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方新箬最后度过的春天】
利马特河上的白鸥掠过水面时，最后一瓣樱花正从老教堂的青铜钟摆坠落。及肩长发的女人坐在河边，她抬眸望向天空。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不甚明亮的缝隙，像未愈合的旧创口，将稀薄的光线洒在班霍夫大街湿漉漉的鹅卵石上。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呀。女人这样感慨道。
电车铃铛撞碎在十六世纪的拱廊间，流浪艺人手风琴的呜咽漫过石桥，市政厅门前的郁金香在风中摇晃，一切的一切都将人世间的美好勾勒出来。只是此刻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心思来欣赏这片春色了。
她的目光被不远处穿驼色大衣的老人所吸引，对方站在大教堂的日晷前，那些淡黄的光斑正被暮色渐次回收，如同往信纸上抖落的金粉被装回生锈的锡盒。
太阳终会落下，而她不再有明天。
“抱歉，来晚了。”身侧传来了清冽的声音，引得她抬眸望去。
还是那副正经到古板的模样，衬衫、西装、领带，唯一与过往不同的是她的下身。不再是常见的裤子，而是变成了一条低调却繁复的黑色长裙。
这一身很有景晨自己的风格同时，好似也融合了些许Helena的喜好。
方新箬懒洋洋地靠在长椅上，笑道：“景总的变化很明显。”
景晨早就知道方新箬这个人的脑瓜子有多灵光的，她不在意被她注意到，坐到她的身侧，与她一道看着这座城市的风景。注意到对岸林登霍夫山飘落的榆钱，形成的漩涡，她掏出手机，将这片风景永久地存留了下来。
“真的决定了吗？”景晨的手机仍旧拿在手上，不住地拍拍拍，无意地询问道。
方新箬和景晨几乎是没有什么私交的。景晨这个人太过遥不可及了，哪怕她现在已经是好友的妻子，但对于方新箬来讲，她仍是自己无法触及的大人物。
没有私交，更没有利益交缠，她这么问只能是因为Helena。
到现在Helena还没有放弃吗？
“这是我的疑问，与Helena没有什么关系。”景晨收起了手机，她侧过身，目光淡淡地落在方新箬的身上，说道。
真没有关系就不会一个电话打过来，不容反驳地要求见面了。方新箬懒得戳穿眼前人的心思，她的手自然地搭在椅背上，目光平淡地迎上了景晨的眼神。
过往一直觉得骇人的大人物，是因为现在的天色暗沉了吗？怎么变得没有那么耀眼了呢？
“你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只要你想，我就能做到。”景晨的神情仍旧淡淡的，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说出去了什么承诺。
方新箬是做审计出身，不管是她想回到四大继续做，还是跳槽来甲方，以景晨的能耐为她找到合适的职位，最简单不过。哪怕至今仍有忌惮她们姐妹的人，景晨也能为她量身打造出一个恰当的职位，并且让方新箬大杀四方。
这对景晨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方新箬淡淡地笑了起来，她当然清楚景晨的本事，也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她不会有半分害她的心思。可偏偏，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如果是刚毕业的方新箬呢？要是那时候的她遇见这时候的景晨，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想了想自己的秉性，她应该会成为比现在更加厉害的高级合伙人，然后伙同景晨大杀四方，成为景晨手中最为锋利的刀吧。
“好可惜啊，现在才拿到这份offer。”方新箬没有任何的扭捏，她露出惋惜的神情来，随后自顾自地靠在椅背上，长臂依旧搭在上面，从远处看，就好像她将景晨搂入了怀中一样，“二十多岁的我会对此心动，但是现在的我，这些已经提不起我的兴趣了。”
提不起兴趣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景晨不是不知道方新箬的症结在哪里，事实上她说出刚才那番话也没打算真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只是她想要试一试，为了Helena试一试，为了赵壹笙试一试，为了方新箬自己试一试。
“景晨，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方新箬抬眸看着昏暗的天空，那抹缝隙穿过了琥珀色的阳光，带来了世间唯一的光亮。这份光亮不偏不倚地落在景晨的身上，凝眸看向面前的女人，方新箬的笑容比起刚才明媚了许多，“你知道吗，我遇见Helena的时候，我觉得她和我是一类人。”
“她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明明恐高，偏偏还爱极限运动。她没说，但我知道，她是享受那份濒死的快/感。对于她来说，生活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演戏也不过是她透过别人的人生来找寻乐趣的方式。她没比我心理健康到哪里去。”方新箬转过了头，不再看景晨，而是自顾自地说着，“我其实挺过分的，尤其是对她。”
“我让她和我喜欢的人约会，以此试探我喜欢的人。可这未尝不是在试探她，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我的想法。可她不在乎，她觉得有意思，她想要知道我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就去了。”
“也是在那时候，我知道，自己被她划入了自己人的范围。她对待自己人，真的会很包容，近乎到无底线的包容。你可以随便的利用她，借助她的势力去做任何事，甚至说，她会调用自己的能耐帮助你完成你的目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冷冷淡淡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对待自己人，会满分的好。”方新箬平静地说着，景家的内斗发生了什么她分明是不知道的，可她却准确地说出了在这场内斗中，Helena的作用与景晨的卑劣。
