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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 盼与佳人携手归澳


    第一反应是体积好重。


    仅凭她单薄的一只手无法完全掌握它。


    源源不断的热感灼着她每一寸皮肤, 从掌肉蔓延至腕心灌进她的血液里,直抵心脏。


    怎么能,只有她一人心乱如麻呢?


    这不够公平。


    自动窗帘徐徐打开一格后停下, 窗外是匈牙利的晴日炎炎,暖而热的光影洒在她轻合的眼皮上, 唇齿微张,轻点在深蓝领结之上, 那里的线条利落而饱满,西装裤上细白如玉的手指跟着蜷了蜷。


    空气里萦上来一道清盈女香,男人半敛眼睫,沉黑眼仁锁着她, 涨痛感在那一根根指节紧住的瞬间冲袭上来。


    靳向东喉间溢出沉沉一声, 念她的名字:“迟漪。”


    修长有力的指节抚上她泛凉的背脊, 迟漪仰起头,定睛, 直直望进他此刻深如漩涡的眼神里。


    “我想, 你是真不长记性。”


    低低沉沉的一声落进耳廓,迟漪的唇瓣被他指腹用力搓过, 红滟滟的唇上没有涂抹任何化妆品,是她原本的颜色。


    靳向东凝了两秒, 低首含下去, 由浅至深, 他在徐徐谋之,才能让怀里这只难驯的猫放下戒心,试着接纳t?。


    一只手扶着她的脊背将人调换了位置坐上去,迟漪落在西装裤上的手也被攥起,落进他掌心, 长指有力地穿插进她的指缝,掌心严密贴合,紧紧相扣。


    这比任何亲吻厮磨都更令人心跳加快。


    那是恋人之间才该有的相处。


    迟漪不禁抬眸凝望他,这样的角度可以看得清男人根根分明的黑睫,往下,是那一双漆色瞳仁,里面聚着浓云晦暗,到这里,她便看不清了。


    只能在心底深处引出自问,他们之间,是能够走到成为这种关系的那一步吗?


    “大哥……”


    靳向东微倾背脊,薄唇扫过她那截纤长雪白的脖颈,鼻息里立马钻满馥郁温香,唇齿的力不轻不重。


    可就是这样,才够叫人悬在空中,不上不下,难磨得很。


    细细密密的一次又一次,齿磨舌滚的,她感觉自己要被吃进去,只得抽出空余的手使劲去抵他胸膛。


    可男人和女人的力气天生悬殊,尽是徒劳。


    迟漪咬紧牙关,不愿发出那样令她深感到难为情的一声声咛-吟,“哥、哥……”


    落在她背脊的那只手下移至那一截细腰中心,怀里的人立时抖了一下,靳向东将人提抱得更shen,拨开她浓密的发,亲过那只圆如白玉的耳垂,热气拂扫。


    他的嗓音压得发紧:“叫我的名字。”


    “靳,向,东……”


    “连起来。”


    “……向……东……哥、哥……”


    她念得艰难,一双眼睛已有湿漉痕迹,唇瓣微微张,那般望着他,摇摇欲坠又可怜至极,大抵天下男人都会对她不忍而怜惜。


    靳向东盯着她的脸,不知想到什么,微眯起眼,沉了语气,“你有没有这样,看过别的男人?”


    迟漪眼泪盈盈,控诉他:“别的男人,大抵,不会比你、更坏了……”


    那便是没有了。


    她从来只是色厉内荏,只在他跟前张牙舞爪,那些微不足道的抓伤,他并不觉得疼,甚至有些上瘾。


    他大概也是有些疯了。


    靳向东听完她的控诉勾唇笑了笑,没再与她循序渐进,给她转圜空袭。


    下一秒,那只骨骼分明的大掌扣住她肩头,迟漪整个身体都陷进床褥之中,柔软床垫将女孩过于轻盈的身体回弹一点,紧接着一道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窗格的漏光覆盖掉,眼前世界只剩下昏昏浊浊的一片。


    法式碎花裙大抵都是一片式的,由一条细带完全包裹住少女玲珑的身形,布料丝滑而薄,也不及那裙下手感。


    丝袜半挂着,迟漪双手紧抓真丝被褥,腿弯起以供着平衡支撑。


    其间,漆黑短发的头颅缓缓低下去,长指轻松勾开了最后一层蚕丝蕾花边的保护,丝丝漫漫的微光里,他看得清晰。


    过于干净,漆目里深深映刻着一点嫩白的红。


    那是一张未沾墨迹的纸卷,崭新如此,心向往之。


    薄唇沾到薄薄一片水意,原来比起那些清泪,他并没有讨厌,反而觉得很新奇。


    湿,也便湿了。


    靳向东心底蛰伏着静默的兽,此刻兴起难控,反来问她:“迟漪,是什么感觉?”


    哪里有人能问出这种问题的?


    迟漪觉得太煎熬,眸光横睨过去,满是恼恨娇嗔,她咬牙切齿不肯松口半分,唯恐泄出一星半点的声将自己暴露给他。


    然而,他的目光太过认真,只是在同她商讨着什么正事般,不肯放过地继续追问她:“舒不舒服,都告诉我?”


    迟漪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用力想并拢双膝,然而另一只完好无损的膝头却被完完全全地摁住分开。


    靳向东好整以暇盯着她的神情,轻轻笑了笑,用分明修长如玉,此刻却湿得淋漓的指节去触碰她的侧脸,她偏过头避了开,而后弓腰俯下去。


    那些溢碎在少女齿间的咛-哝低泣,在静谧的午后拆分得零零碎碎,迟漪的眼神光聚焦、再涣散,反覆转换,神思在吞咽里一点点破碎溶解。


    背脊溺湿了一层薄汗。


    她是从来不喜欢锻炼运动的人,此刻脑中不禁回想到意大利女医生调侃的话,突然间也深知懒惰的弊端,即便她才是承受的一方,可体力上也一度在透支。


    恍恍惚惚的,能感觉到压在腹部上方的那只沉重大掌缓慢移开,紧接着另一种陌生感受一刹那袭击着身体与血液。


    涓涓一丛又一丛的清溪。


    意识回笼,受伤膝盖也在柔软中蹭动着生出丝丝密密的痒痛感,但这些反应叠加起来,竟能令人快意加剧……


    待那阵过去,呼吸才得以通畅起来,迟漪感觉自己如一条失水的鱼,生与死连接的两端,仿佛都已在那一阵里全部经历过了。


    /


    靳向东起身,将衣裤整理得严丝不苟,而后探身从床褥深处捞起那只发软发颤的猫,边将她再度拥进怀中,给她调整好一个舒适温暖的位置坐起来,还能气定神闲夸她已经很厉害了。


    迟漪连抬眼的力气都难施展,只能从他略显喑哑的声线里寻找到那么一点微末的端倪,令她心中好受一些,其实靳向东也并没有比她更好。


    而她,至少享受到了一回心畅气舒的服务。


    思及此,迟漪睫毛颤一下,唇角微扬,仍是不知死活地勾住他手指:“大哥,不需要帮忙吗?”


    女孩澄亮的眼,意味深长地瞥过那直直立起的影子。


    “你不难受?”


    靳向东感觉到了那分微弱磨动,喉结轻滚,不动声色地闷哼一声,低目抚开她洇湿的鬓发,沉声说:“晚上还有事,我怕你先没力气。”


    男人的骨子里果然都是劣根性的,这是在揶揄她缺乏体能锻炼。


    迟漪耳根晕红,咬唇不甘问:“有什么事……”


    布达佩斯的行程大抵都做好了收尾工作,要他亲自出席,是几乎不必的,不过今夜这场,他却临时改了主意,抱着不知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温香,他说:“晚上陪我出席一场宴会,好不好?”


    靳向东托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让她转过来,如有所引般,对视那一刻,两双眼睛都是黑涔涔一片,里面似有一池化不开的春水碧波。


    迟漪心间一颤,咽了咽喉咙,问:“你要我做你的女伴吗?”


    靳向东不置可否地盯着她,静默片刻,问:“愿意吗?”


    “可是……我的身份,我怕别人议论你。”


    “迟漪,你什么身份?”靳向东无声笑了笑,掌心抚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压了压,头顶浮下来的音色多么沉稳,他道:“我带你去,就不怕被议论。更何况,没有人敢议论我们。”


    我们,多么难得的一个词,包含着她,代表着他们此一刻是一体的。


    迟漪低眸,被他这句我们哄得溢出一声清浅的笑:“那宴会之后呢?大哥离开匈牙利后还有别的安排吗?”


    “是,要去一趟尼泊尔,大概七天。”


    尼泊尔,好远的一个国度。


    虽然从去年初起,应学校要求,Amy一直有为她办理全球签证,可迟漪到过的地方依旧乏善可陈,厦门,香港,澳门,巴黎及一些周边城市,然后是有他的布达佩斯,她所能亲眼看见的世界很小,而尼泊尔,对她而言自然也是陌生而遥远的。


    比起他对于整个世界的阅历,她的那一点浅显眼界,显得那么捉襟见肘……


    心脏轻轻泛起水波。


    不过近年来,网络多发达,偶尔刷一下社交软件,也能看见了解到不少,迟漪忍不住仰头注视他,小心地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男人愣了一瞬,为她眼里的这份小心惶然,更为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与他同行。


    并非是短暂地送她一程,而是他们是否能一起抵达下一个站点呢?


    靳向东目光落定在她脸上,似要辨别她话里的真实度,默一息,他声线平和,先问她:“七天,耽误上学吗?”


    迟漪挑一挑眉,无所谓地回答:“我给自己放假,艺术生懂吗?艺术生其实都是很自由的。”


    这句话落下后,迎来的是深长一段沉默与对视。


    “去过尼泊尔吗?”


    迟漪诚实无比地摇摇头。


    “到那里你的身体可能会不习惯。”


    翻山跨海的路程太过漫长,他无法保证在这途中她能无比舒适,更无法想像抵达奇特旺,迟漪是否能接受那里的环境。


    而在将这些现实因素与她铺陈摊开道明后,选择权终究在她手中。


    靳向东沉默着,等她答案。


    “可是,我不想分开……”


    少女的声音轻而细,似乎已经用尽力气在克制。


    这一刻,她一句话就令他整颗心都似被啄得生痛,迟漪选择了跋山涉水到他t?身边,也同他说明了不想分离,靳向东便觉自己再如何深思熟虑明知这趟行程隔得不远,可此时拒绝她,却显得他不够男人。


    在这万分静默里,时间悄然又流走几分钟,等待越久,迟漪的心跳越是砰然不安,彻底认清了自己到底没有练成说谎的本事时,却忽然听见他说:“我承认,也想时刻带着你在身边,现在你愿意,我哪里舍得同你分开。”


    说话间,靳向东凝注着她的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深邃专注,令迟漪有时会平生出一种错觉,好似从此往后,这双眼睛都会长长久久地,只住着她一人。


    可分明,她深知自己的限期,多么、多么短暂。


    可在绝对清醒里,她的心神也仍然愿意跟随着他而停顿,咚咚声跳得缓慢却有力。


    为这一刻,迟漪已经很知足,她该多些收敛,该多些自知之明。


    拥着她身体的那只掌心为何总是那般宽大温暖,抚揉着她瓷白的脸颊,一寸寸,一厘厘,令她生出眷恋,即便他已如此抚摸过她数百遍……


    可仍旧,仍旧,能够沿着那些皮肤纹路,往人的心脏里灌入流动。


    停一停,靳向东轻捏住她下巴,目光直直抵进那双令他爱不释手的横波目,继续问:“那,跟我一起。嗯?”


    迟漪浓睫轻扇,微垂的眼底闪过一抹水亮,她弯眸在笑,一滴泪湿在他掌根,“好呀,我只想永远留在大哥身边。”


    倘若这是一场注定无解的飞蛾扑火,


    那么至少,至少,请让她再留下一抹明亮过的痕迹,让靳向东能记得“迟漪”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了。


    她很知足了。


    /


    与此同时,中国澳门正值深夜十一点。


    几队狗仔正蹲守在养和医院之外,十几个高清摄像头直直怼着医院大门。


    一名狗仔低声与同伴话:“蒋生,今晚真系会出现呀?”


    “我有医院内幕消息嘛,我舅父嘅亲戚嘅仔喺养和翻工咯。蒋正华最近一段时间,真系喺度配合治疗嘅,要知蒋家六个仔,老蒋病危,六子争权,多大阵仗!嘉骏股市绝对热闹啦!”


    “靠唔靠谱呀!衰仔!蒋生如果冇病,只系雄风唔减,又喺养和抱个仔出嚟,我搞死你丫!嘉骏合作嘅律所,可以告到我地住底坐着。”(可以告到我们牢底坐穿。)


    “唔够胆,你做咩记者?屋企搵你阿妈啰,都畀你讲内幕消息,我地食呢口饭,梗系要胆大。(回家找你妈妈,都给你讲内幕消息,我们吃这口饭,就是要胆大。)”


    互相指责一波刚歇下,兜里的手机忽震了下,而同一时刻,几乎是所有蹲守在此的狗仔记者纷纷都望了四周一眼,而后滑亮手机屏幕。


    下一秒,众人不约而同地抬眼与最近的人对视,暗道一句我x!


    这个夜晚,整片港澳娱记几乎都收到了同一条爆料


    ———澳门嘉骏集团三公子蒋绍恩,目前正与香港靳家某千金秘密交往中,豪门联姻在即,三少疑似接班嘉骏有望;


    蒋少热恋情浓,目前已搭上飞往巴黎探望女友的航班,盼与佳人携手归澳。


    第32章 32# 三点钟方向,是我女友


    蒋家六子, 生母各不相同。


    这件事在港澳豪门圈内,并非秘辛。


    所谓强强联合,这个圈内能坐到顶层的富太们, 哪一位看得还不够清楚明白?大部分都不过都是利益捆绑的婚姻罢了,男人们在外面能养野女人, 势均力敌的女人们也敢在夜店泡男模。


    都是外面的野草野花,没有谁能傻到往家里带。


    蒋正华年轻时虽风流成性, 可他拎得清,才能一步步登高峰顶,他清楚在事业上,蒋太能给他的是别人都比不了的, 所以妻子和情人的区分, 便很显而易见了。


    古言道, 至亲至疏夫妻,蒋正华可以不爱妻子, 但蒋太的位置是永远不能变动的。


    这是他给的承诺, 因他们早已身处同一艘巨轮,密不可分。


    蒋绍恩当然清楚他父亲冷情薄性的人性底色, 所以当得知蒋正华正在秘密接受治疗时,他的路, 就只剩下一条。


    蒋太当家, 那么嘉骏将来也只能是老六的, 所有兄长都必须为老六让路,大哥毕竟是长子,就算做戏给外面看,之后也会有不错的前途,可他既没有靠山, 也没有一副健全的身体。


    在众多兄弟之中,无疑,他蒋绍恩的竞争力实在不够。


    没有人想一直过着任由别人操控的人生,从成为一枚棋子开始,就要意识到你之后又会成为一块需要清扫的挡路石,成为那些千千万万不必具名的砂砾尘土。


    澳门飞巴黎要十几小时,蒋绍恩自己也没想到,在那日午后和那女孩争锋相对之后,还是要被强迫着捆绑在一起。


    迟漪。


    的确够漂亮,但性格太锋锐,不够聪明。


    男人只会将一个漂亮但愚蠢的女人养在外面,偶尔偷腥刺激一下,却并不会把她养在家里,无益前程。


    但目前,她是他最后的一条路。


    蒋绍恩扫了眼桌案上有关于迟漪的相关资料,眼眸微暗。


    要消磨一些蒋太对他的顾虑与疑心,迟漪的身份最合适,而他们的生命轨迹又恰巧在某一时刻有过许多重合。


    相似命运的两个人,总能有多一点体谅对方的心情。


    /


    匈牙利夜幕降临,落日沉入地平线负四度至负六度之间,晨昏晕染着天幕化作一片神秘的蓝。


    妆造团队是临危授命,时间紧迫,但幸而服务对像底子太好,只需稍加修饰,便已艳光逼人。


    镜中,迟漪换了一套轻薄方便的白纱蕾丝包臀鱼尾礼裙,后背是全.裸的设计,身前是挂脖的,足够遮盖那大片的深红印痕。


    整体很有慵懒的度假风情,加之迟漪原本就生得明艳姣丽,五官立体挑不出丝毫错处,深目高鼻,唇形饱满是标准的M型,造型团队为她略施粉黛突显优越五官,最后盘起长发,缀以一对钻石流苏耳坠,更显少女眉眼灵动。


    这偌大的衣帽间是由一整间会客厅临时布置的,漆木门外连接着欧式走廊与花园。


    一袭西装笔挺,英姿倜傥的男人此刻正等在廊下。


    德叔是刚办完一应事宜归来,此刻正在与他汇报,晚风穿堂而过,靳向东指间刚点燃一根特制烟,烟丝袅袅,在夜幕与点点灯丝里半隐半现,罩着那张深浓交错的廓影。


    便是这时,漆色大门从内徐徐打开,迟漪踩着一双细高跟凉鞋款款走出来。


    德叔先反应过来,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同她打招呼,“迟小姐,晚上好。”


    夜幕里的灯辉影丝,将那双明亮的眼衬得更加星光熠熠,迟漪微颔首,礼节极佳地同他颔首唤一声德叔,然后,她的目光落向那个人,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靳向东旋即掐了烟,指间仍萦绕着淡淡沉香味,迟漪走到他跟前时便隐约嗅到一些,在他身边之后,久未沾染,竟在第一时刻没忍住蹙了一下眉心。


    靳向东垂目,将她灵动的表情捕捉,那阵暖而香的风在夜里萦过他身周,勾人心魂。


    没再顾忌身边还有德叔,男人也将手落在她腰侧,俯身同她附耳问:“不喜欢这味道?”


    她本身也是会抽烟的人,哪里谈得上不喜欢,更何况他的烟从来是特调的,燃烧时有淡淡香气,说不喜欢实在太假,太作。


    迟漪摇头,虽有些依恋他身上的气息,但顾及这是外面,仍旧伸手去掰腰上的大掌,却被男人轻易地反扣,十指相连。


    反抗无效,迟漪只得压低声,提醒他:“不是,德叔还在旁边呢……”


    她的音量已经压得足够小声,靳向东却是存心当着她面,朝着德叔瞥去一眼,慢悠悠道:“德叔,迟小姐想问你介意吗?”


    “!”


    她什么时候想问了!


