再用这些石头片打水漂。
一连串的砰砰声像大大小小的鼓点,石头借着她的力,好似短暂地获得了生命,蹦跳着跃往水流的前方。
向前,一直向前,哪怕最终没入水底,也能随着涓涓不息的细水日复一日地移动着轨迹。
那时的赵莱看到的是她不可预测的未来,而此时的赵郢,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自由。
赵莱说过,交了男朋友务必告知她。
绿灯亮了,赵郢开口道:“有个人,我想介绍你认识。”
赵郢说的“这个人”在同一时间午觉睡醒,正百般无聊地盘腿坐在沙发上,揪着藏在公主屁股蛋里早已掉落的浮毛。
比格在狗界是细软塌发质,皮毛油光水滑的,不怎么蓬松,韩谦揪半天也只揪下来廖廖几根。
公主对此行为极度不满,鄙夷地回过头,朝韩谦小声驴叫。
比格自以为将主人周围的空气吃抹干净时,玄关传来解开密码锁的声音。
韩谦连拖鞋都穿反,忙从沙发上下来,两三秒飞到门口处等待,结果第一个看到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赵郢的脸,而是见到他的那一瞬,吓成表情包的赵莱。
“哥!哥!”
赵莱被这一幕刺激得灵魂出窍,人在极端害怕的情况下,腿是软的,嗓子是哑的,叫也是叫不出来的。
她只觉得自己在表演默剧,“大白天的活见鬼了,赵郢你掐我一把,让我感受一下我现在是死是活……”
赵郢说:“不用掐,活的。”
“真的吗?”赵莱声线虚弱,韩谦以及那只没见过的比格犬在她眼中化身黑白无常,仿佛凶神恶煞地索她的命,“那就是韩谦起尸了,从坟里爬出来了!”
赵莱顿了顿,对着韩谦“咦”了一声:“但你不都火化了吗?骨头渣子也能起尸?”
韩谦:“……”
你礼貌吗。
赵郢把脸色逐渐恢复的赵莱推进屋,弯腰在鞋柜翻找一会儿,然后将一双新拖鞋放到她脚边。
同时他解释说:“他不是韩谦,是韩谦表哥。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他两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
这套说辞很有说服力。
赵莱一下就信了,但冲着这张和韩谦一模一样的脸还是有些发怵,弱声说:“赵郢,这哪里是‘有点‘,这位表哥完全就长着一张韩谦的脸好吗。”
说完,她朝韩谦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对了,你会说中文吗?”
韩谦求助地看向赵郢,赵郢点点头,示意他说几句。
于是他板着脸,一字一句道:“会一点。”
“Unbelievable.”赵莱惊叹道。
“哥你看,连声音都像同一个人!”
韩谦:“……”
赵郢:“……”
“你是不是没吃午饭?”赵郢一边说一边进厨房,戴上挂脖围裙,“冰箱有速冻水饺,还是老样子,煮十二个?”
赵莱中午不是没吃饭,是只吃了一点垫肚子。那么小的量,说不定一小时不到就被她消化完了。
她走到餐桌边坐下,双手抻直,趴在桌面做了个拉伸:“要十八个,谢谢。”
赵郢借机对韩谦打手势,叫他进卧室躲躲。
煮水饺的那一锅水慢慢变得浑浊,很快水面浮上十来个圆滚滚的白皮水饺,透出一点近看才明显的淡粉色虾仁饺子馅。
赵郢将它们一一捞起来,酱油陈醋蒜末老干妈照感觉配比一通,给赵莱调了碗蘸料。
“赵郢,他就是你想介绍的人?”赵莱把饺子咬开一个口,搁在蘸料碗中放凉。
赵郢:“是呀。”
饺子被料汁浇凉,赵莱沉默地咀嚼。
咽进肚子里了,她说:“在你之前,我从没看到过有人在同一个坑里摔到两次。”
“这不叫坑,小妹。”赵郢笑着说。
韩谦耳朵贴着卧室门偷听到他们的谈话,频频点头,心想,怎么能叫他“坑”呢?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玩玩。”
赵莱往饺子皮吹气,左手胡乱比着动作:“你懂吗赵郢?就是那种……谈着好玩儿,不认真不负责不主动。”
“结果你几年后给我发了封结婚请柬,还让我成为你们婚礼的唯一见证人,说实话,我差点觉得你快开窍了。”
赵郢:“什么开不开窍的,我哪里不开窍了?”
“哪都没开好吗!”赵莱白眼翻上天了,“你就好比一只蚌,就算拿锯子来也撬不开你的壳。有人把手指伸进来,你非但不狠咬他们一口,还任由他们连吃带拿。”
赵莱说了好几个“我以为”,比如她以为赵郢和韩谦真的会相伴到老,结果造化弄人,阴错阳差昂,两人一拍即散;她以为赵郢这辈子都不有下一个伴侣,结果开了个惊喜盒子,竟然找到与韩谦相似100%的代餐。
“你喜欢那位表哥吗?还是说你只是喜欢他的脸?”赵莱担忧地问。
赵郢解开围裙系带,坐到赵莱对面:“人的一生中,很多事都是冥冥注定。”
“我不信灵魂附身之类的话。”赵莱迟疑地说,“但我尊重你的选择,也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
“赵郢,你有选择永远不忘记韩谦的自由。”
赵郢这一刻很想告诉她,这个人就是韩谦,那场意外不过是上天开的玩笑,神明和他在寺庙燃烧的长生烛同时发挥作用,让他的爱人七天无理由返回到他身边。
还是算了,他心想。
这个乌龙不解开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