景晨的眼睛眨了眨，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似欣喜又好似歉疚，她不该不和Helena说就那样利用她的。
Helena可以不在乎，但不意味着她这样是对的。
眼见景晨的神情变化，方新箬连忙提醒：“我和你讲不是让你给她道歉的，你给她道歉反倒会引她不快。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问就是我后来反应过来给她道歉，结果是被她喝到头疼了三天。”
过去已经过去，未来纠正就好了啊。
景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喜欢你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方新箬还是第一次见到景晨这样“乖巧”的样子，她饶有兴致地靠近了点景晨，看到对方沉静的眼眸中因为自己的靠近而生出的点点不快，觉得十分有意思，她露出笑颜来，“你真人比我想象中要可爱很多。”
这话说得有些冒犯了。
“景晨，你的存在真的太好了。”不管景晨的神色，方新箬忽地收敛了自己所有的神情，由衷地说道，“各种意义上的好。”
景晨欣然接受这点夸奖，她自然是不缺乏夸奖的，一定程度上她可以说是从小被夸奖到大，但眼下夸奖她的是Helena唯一的好友，她可以得意一小下。
方新箬看着她灵动活泼的神情，好似窥见了几分Helena在面对她时的模样，她垂眸再度笑了笑。这一天，自见到景晨后，就笑起来没完了。
“我原来有点担心Helena的，害怕她因为我没了，而觉得生活无趣，进而发展到我这种程度。说着有点自恋，好像我对Helena有多么重要一样……”
“你对她很重要。”景晨打断了方新箬的妄自菲薄，语气是常见的严肃，就连眼神都变得认真起来，“方新箬，你很重要。不光是对Helena，哪怕是这个世界，你都是很重要的存在。”
“哇，好夸大的夸奖啊。”方新箬做作地长大了嘴巴，以手掩住。
然而景晨却在她的动作中，发现了她眼珠中的光芒与水润。她的眼睛噙泪，因为她这么一句话。
抿了抿唇，景晨又道：“你是Helena唯一的朋友，她会因为你的事情而失落和哭泣，方新箬，你很重要。我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Helena，我个人而言，也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
夕阳的余晖笼罩在景晨挺立的身形上，她的头发随着春风飘舞，眼神远比仅有的阳光还要绚丽夺目，方新箬静静地看着她，泪水不自觉的滑落。
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Helena和你在一起，我完全不担心了。你很好，景晨，你会一直这么好下去的，对吧。”方新箬低着头，没有看向景晨，却想要得到肯定的答复。
景晨被她的语气所感染，眼眶也有些微红，她咬了咬牙，良久，回道：“会，我在一天，Helena就永远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喜欢你，实在是太好了。”方新箬仍旧低着头，她吸了吸鼻子，正要回首找纸巾的时候，就有纸巾递了上来，她接过来，擦了擦鼻子，继续道，“你也喜欢她，实在太好了。”
能够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是那样的不容易。
虽然她的人生不是那样的幸运，可是她所爱的人，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她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
“景总，你不必劝我了，这是我决定。”听到近前又有说话的气声，方新箬提前开口，“我躲在这里，就是为了避免被人规劝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对这个人世就是没有什么眷恋了。我想要去追寻我的自由和幸福，还希望景总能够成全我，别告诉Helena了，她不会死心的。”
“我成全你！”Helena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
方新箬立刻抬起头，眼睛眨了又眨，一眼就注意到了Helena手上的纸巾。转头看向景晨，只看到了对方无奈的神情。
“我们尊重你、尊重你好了吧！这要是再不同意是不是就要说我们不是人了，说景晨喜欢我实在是瞎了眼了？”Helena一屁股坐到了景晨和方新箬的身边，想到什么，将方新箬搭在椅背上的手拿了下来。
远远看着就很不爽了！
“你的选择，我们尊重。但我还得说，方新箬你个臭瘪三，我一点都不赞同你的选择！！”
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骂人的话？
方新箬面目狰狞，余光却注意到了景晨看向Helena眼神中的柔光。
狗情侣为什么要来自己面前？
道德沦丧到这种程度了吗？
推开Helena，方新箬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我不要火化，你要带着我的尸体葬在CA，棺材你看你喜欢吧，反正我要最贵的那个！”
“去死吧你！”
“就这两天了，到时候你别哭得太丑！”
“康壹竽知道你这德行吗？”
“景晨知道你这德行吗？小学鸡！”
“信不信我找赵壹笙过来？”
“她都死球了，别让她诈尸了。”
吵吵闹闹的Helena还是景晨第一次见，氛围看起来那样轻松愉悦，可景晨还是注意到了Helena的语气越发哽咽。
“方新箬，你努努力投胎成我女儿吧。我和景晨会对你很好的。”
方新箬勾起冷笑，瞥了眼Helena又看了眼景晨，伸出中指：“我把你当朋友，你妄想当我妈？！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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