    德叔明察秋毫,自然会意他家大少爷是存心在逗人小姑娘,他笑着颔首答:“少爷,迟小姐放心,我年纪大了,夜黑风高的,什么也看不见。”


    长廊之下,灯影浮过那一双缠绕的人影。


    林一德步调沉缓跟在后方,他觉得自己会记得匈牙利这一晚,那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看见靳向东谈恋爱的一面,他们十指交扣在一片粼粼月光里,往前走。


    人正因深知,这一程或许是短暂的,才会生出想令这一幕能够更长久些的动容。


    /


    宴会举办地点在一所高级酒店,车程不远,十几分钟便到。


    门童与迎宾恭候多时,车子甫一停下来,他们便训练有素地上前来迎接贵宾。


    迟漪跟着迟曼君学过太多礼仪,此刻也算派上一点微末的用场。


    这是一场商务t?宴,酒店大厅内还摆放着一张十分正式的立牌,身着西服的工作人员迎着他们往里走。


    对方是匈牙利人,全程交涉也是使用的匈牙利语,迟漪跟在靳向东身边听不懂,便只能稍稍垂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间酒店的装潢。


    沿着走廊大概行了十几分钟,终于抵达宴厅。


    正式踏进这一片金碧辉煌的灯影斑斓里,迟漪才算体会到原来他日日要面对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原来这么的枯燥无趣。


    看出她心不在焉,靳向东将人带到一片还算安静的娱乐休闲区,“在这里等我,今晚不会很久,累就休息。”


    这种级别的商务宴休闲区备的冷餐热食甜品沙拉,酒水饮料应有尽有。可惜迟漪来之前的两小时刚用过一餐,腹中倒是不饿,她挑选了下,最终在餐盘里拿了一小份慕斯蛋糕,再去酒水吧台点了一杯度数较低的调酒。


    等酒途中,身旁位置还坐着一个身材超顶,长相美艳的欧洲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万种风情。


    身材长相都是上乘的,迟漪同为女性,都不免为之心动。


    这片吧台只她二人等着调酒,迟漪不是主动攀谈的人,欣赏止于欣赏,很快便垂下目光,拿出晚宴包里的手机翻了翻。


    和外界断连长达十几个小时,连上会场WiFi,迟漪才看见WhatsApp里的消息几乎塞爆了。


    Sarah之前的消息她便没有回复完,此时翻看又是几十条的未读留言。


    最新的一条是在问她,何时才回学校。


    迟漪想了想决定回她:“等你们办完音乐会。”


    巴黎此刻也是八点刚过,Sarah刚从琴房出来,看见她的消息立马就回了:“Celia,逃避不是你的性格吧?”


    迟漪瞥一眼手机屏幕,唇角牵起一抹淡笑:“你有更好的办法?”


    “你要是一直不来学校,Helen一定会让你毕不了业。”


    迟漪指尖顿了顿,其实并不是Helen会让她无法毕业,而是迟曼君,她不会允许自己违背她的命令,所有的下场,迟漪在飞往布达佩斯的飞机上其实已经想得差不多了。


    如果自己对迟曼君而言,当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了,其实迟曼君不会大费周章地威胁她。


    反倒是正因为自己还有用处,还有不可替代的利用价值,迟曼君才会不惜在她身上用遍手段,逼她就范。


    她想再等一等,等到尼泊尔之行结束,她会想清楚应对之策。


    “放心,不会的。我一定顺利毕业。”


    回完这句,调酒师已将两杯酒水放至她眼前,两杯调酒颜色都是深蓝色的,一杯放有柠檬片点缀,另一杯则是分层渐变。


    欧洲女人刚离席不知去往何处,迟漪顺着那调酒师的手势理解,选了有柠檬片的那一杯,而后起身离开去到另一边的沙发休息区。


    这位置选得实在好,撩眼往前睇,那一片便是商务交谈区域,那些水晶灯光下的一个个黑影交错间,那男人长身修挺,玉质扇骨的一只手捻动酒杯的姿态实在是太养眼。


    抿一口杯中调酒,甜丝丝里带一点酒精味,她身体松弛着坐在单人沙发里,遥遥盯着男人那只冷白修长的手,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耳根都微微发烫,迟漪低眸又抿一口,妄图把身体里这一分突生的燥热感降下去。


    然而,低眸抬眼一瞬间,靳向东身旁忽然多了一抹身影,迟漪微眯眸,定睛循着灯火渐渐看清楚那道婀娜身形的正脸,居然有几分眼熟,对方也提着一杯与她颜色相近的调酒。


    是刚才与她一起等酒的欧洲女人。


    迟漪感觉自己右眼皮突地一跳,下一秒,以她的视角果真看见那欧洲女人靠得更近的画面。


    她刚离对方很近的时候就知道,对方穿的那条黑裙设计特别心机,以男人的高度,只要他微垂眼睫,便能看清那黑色高透领口之下的起伏风光,连她一个女的都觉得贼爆!


    心脏微地收紧,攥着酒杯的细长指尖也压得愈发的白。


    男人模样生得太好也不行,太招蜂引蝶……


    一口接一口的酒液烫喉,杯里都快见底时,只见对面倏然投来两束目光,迟漪本能反应地感觉到心脏一抽,她强作镇定地收眸,倚着柔软的垫子扭过头,拿刀叉乱切着慕斯蛋糕。


    漫长且难熬的商务宴终于结束。


    工作人员领命过来要引迟漪去靳向东那边的通道一起离开,迟漪想到刚才那欧洲女人搭讪他的画面就深觉郁闷,推了没去,反而意气用事地跟着众人从普通通道离开。


    刚走出酒店,夜风凉凉穿过廊下。


    清透路灯照着一台劳斯莱斯在她眼前缓缓滑停,全程陪着她不敢脱手的工作人员此刻也小心翼翼在身边唤了她一声“miss 迟”,德叔夜里帮着挡了几杯酒,此刻坐在副驾,摇窗同她微笑颔首。


    迟漪抿紧唇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作什么,可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扭头就快步走向车门,林一德都来不及开口提醒她那侧坐了人,门已然打开了,窗外一片静,林一德心领神会,关了窗,也升了后座的玻璃挡板。


    车门开着,两道目光在夜色里对仗般地交汇。


    靳向东对上她这双充满怨气又水漉漉的眼睛,有些不明所以,薄唇微张,想问问她怎么了,下一刻,‘哗’一声,车门阖上,迟漪提裙坐在了他的西装裤上。


    柔软白腻的双臂挂住男人的脖颈。


    迟漪抬眸,脸上神情忽而生出几分委屈,光影里,她的浓睫如蝴蝶振翅般抖动着,琼鼻微翕,嗅过靳向东身上萦绕的淡淡酒气。


    靳向东难得见她这般娇纵鲜活的模样,不免失笑地去捏她下巴,问:“这是怎么了?”


    迟漪垂下长睫,睫影投下淡淡一片阴翳盖住她眼底情绪,她淡淡声:“大哥身上沾了味道。”


    靳向东闻言,半抬起挽了半截衬衫袖的手臂,自省地闻了闻,的确有些烟酒气味,但这般场合上,避无可避,只得半哄着她,“抱歉,下次注意。”


    可恶,居然还敢有下次!


    分明午后那一阵,他才对她做过那样的事,转头就可以接受其他女人的搭讪吗!


    就算对方很漂亮……身材也……非常非常的好!


    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可以的!


    迟漪没由来感觉好委屈,一瞬间眼底凝起浓浓水雾,在他怀中低垂着脸颊,咬紧牙关不要溢出一声难过的情绪。


    随后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自己爬到另一边坐好。


    但落在她腰上的手臂太过有力,她分毫都撼动不了,指腹只能紧紧摁过那截手臂上盘根结错的根根血管脉络。


    “放手。”


    靳向东被她这冷冰冰的一声抗拒,闹得心底发沉,静默半晌,他问:“要我放手,刚才为什么又主动坐我腿上?”


    “刚才想,现在不想了,不可以吗?”


    靳向东有被她的态度气到,忍下那口郁气,沉声冷静地问:“所以,在你这里,想和不想都是可以很随便转换的,对吗?”


    车内空调冲散不了那股上脑的燥热与焦灼,迟漪觉得心脏像绞住一般发疼,有些模糊的视线一目不错地盯着环在她细腰上的那只手,就是这只手举着酒杯和另一个女人碰了下杯。


    心里的难过在夜色和他沉冷的声音里渲染地更浓烈了。


    迟漪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倔强回答:“对呀,大哥到现在都不了解我吗?我就是可以随便转换态度的人,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人,所以现在你清楚了,可以放开我了?”


    她的话字字锥心,靳向东凝着她侧脸的眼神跟着这字字句句暗下去,他自诩阅人无数,到她这里,却如何也看不清那颗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男人语气很沉地念一声她的名字,“迟漪。”


    暗藏着警告意味。


    迟漪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想到午后那场荒唐事结束时,他是那么那么温柔地唤她的名字,让她沉溺其中,以至于忘记了,他也是可以这么冷漠的人。


    眼眶里那些隐忍着的热泪,‘哒’一下,滴落下来,烫了下男人的指骨。


    靳向东扣着她腰身的手臂忽而僵住,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去捧起怀里那低垂到不行的脸庞。


    夜里车灯昏昧,那双原本应该一直明亮下去的眼睛,此时却染着散不开的湿雾,热泪沿着她的雪腮不住地往下垂落。


    指腹拭过她轻颤的眼皮,长睫也被泪水凝在一处。


    不能再计较任何缘由了,他见不得这眼泪,烫得人心口痛。


    靳向东轻轻抱紧t?她,吻过那些咸湿的泪,声线低沉郑重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错。”


    他怎么能在告诉她,有情绪不是错之后,再问出那么恶劣的问题。


    他更不应该拿平时的姿态去凶她,迟漪不是他的任何下属,不该受到这份冷待。


    分明昨日,在机场意外看见她时,他曾一度那么高兴,心底想着,迟漪肯向着他往前走一步,已让他惊喜。


    可他怎么,还能去要求更多?


    在她的眼泪里,靳向东深觉自己是有多么罪无可逭,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肩,以哄婴儿的姿势用尽耐心去哄着怀里的小女孩。


    “对不起,都怪我好不好,不哭了。”


    眼泪流出来,好像情绪也跟着宣泄出来些,迟漪脑子也冷静一些,蹭着他的手指继续擦泪,嗫嚅着问:“你错哪里?”


    “哪里都错,不该惹你生气,不该以不平等的姿态去诘问你。”


    他自省的态度摆得好端正,没有一丝敷衍地同她道歉。


    迟漪心中那些坚冰刹那间化成一池的水,向着他而流淌不止,默一默,她将脑袋靠着他的胸膛,闷声说:“酒好喝吗?”


    靳向东忽地一顿,是真觉得疑惑:“什么酒?”


    “我看见别人同你敬酒,是酒好喝,还是人好看?你那时分明看得那么入神。”


    何时入神?


    他一整夜都在意兴阑珊,心猿意马地想着何时结束,才能带她离开这里,何曾有过别的入神专注?


    靳向东蹙起眉,与她对视,手指力度或轻或柔地揉着她细软的腰,失笑道:“你要乱扣帽子,也应该说清楚些。”


    “别以为我没看见,今晚同你搭讪的欧洲女人,我一个女的都能看得目不转睛,更别提你们男……”


    控在她腰身的手臂将她又往上一托,这次是正面相对,迟漪倏然被打断的话咽进喉咙里,再想说,下一刻,后脑勺便被他的大掌扣稳了往前。


    他再一次吻了她。


    唇舌的力度不紧不迫,有过之前的经验,足以男人掌握方法,轻松撬开城门关卡,舌尖抵进去缠住她的,温柔吮弄着,一下接着一下,今夜他们都饮了酒,不同的酒液涩辣程度不同,这一秒,酒的涩辣与她喉舌的清甜重重融合揉杂在一起,侵占着彼此全部气息。


    后座满是那些水涟涟的搅弄声,如按下扩放一般,清晰无比地沉落她的感官。


    身体里那股无名的燥热,如同一簇小火苗遽地被大火彻底点燃。


    迟漪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咛,那吻缓缓退出来,从她的唇角延下去,轻点过那红透的耳根,颈项……


    齿端轻衔起那一点浑圆雪,肉时,似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崩断。


    经此一咬,迟漪是彻底软了四肢与挺得笔直的背脊,喘着一口热气,往他怀中坠落着。


    窗外明月皎皎,一掬柔光似探窗进来,照亮男人漆邃的眼仁。


    靳向东停下来,捧起那张晕红熟透的脸颊,低首再度亲一亲那双刚淌过泪水的眼皮。


    抽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十指紧缠相扣。


    他的声线低缓:“没有看她,更不存在入神,至于你说她漂亮说她身材好,我没注意,没法给你答案——”靳向东故意在这顿一顿,目光往下瞥一眼她松散的挂脖裙,留下的深红齿痕在深浓光影下也够明显,“何况,你又——”


    “不准说!”


    她知自己过于清瘦,平胸窄腰,先前还曾被他调侃多吃些,她也并没有不满意自己,可难免……


    想到这是自己凭空臆造的一场误会,迟漪便觉得浑身滚烫到想把自己藏起来。


    昏暗里,那双翦水秋瞳颤了颤,想从他掌心抽回手,然而靳向东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沉静下来,指间扣回她的,掌心相连,男人语态好郑重地同她说完:


    “她的确有过来搭话,我有所回应是因她是另一位投资人的千金,这是基本礼貌。而当时,我也只是在告诉她,‘三点钟方向,在墨绿沙发上坐着的那位美丽小姐,是我女友。’然后,她就走了。”


    “迟漪,之前你说不合身份,现在,这个身份你要不要?”


    第33章 33# 来不及阻止了。


    后座那些流动的掺挟着暧昧因子的空气, 都在这一刹变得缓慢而沉静。


    停歇的这一分钟里,男人喉间跟着咽动了下,本能反应地感觉到身体有在隐隐发紧。


    呼吸由她发端沁出的那缕橙花夹着茉莉的馥郁香气占满。


    靳向东低眸, 视线掠过她因茫然而努力睁大的眼睛,从他的话里醒过神, 迟漪睫毛转而微微一抖。


    “所以,大哥先前说没人敢议论, 是因为你都这样同人家介绍我的吗?”


    她语调一贯的轻快,辨别不出真实情绪的好坏,将他那句‘想不想’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换作一场玩笑话。


    接下来是持续得很长久的一段静默, 靳向东缓解着自己心中难以言明的情绪, 算不上怪她此刻的不上心, 只是觉得难受多一点。


    车厢里的呼吸绵长到平缓时,他复又低目看一看她, 凝湿的睫毛垂过眼睑, 脸颊透着淡淡薄红不知是妆容腮红,还是刚哭过所至, 大掌微抬一点她的下巴,掌根扫过那呼吸绵长。


    她是真行, 这种情况也能睡着。


    “迟漪?”


    掌根贴着她的脸, 或轻或重地揉了下, 没反应。


    男人漆眸微眯,声线在夜色里有一种沉哑磨人又带着点意味不明的质感,又唤一声:“Celia。”


    依然没反应。


    似乎……还睡得挺沉。


    注视着她睡熟后的这张脸,眉眼舒展,不瞪人时也能流露出那么一点她这个年纪也该有些的恬静美好, 猜测她给他的真真假假里,孰多孰少间,靳向东伸出手指先是抚过她那一段白颈,不带情.欲的,指尖描玉般往上,然后没忍住捏了捏她颊侧那点腮肉。


    他们之间,再亲密的事都已经发生了,除了那一层底仍保留着。


    像是给了她可以临阵脱逃的退路,其实他要真想留住她,强硬手段何其多,可感情路上,何必要作尽。


    没必要,就像是关于刚才的问题,迟漪犹豫了,然后化解了。


    思至此,男人手上动作停下来,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才发觉,原来当初自以为是一眼看穿了她的伪装假饰,其实不然,人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而人的感情就如同一阵刮过的风,你想握住风的可能为零,除非这阵风能为你停留,为你掀动一场涟漪。


    在那么一瞬间,她曾提过的一座孤岛的故事蓦然闯进脑海里,也只是一瞬,便又掠过了。


    可又究竟是如何,才能养成她这副骄傲刚劲的性格,这与初见那时,迟漪所表现出的曲意逢迎,是那么互相矛盾,排斥着。


    人的性格的确有多面,可是迟漪两面表现得极端,像是走进了一场自我人格的不断撕裂与拉扯之中。


    而这些性格底色的组成,注定了她的成长轨迹里,并不会存在太多的积极向上的成分。


    对,也许,这正是他们之间的隔阂所在。


    心口原本积压着一块沉石紧迫着男人的每一根神经,此时倏然沉石移开,他在这一瞬之间感到释解,动作很轻地去捋开女孩鬓角青丝。


    车灯昏浊照映着他们,靳向东大抵是此生第一次需要这般小心翼翼地去伺候一个姑娘,要专注凝神,要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回另一侧座位。


    在迟漪这里,他再如何算无遗策运筹帷幄都不管用的,只能认下一次次的失策失算。


    车子平稳驶进无垠夜色里。


    霓虹闪烁间,一点斑斓浮过那爿沉暗的车窗,她似在睡梦里调整睡姿,侧过脸,睫毛末端微不可察地轻颤了颤。


    /


    今年前往尼泊尔的行程提前了些时间,从四月底至五月初,照例为期一周。


    抵达机场,换乘机场贵宾专车进入停机坪,这一路上,服务的工作人员无不在要求自己进行非常严苛的表情管理。


    专车至一架湾流G650前滑停,飞机已降下舷梯,下方站着一列机组人员正在恭候。


    夜风时而涌过,这条航线提前经过审批流程,全体机组人员自接到命令便开始准备,只待他下达指令,便可起飞。


    德叔和李斯言落座在距离机组人员稍近的位置,是特意为那两人留足了私密空间。


    舱门关闭,配备全套的机组人员其实都是自己人,因靳向东公务需求,私人飞机出行频繁,长年往返欧洲航线,所以机组人员都是熟t?悉这位大少爷的,更不用提,长年对接工作的管家德叔与秘书李斯言。


    空乘们一双双亮闪闪的眼睛望着二人。


    德叔心细如发,哪里不能洞悉这些空姐的心思,摁了摁眉心,侧目递给李斯言一记眼神,李斯言顿时一怔,跟着摸了摸额间,故作无事地点头。


    不怪他们八卦,只怪上司过于洁身自好,以至于他们都有跟老太太一样的内心猜测。


    吃过一波瓜,众人自当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立即回到各自工作岗位上去。


    这一班航线大概是迟漪这十八年以来,坐得最远,也是最长久的一次。


    从一个中欧内陆国家抵达另一个位于喜马拉雅山的南亚国家需要多久?


    她无从计算,只有在抵达那一刻,才会得到答案。


    飞机划破云层,进入平飞阶段。


    装睡到底的计划本就不可能实现,她一个失眠患者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变态的睡眠时长。


    迟漪先是发觉了自己的身体变化有些异常。


    按理说,飞机上的空调温度调整在恒温状态,她身上也盖着一张羊毛薄毯,应该是不冷不热刚刚好的。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突然感觉到身体渐渐有了火烧般的滚烫感。


    那是她先所未有的感受,因而难耐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其实到这时,她已经迷濛着强撑了三四个小时,而她却迟钝到以为是从现在开始的,视野很缓慢地逡巡一圈,男人那时正搭腿坐在另一边的米白色沙发里翻读一本极厚的哲学书。


    纸页翻动着簌簌声。


    徐缓轻闲,与她睫毛翕动的频率几乎一致。


    她大脑现在很顿,思考能力也是延缓状态,凭着身体本能的渴求缓缓从这张床上站起来,动作很轻地走到他身边。


    客舱很安静,那只翻动着书页的手停下来,靳向东漫不经心的抬起目光,在冷调灯光下显得有些凛冽,看清是她后,眸色才稍有缓和,瞥过她脸颊,有一边可能是因睡觉姿势不妥,而压起一层非同寻常的潮红。


    男人眉心微蹙,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来:“睡醒了?”


    迟漪眨动眼睫,安安静静地靠住他肩臂,之前车里胡来那阵,带着些酒气的尖锐骄蛮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怎么瞧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只懒倦又粘人的猫。


    靳向东阖了书,垂下眼睫认真看着她,心有所引般,她也在此时慢慢转过脸望住他。


    “怎么了?”四目相对,靳向东指节握紧了些那只微微发烫的手,“是不是热?”


    迟漪摇摇头,咽喉烧了一阵也有一点哑,“不是,可能因为刚睡醒,我体质一直都这样。”


    那双眼睛里有躲闪,靳向东没戳破,只是看了她片刻,随后摁了服务铃,空姐推着一车的茶水饮料过来,男人沉腕,从中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至唇边。


    迟漪抿了口,润过喉肺,身体里一时沁出细细密密的薄汗,客舱灯光下,将她白颈间的汗珠也照得剔透。


    靳向东眉心微蹙,抬手想要抚过那侧颈项,还没触碰到,便被迟漪轻巧地拂开了,力度很轻,可动作幅度却有些大,一旁候着的空姐看到这一幕时,都忍不住心下一惊。


    迟漪自然也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兀自从他身边站起来,捧着曳地的裙摆,“出了点汗,飞机上能洗澡吗?我想……想洗个澡,再休息一下。”


    为长途出行舒适方便,当初靳章林将这架湾流G650送他作成年礼时,便吩咐改造后舱格局,隔出来的私人卧室,及淋浴间都是有的。


    只是现在,空姐哪里面对过旁人敢拂这位心意的场面,只得噤声听他如何知会。


    “带迟小姐去。”


    没多余的话,也再无多余的眼神,男人仍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再度翻开了那厚厚的一本哲学书。


    迟漪很快跟着空姐离开了这片休息区。


    而他手中握着的那本书却没有再翻动的痕迹,始终停在写过注解的一页上。


    /


    洗过一场酣畅舒服的热水澡,空姐十分贴心地给迟漪拿了一套舒适度极佳的高支棉睡裙套装,奶白色简单款,很适合她这样清瘦高挑的身形。


    舱内那间卧室大床也提前更换了崭新洁净的床单被套。


    脱掉那条再轻便也有束缚的礼裙,再取掉胸贴,迟漪才管空姐要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作睡前饮品。


    空姐备好了酒精度适宜的威士忌,再回房间时,便看见她正撩着裙边,露出一只受过伤刚结痂的膝盖,弯腰从房间里备着的医用箱里翻着棉签沾酒精涂抹伤口。


    空姐赶忙放下餐盘,走过去问:“迟小姐,我帮您吧。”


    迟漪没想到她能回来得这么快,原本是想自己随便处理一下的,皮肉伤痛也只是痛那一时半刻,后面到布达佩斯就有在结痂恢复的趋势,虽然偶尔也会生出密匝匝的疼痒,也不过是在那些剜掉的腐肉处,再长出新血肉的一个过程。


    她习惯了这样不停去忍耐的过程,如同她也慢慢回味过来晚宴那杯酒,可能是有问题的。


    仔细想一想,更多的可能性是她自己取错了酒杯,自我失误才导致误饮了那杯有问题的酒。


    不过好在,现在那阵火烧火辣的劲已经缓过去好多了,通过她目前的身体反应,密匝煎熬的烫痒之外,就剩下洗澡时,勾下蕾丝布料,看见上面溢出的那些湿滑,再没有别的症状了。


    暂且能判断出,问题成分不高,目前情况,她没法找人算账,况且这一晚过得混乱,她的拒绝表现得那么明显,毫不掩饰,靳向东不生气才是奇怪的。


    所以,自己能忍就先忍过去吧。


    黑区酒吧常发生这类事的,手段比较下作,酒里下的是都是些剂量不大的催.情.药。


    按照晚宴上的搭讪过程,她猜,是那名欧洲女人为自己准备的,为的是今夜顺利能拿下靳向东,哪怕只是一段可以随时掀页的one night stand,毕竟那些声色犬马之间,想睡一个人,是多么寻常的欲望。


    只是这场欲望里,受害人变成了她……


    也怪靳向东模样太好,才会招得人家觊觎。


    思绪停下来,迟漪已经把伤口重新消毒一遍,抬眸望向那名空姐,她感觉自己已很久没有同人这样撒过娇了,那些肌肉本能,令她露出讨好又讪讪的一个笑容,音量压得低:“能麻烦姐姐再帮我包扎一下吗?因为我每一次都弄得……有一点不美观……”


    空姐盯着女孩子此时的笑颜,心神微愣了愣,很快便又点头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包扎的每一步动作都很轻,她会很细心地通过迟漪的面部表情来判断她是否还会觉得疼。


    而全程,迟漪几乎都是放空状态,情绪隐约有些低迷。


    “迟小姐,这样可以吗?”


    伤口已经包扎好,迟漪回神,用请求的口吻,眼巴巴望着她:“能不能再麻烦姐姐,暂时不要把帮我换过药的事情告诉他。”


    已经快要恢复的伤疤了,没必要再说一遍。


    抵不住这双漂亮眼睛的诱惑力,空姐纠结了半分钟,半应下来:“迟小姐,靳生不问,我不会多嘴的。”


    毕竟机组都是在他手里任命的人,迟漪不能再强人所难,笑着点点头:“谢谢姐姐。”


    除迟漪之外,其实机组人员们还接触过靳向东的妹妹明毓,大小姐也会有礼貌地叫空乘人员哥哥姐姐,但和眼前这女孩是不一样的状态,迟漪眼睛很亮,却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说话情态都令人觉得忍不住想怜爱她。


    忍住想揉女孩子香软脸颊的冲动,空姐服务妥帖周道地为她调整舱内灯光,与一应事宜,祝她有个美好的夜晚,才放轻脚步离开。


    桌上威士忌只喝了半杯。


    也许是中了药的缘故,新陈代谢尚不能缓过来,迟漪便在这一觉里又昏昏睡过去,半梦半醒的,似乎感觉飞机遇上气流颠簸了下,她微蹙着眉,在床上无意识地翻过身。


    意识太沉,一片茫然里,连枕边何时多了人都无从得知。


    以至于下一秒,有一只沉而温热的手臂横亘在她腰间,迟漪抿着干涩的唇瓣,脸颊往那温热手臂上蹭动,汲取着对方的体温,才能令燥热消退缓解一星半点。


    磨蹭间,嘴唇贴到了一片冰冰凉凉的布料。


    机舱外的时间刚至黎明时分,但舱内却是昏暗一片,这在昏暗里,靳向东喉间轻滚。


    青筋微突的大掌轻轻握住了她的后颈,他浓密眼睫下,是一对漆暗瞳仁凝注t?着那张玉颜色,睡梦中的她无意识地动了动,鼻尖轻轻蹭刮到他身上那件凌散的丝质睡袍边缘。


    影影绰绰的细微光线里,依稀可见男人冷白皮肤敞露着,那一片的肌肉线条紧致而具有力量,被蹭动过的地带一点点跟着越来越烫。


    迟漪眼皮惊地一颤,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睫毛,瞳孔视野很模糊,只隐隐约约看见了靳向东的面容。


    他温热宽大的手掌那时已然往下移,掌心贴合着一点纱布,在她睫毛翕动时,又从卷起的裙摆一角探出来,贴住她脸颊。


    男人缓缓俯下头颅,视线锁住她。


    “大哥……”


    靳向东的气息有些沉乱,抚过她散下来的青丝:“吵醒你了?”


    “你……不生我气了吗?”


    她音量压得很轻很低,在这无边阒静里透出一丝黯然。


    而落在靳向东视线里的那双眼睛像是蒙住了一层纱,眼神光涣散着,像是在告诉他,此时此刻她不一定是清醒状态。


    靳向东进来时,便看到了桌上剩了半杯的酒,坐在床畔,嗅到空气里浮浮沉沉的满是那一缕酒香融揉着她身上那阵温香的气味。


    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体里钻着。


    哪里能不气她呢,他独自坐在休息区沉默了三四个小时,不能点烟,便只能透过那舷窗一次次掠过外面浓厚的云层。


    直到窗外亮起一点晨曦的光线。


    男人才缓缓起身,走进了整个机舱内唯一的一间卧室。


    靳向东微眯眸,瞥她:“原来你也知道,这样会让人生气的?”


    迟漪在他怀里点一点头,回答: “……我知道的。”


    得到她这么乖巧的反应,靳向东心中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拍了拍她的脸,轻叹道:“你也只在不清醒时,才能对我多些坦诚。”


    迟漪终于将脸如愿贴在了他心口的位置,热息拂过皮肤,张唇问:“那大哥,需要我哄一哄你吗?”


    握在她后颈处的那只手顿时一僵,靳向东低垂着眼睫,片晌,他把怀里的人托臀抱起来,分腿而坐,目光交汇,他似要在黑暗里看清她现在怀揣的心思。


    “迟漪,是不是又装醉?”


    “我不知道……”


    又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她为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提前步好了退路。


    没再等他的回答,迟漪徐徐低下身子,去吻那令她贪恋的薄唇,第一次,靳向东避开了她的主动。


    迟漪一时也顿了顿,双臂勾着他的肩,眼睛盯着他的,充满着天真的疑惑。


    “迟漪,不清醒的情况下,别这样。”


    一次又一次,她都想借这种形式去混淆原本的问题所在,而现在,他拒绝与她心照不宣成为共犯。


    得到这份答案,迟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脑袋昏浊又清醒的,她没说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拂开他极度克制而突起青色血管的手背,挪动着又往腰腹上坐了坐,躬腰,吻在他唇角。


    一触即离的,起身动作顿了顿,她垂睫似在思考,然后自说自话地问: “为什么不清醒就不能亲你?”


    “分明,哥哥也很喜欢的,不是吗?”


    空气里弥漫着一场禁忌的开端,对仗般冗长的沉默里,影影绰绰的光线里,男人眸色深暗得彻底,他久久注视着她。


    靳向东蓦然意识到了,迟漪每一次都很清醒,可是她笃定只要不承认,一切都做不得数,她是打定主意能在这段关系里肆意横行。


    她先前说就当玩一场游戏,原来是藏于表面之下的真话,不是气他。


    靳向东强压住剧烈起伏的胸腔,沉声问她:“对你而言,喜欢,所以可以胡来,是么?”


    他们陷在这张不大不小的床垫上,睡袍已轻轻勾开,随之铺落在了地上那高级手工的羊绒毯子上。


    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找到松紧带边沿继续往下一勾,投映出一道直挺挺、长与宽度惊人的阴影落在了墙体上。


    暗沉环境里,每一道呼吸如有实质地落进了耳廓,听觉一度在无限放大。


    迟漪睫毛往下垂着,在那阴影笼罩里跟着它的频率也抖了抖,而后她用那双清透纯洁的眼睛看着神情紧绷的男人,似乎在揭露他的一项遮无可遮的罪行。


    靳向东忽然觉得煎熬,扣住她想要继续逞凶的手,深呼吸后,他的喉结滚动着,喘息声喑哑到克制不住体内躁动的谷.欠望:“迟漪,你明唔明,现在是在做什么。”


    “亲,你,呀。”


    天真无邪的音调落下去,靳向东的呼吸彻底凝滞在这一秒。


    因为,来不及阻止了。


    迟漪慢慢低俯下腰段,而那因紧张激动而高高举起,跃抖了下的惊人阴影体,遽地拍落在那微张的殷红唇瓣间。


    第34章 34# 过度贪恋与痴缠


    一段感情里没有绝对的是非, 白玉亦有暇,品行再如何端正的人,也会有错处, 这正是爱所能给出包容的时刻。


    而爱里,也很难保留冷静理性的思考空间, 因为真正爱一人时,哪里会用那么多的计较与衡量来判定, 是否要去爱眼前的人?


    要爱下去,要爱到后半程,才能够去判定这场热恋是要持续焚烧下去,还是要抽身找回理智清醒。


    靳向东见证过一段以惨烈收场的爱。


    是他的父母。


    但他也同样记得, 黎嬛当年曾如何满心满眼都是对靳仲琨的爱意, 她是一个明亮耀眼的人, 也是一个感情充沛到浓烈的人,她的爱从不作假, 每一分每一厘都会毫不吝啬地给到她所爱之人。


    刚认识靳仲琨的那一年, 黎嬛十九岁,花样年华, 爱意浇灌长成的少女恣意又张扬,走在校园里都是引人驻足的存在。


    京大每年春天都会有一次为期半年的欧洲游学交换机会, 黎嬛是凭着自身的优异与专业课的评分获得名额的小组成员之一。


    那一年远渡重洋, 她并不知道后来的命运会如何跌宕起伏。


    春日暖光照过大地, 投射在剑桥康河的柔波之上,粼粼光影里,黎嬛看见了坐在船上翻阅书籍的英俊青年。


    黎嬛至今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The Norton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


    那是一本哲学导论。


    黎嬛家中有几位兄长,刻板又严厉,因此第一印象里, 除了觉得那人长相挺好之外,也并没有别的想法。


    只是命运好似将他们频频栓在一起,图书馆,公园长椅,高级餐厅,还有彻底敲响她心门的那一场潮湿夜雨。


    才子佳人,注定要成就一段佳话的。


    那是黎嬛在英国的第三个月,时间已经过半,他们在一起了,不计身份家境,不计三个月后这场恋爱就要走到结束,不计任何,仅凭喜欢两字,他们无可救药地爱上对方。


    雨中缠绵亲吻,互诉着情意绵绵。


    爱至最浓烈的时刻,面临分手归国,靳向东后来都在想,是不是,因为在最爱的时候分开,才推进了他们后来重逢的婚姻进程。


    失而复得,令人在不理智的瞬间,把心中分明减退的爱意再度推上另一座高峰。


    黎嬛爱一个人是可以付出所有的,重逢之后的故事更简单,也更有天意弄人的意味了。


    不顾父母兄长的反对,黎嬛刚满二十岁就嫁给靳仲琨,是那么毅然决然,带着为爱焚烧的决心。


    甚至那时,靳仲琨没能给到这位锦绣堆里长大的大小姐一场盛大婚礼,只在教堂草草了事。


    为了爱他,黎嬛与父母抗争了长达两年,而那时的靳家并不知道黎嬛的真实出生,爱情大概是因为有磨难挫折,才使得深陷其中的他们觉得难能可贵。


    那也是靳仲琨最爱黎嬛的几年,一个深藏着对权欲渴望的男人,也为了爱她,付出了那么一点代价。


    那年黎嬛刚毕业,读硕的计划被打断,因为她怀孕了。


    靳向东刚出生的那几年,其实令他们的爱火燃烧得更为热烈,为长孙的到来,靳章霖才勉强接受黎嬛光明正大成为靳家的长媳,而紧接着的,便是黎嬛是黎家大小姐的身份曝光。


    当初他们对黎嬛所有的偏见与傲慢,忽然不见了。


    可少了那些阻挠,爱,忽然变得太容易太简单了。


    也许得不到的最为骚动,在靳家所有人都接纳黎嬛之时,靳仲琨的爱变质了,又或许从一开始也不值一提,只是因为黎嬛爱他,所以为他镀金。


    渐渐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很晚才归家,而后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直至他回家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靳向东那时年纪也很小,可他记得比较深的一次,是七岁那t?年的生日,黎嬛看着儿子的眼神那么亮那么漂亮,同他说:晚上爸爸回家,给我的小王子过生日。


    靳向东也不知道靳仲琨会不会回来,其实他不太在乎,反正他一年到头,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个所谓的父亲一次。


    那天晚上,靳仲琨没有回来,黎嬛再一次独自陪他度过生日。


    那时黎嬛说:【祝我的小王子,健康长大又一岁。】


    那一年的生日礼物是一枚水晶球,底部是黄钻切割的工艺,水晶球里是孤独的小王子与玫瑰。


    也是那一晚,许愿蜡烛的灯火摇摇晃晃,靳向东偷眯着眼,看见了永远那么明媚美丽的黎嬛,眼角淌落着眼泪。


    小王子从黎嬛身上看见过发光的爱,也从黎嬛身上感受到了爱里的悲伤与失望。


    后来那件事过去了很很久很久以后,黎嬛依旧在教着她的小王子:【你以后心里有中意的人,要懂得把那些未完的话告诉对方,不要因为骄傲而感到难言,更不要让对方在夜里偷偷难过。】


    【爱是一件,从不必去计较衡量得失多少的事,


    但爱里,需要给对方多一分的坦诚。】


    舱内漆黑不见五指。


    那件事上,他以最后一分的理智拒绝了迟漪,“迟漪,别这样。”


    他语气很沉,扣着她的力很重,迟漪在他严厉的拒绝里僵住,想问,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她努力地平复,才可以在这黑暗里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理解错了,其实大哥不想,对吗?”


    “我想。”


    “那、是不想和我?”


    想到他分明说过吸引、要她、挂住她……所以,还是不够的?


    她忽然走进一片茫然地带,辨不清前路又该如何摸索。


    “你确定,要以这样的开始来定义我们的所有?” 靳向东在那暗无光亮里,安静地注视着她,“我说过我要你,但不该是现在,懂不懂?”


    所以他仍旧不肯顺她心意,非要她从中取舍,做好抉择。


    迟漪唇瓣绷得很紧,重重呼着气,翻过身以背对他:“我不要那么多,所以我也不要懂。”


    僵持的对仗过了第三个钟头,结冰的沉默一寸寸地固封起每一丝空气。胸臆间的焦躁逐步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靳向东那时很想燃一根烟,他沉沉吐气克制着濒临失控的情绪,目光落过身边她微侧而起伏的背影上,心底涌动着难言的酸涩交织。


    /


    飞机滑停,终于落地chitwan的机场。


    阳光探照着椭圆形的舷窗,空乘播报着落地城市当前的室外气温,舒适宜人。


    从巴黎到布达佩斯可以说是她的一次勇敢出逃,没背任何行李,只有钱包护照和她自己,而从布达佩斯抵达奇特旺,依然是一次仓促的行程。


    因起飞时间提前,机舱内只来得及准备一套睡衣,落地前,迟漪暂借的空姐的备用衣服穿着,还是件新裙子,吊牌都没摘,换上勉强合身,只那领口微阔了些。


    降下舷梯,外面的商务车已停候着,车后方还立着一队身着黑衣,面容冷肃的保镖团。


    靳向东率先自舷梯而下,沉步平缓,迟漪跟在后面,与他距离不远不近,表面上看两人神情都没什么异样,但越显得无波无澜,才越是不对劲,他们之间太冷淡了些。


    从醒来之后,到用餐、更衣、休息,二人似乎一直在刻意维持着距离。


    飞机上一直有多加看顾迟漪的那名空姐,心中也忍不住去想,原以为靳生能主动回房休息,两人必定是会和好。


    怎么一觉醒来之后,反而变得更疏远彼此了。


    再反观,迟漪也能沉心静气地做自己的事,只是这份不迫中,竟能流露出一些那位身上的影子。


    后来再仔细回想,大概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在不知不觉里,他们以千丝万缕渗透彼此的一段生命里,而最后无法磨灭的是,融在微毫习惯里的那些属于对方存在过的痕迹。


    待再回首,才够令人惊痛一阵。


    也许爱一个人的代价,便是那些爱意淬骨钻心,需要把一部分的自己炼化成容器,才能盛起过去,让人昂首继续往前走。


    旁观者终究并非局内人,看得清,也看不全。


    下舷梯,奇特旺艳阳高照,阳光晒过久待空调环境而透冷的皮肤。


    空姐心里想起迟小姐曾对她发出请求的目光,本能地在迟漪微眯眸时,帮扶一把。


    以只二人可闻的音量,提醒道:“您有腿伤,请小心些。”


    迟漪眼底有感激,同她点点头,目光微抬——舷梯之下,那台商务车的电动门已缓缓开启。


    男人站定在前方没有先上车,经过漫长飞行,那一身白衣黑裤起了几处细微的褶。


    挽袖露出一截手臂,那里肌肉线条流畅,半挂着件西服外套,靳向东微一侧首,目光自她那里逡巡一转。


    日影微光的拓影勾勒着男人或深或淡的轮廓,等她靠近多些,人也转身上车。


    那厚厚一堵冰墙,暂且是化不开的。


    迟漪很快垂下鸦青长睫,没什么情绪地躬腰落座到另一侧的空位上。


    双方坐定,电动车门缓缓关上,车子平稳驶出这如公交站台般大小的停机坪。


    靳向东别上蓝牙耳机,开了一场可谓短暂的电话会议,修长指间转动着一支电容笔,眼帘半敛,那副神情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这期间,迟漪只看了他一眼,便靠着椅背假寐,闭上眼,听觉格外地灵敏。


    男人低低沉沉的嗓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会议的另一端。


    他回粤语,对面应该也是广东人:“标书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剩下事,等我回国再议。”


    跟着响起笔电关掉的声音,迟漪僵侧着脑袋快抵拢窗户上也没睁眼,车子似在缓停,下一秒她又听见了有车门关上的声音,空气里却仍萦留着那沉沉古龙水的洁净气味。


    他顷身,伸过来一只手,贴在了窗面,迟漪的脑袋稳稳磕在他手背上。


    “继续装睡。”


    这是自在那‘卧室’梳洗干净后,靳向东同她说的第一句话。


    迟漪理解他的生气,却难免也被冷落得有了脾气,没应,只是徐徐睁开了眼睛,眼神却不看他。


    靳向东见她坐正了身子,抽回手:“一会儿要换吉普车,我让人给你备了全新的衣物鞋袜等一应物品,换好以后,我们再出发。”


    话说完没到两分钟,后座车窗便被人轻叩响,迟漪目光挪过去,开了车门,一个身穿整套迷彩绿工装的外国女人同她笑了笑,双手交递给她一个超大的白色硬纸袋与防尘袋。


    迟漪接过去,拎着有些沉。


    那女人办完事便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但车门没关上,奇特旺机场很简陋,更像一个农村客运站,这样类比形容都有将面积夸大的嫌疑。


    也同样反应另一点,这里并没有更衣室。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地上尘沙,迟漪在这风沙里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在哪里换衣服?”


    “将就一下,车里换。”


    靳向东随即起身,从滑开的车门阔步下去,随后车门跟着阖拢,贴了防窥膜的车窗从内可以眺见那走至不远处停下来的颀长影子。


    风吹鼓男人的衬衫衣摆,他立在站台旁,半倚着栏杆,偏首点燃了这近三十个小时漫长的时间里的第一根烟。


    迟漪盯着他背影三秒,而后收回眼神,被他勾起的烟瘾也在这一刻拂散。


    脱掉身上所有蔽体的衣物,黑窗玻璃投映着纤白如雪的身体。


    他让人准备的衣物,从内到外很齐全,原本在机舱洗澡时没能更换到整洁舒适的内衣物,一直觉得有点别扭,此时目光挪过袋子里那一套红黑配色称得上全透的薄软蕾丝,迟漪几乎红透耳根,可有总比没有好。


    没再矫情犹豫,迟漪深呼吸扣上绞扣勾过腿弯,然后换上轻便凉快的黑色短袖和深色工装裤,动作干净利索,最后再从防尘袋里取出双全新的棕皮马丁靴,37码,刚好是她的鞋号。


    这身打扮,如解开紧裹身体的束缚,瞬间舒服多了。


    工装裤的版型宽松,面料薄,不至于闷或挤压到她膝盖伤处,只是这装束,让迟漪意识到即将前往的地方环境应该并不轻松。


    配套裤带又被她系紧了近两圈,确保不会脱落,迟漪才摁开电动门,一双长腿跨出车门,手上提着纸袋,阔步走向站台。


    靳向东指间那支湮没吸两口,在这烈日微风中静静燃透,耳边有鞋面轻踩过尘沙的细响,他分辨得出,是迟漪的频率。


    捻烟的那只手顿一顿,他把残烟扔进旁边t?的垃圾桶,回身,视线落到她身上。


    停留短暂,只在确认衣物都合她身后便移开,又同她说了声“走吧。”然后,迈步往前。


    盯着对方的背影,迟漪眉棱轻抬,心也忍不住地感到有一阵细微的刺痛。


    换车换了一台暗红吉普车,驾驶座无司机待命,迟漪是看见靳向东拿出要车钥匙,才确认接下来这一程,由他亲自开车。


    胧黄的阳光暖意充足,打在她冷月般的皮肤上,迟漪的瞳仁是剔透的黑,紧跟是副驾车门‘啪嗒’一下被人拉开。


    靳向东没主动拉她,只绕车走到驾驶座探身坐定,余光瞥过她也坐了进来,旋即响起车门的落锁声。他侧眸,透过模糊的,漆沉浮动的光线,看清了迟漪眼底闪过去的一分惶然不定。


    一瞬间,他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笑了笑,眼底却不见半分暖意,那些横亘在心底的设想成真,在真正捕捉到她眼底真实情绪流露的霎那间,心底遽地钻出密匝布满的痛意,沿着血液侵袭他的五脏六腑。


    一直以来,在她心中,他是不值得被信任的人。


    所以,她才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悬而不决,犹豫再三,甚至不肯给他一分的坦诚。


    迟漪也在这一刻里霍然一顿,意识到落锁那一秒,自己心底淌过去的第一潜流反应是不安感。


    那是她的第一反应,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缓过来的第一瞬是心底一道声音在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他,是靳向东,不是别的人,不必怕,迟漪,不必怕……


    睫毛抖了抖,迟漪缓下沉重心绪,抬眼瞧他,靳向东是面沉如水,冷静自持的模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就是这样,她心底才泛起一阵一阵地酸。


    然后,试图伸手去握他的手。


    副驾的窗降下来,风声隆隆,迟漪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风声咚地撞出痛意,她很轻很轻地开口:“靳向东,我们先和好,行不行?”


    靳向东低垂着眼睑,深深看着她落过来主动示好的手,而轻轻戳碰着他指间的手,片晌,他抬腕指缝用力穿.插.进她的,十指是那么紧缠地相连相扣。


    可他们都无比清楚,身体发肤的过度贪恋与痴缠,并不能令……他们的心为此而靠得更近。


    吉普发动机的轰鸣声透响这片天地,遽然间,路面卷起黄沙漫漫——


    第35章 35# 雾里看花


    经济差异, 尼泊尔路况糟糕透顶。


    每隔一段不是立着路障维修中,就是即将迎来一段可称颠簸的烂路。


    烂路是检测个人车技水平的方式之一。


    原以为这位太子爷养尊处优多年,从来都是坐在商务后排的主, 不常碰车,那车技自当归于普通阶段, 毕竟谁又值得他亲自当一回司机呢?


    可当扪心自问,那时还在香港, 她不就是有那本事和胆量‘命令’他亲自开车的人?


    令靳向东给她当了一回又一回司机……


    扫除掉脑海里那些跳跃着的唯恐发生翻车事故的想法,而这段路给她的体感是:靳向东车技算很不错的,驶过这一带泥沙路,速度维.稳。


    车子沿着条林木大道驶进去, 远离人迹, 隔绝城嚣, 跃于人眼底的,是广袤无垠的绿色平原, 即便车窗玻璃全面贴过一层防晒防窥的膜, 也挡不住此刻玻璃外外,天幕上浓云翻滚间的那一轮烈烈红日。


    前路阔且长。


    奇特旺的落日霞光映透万丈云层, 沿着全程最为平坦的一段柏油路行驶着,半降的车窗灌进无数闷热的风, 吹鼓着她青丝万千, 眸光轻抬, 漆黑瞳仁便被满映着玻璃外那片壮观的自然景象。


    落日正一点点的沉入地平线。


    迟漪微眯着眼睫,耳侧灌过的隆隆风声里,她似乎听见了某种动物粗重的哼气声。


    她眺眸,循着声源的方向望去,是一头成年健壮的独角犀牛正带着一头小犀牛在草地里优哉游哉散着步。


    对于路面行驶而过的一台台汽车, 这里的动物们似乎也已司空见惯,有的会驻足着投来一眼,便又沿着自己的原定行动继续;而有的甚至不会理睬人类。


    这是迟漪的人生第一次,置身于一个完全野生自然的环境里,带着满是对野生动物的新奇感,奇异的新鲜感直接覆盖掉两人刚才还在紧张压迫的气氛。


    途径了独角犀牛后,便能看见几处浅浅的河流,空气里迅速扩散着动物粪便的气息,有风干的,也有过于新鲜的,迟漪忍不住蹙起好看的眉眼,看见了一群站在河边的猛犸象。


    车速在她蹙眉时刻开得更为平缓,靳向东分神抽手从后排取一瓶事先备好的矿泉水拧松递给她。


    “多喝点水,不舒服告诉我。”


    迟漪听话地往喉咙里猛灌下大半瓶水,咕噜咕噜的咽动声音听得靳向东想笑又觉可气,情绪夹杂间,见她深呼吸后缓了过来,才能将心思放回前方路面。


    “我们是要去哪里呀?”


    “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


    他的声线端得平冷,可扣回她手心的那只大掌却分外用力,仿佛是怕她跳车逃跑般的严防死守着。


    迟漪抿着唇,升起车窗,隔绝外面太过自然野生的气味,手指触着他掌心的条条纹路而蜷蹭着。


    “你现在好像一个坏人。”


    “我以为,在你心里,我一直是反派形象。”


    靳向东仍旧是云淡风轻的作派,可怎么听都觉得那话语里藏着些阴阳怪气的忿然。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迟漪拧着瓶盖,车内顶光下,那双眼睛为表真心而睁大几分,眸珠剔透到不掺任何杂质,深深注视他,十分笃信道:“在我心里,大哥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她说的一字一句都郑重其事般,仿佛怕他不信,而咬重了字音。


    一旦对上她的眼睛,很难不就此陷落沉溺进去。


    靳向东掌方向盘的指尖不由顿了顿,从那一张蛾眉皓齿,杏眸桃腮的玉容上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冷嗤一声:“能有多好?”


    这一句轻轻慢慢地在车间落下。


    窗外那片火红落日滚滚间,遥遥能望见一片有人影攒动的营地,那大概就是他们今夜栖息所在的目的地。


    迟漪微微呼吸几息,眼波透过车里的白色灯光直视着前路,天幕已在一点点的被暗色覆盖,她的目光很沉静,却在侧眸望向他时,有如暗波之下的黑色漩涡,声线轻微到似一种温柔。


    “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旷野里嗡鸣的引擎声在这夜幕降临的最后一线里骤然停止,泥沙滚滚掀起朦胧的一层,车轮刹停,靳向东半垂着眼皮,灯光打在长睫上,在他眼睑处投下极淡一片灰暗的影。


    急停刹那,迟漪心跳狂乱着,喉咙吞咽好几下,她才蓦地回过神,指尖在他掌心里轻轻刮蹭,那里溺出一层薄汗。


    汽车里,两道呼吸或轻或粗地交错着。


    靳向东缓缓抬睫,漆沉眼仁此刻专心致志地盯着她,“迟漪,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却不肯为这段关系赋予一个好的开端。


    为什么形容明知他心底在计较什么,却能够心无旁骛地告诉他:‘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倘若她心底的评价是这般高,那为什么,又不肯再往前一步?


    又为什么不肯,多分那么一点的坦诚、信任,给他。


    “没有为什么,我以为保持现状,对我们才是最好的继续方式。”


    “从一开始,我就有告诉过大哥,我们之间,就当玩一场游戏,大家最后都能尽兴而归,及时抽身,谁也不会太痛苦。拥有过,便不再贪心,不是两全其美吗?”


    迟漪半敛着眼眸,以最轻声慢语的调子与心情气和的态度,回答了他一直以来横亘心底的那个问题。


    说完然后抬眸笑一笑,她的长相一直偏艳丽那一挂,不施粉黛时另有一种清冷孤艳的味道,淡笑起来,眼尾往上勾着,给人以妩媚勾人的感觉,但细细一看,才知美人皮骨都是冷傲透了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玉颜色。


    迟漪的确有持靓行凶大杀特杀的资本,生得这副皮囊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不眼巴巴地往她跟前凑,陪她玩到尽兴。


    而,拂开那些烟雾迷障,靳向东比旁人更清楚t?,迟漪所有的冷傲清高不过是她用以假装坚硬躯壳的掩体。


    所有字音组合起来,本应该是一句何其洒脱的话语里面,竟透着那么一两分看透的苦涩与悲然。


    靳向东仔仔细细注视着她脸上每一分细微神情,仿佛在用眼神问她:你自己敢相信这些话,又敢真的做到吗?


    在她将要低垂目光躲避他的下一秒,男人微顷长身,捧起她凉玉质感的脸颊吻下去。


    车窗外的天色抹上浓郁的黑,月亮升起透着清凌凌的光,悬挂一方,月光洒落的原野里,不远有营地正透着点点微茫灯光。


    明灯交织着,迟漪几乎要在他强悍凶猛的吻里溺毙。


    她高仰着纤细莹白的脖颈,从那强势闯进到打震的齿关里,勾出一截水红唇舌,整个车厢弥漫着令人心惊耳热的涟动。


    他吻得尽心尽力心无旁骛,也不允许她有丝毫神魂恍惚的时刻,他要她此一刻倾注心力只在他这里。


    那些曾以为固若金汤的心墙,早已生出裂痕,彻底失守不过是顷刻之间。


    迟漪以臂抵挡的姿势,渐渐软化为抱住他的肩臂,给予他一份回应,不顾窗外有野生动物途径的风吹草动声,靳向东微有用力地咬过她的下唇,带着惩戒的意味磨了磨。


    迟漪疼得哼声,要把人推开,然而一吻结束,靳向东便俯低头颅去吻那短袖圆领的边沿,继而轻咬住她肩头,‘卡哒’一声安全带解了开,他单臂托稳浑圆,把人从副驾驶座上抱到身前,稳稳坐实。


    知他心中不满,迟漪用力去抱他的脖颈,男人清冽洁净的气息扑萦在她身前,她深吸着气,咬牙道:“靳向东,我知我眼界浅,看待问题不如你深刻……可、可是你更清楚,我说得这些,就是铺开在我们眼前的事实,改变不了。”


    “走完一条路太过漫长了,我们陪着对方先走一段……不好吗?”


    言至此,迟漪有些难过地想:爱人这件事,难道一定是需要一种身份,才能拥有资格继续爱下去的吗?


    可是她所察所知的世界里,只剩下迟曼君的前车之鉴,告诉了她另一个不正确却足够现实的道理:维持一段稳定的,或是具备法律所承认的关系,并不一定是保护,或许也可以成为一道枷锁。


    一道缚住你所有人生自由,足够令你万劫不复的枷锁。


    迟曼君曾经拥有这道枷锁,她也曾经拥有,两条锁链来自同一个男人,是迟漪的生父。


    她不是私生女,可后来为了挣脱这一道无比沉重的锁链,逃离那个男人,她和迟曼君都必须要脱胎换骨,换一个崭新的身份。


    温柔里苟且,未尝不是好事。


    正因为,她做不到时时刻刻都活在清醒的痛苦里,才要为自己造一场短暂的镜花水月。


    ……


    身前的动作忽而停下,他以鼻骨蹭过她锁骨的位置,热息洒落在那一片莹白上,靳向东沉着声线:“迟漪,就算只走一段路,你也可以有身份,也可以光明正大。”


    迟漪屏住呼吸,用尽所有冷静去阐述:“大哥比我见得更多,你们这般家世的贵公子身边总有那么一两个女伴,我都懂的。我的存在,其实、可以不必你有为难,我可以不要——”


    男人清朗的声音打断她:“迟漪,先听我说好吗?”


    “靳仲琨和我母亲算不上体面分开,最早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养女人。你知道,靳知恒只比我小三岁,那算起来他和我母亲新婚才一年多时间,就已经出轨了。”


    迟漪在他沉静的声线里,心脏猛地一颤,睫毛微抬,她的视野里透过后座的那块玻璃,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空旷幽暗,这样涉及到家庭的话题才是他们之间彻底的禁忌。


    然而,靳向东的语调是那么慢条斯理,同她继续说:“我母亲刚离婚那一阵,其实过得很不好,身体、还有心理上。所以有那么几年,我恨透了他。可那时候,我祖父祖母健在,不能让他们为难,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是我母亲的情绪感染到我,为她扣上一顶没有教养好我的罪名,所以我得藏起那些恨,但从此之后,我最厌恶像他那样的人。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更不可能在外面养一个情人。”


    “迟漪,你年龄小,也许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你要往后再想一想,等你二十八岁回头望一望,那个曾被你以‘温如其玉’四个字形容过的男人。最后能给你的,只是那么一段雾里看花,似是而非的感情,多么微不足道?又怎配得上乱你心曲?不要自己先看低了自己。”


    灯下,他看住她的那双眼睛深邃而沉静,无端令人心里隐隐燃烧起一种名为情动的缱绻,迟漪看得失神,眸底蒙住一层朦胧的纱,也许是灯影晃过,又或许是强忍不肯落的泪光,总之她感觉自己看不太清了。


    唇喉哽涩着分泌液体,她微张了下唇,却只能别过面颊,掩盖情绪。


    靳向东久久看着她,蓦地低笑,话她一声“傻女”。


    停一次呼吸的间隙,他渐渐敛去了笑,神态复又认真严肃起来,温热呼吸拂过她雪白颈间:“我想告诉你,既然要开始,我们之间也可以清清白白地开始。”


    分明车窗都已关上,可为什么迟漪觉得原野上的风仍能灌穿她泛凉的身体皮肤呢?


    她想,他怎会配不上。


    与君同行,短短一程山水路,足够伴着她往后的日日夜夜,柔肠百转,情思难解。


    迟漪慢慢将脸颊埋进他的脖颈间,鼻尖轻轻刮蹭着他的皮肤,呼吸里是他身上洁净的气息,很好闻,令心沉静。


    “靳向东。”


    “嗯?”


    迟漪闭上眼睫,呼吸几乎轻微到不可闻地再度念一声他的名字:“靳向东,可是……我以为我给你的,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所有了。”


    这句话里饱含的绝非只是一层意思。


    靳向东目光骤然一暗,追逐着所有的蛛丝马迹去寻一个答案,怪他步步紧逼,迫切想要得到她,留住她,才令她生出惶惶退惧之意。


    他想道歉,却始终觉得他的罪过太重太深,一句微末的道歉轻如鸿毛,怎够审判。


    迟漪眼泪仍在眼眶打着转,她不想脆弱至此,咬紧唇,尽量不打颤地瓮声问:“我们这次算吵架之后,真的和好了吗……”


    靳向东轻拍着她纤薄背脊,声音清淡同她陈述,又如应诺般深重回答她:“不是吵架,只是发生了分歧和冲突,我们刚才只是在解决和探讨问题。迟漪,我不会和你吵架。”


    心脏在他给予的温柔里,一顿一顿地发疼发紧,那些穿过平原丛林的热风好似也呼啸着穿透了她的整个胸腔。


    迟漪吸了吸鼻子,问:“那明天,还可以在这里看到象群吗?”


    “可以。”


    靳向东轻轻拥着她,也将下颌落在她头顶,以一种最亲密无间的拥抱姿势安抚着她,语调低沉到几乎极尽的温柔,同她慢声话:“等到六月下旬,我安排时间,我们一起去肯尼亚看一场真正的动物迁徙。”


    “靳董不是很忙的吗?我那时看见德叔给你排的行程,密密麻麻的,真是好长一页。”


    听完她夸张语态,靳向东微眯了眯眼,似有若无地迎合着她点头,微叹说:“确实有些分身乏术,毕竟下半年那些行程多且重要。”


    话语轻顿,察觉到她的变化,靳向东眼底那份气定神闲的神情倏尔转变,饱满的喉结上下咽动,细致地自她那张微红的脸庞逡巡一圈,他复又低下头,气息灼热地亲吻着迟漪的嘴唇。


    低缱的嗓音里仿佛藏着对她无底线的纵容:


    “可那又能怎么办,你在我这里,独享一切优先权。”


    第36章 36# 我暂时不想沦落到当禽兽的地步……


    因过分“器重”和“期待”, 他爷爷靳章霖尚在人间时,对他这个长孙可谓是严苛规训,不由他有半分的行差踏错之举。


    时刻戒训着, 他作为靳家灌注心血最多的继承人:要端方持重,要克己复礼, 要知行合一,更要懂得自我规训与约束。


    东寰是一艘承载着无数人的无比庞大的巨舰, 而在靳向东成为掌舵人后,每日所要经手的,小至各重要项目的大小文件标t?书邮件,大至出席全球各地高层决策会议、应邀前往全球商业峰会、晚宴social、品牌发布会、再至应对各方审查, 与当地政要富绅进行周旋……


    这其间之事, 多到数不胜数, 而他却须做到方方面面的周全妥帖,不受旁人指摘。


    今年下半年行程, 靳向东之前在德叔那里扫过一眼, 确如她所说,铺满不止一整页的Excel, 标红不少。


    诸事缠身,责任重大, 他是大老板, 也是真的大忙人。


    但即便如此, 大忙人总归也是人,也会腾出时间去陪自己身边重要的人。


    这件事,迟漪之前从德叔那里已了解一星半点,后来自己再根据他身边人的只言片语里得到印证的。


    【靳生很忙,但每年都有安排时间留在京市陪老太太, 凡在身边,对老太太的事情,他总是亲力亲为。】


    【他一年到头留法时间,不算短。】


    因为他的母亲与小妹,皆定居在法国。


    时间于他而言,紧凑且宝贵,只用在该用之人身上。


    而今,靳向东却又说:她独享一切优先权。


    这句话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来,给人带来的眩晕感到何种地步呢?大概是一壶珍藏在箱底的陈年美酿取出来,灌入喉舌,淌过人的五脏六腑,渐渐在胃里发酵之后,所带来的极致熏醉感,后劲猛烈。


    这一场幻梦泡影,浸着令人沉醉的夜晚,难以转醒。


    吉普车重新发动,开至营地规划的停车坪内。


    奇特旺地处广袤平原,曾是皇家猎场。他们所到这一带属于无人区,入夜之后便会刮起阵阵长风。


    迟漪下车前被靳向东按着肩头,披挂上他那件分量质感极佳的手工西服外套,“昼夜温差大,这里医疗水平也不比国内,别感冒。”


    她仰眸看着薄衫长裤的他,“大哥不冷吗?”


    “比你抗冻。”


    落下这句,车门跟着落锁,男人已十分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往营地里走,头顶天空星月布满且明亮,迟漪掠一眼璨璨星河,复又低睫,肩上西服他穿过半日,尚沾着他的一点余温。


    感官时刻被他轻易攻陷侵袭着,那些萦绕在内的丝丝缕缕的荷尔蒙气息层层裹挟住迟漪的身体,似刚车内坐他膝头,那一个严密不透的拥抱。


    这片营地是这块区域的野生动物救助站所在,管理者是位年约五十的女性,女人形貌亲和高瘦,气质像极一名高校教授。


    当两人走进去时,她便当即放下手中事物迎上来。


    “Hi,Ethan,好久不见。”


    有关他的英文名,之前那张名片上就有备注,迟漪一直知道,只是乍然听见别人唤,还是忍不住抬眸望他一眼,如同他混带着戏谑口吻一声声在她耳边唤着‘Celia’,如出一辙。


    男人何其敏锐,在她目光悄然投来的同时,靳向东微敛长睫,目光锁住她融在朦胧光影里艳生生的一张脸,捕捉到她瞳仁的轻颤,男人扯了下唇,眼底泛起浅笑,只停两秒,注意力便又收回正题上。


    靳向东轻颔首,同对方握手:“好久不见。”


    随后,他低眸再度将目光放回迟漪这里,继续为两人作介绍:“这位是Lisa,这里的管理者,也是我的一位朋友。”


    Lisa是中英混血,身上流着一半国人血统,基本能听懂中文,颇为热情地同迟漪用英文交流:“你好,亲爱的,很高兴能见到你。”


    迟漪以小辈的礼仪同对方握手,交换英文名。


    简短的会面交流后,Lisa便先引着二人进一间木屋里,熟悉的食物香气扑面迎来,桌上布着热气腾腾的中餐,好难一见,迟漪当下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很轻微,屋子里也有些脚步往来声,大抵是没引人注意到。


    一席晚餐吃到七八分饱,尼泊尔时间已至晚上九点。


    为保障野生动物生长环境平衡,基地整体外观都以木屋搭建而成,占地面积不大,救助团队也只不到十人,当然所分配的房间数量也是有限的。


    一路从营地的东面走至西面二楼,其实不过短短几分钟路程。


    迟漪走在靳向东身侧,打量过四周一圈,有些好奇地仰头问他:“大哥和Lisa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从第一面时,她其实就很好奇,分明两人年龄差距至少隔着十几岁。


    “我那时在英国读书,正好有点闲钱,机缘巧合,投了一笔给到Lisa的保护基地,后来每到尼泊尔,Lisa都会邀我过来看一看她的成果。”


    不仅是分享喜悦,另一方面,也算是让这位金主看见,这些钱一分也没有打水漂。


    头顶星河璀璨,她明亮的眼弯起弧度,望向他:“那感觉大哥好厉害喔,好像做什么事都能如鱼得水。”


    靳向东垂下眼帘,睇过月色里她白净的侧脸,清淡嗓音笑她:“傻女。”


    脚步停了,Lisa领着两人已到房门前,同迟漪指了指一应的洗漱物品,又同她指一指走廊尽头位置:“亲爱的Celia,今晚恐怕要先委屈你一下,条件有限,简单洗漱可以在屋里,但洗澡和上厕所都需要到公共区域。不过,每个房间都有备户外手电,夜里要实在害怕,可以让Ethan陪你一起去。”


    言下之意是他们即将要共度此夜。


    说完以后,Lisa便带着满眼笑意,步履生风地离开了这里。


    这间狭窄木屋里亮着一盏鹅黄的钨丝灯泡,一眼望尽一切,一张床、一组桌椅、一面柜子上放着可用的热水壶,简朴到极致,若再破烂一点,迟漪大概能回忆起曾经在岛上的栖息地。


    但这里显然比岛上好很多,至少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除了……这里只有一张床,连多余的地毯或者可容一人的长榻都没有。


    这一路上,心里已有警钟在响,然而当真设身于此时,迟漪才觉刚才刻意同他说话闲聊也不管用。


    之前不是没有过失控情况,包括舱室也曾同他共枕眠过,只每一回在情.欲里沉沦堕落最后一线时——男人似乎都能靠着强大意志,以一分理智,克制着只在边缘尝试探索,无论如何,也算有过些微经验,只除了‘提枪而战’。


    迟漪如是安慰着自己,然而浓密睫毛仍旧在灯下颤抖不止。


    靳向东先一步跨进房间,阔步走到盥洗台边,袖子上卷,露出一截青筋分明的手臂,轻巧拧开尼龙水阀,水流缓冲几秒哗哗而下,冲破了夜里这份静寂。


    “要先去洗澡吗?”


    净手后,他转过身,灯下,那一双漆沉晦暗的眼睛穿过茫茫夜色,落定在她面颊。


    男人有一张风度翩翩的英俊面孔,举止从容优雅,分明只是用纸巾擦着手指,可他眼里泛动着意有所指的笑意,把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坏。


    连同那双指骨修长、冷白洁净的手,那些未擦净的清透水液沿着他分明长指往下而落。


    “才不用!”


    迟漪那一刻觉得心里慌乱又火烧火辣的,不停地吞咽了几下,想要缓解身体里蒸腾的热。说完后第一反应是先把肩上揉杂着彼此气息的西服先脱下来放到床褥,旋即转身抱起装着洗漱用品的塑料盆离开房间。


    关门动静‘砰’地好大声,紧跟着走廊上响起逃窜似的登登脚步声。


    靳向东当时站在电灯下,微偏首注视着那扇阖起的木门,半晌,他敛睫,无声勾了勾唇角。


    /


    半日下来,身上其实并没有发太多汗,为节省时间,也不耽误旁人使用,迟漪在公共淋浴间只是简单地冲洗了一遍。


    回到房间,环视一圈屋子里已经没人。


    迟漪在心底疑惑了下,没作他想,赶路一整日,她也想早些躺上床,拿起电吹风嗡嗡吹着头发。


    只吹到半干,房门便被叩响,可惜被吹风机的声音覆盖掉,迟漪当下没听见,直到身后笼过来一道长影,她才蓦地觉得心惊,肩上随即按下来一只温热的大掌,紧随而至的便是一缕清淡的沐浴液香味,与她此刻身上的气味是一致的。


    她确认了一点是靳向东回来了,第二点是原来这里还有第二间淋浴室的。


    迟漪高悬的心瞬间又落下去,握着吹风机的手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下一秒,便被他接过去,冒着湿气的长发也一并穿插进他的指缝间,靳向东主动为她吹起头发。


    他的手法很温柔,因为温柔,所以显得有经验,也不至于扯到迟漪的头皮,他t?的动作很慢,但这一分钟的相处温馨到想让人去珍惜。


    迟漪便沉下心慢慢由他折腾,吹了一半,她又微仰起头,乌眸凝住灯影里他深刻的轮廓。


    她笑了笑,略带打趣地问:“大哥,应该不是第一次帮女孩子吹头发吧?”


    “不是。”靳向东挑了挑眉,扶着她背脊,要她坐直:“先坐正,吹干了好睡觉。”


    迟漪听话地坐正身体,“那能让你第一次吹头发的女孩,是谁?”


    “不应该用女孩形容她。”靳向东像是刻意在这句停顿半秒,在捕获到她眼底的那一抹飞闪的怅然时,才肯说完后半句:“不过,她是黎女士,我母亲。”


    这是他第二次同她提起黎嬛,与第一次浅浅带过的不同,这一次他语气里掺杂着难以忽略的温柔,仅凭这一点,不难猜出他们母子关系多么亲厚。


    他应该很珍视他的亲人。


    “喜欢听?”


    被他察觉到,迟漪便轻应着点头,“你提起亲人时的语气,很放松,而我也有私心,我以为这样,可以更了解你一点。”


    从你描绘的一点一滴里,凝聚想像,了解到那些我无从参与的旧时岁月,从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


    或许是因为长夜漫漫的缘故,谈论起一些往事,靳向东眸光微敛,娓娓同她道:“第一次给黎女士吹头发时,我年纪还小,应该是刚上小学那阵,当时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所以我主动要求想给她吹一次发,手里也不知轻重,扯断了她几根头发,到最后也没能吹干。只是后来回忆起,她说当时心里其实很高兴。”


    “后来呢,后来技巧娴熟,也是因为阿姨?”


    “熟练是因为后来我妹妹出生了,她出生没过两年,黎女士终于离婚了。于是开始独自抚养明毓,那时刚离婚,为了保障之后的生活,同时也算是拾回曾经丢失的自己,黎女士开始沉心工作,所以我偶尔也要帮着育婴师看顾小妹。”


    靳向东捋过她的发尾,将档位调低,缓慢细致地吹干那最后一点润,“她从小到大比较乖戾难训些,进入幼儿园后班主任常形容她是园区的小霸王,常常把觉得不顺眼的同学凑一顿,家里人怎么说教都不管用,她甚至赌气到离家出走,最深的一次,是我骑自行车绕遍海淀区,最后却在巷子附近的公园找到她。”


    “大哥一定教训她了吧……”


    靳向东不置可否:“小孩子要舍得训,才长教训。事实证明,从那之后,她再不敢乱跑。”


    迟漪其实也能通过想像,描绘出那时靳向东的模样。


    定然会半蹙着眉,板着一张英俊的脸,正色且严厉地告诉他妹妹,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而他妹妹,一定也会同他唱许多反调。


    ‘恃宠而骄’四字,应在他妹妹身上最为具象化。


    因为深知哥哥会对她有无穷无尽的包容爱护与耐心,所以才敢撒泼打滚,有恃无恐,做一个在宠爱里肆意横行的小霸王。


    真好。


    “虽然听着你扮演了一个比较严厉的角色,可是我知道,大哥心里是很疼爱她的。”


    发丝已干,迟漪转过身子,抬手抱住男人的腰,将被风吹得热乎乎的脸颊往他下腹位置贴上去,闭上眼睛,由衷地说:“好羡慕呀,要是,我也能当你的妹妹就好了。”


    “说什么胡话。”靳向东揉捏了下她脸颊,带一点惩罚。


    迟漪吃痛哼一声,仰着那张脸,却要继续把这话说完:“真的,因为靳生对妹妹太温柔了。”


    贪婪如苔藓般迅速生长在那经年潮湿的心间,无限蔓延。


    如果那时候的她,也曾得到过这样的温柔,哪怕一丁点,她也能记挂一生。


    靳向东没再给她继续说的机会,低俯下身吻住她的嘴唇,掌心裹着她紧致纤细的腰,身上那条为她准备的睡裙实在是轻薄,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阻隔,与直接触碰她皮肤没有区别。


    房间里沁出她体内馥郁的香,靳向东才堪堪止住这吻,墨色的瞳仁睇下去,睡裙是圆领,一目了然,他自然沉了呼吸:“内衣换风格了。”


    之前他进过她在巴黎15区的公寓,那时抬目不经意的一眼,阳台上还晾着的些未干的内衣裤,是碎花蕾丝边的,比较清纯小女孩的款。


    而此时,纯白睡裙里裹着的是暗红色透纱刺绣款,明艳张扬又大胆,透得不能再透,那里轻巧圆盈,男人喉结轻滚,修长分明的大掌往上挪,轻捏了捏,比睡裙的蚕丝料还要薄……


    迟漪被吻得迷濛的眼瞳骤然这一刻也变得清醒几分,她下意识要抬手挡住衣领,一动一扯间竟崩断了领口排扣。


    ‘辟里啪啦’的,木地板上滚落了一地珠石碰撞声,一双皓白的手腕被他一掌控牢往上推,烫人呼吸尽数洒落在她在昏灯暗色依旧雪艳的皮肤上。


    压迫的束缚下,迟漪眼波涔涔,当下想辩解,却又觉辩解过于柔软无力,内心颇燃起两分硬气,绵绵长长说:“这不是大哥让人准备的吗?我以为,你更喜欢性感些的。”


    靳向东眼眸微眯了眯,一只手掌温柔抚摸过她的面颊,不带一丝迟疑地把人从凳子上托臀抱起落至腰间,虎口紧握着那细滑根部又往上颠了几分,睡裙堆叠之下露出两条细长白生的腿,拖鞋勾挂在脚背上,绷出紧致的线条,悬悬欲坠。


    桌凳被勾带得碰撞到,钨丝灯跟着闪跳两下,淌过呲呲电流声。


    木屋毕竟难有隔音效果,紧跟着窗外响起一阵动物的低嚎声,于这无边黑夜里,陡然令人心绪平生出躁动与难耐。


    迟漪整片背脊都坠进柔软床面,青丝如瀑散落在雪色床单,男人温热大掌握在她脆弱的蝴蝶骨处,动作熟练到惊人,搭扣瞬间解开,她顿觉心腔一松,柔软释放了。


    灯下,她黑白分明的瞳孔猝不及防地怔了怔,眼底流动着清透晶莹,灯能将它们都融化,跟着流光一并淌出来,“大哥……”


    注视着她白玉般的耳垂,靳向东捏了捏,用商量的口吻同她说:“这时候是不是该换个称呼?毕竟,我暂时不想沦落到当禽兽的地步。”


    温柔过后才见不由分说的强势,同她商量也只是一切发生的预兆,令她从中有所顿悟,倘若浑然不察,只能怪她过分迟钝。


    顷刻间,暗红刺绣的桑蚕丝内衣,轻巧玲珑的一件,落进他掌心,长指一点点收紧。


    声息烫着解开束缚的地方,他不回答那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转而用行动深刻让她明白他的喜欢与中意。


    他的吻向来一次比一次有进益,强悍到不由她半分抗拒,吻过唇,吻过下巴,不断地往下,吻到他最终目的地。


    深热交叠着,他口舌何其灵活,一点点吃下去。


    外界不断有未知动物的低嚎声和身体的反应双重叠加,迟漪惊地双条纤白手臂紧抱住他的肩背,圆而整齐的指甲不小心探进他身上那条松松垮垮的浴袍,刮过男人线条流畅而坚实的背肌。


    夜漫漫,清泪浸湿了她一张凌乱靡丽的面庞。


    埋在心口的声息终停歇下来,靳向东撑起身,两道视线在灯影里撞上,她身心都混沌,只隐约能看见,男人微敛的目光里流着难掩的浓欲。


    迟漪很难去选择忽略,无论是他的眼睛,还是潮涌之下的余颤反应。


    ——她不知何时,交叠而上的长腿用力绞在对方薄肌强劲的腰上,从未如此深刻且直观地感受到,藏于薄料之内的沸热在一点点被涓涓清溪浇灌着。


    靳向东全身都绞得发紧一阵,呼吸有些凌乱,他克制着垂目,抬手抚了一指的湿,看清后低笑一声,复又撩眼看一看她:


    “谁家妹妹,敢像你夹得这么紧,还淌我一身?”


    第37章 37# 记得WhatsApp我


    天花板上那盏脆弱的、摇摇欲坠的电灯, 终于在落下它最后一束微茫的光亮后,蓦的熄灭掉。


    整间卧室陷进未知黑暗的环境里。


    裙面单薄如蝶翼轻易往上叠卷,绵长一阵余韵里, 她脱水又脱力,细长的腿磕落到床沿边, 勾着拖鞋的足弓紧绷,她轻哼着鼻息, 眼底波痕微微漾动。


    靳向东抽出手,轻拍她背,“别怕,我不想在这里。”


    刚缓过时, 迟漪连瞪他说不的气力都无, 只能就近原则, 报复性咬在他肩颈位置。


    这一下其实不轻,口齿间都漫开淡淡腥气, 男人的疼痛阈值却很高, 被咬之后,他仍能以风轻云淡的姿态, 抬指自t?她红唇白齿间摩挲几下,洁净白玉般的指沾上血丝, 他却不见半分恼, 仿佛要把那份“专宠纵容”进行到底, 他尾音微扬,问她:“还咬吗?不咬的话,我去给你倒杯水,先补一补,再抱你去洗一洗。嗯?”


    他的声调轻轻慢慢的, 落在这夜半时分,竟像往人心口下起一阵绵长新雨,濯洗掉身体里滞留已久的厚重污垢。


    电灯且坏掉,迟漪把腿蜷到床面上,床单磨动微响,她以白腻脚背碰了下他的,喃喃说:“……我想先透口气。”


    靳向东偏过脸于暗影浮动里端视着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笑了笑,他起身去拉窗帘,推开半爿雕花木窗,黑漆漆的屋子里,乍然透进来一寸绸缎似的微微流光,月色投在她的眼角眉梢处。


    这一刹,空间安静着只能听见风动,延续半分钟,那风里响起“啪”的一声轻响。


    靳向东倚在窗边,于朦朦月色里偏头点了一支烟。


    猩红火光落在他清白修长的指间,火苗跳耀一下,光与影交错,照见了他那温雅清峻的轮廓,身上的睡袍松垮挂着露出一角黑色的边缘,他里头也只穿条内裤,沿着修长腿部线条垂下来一条长长的睡袍系带,不衫不履的疏放混劲,为男人平添了几分孟浪后的风流。


    迟漪调动了身姿,侧躺支颐,静看着他。


    当烟丝撩过给人绘上一片薄而朦胧的雾色时,她顿觉喉咙有些发痒,情不自禁地溢出很细微的声息。


    靳向东身形忽顿,回首时漆沉眼眸里缭绕过淡淡轻烟,第一意识反应下的动作是想先把烟揿灭,然而手边却无可用之物,一毫秒间,倒是头一回能在他身上见得略失镇定的时刻。


    为这番的顿挫,靳向东轻叹着失笑,问:“介意吗?”


    迟漪内心很享受见到他这模样,眼底流淌了些饶有兴致的笑,那些不自知的分钟里,她音色里也抵着一种缠绵眷念话:“大哥第一次见我,不是还曾归还了我一回打火机?”


    所以,她什么样,不是早已袒露得够清楚了。何必再装模作样。


    “嗯。”靳向东眼底淌着些经她点拨后的一番了然,徐徐说:“一时忘了,我还捏着你这个把柄。”


    “都同你讲清楚喽,我当时成年了……”


    “不是圣诞节那天?”男人指尖掸落了一截清灰,他阔步走过来,坐回床沿,捏捏她的脸颊,笑话她:“小朋友。”


    那时,马术俱乐部与他狭路相逢,火红色山茶花落了满地,她一身粉裙迤逦,坐在长长的青石板台阶上。


    亮晶晶的眼睛望住他,扮作低低怯怯的模样讹他一块蓝莓蛋糕,要他纡尊降贵当回司机,这事抵赖不了。


    回忆也许是同时闪过他们眼前。


    靳向东还记得她那时眉眼委屈的模样,于是问:“一直没机会问你,那时过生日,怎么连一份蛋糕都没有?”


    “被忘记了呀。”迟漪心里划过一点落寞的情绪,很快又用释然轻快的口吻说:“可是,大哥给我补上了,虽然是我耍诈讹来的,那天也很高兴了。”


    靳向东目光停在她垂阖长睫处,顿了顿,嗤道:“傻不傻。”


    其实已经过去很久,可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一句,心里仍能骤生酸楚,像是一颗尚未成熟的青橙,果实剖开,溢出苦涩难咽的汁水。


    迟漪皱了皱鼻子,张开双手要抱,骄横得很,靳向东便听命似的把她捞抱进怀里,任她蹭着舒服姿势窝着,侧颊靠着他胸膛,耳边尽是男人心口那些凌乱无章的心跳沉沉作响。


    迟漪眼波转过,落在那夜里的一点红光,微顷了身,就着他指间吸了一口他的烟。


    半开窗格透来夜风一卷,顷刻拂散了她红唇白齿间吐出的半个未成形的烟圈。


    夜里作案速度快且准,像极了一个惯犯。


    靳向东微眯了眼,掐住那犯案选手盈盈一捻细腰,大拇指叩摁住腰心地带,他已熟悉透了那里一寸寸的敏感,迟漪背脊瞬间僵得发软,双手伏支在他心口,认错态度端正:“我就想尝一尝……”


    “想尝什么?”


    可能是夜里那些情.欲浓,难以化开,迟漪格外渴念着与他肌肤相贴的感觉,给她一种能被短暂的包容与保护的安全。她脆生生地笑了笑,说:“尝一尝,能令大哥迷恋的是何种滋味。”


    细绵的声落进了风里,挑动着靳向东的神经,那些自以为尝过一番便能克制下来,持续延长的恒久耐力,在这一刻令他发出深刻自省。


    或许是这些年来习惯了居高临下的骄傲,令他判断失误,低估她影响力的同时,也一并高估了自己的道德底线。


    布料绷得他额间布汗,隆起难以忽视的阴影块。


    迟漪微敛浓睫,目光直直盯着那里持续不断的变化膨胀,吞咽声很轻,几秒过去,她愣一愣,还是能被震惊到,怎么能这般没完没了?


    那一点趁着夜黑风高把早晚都要尝一回的事的坏心思,此刻在心中重重敲响退堂鼓。


    睫毛轻颤着抬起,靳向东低头,目光幽深灼暗地已看了她好片刻,他慢条斯理地呷一口快要燃尽的烟,再度俯首吻下来,烟丝尽数渡进了她水红唇舌,同一种沉香气味占满彼此口腔,乃至呼吸。


    接吻换气,仍是她难以攻克的难题,吻至她喘地密而紧了,男人穿.插.进她乌发里的手掌力道才轻轻地松开。


    靳向东盯着她湿漉的眼,问:“说说,什么滋味?”


    她身上还腻着黏湿的薄汗,体温也节节攀高,那一瞬,只觉得舱室里的难捱程度,何以及得上由他亲手挑起的。


    “算……算不算,我们抽过同一支事后烟?”


    “不能算,留到下次。”


    迟漪乱得不行,却偏也要从他那里获取一些微末的同等感受,“大哥,你真的能忍吗?”


    她有一副极其清灵的嗓音,里头还带着些天真的惊叹。


    无形中勾人得要命。


    撑得发疼,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大概用尽毕生的那点清心寡欲去克服,然而小姑娘却丝毫不嫌事大,探手勾下那极具弹性的腰带,沉沉一道笔直的影砸下来。


    直抵她手掌心。


    “迟漪……哪里学得这些?”靳向东一把扣住她的腕,微眯眼眸,里头满是警告。


    “男人、都可以无师自通,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她说得心虚,其实是留学期间看过几回电影,循着电影画面,她有模学样的,把坏的基本都记得深刻些。


    咽了咽唾沫,迟漪又要在他雷区去踩:“而且,就算我有——”


    “别提其他人。”


    就当她与旁人拍拖暧昧过,只要不提,他就当做他们都没有过。


    靳向东深深吻过她的唇把话全堵回去,继而往下亲她脖颈、耳垂,声息凌乱:“你再这样,我也顾不得别的,真办了你。”


    不然,显得他实在不够男人。


    指间那点烟早燃尽落在地板上,缠着烟丝气的大掌抚上去,揉捏力重,他吻得深一阵,堵着喉舌,口齿分泌出津液在清白月色里晶莹剔透。


    都做到这一步了,迟漪鼓足勇气,问他:“哥哥,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否则,这么多回,为什么还是停在这一步呢?


    摇摇晃晃的夜,她喘息急促着,身前吃得一痛,迷濛地听见男人喑哑异常的音色同她说:“没打算在这里,所以也没准备。”


    “毕竟是第一次,想着等我们回去再好好对待。”


    “第一次吗?”话刚出口,唇上便被他长指摁住,迟漪被他的举动逗笑,藏在阴影里的结痂膝盖都蹭动得发疼,脆生生笑过一阵后,她拂开男人的手指,弯月般的眼睛满是天真的疑惑,慢悠悠问:“大哥……居然还有这种情结吗?”


    “小姐,现在不是讨论姿势情结爱好的好时间。”男人无奈瞥她一眼,伸手不再顾忌地教她去握,堪堪只能圈住一半,已教她无法想像如何才够契合。


    他慢条斯理地停顿一息,这事上,男人也要拥有绝对的强势与掌控权,极具压迫的目光游离在她脸颊,同她商量道:“你真想在这种环境里试一下,我也可以配合。”


    “张开。”


    绝对命令的口吻。


    迟漪想到那庞大的阴影体,心脏猛地颤一下,细若蚊呐地投降:“我不敢了,哥哥……”


    后半夜,清理狼藉过后,仍旧能听见门窗外响的风,伴着动物窸窣的声音,屋里那些潮热气味弥散,充盈着柠檬的洁净香气。


    迟漪到底是受了点惩罚,磨得靡红一片,如一尾涸水的漂亮金鱼,她闭眼去抿他递过来的一杯满满当当的水。


    纱帘拉紧,她却无比清楚,窗外是何其的明亮月色,星罗棋布点t?亮了那片深灰天幕,照了一地清白的光。


    靳向东就着她剩下的半杯水饮尽,躺在了她身边,从背后轻环住她,相依而眠。


    同他在一起,总要频频失控,痴缠缱绻着胡作非为好几场。


    令人于沉溺中去想,爱的前身,是否建立在对彼此无休无止的贪婪情.欲里


    手背压在脸颊下,一双黑亮瞳仁忽闪忽闪,迟漪视线放在微微晃荡的幔帘上,今夜掀过,即将是崭新的一日,能覆盖掉前夜情中沉沦,而在此之前,余温犹热。


    迟漪微微阖着眼帘,浓长睫毛跟着垂下,投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突然说:“其实,我逃学了。”


    靳向东‘嗯’了一声,不急不缓回:“终于肯主动同我说一回。”


    她唇角翘起,有些发苦:“你原来知道……”


    “想见一个我,倒也不至于令你能不辞辛苦地过来,想来是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迟漪脸颊蹭了蹭他掌心,疑惑了声:“大哥既然什么都能猜准,我还以为,你也会像小说电视里的霸总一样,问我受谁欺负了,然后‘天、凉、王、破’呢。”


    “抱歉,现在是法治文明社会。很失望吗?”


    她挑眉:“少少失望。”


    “迟漪,先前没同你说到这一层是我疏忽。”靳向东的声音变得严肃正色起来,“我把我的心意同你讲明了,很多你的事,我可以通过别的方式知道,或是推测出来,但我并不想这样做,这样会剥夺你是否想要倾诉的权利,我想等你愿意告诉,需要我的帮助,或是安慰。”


    话题引到这,靳向东手掌探下去,指腹轻轻触碰到她一直以来隐藏起来的伤口边缘,感受到她瑟缩的反应强烈,心脏发沉得厉害,影响了他的声息:“只有你愿意说,那么一切才会有意义。明唔明?”


    他讲得语重心长,似谆谆教导的长者般引导着她——他要她的坦诚,哪怕一分。


    迟漪听话地点点头,笑说:“大哥变得好严肃喔。”


    “想要你把这些话认认真真听到心里去,只能采取这种措施。”靳向东缓着气息,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话音里多了点无奈纵容:“告诉我,你现在想说什么?”


    他总能这般敏锐,洞悉人心。


    迟漪这次想用最诙谐温和的方式同他告别,回巴黎意味着什么,她隐有猜测,可怎么办呢?与外界断连的这几十个小时里,她无法准确得知是否有变故,而目前迟曼君在这期间得知自己的‘威胁失效’又会生出怎样的怒火来对她?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想要抵抗一切,也要讲究对的方式方法,曾经那些想要借他之手的想法,都在也可能会因此伤害到他的这项隐患里,犹豫停顿了。


    他要的坦诚,可否再多等她一阵呢?


    迟漪忍住喉咙的灼痛,故作轻松地说:“喺要返去巴黎读书啦。不然,到时我是真毕不了业,以后拿不到文凭,连东寰的保洁阿嬷都不如呢,冇前程喽。”


    靳向东听得失笑一阵:“哪有这么夸张,再不成,还有我给你开后门。”


    “就这么夸张!是大哥身居高位,不懂得民间疾苦嘛。”


    刻意忽略他的后半句,靳向东偏了下巴,亲一亲她头发,默一默,又问:“打算什么时候走?我提前安排私人机给你,返程时间长,你能舒服些。”


    “我哪里要那么大排场,你再这样,我都该学会如何恃宠而骄啦。况且,审批航线也好费功夫,我坐民航更方便。”离别在即,迟漪心里又烫又软,从被子里翻过身,主动地与他紧密相拥,脸颊紧埋在他流畅分明的锁骨位置,她的音调有些闷地玩笑说:“大哥要是真心疼我,不如给我升个舱好啦?”


    靳向东闭着眼,低头吻她轻颤的眼皮:“知你学业更重,私心里却还是想留你在身边多一阵。”


    迟漪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感流动,却只能扮作轻快音色同他撒一撒娇,“你知,我要读书,现在不行的。”


    她有她必须回巴黎的理由,而他也不能为了她抛下早已拟定好的行程与团队,这是他们谁也无法轻易左右的现状。


    靳向东锢着她腰静抱了她一会儿,微叹息笑说:“不敢做误迟小姐前程的罪人,巴黎等着我。”


    迟漪没应声,只轻点头,睫毛不知不觉地湿了,头顶落下他低沉缱绻的下一句。


    “还有,记得WhatsApp我。”


    第38章 38# 她最想毁灭的是自己


    私人飞机于早晨六点半落地巴黎戴高乐国际机场。


    舷梯降下时, 舱门外的天色灰濛濛亮着,不见丝毫阳光透过云层,白与灰蓝的色调隔开, 呈现一条平整的分界线。


    迟漪站在风口,眸珠沉静盯着上方天空, 片晌,她敛了视线自前方机组人员那端轻轻越过, 继而往前走,跨过舱门踩上舷梯时,肩上忽地落下一张崭新的温暖的羊绒披肩。


    轻薄的一张,自上而下盖住她半个身体。


    迟漪抬起目光, 睫毛在风里轻抖一下, 看清楚身后站着的, 是那名有过短暂交集的空姐。


    空姐叫黛西,同她莞尔一笑, 又递过去一把黑色雨伞:“迟小姐, 一会儿可能会下雨,以防万一。”


    披肩, 雨伞,还有之前那一条未摘吊牌的崭新衣裙。


    黛西之前的善心好意, 她都心领且感激, 可平白无故拿人东西总是不好的, 先前那条裙子,迟漪提议过她想买下的,黛西却拒绝了。


    而现在,又多出这些……


    迟漪微抿唇,“其实就算下雨, 我打个车回家一路上也用不到的。”


    “迟小姐不必有负担。”黛西见此忽压低音量,凑近她些,把披肩面料的一角翻开指了指,故作神秘一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瞧,loro piana的成衣品质,我一个打工人哪里买得起?”


    黛西又说:“所有一切都是那位特意吩咐过的,而且裙子也三倍报销啦,我可不亏哦。”说到这里,她叹一声,大抵是先前的接触让她对迟漪反而少了保留与距离,声调变得悠长:“从前是没机会见,现在才知,原来靳先生在感情上也好细致体贴的,他真是位好情人。”


    迟漪对黛西的评价不置可否,手指悄然绕起一角披肩衣料,低眸笑一笑。


    他的温柔周到,儒雅贵重,永远能游刃有余地把握着进退与分寸。他的敏锐洞察,也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到迟漪所有的局促与不安,也能一次次耐心安抚她。


    其实不必做到这地步,迟漪大概率也是会向他走去,毕竟她一直清楚,靳向东是她万不得已里的最后一条路。


    可是他不仅做得完美,甚至他也能慷慨地给她一段正常的健康的恋爱关系的流程,他的恋爱观点和她不一样,他更多一些责任。


    也许,是他那位传闻中优雅高贵的母亲所教导的。


    但这一切里,迟漪只能头脑发昏地想到他的有所钟意,有所牵挂。


    以温柔倾注的一段爱,满则溢,溢又满,正是爱意浓烈时。


    告别黛西,贵宾车提前落在停机坪等候,迟漪离开机场回15区也有安排车接车送,全程无需她再费心劳力,只需阖目休息,睁开眼,已到目的地。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紧凑周密,细致到每一步的提前部署,同他在一起时,整个世界都在开始慢慢地为她让步着。


    迟漪很清楚的知道,这是有钱人所拥有的世界特权,她能享受一段,背靠的是靳向东眼下对她的喜欢。


    窗外一帧帧飞驰而过的街景,阴天的巴黎褪去了鲜明浓烈的色彩,更像是旧电影里的一张张古老盛大的画报,旧洋房一栋栋林立,抬头望,一户户露台都摆放着葳蕤盎然的花卉盆栽。


    街对面的红灯亮起,司机听她吩咐停在这里。


    下了车,天空竟恰时有雨丝飘飘而至,迟漪撑开伞面,沿着斑马线穿梭在人群之间,转过街角,是她的公寓楼,伞面微抬,迟漪脚步骤然一顿,包里在飞机上充满电,却一直没有连网手机在此刻自动连接无线网,开始响起叮咚不断的消息提示音。


    她站定原地,划开手机锁屏,WhatsApp里显示着他的未读讯息。


    “到了报平安。”


    “报告靳sir,已平安抵达。”


    巴黎比尼泊尔时间慢三小时,她这里七点刚过,地球那端却还处在凌晨,可迟漪握在掌心的手机偏偏就能在下一分钟振动。


    WhatsApp响起他的来电。


    听筒里面有细微声响,大概是他正在踱步走到一边,t?拨开了打火机的砂轮,清越的声线也蒙着一层低沉的哑,“给你订了餐,十分钟后送到公寓门口。”


    迟漪眨了眨睫毛,“靳先生就没想过,你身边的人那么细致周到,我在飞机上怎么会没吃早餐呢?”


    “那吃饱了吗?”靳向东笑一声,同她好商量道:“Celia小姐赏脸再吃点,怎么样?”


    飞行途中再平稳也是赶路,心理作用,迟漪在赶路时间通常吃不下多少食物,但她通常表现得平静,一般也没人关心到这地步。


    只是没想到,他是知道的。


    迟漪暗吁口气,声音里多了分娇憨鼻音,“怎么感觉你哄我时,像在哄bb喔?”


    靳向东掌着电话,似笑非笑:“虚长你七岁,把你当bb照顾,也未尝不可。”


    清晨的巴黎,一片灰雾沉沉,迟漪垂着眼帘,视线盯着脚上被雨滴打湿的皮鞋表面,晶莹水珠沿着黑亮漆皮流下去,像她的心,打湿得不行。


    心跳漏掉的一秒里,电话那端男人悦耳的声调,说什么都像一场雨中调情,“巴黎天气如何?”


    “是下雨天。”迟漪感觉每一次吐息都沉了些,她问:“怎么一直问我,你呢?”


    巴黎总是雨天更多,他在那端轻应了声的同时,一滴雨珠落在伞檐,清脆的一声,继而,她听见耳膜里轻擦过他低缱的英式发音念她的英文名,说:“not around you but by you.”


    西莉亚,不在你左右,却被你左右。


    心系她是否平安落地,心系她是否三餐准时,心系巴黎艳阳高照,或是风雨如晦,都不过只是隔着山水迢迢的思念暗喻。


    冗长前缀之下,是他在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地记挂一个她。


    迟漪觉得自己有些迟钝,到他剖明心意时,才慢慢反应回来的是他大抵一夜未眠,只为等着同她的这通电话。难怪分开那晚,他说记得WhatsApp他,她忘了,靳向东却记挂着。


    白日里的公务还需他周旋消磨,迟漪心里酸甜相融,在雨声里翕了翕鼻翼,硬下态度要他先睡觉,醒后WhatsApp他。


    一通十分钟的电话,她已慢悠悠走到楼下,手机屏幕刚熄,迟漪从伞里抬起视线,黑亮水润的瞳仁骤颤了下,她迎面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有所引,Amy也在此刻旋身回头与她撞上视线,那神情并不代表能有好事发生。


    雨丝朦胧,将人与人的对话声一并减弱。


    “抱歉,给你打电话,一直是断线状态,所以只能找到这里来。”


    “嗯。”迟漪微抬着下巴,眼神漠然瞥过眼前连线般的雨水,“她在找我。”


    Amy此刻确认她的失联是故意为之,眼神稍有复杂地看着她镇静自如的脸颊,顿了顿,目光微移,复而停定在她身上的那件披肩。


    Amy高校毕业,原生家庭也算中产,加之跟在迟曼君身边这些年,眼光修炼得越发毒辣,一眼便能分辨出物品价值,此时眸色微变,忽然明白了迟漪现在负隅顽抗的底气来自何处。


    “漪漪,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去了哪里,但,这些天因为你失联,Mandy很生气。”


    “所以呢?”


    Amy沉默下来,看她半晌,眼神跟着沉重起来:“漪漪,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休学手续现在应该已经走完所有流程,审批通过了。你暂时要同巴黎说一声再见。”


    街边有汽车驶过路面,夹杂着细雨声,化作一阵阵的白噪音,轻刮着人的耳膜。


    在她的声音里,迟漪神色怔忡了好片刻,才能把思绪强行地慢慢回笼,她有些想笑,却觉得唇角发僵,整个面部都在冷风里受冻僵化着。


    第二次,阻断她的学业。


    即便,她不喜欢学什么大提琴,可,她已用这长长时间,学会接受,学会适应,甚至只差一步之遥,她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小房子。


    深呼吸好几次,迟漪眼底那些不屑里掺杂着她的疑惑不解,过了半晌,她发自真心地笑:“只是休学。为什么不直接办理退学呢?她现在那样有本事,可以轻易掌控我全部人生,何不如直接抹灭掉我所有希望呢?这样的教训不是更能令我长些记性?”


    “这样一刀一刀来,好不干脆,也好没意思呢。”


    Amy垂了目光,声音融在雨水滴答里有些缥缈:“漪漪,Mandy姐也想过为你多考虑。可你也知道的,人性总是利己更多,她并非生来就是你的母亲,可你生来就是她的女儿。”


    绝对利益前,什么血亲骨肉,相残相杀的案例在国内外都屡见不鲜。


    毕竟人性的本质是利己。


    迟漪从来不是迟曼君唯一的选择,只是当下的选择与棋子罢了。


    以她现在的年龄,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再要一个在她付诸期待里出生的孩子。


    至于迟漪,最后只能成为迟曼君生命里的一道无可纠正的错题。


    Amy问:“漪漪,你身上这条披肩,需要暂时收起来吗?”


    话题蓦然触及披肩,迟漪攥着伞柄的指骨一点点发白,伞面下移,另一只手拢紧了领口,她半低着眼睫,瞳孔微转了转像思考状态,过了会,她说:“不用了。”


    Amy点头没再多提意见,接着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很快街尾驶出来一台台黑轿。


    为首那一台徐徐停定在她们身旁,黑人保镖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Amy抬首,示意她上车:“回国吧,Mandy要见你。”


    /


    别无选择。


    长途航班一程接一程,坐至头晕目眩时,迟漪在返程那一趟用过的餐食早已消化,腹中空空,她睡得昏然,额间冒了一片密热汗液。


    空乘中途来送餐,她很饿但没胃口吃得潦草,Amy当时坐在另一边用笔电敲字,见她面容苍白给她叫了一杯温水,下肚之后稍缓和些。


    一直到飞机缓缓滑停机场,迟漪才掀眸瞟一眼舷窗外,陌生又熟悉,大脑顿了顿,机舱广播已先响起:“尊敬的女士们,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厦门高崎国际机场,当地时间为晚上七点五十二分,目前室外温度为二十四摄氏度……”


    广播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占据在她大脑的一阵阵嗡鸣噪音刺激着所有神经。


    厦门……


    高崎机场……


    而距离这座城市几百公里之外,十二年前曾有一座贫瘠荒芜的岛屿,叫平溪岛。


    记忆如疾风骤雨般侵袭着她的五脏六腑。


    医学上说,人体的血液更换需要120天,十二年里不知经历了多少120个日日夜夜,只在这一刻,血液仍能在旧时记忆里迅速腾涌起来。


    【月月,过来。】


    【月月,想吃糖吗?阿叔可以给你买,你跟阿叔回家好不好?】


    【月月,月月,月月……我们月月怎么生得这么白?长大一定很漂亮吧。】


    那些狎昵的,恶心的笑声不断围绕循环着。


    飞机停落的下坠感后知后觉,在瞬间涌上心扉,气流翻涌沸腾,喉咙里有股腥甜气息不断往上叫嚣着。


    迟漪眉头紧拧,久坐后的颈椎疼痛到发僵,她深知她这次的抵抗是会触怒迟曼君,也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回到巴黎,可无论做多少准备,她也想不到是要重回故地。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对上Amy的眼睛,唇微张了张,发出的声音沙哑到撕裂。


    “……不是回香港?”


    Amy走上前,她有定期锻炼的习惯,扶稳一个体重不到百斤的女孩的臂力是绰绰有余的,深知她此刻情绪正是最为剧烈之时,Amy缓声安抚着:“漪漪,香港现在不太方便,Mandy姐说先到这边,你别害怕。”


    这句“别害怕”根本无法起到任何的安抚作用。


    “香港不方便,那我们是要去哪里?”


    迟漪与Amy对视着,勉强勾起一个全靠五官硬撑的笑容,唇部一点点在干涩发白,却要努力维持她的体面平静,问一个心有答案的问题。


    Amy避而不答,只把拧开的矿泉水递给她,“只是带你散心,再同你好好聊一聊而已,别这么应激。”


    别害怕,别这么应激。


    迟漪捉着那些字眼,抗拒心理完全不受控制,推手打翻了水瓶。


    她想她此刻定然是狼狈不堪的,这些年,她日复一日披上各式各样的光鲜亮丽的华丽美衣,可谁又知道那画皮之下,藏着的是腐肉化血的沉痛。


    一个人可以缺少理解,但在她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有所残缺时,也请不要那么轻松无谓地讲出一句这又有什t?么关系?


    有的创伤,是一座进入休眠期的活火山。


    你无法预知下一次岩浆喷发的时间,也无法准确计算出带来的伤害沉重程度。


    曾被岩浆浇灌得一阵阵融肉化骨的隐痛,并不会以为时间推移而减缓,那种渗进骨髓里的绵延疼痛时而能入梦中再现,并非一两句轻描淡写的安慰就能轻易带过的。


    迟漪脸色苍白如纸,步伐很虚,浑身脱力的状态下,只能十指紧捉住Amy的手臂,以此才能支撑着不令自己倒下去,然而过度依附别人的力量,也是把自己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中。


    于是,肢体的每一步动作都似被机械化般一节一节被操控带动。


    如一叶扁舟行在急流之中,进退维艰,即将走向它的覆灭。


    下飞机,上贵宾车,再至机场的地下停车场,黑色奥迪的后座车门被拉开,迟曼君优雅从容地坐在里面,美目轻抬,自她脸上打量一遍。


    “瘦了。”


    迟漪沉默地坐进去,车门从外阖拢,她用力绞紧披肩下的手指,面色才能尽可能地显得沉着淡然一些。


    车灯下,迟曼君眼波淡淡转着,吩咐司机开车,而后将迟漪所有反应尽收于眼底,轻轻柔柔嗤一声,“宝贝,当初送你出国进修,竟把你炼得越发有本事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现在的每一步都是跟您学的。”


    “是么?我可没有教你遇见事情只懂逃避。”迟曼君别过目光,轻蔑地看了眼阴影里半垂下脸的她:“迟漪,你以为逃避解决得了什么问题?费心为你规划的一条平坦路,你不肯走,非要七弯八绕地同我示威反抗,你以为你能赢得了什么?”


    “不走,是等着被您五花大绑着包装好,然后送人以此沦为您向上谄媚的工具吗?”


    “我向上谄媚?锦衣玉食的日子你过了十二年,我还费心给你规划之后的人生延续着现在的阶层,我真是搞不懂,对你这般掏心掏肺了,你到底还在贪心想要些什么?”


    灯照着迟漪卷翘的长睫,上面闪过一点莹润光泽,她弯唇弧度像在笑,默一默,才慢慢开口:“这是您第一次问、我想要的是什么。”


    “知道吗,从前都是您愿意给什么,我就得接受什么,我从来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现在,我只是不想再过这样形如傀儡的人生。”


    迟曼君在她的话里慢慢皱起眉,不可思议道:“我让你念贵族学校,学习高雅艺术,为你创造一个可以接触到上层圈子的条件。是我给你更名换姓,帮你善后平溪岛的一切,这么多年,我养着你,是金尊玉贵地养大,迟漪,你扪心自问,你以为你能从泥潭里爬出来洗干净到今天,靠的什么?我对你付出这么多心血,甚至为你铺路,尽管有我的私心,但这对你有什么害处?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现在你挥挥衣袖,说要靠岸了,迟漪,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还是说,只是你觉得在我这里得到的,还是不够多?”


    每一个字都在要她对这所有的付出感恩戴德,涕零以报。


    迟漪努力仰起那双酸涩无比地眼睛,深深看身边这个女人,去看她的模样,她的眉眼,母女之间容颜多么相似,她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液,却并不能拥有惺惺相惜的情感。


    过去十二年里的种种,一帧帧一幕幕如电影倒带般放映眼前:


    是兴趣班所受到的排挤;是面对家世差距悬殊的同学和朋友不得不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最后谎言变成利刃,她只能独自站在另一端,成为众矢之的;是越长大越孤单,每每上学都要日复一日地忍受学校里的所有风言风语;是面对并不喜欢的男孩子,也要被迫着假面微笑,接受对方那些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因为对方拥有富贵的家境,第一她开罪不起,第二迟曼君要她谄媚攀附,联络感情。


    是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做一个言听计从的乖女儿,却在面对风暴时,从未得到过迟曼君的半分信任,每每有事有风波,必定第一个是她错,必定是她应该去接受惩罚,然后再一次次去体谅迟曼君的所有不容易……


    是压抑到最后,终于捱到能拥有一次掌握人生的机会,却在一次又一次无比接近那份希望的时刻,又被现实重重地打回原形。


    上帝也在警告她,你凭什么自大到以为能和早已拟定的命运作抗争?


    “十二年,您养我十二年,我也同样在这十二年里对您言听计从,当初你想要顺利拿到盛韦银行李生的赔偿金,我便帮您作伪证,帮您转移李生儿子的注意力,你却没有告诉我,那个少年其实是个变态,我差点无法从大厦里完整地出来,我忍不住哭了一下,你说我不中用,骂我大晚上丧气,不就是被摸一下,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其中一件事,但这是我的十二年。”


    迟漪别过脸,视线凝向灰暗车窗,抬手擦了把脸,重复呼吸后,声线平稳而淡:“我不是一个麻木的,没有感情的物品,不是你可以随意拿去谄媚权贵的礼物。您,生我、养我,我感激涕零,可是,我是一个人,我也有我的生命,如果可以选择——”


    “你以为我想生你吗?你知道是因为生下你,才毁掉了我原本人生的吗?”迟曼君双眸赤红了一圈,用力喘息着,是第一次将过往绝口不提的痛苦拿到现在来剖开言明。


    车灯昏暗,她死死盯着迟漪的脸,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即便他们没有丝毫相像之处,可当恨意满腔无法释放时,总要有一个宣泄。


    “迟漪,我难道不是受害者吗?不要成天只觉得你委屈。我那时候也像你一样年轻,青春正好时,我才刚拿到香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的人生分明才刚开始,即将迎来我的新篇章。可是就在这时候,我被卖到了平溪,那座岛上什么样子,你也经历过,我不用多说什么,我在那里整整待了两年多,在我第一次逃跑后,就怀上了你……那时候的我呢?前程被毁,清白被毁,还要被迫为那畜牲生下他的孩子,这些年,我已经够尽力地爱你了。”


    “你现在告诉我,说你要有你自己的生命。”迟曼君冷笑一声,慢条斯理继续说:“迟漪,就算不论是我生下你,给你生命这件无可改变的事实,你也不能忘恩负义的。当年是你求着我留下你,是你向我跪着承诺会乖乖听妈妈的话。到现在,你生活过得太舒坦了,忘了承诺,也忘了过去经历过什么,现在又敢来指摘我的不对了。”


    迟曼君一字一顿道:“我这一生,只有一件不对的事,是不该生你。”说完,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浊气,许久才能平复住由那些旧事所牵动的心绪,警告她:“这世上,你是最没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的。”


    关于迟曼君的过去,迟漪最初是很懵懂的,她并不知道有一种犯罪是拐卖妇女儿童。


    是后来慢慢长大,那些肮脏的恶心的手由她的生父一点点亲自带着推到她的身体上时,迟漪开始产生抗拒,开始想要逃跑,她的求生意志让她本能去搜集所有线索。


    是从村民们的口中拼凑得知,她那位母亲原来是唯一一个从平溪岛上成功逃走的女人。


    男人们说:她母亲是天生的狐媚子,天仙般的漂亮,却是个浪荡.的毒妇,能抛夫弃子地跟野男人跑路,还叫她阿爸瘸了条腿,为此她阿爸狠毒了母亲,可母亲走了,怒火只能由她来平息和接受了,一个小孩子承受不了太多,阿爸便喜欢摧残她的心灵,喜欢听见她尖锐痛苦的叫声,更喜欢看她流眼泪跪着一遍遍认错。


    女人们可能也有被拐卖而来的缘故,则大部分是沉默寡言或十分麻木的,但透过她们看向迟漪的那些眼神里,是浓烈到无法遮掩的冰冷厌恶。


    那时年幼的迟漪,不对,那时阿爸总叫她月月。


    而年幼懵懂的月月,在这世间,所感知到的第一种情感是厌恶,是罪恶。


    她生来就是一颗罪恶的种子,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欢的。


    【没有人会喜欢月月。】


    【月月,你好脏。】


    【你阿妈是个婊子,月月知道什么是婊子吗?】


    【月月,你哭什么?】


    今晚,是迟漪第一次听见迟曼君肯剖开往昔伤痕,告诉她:t?迟漪,你才是最不配指责我的人。


    迟漪半垂着脸庞,心沉了又沉,她竭力地不令视线变得模糊湿漉,呼吸都停顿了下,忍着喉咙里刀割般的涩痛感,说:“这些年,您花在我身上的每一笔钱,我会连本带利地还。”


    “还?你拿什么还?”迟曼君转过头盯着她苍白的脸,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底满是不可思议,而后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迟漪裹着的那条披肩上,又忽地想起来什么,从手边那只Kelly包里取出一叠信封,直接砸到迟漪身上。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相纸一张张跌落出来。


    迟曼君语气凉薄道:“你以为你在巴黎的事就瞒得密不透风了?迟漪,我还以为你心气多高呢。最后还不是只能依附一个男人?当谁的菟丝花不是当,你又凭什么就看不上蒋家,蒋绍恩就算身体有残缺,可那只是有一丁点的残缺而已,你就一定要这么和我作对?”


    “我的乖女儿,你以为他能是什么更好的选择?即便对方身份高,漪漪,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权衡自身。你仔细想想,你自己能够得上别人吗?蒋家的身份地位已经是你求神拜佛求来的了,现在定亲是刚巧有机缘,等再过一段时间,蒋家那些家事料理好后,你且看着,你连蒋绍恩这个私生子都够不上!莫不成,你最后还要沦落到选那个什么姓周的律师?”


    “那个姓周的,我去查了一下,当年你为什么退学离开香港的教训,还不够吗?”


    迟漪在她苦口婆心的‘劝解’里微怔一瞬,车内灯或许太暗,她好似再也看不清母亲的脸,一直悬在眼眶里泪珠滚了一滴出来,她忍不住轻声笑了下。


    “退学、离开香港,不都是您给我做的选择吗?”


    或许是她努力压抑着情绪与气息的嗓音沙哑到有些模糊不清,迟曼君皱起眉,仔细思考两秒她说了什么,最终无果,只能轻叹一声:“漪漪呀,妈妈一直以为你是多聪明,多骄傲的孩子,所以才要拒了蒋家。”


    停在这里,迟曼君那张高傲而美丽的脸上敛掉情绪,伸手捻了捻迟漪的披肩,语调恢复到平淡:“一条披肩就能把你收买吗?他能给的,蒋家都能给得起。宝贝,你现在最好是把脑子里的水先给我倒干净,想清楚。到底是给一个永无可能的人当永不见光的情妇,还是听我话嫁蒋绍恩,做个清闲富贵且有体面的少奶奶。”


    一张相纸自她脸侧擦过,落到她掌心里,刮擦的力像是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要她看清局面,看清自身轻重,她的那些挑拣抗拒,想要的自主选择,都不过是一场自甘下贱的镜花水月。


    迟漪低垂着目光,视线紧紧锁住那张相片里的画面,场景是学校旁边的那一条梧桐道,那台劳斯莱斯是靳向东的车。


    是那日他第一次进入迟漪公寓的下午,司机前来接她回学校上课,那时她还曾戏说,怕同学看见借钱……


    没想到,这一幕竟还是被拍下,转而落在了迟曼君手里。


    但这不要紧,迟漪清楚,迟曼君不知道她口中的巴黎男友是靳向东,真要知晓是他,迟曼君现在应该要疯,而不是一点点地回到平静。


    “您现在真是手眼通天。”迟漪微微笑着,泪花浸湿了睫毛,深吸一口气,她坚定选择:“我就是宁可和那个人没结果地纠缠下去,也不想如您所愿嫁蒋家。”


    迟漪到底是从何时敢强硬到这种地步的?


    迟曼君一时不能想通她的改变,脸色阴得发沉,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迟漪脸颊上,她冷了声:“迟漪,既然我劝不动你坚如磐石的一颗心,那我只能先送你回平溪一段时间。”


    “别指望你那位异国男友能救你于水火,承诺是男人们给一个女人最廉价的东西,你也在这段时间好好清醒一下,看一看,你失踪一段时间,对方又会为你做点什么无关轻重的事呢?”


    “迟漪,有时候你不想认命,也终究要学会吞咽下去。这是你成年之后,妈妈教给你的第一课。”


    迟漪僵持着偏过脸的动作,丝毫不觉疼,她没有对迟曼君的话反驳任何,其实也并没有指望过有人能在现在救她,力量可以借一些别人的,却不能借太多,人亏欠时是最能把自己献出去的。


    她不愿意重蹈覆辙。


    思及此,迟漪睫毛轻颤,紧紧凝视着窗外晚霞,浓烈至一片血红色,丝丝缕缕蚕食着她的眼部神经,街景不断在变化,一幕幕让她心头萦绕出熟悉的记忆,身体的疼痛感也渐渐清晰刻骨。


    她记得这条盘山公路十二年前的崎岖泥泞。


    那些山壁、树干、藤蔓枝条……所有能承受一个六岁孩子重量的坚硬物体,都曾留下过血淋淋的手指抓痕,她拧紧秀致好看的眉眼,水雾氤氲。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在这条长到不见尽头的柏油马路上,又见到了曾经那个赤足踏血,倔强泪眼里充满恐惧的小小女孩。


    她一步一步用血淋淋的身躯,才能搏出一次可以生存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反覆折磨她?


    车速好快,快到她已隐隐预见前路的尽头,最终是通往何地。渐渐的,迟漪什么也看不清了,二十多度的气候,即便裹着披肩,她仍觉浑身冷得颤栗。


    迟曼君注视着她有所变化以后,心满意足打算闭目养神,她忽又轻描淡写说:“哦,对了宝贝,你那男友知道你生病了吗?虽然医生说你控制得不错,可是迟漪,你自己最清楚,你随时可能变成一个疯子。”


    “你猜,人家只是跟你玩一场而已,愿意付出那么大风险吗?一个男人能有多爱你?别异想天开了。”


    迟曼君眉眼都洋溢着冷讽之意,瞥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小女儿,内心只笑她小女孩才会相信男人的鬼话,笑她不知权贵的可靠之处,更笑她现在的自命清高和不识好歹……


    所有情绪集中在一起夹杂裹挟着,迟曼君也并未留意到,迟漪正在悄无声息的失温。


    那是她心理疾病发作的预兆。


    一年多以前,迟漪心理病第一次发作,算情节比较严重的,她在治疗阶段就有误伤过一名诊所护士,等到人清醒反应过来后,那一段时间里,迟漪不断产生着愧歉的心情,因而也滋生出强烈的自杀倾向。


    那是一种极度渴望毁灭的欲望,而在迟漪身上,她最想毁灭的是自己。


    譬如现在,她正在无意识地进行着以自我窒息的方式去结束生命。


    车辆在下一个拐弯处步入盘山公路,迟曼君深感疲倦地摁着眉心,也在这时偏过头,才骤然发现到迟漪的不对劲,她面色微沉,伸手去摸,女儿手臂皮肤一片冰凉。


    迟曼君瞳孔骤然放大,凛声喊:“迟漪。”


    人没有丝毫反应,迟曼君眼神微冷着,迅速降下车窗,想要外面流动的空气灌进来刺激女儿进行呼吸。


    窗外疾风刮过她清白的一张脸庞,后面紧随的轿车车灯明炽打在她颤抖的黑色浓睫上,迟漪十指深深掐进掌心里,原本平展的纹路紧攥得蜿蜒,灯下照得清明,是有淡红血丝沿着淌出来。


    痛觉都陷入麻木,她只能把指甲掐得更深一些,然而无用,口鼻吐不出一丝呼吸,无论涌入多少空气都令她处在氧气极度稀薄到濒临窒息的境况下。


    心脏紧皱成团,有种难以言喻的针扎感……


    迟曼君迫使自己冷静地去掰女儿紧闭的唇齿,一边温声引导:“漪漪,听话,张开嘴,试着呼吸。”


    “先停车!”她无暇分心,只能提高音量同司机吩咐。


    车速原本就快,山道急停何其危险,司机也是胆战心惊地踩稳刹车方能堪堪停稳。


    “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随着车身颠簸而跟着掉落进那叠纷纷扬扬,相片堆积的角落一隅。


    耳边萦绕着嗡鸣不绝的噪音不断刺激神经,迟漪意识混乱到瞳孔已是空洞涣散的状态,而在她所能感知的世界,只剩一张巨幅黑幕上的一点鲜红溅起。


    第39章 39# 你只有三天时间


    山雾烟垣中, 隐约可见群青翠色连绵不绝,云层里漏出一束光影照在最高处的一栋由黑色电动栅栏所包围住的纯白建筑上,建筑之外的300米处有一大片空地, 此刻停着一排排黑色轿车。


    迟漪醒来时,所处房间黑漆漆一片, 稀薄的空气里能闻到一些酒精和消毒水气味,她慢慢运转着大脑神经, 只t?觉得整个太阳穴延至后脑勺的位置都隐有锥痛感,发僵的手指动了动,手背上还插着一根输液管。


    关于医院的一些记忆瞬间涌进脑海。


    她皱紧眉,想要把针管拔掉, 另一只手臂却被一条绑带紧紧束在床栏。


    意识到这一点, 迟漪喉咙滚咽一下, 尝试着挪动双腿,结果与她猜想是一样的, 她的四肢都被绑在这张床上, 丝毫挣脱的可能性都没有,不安焦躁到暴躁的情绪不断刺激着她苏醒的神经。


    床架被她用力挣扎出一声声清脆的匡当响动, 迟漪死死注视着身处的整片黑暗环境,想要找到一丝一毫获取外界联系的可能性。


    终于, 房门开了, 她立即循声找到房门方向, 快速捕捉到外界泄进来的一丝光,才能勉强分辨现在处于白天。


    迟曼君走进来揿开房间的灯,明炽灯光倾泻下来刺痛她未能适应的眼球。


    迟漪颤着睫毛,眼眶里流出被刺激后的生理性泪水:“你这是非法囚禁!”


    “你生病需要安静的环境进行治疗,这又算什么囚禁?”迟曼君走到她床边, 动作优雅缓慢地搬出一条凳子坐下,“还是说,你更想去精神医院住着?”


    她的威胁是蛇打七寸,每一回都能精准掐住迟漪的命门与恐惧。


    迟漪瞪大了眼睛盯着她,沉默的僵持良久后,她全身紧绷的力量忽的松下来,只是平静地问她:“怎么不让我自己直接去死呀?”


    “死多容易呀宝贝,活下去才是对你的挑战。”


    “一直以为您只是不爱我,没想到,您是这么恨我。”


    “错了,不至于,别想那么多。”迟曼君从包里拿出一盒未拆塑纸密封的女士香烟,‘呲拉’撕开,取出一支喂到她嘴边,银制火机的砂轮拨开,点烟,“我以为你能控制自己的病,所以一直默许着你背着我抽烟、喝酒,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吗?”


    “漪漪,我一直纵容着你,也并没有限制你太多,不然你学不成这一身反骨的劲儿。”


    烟雾直直冲满她的口腔漫进呼吸道,呛得人无法呼吸,迟曼君眼见着她脸颊一点点涨红才抬手恩赐般地取出烟身,女人勾唇一笑,慢声细语说:“而现在,我想,我的纵容应该到头了,孩子是需要教的,把你放到国外这一年多时间是我的失责,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学大提琴?那就退学吧。”


    “你只有三天时间,想清楚就跟我回香港订婚,你还是我的乖女儿,要是想不清楚,以后——”


    顿了顿,迟曼君意味深长地对上她的视线,然后将烟掐灭在垃圾桶,慢慢从容地起身,迟漪紧绷着情绪,看着她一步步的动作,在她即将拉开门把手时,迟漪急声开口:“蒋家知道我有病吗?”


    迟曼君背对着她,勾起满意的笑,回眸挑眉:“现在,不知道。”


    “蒋绍恩,他也同意?”


    “漪漪,你知道,Len去巴黎找过你,虽然你有意躲开了,导致最后没能见上面。”迟曼君直接道明她那些弯绕的自以为瞒得很好的小心思,淡然着说明最后主题:“那些都没什么用,Len他现在需要你。”


    所以你的反抗抵触,其实能起的作用不大。


    看吧,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权衡利弊中取舍着,即便你们曾经那么不待见彼此,也绕不开最后的结局。


    迟漪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脸颊上有风干的泪痕,湿腻着粘住她耳边青丝,唇瓣上也绕着,那些暴戾的自毁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在头顶那瓶药液中释解,她只觉得自己感觉不到心脏的疼痛,全身都是麻木的。


    “之后呢,我要是缓解不了这样的情绪,靳太太是打算一直用药帮我控制吗?”


    迟曼君眼眸微眯,思量了几秒,同她温柔一笑:“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漪漪,你也放心,这些用量都是阮医生根据你的情况重新调配过剂量的,副作用不大,用上一年也出不了问题。”


    “你乖乖听我安排,其实对我们都是一场双赢局,你本该是最能理解我的人,知道吗?”迟曼君轻叹着,神情微哀着,这一幕是她为数不多的真情流露:“回到香港以后,要拚命忘掉那些恶心的过去,我也经历过你现在的样子。我不想也不愿意再过从前的日子,迟漪,你也不会想再当回月月,这些年,我们的生活一直在改变,足以证明我做的决定没有错过。”


    迟曼君走近她,伸手想触碰她的左颊,先前两次耳光的教训令迟漪不得不下意识偏过脸颊,那只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落回她的脸上,轻抚一下,温柔道:“漪漪,别活那么累,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女人指腹轻柔地抚摸着她,迟漪轻阖住眼睫,气息吐入缓慢而轻浅,手背上那条输液管流着药物不停注入她的身体,人总是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选择被迫臣服的。


    她的身体轻颤了下,干涩发白的唇部张合一下:“我答应,我要回香港。”


    这比迟曼君预计的时间更短,她满意地笑起来,手指沿着迟漪的脸颊落在她精巧的下巴处,抬起她的脸,目光相对:“还有呢?还想谈什么条件?”


    “第一,我要回国念书,专业,我要自己选择,您不能再插手我的学业;第二,我的病请帮我瞒下来,我也不需要阮医生来治疗;第三,把我手机还给我。”


    “第一可以,第二条不行,第三在你订婚前暂时不行。”迟曼君撤回了手,没再多提第三条半字,只说:“阮医生最了解你的情况,为了以防万一,你的情绪必须要先得到控制,而且你有自杀倾向的,这一点,你自己最清楚。”


    迟漪知道她不能再继续提手机,自己表现得越是在意,迟曼君越会生疑,于是她沉吁一口气,又问:“那她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蒋绍恩又不是蠢货。”


    “私人助理,我会安排。”迟曼君慢悠悠说:“你只管安心去当你的准新娘,其他的,有别人给你兜着。”


    迟漪沉默了下,有些感慨道:“您还真是为了我事无钜细、殚精竭虑。”


    门外掐时得刚好响起一阵按铃声,有人来寻她,应是旁的事需她前往,迟曼君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迟漪,对她的反讽不置可否,而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抬眼望,吊瓶已见底,距离输完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她盯了半晌白茫茫的天花板,生理眼泪淌过她脸颊,濡湿了鬓发,终于感知到疼痛了,她才转移目光去看那微微晃荡的深色窗帘。


    原来与人博弈是这种感觉。


    /


    回香港定在三日之后,是Amy过来告诉她。


    接下来的三日,迟漪浑浑噩噩的被关在那间‘病房’里,窗帘从始至终没有拉开过丝毫,她感觉不到外界的阳光、清风、流畅的空气、或者黑夜,自然也不知时间如何流逝,睁开眼只能面对这四四方方的白墙空地,能听见的细微响动也只是她的无力挣扎,与静下妥协时的营养液滴进针管的声音。


    迟漪知道,即使她答应了,可迟曼君依旧要让她把这些刻得更深,只有痛到难以忘记,铭心刻骨的地步,才会断了念头。


    这里就是为她而打造的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将她困到声嘶力竭,心如死灰。


    而这期间,除了迟曼君与戴着口罩的护士,她见过一次阮思文。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时隔一年。


    阮思文在她的病床旁坐下,指骨嶙峋一双手搭在膝盖上,平静的眼注视着迟漪,说:“目前的治疗方案,我与迟女士已经商量过,但她坚持要对你加大艾斯□□的用量。”


    “Celia,静脉注射治疗效果是很好,但对它产生过度依赖,不是好事,我更希望你能慢慢痊愈。”


    “可我没有痊愈的可能性了,不是么?”她躺在床上,手脚被缚,失去行动力,不知日夜地被困住,更不用提心里那难以愈合的重症,迟漪睁着漆涔涔的双眸看天花板呢上的吸顶灯,忽然问:“为什么不是吊灯?”


    “你更喜欢吊灯?”


    “不是,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吊灯的话,有没有几率砸下来呢?”


    有没有几率正好砸中她的头颅?然后血溅四方,她的世界就能完全安静了。


    阮思文没有被她的话吓到,她温和一笑,说:“Celia,其t?实你不想死。”


    迟漪眨了眨睫毛,涣散的瞳孔恢复清明,她将目光移向阮思文,没再顺延这个话题,转而俏声问她:“阮医生,你可以松开我吗?”


    “当然可以。”


    阮思文没有犹豫,而是直接起身,一条条地解开困住她的紧实绑带,在手腕得到放松时,迟漪的瞳仁都跟着颤了颤,浓厚的疑惑令她紧迫的神经缓慢地松弛下来,她不禁笑起来,惨白的一张脸很难令人想像出不久前她还是一个明媚活泼的漂亮女孩。


    生命靠着营养液吊着,迟漪体力虚弱,只能用很轻的音量说话:“阮医生,没有她的同意,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Celia,我说过,我更希望能医治好你,我想看见你慢慢痊愈。”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认为的吧?”


    “我承认,我以前觉得你太消极,把自己完全封锁,后来还试图用欺骗我的方式来获得自由活动的权利,而你的演技超群,甚至让我的助理安妮为此受伤,这项事故令那时的我不得不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付出代价。”阮思文的语调平淡到仿佛在谈别人的经历,“这一年里,我不断研究你的病例和那时的记录病册。Celia,你身上有些东西变了,刚好,我现在也改变了想法。”


    阮思文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再度看向她时,多了分锐利的笃定:“Celia,无论你表现得再消极,我能确定一点,你现在不想轻易死去,你心里有期待。”


    “亲爱的,我很好奇,又是什么才能改变你?或者说是谁,给了你重燃的希望。”


    第40章 40# 梦里见,Celia


    从奇特旺到博卡拉总共150公里, 50里水泥路,100里烂路,一路堪称颠簸。


    靳向东于一小时前刚与迟漪断了通信, 熬了通宵便立刻与团队启程,此刻也只闭目小憩, 手中一直握着只黑屏手机,屏幕时而亮起, 界面也只是系统壁纸与当下时间,并无多的消息弹出。他平静抬目,瞥一眼尘沙扑溅的车窗。


    这趟路途实在耗损身体,窗户无法打开, 因尘土飞扬, 靳向东体恤德叔老人家特意安排他停在加德满都休息, 一路只剩李斯言陪同。


    李秘书从出发不到十分钟就有些晕车迹象,到现在忍了一路, 脸色惨白, 此刻正暗自庆幸自己平时有健身锻炼的习惯,目前还能忍到目的地, 然而,瞟一眼身边老板, 他是真心叹服了, 身体素质真不是常人能比。


    李斯言从商务车的冰箱里取出两瓶冰镇斐济, “老板,要喝点水吗?”


    “多谢。”


    靳向东接过其中一瓶,全神贯注注意的却只在那只黑屏的手机上,估算时差着,巴黎现在快要中午, 按照她的性格习惯,恐怕会睡一个下午,现在没有回音属于正常。


    李斯言并不知老板心中所想,只觉得他非同寻常,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斟酌后问:“国内有什么消息需要我紧急处理吗?”


    “没有。”靳向东经他提醒,也终于将手机收回兜里,他眼底笑意明显,主动关心道:“下午要去爬雪山,斯言你多作休息。”


    李斯言吞咽的动作一顿,有些受宠若惊差点呛住,他又瞟一眼老板,莫名觉得老板现在心情很好,这种好令他莫名有些熟悉。


    高智商秘书惯性运转起工作脑,暂时无法跳跃频道把他同样工作脑的老板,联想为一个由恋爱多巴胺所操控着全部身心的形态。


    后半程路面的陡烂程度已经next level了。


    坐在百万级的舒适商务车里与坐在一架危险系数极高的过山车上没区别,都是一样的心情难畅,呼吸一度困难到不禁让李斯言想起之前在西藏经历的高反。


    李秘书最终还是下车蹲在路边吐得天昏地暗,吐完漱口上来时,面对老板亲自递水递纸的待遇,李斯言一时不知是否因祸得福,他居然觉得老板对自己有点温柔。


    “谢谢老板……”他虚弱得不行。


    晕车情况有些严重,前方道路又遇上拥堵,司机不得不停在一旁暂作休整,后座车门开了李斯言的一半,外面闷热到近35摄氏度的热流蹿进来,李斯言想到身边还有位太子爷,有些坐立难安想关车门,但靳向东却说无碍,开着让他舒服些。


    从车内望到外面景观,尼泊尔称得上脏乱差,靳向东眉棱微蹙,看一眼身心难受中的李秘书,忽然想到了巴黎,想到了15区的某人。


    希望巴黎雨停,她午后醒来时能见到窗外阳光明媚,街边鲜花锦簇。


    抵达博卡拉的酒店已是下午,用过餐,整理好行装,靳向东收到一则讯息,是德叔告知他,巴黎预定的那份早餐,迟小姐没有开门,只能暂放公寓门口,待她睡醒也会重新安排餐时送去。


    WhatsApp某位的聊天框还停在那通语音的结束,下午行程是头一日临时安排,北欧贸易版图的一位重要合作伙伴同时在尼泊尔,联络上后,他们相邀徒步雪山,时间紧迫,他没法等到她睡醒第一通电话。


    靳向东低目沉思片刻,只能给她留言。


    “即将进山,可能没信号回你WhatsApp,十一号返巴黎,这期间盼你三餐准时,睡眠充足。另,有事可联系德叔,他会解决好,无论什么事。”


    重复看一遍,措辞冗长琐碎,不想令她觉得是在隔空管教,亦或是有束缚,而最真实的:其实是不想令她感觉到,这些话带着长辈念叨的枯燥,年龄差距到底在的,总不能让她觉得,他不如校园里那些幼稚的男孩更有意思。


    靳向东悉数删除,斟酌着重新用词:


    即将进山,十一号返,有任何事可联系德叔,照顾好自己。


    梦里见,Celia。


    另附带两串号码,一串是林一德的,另一串是他进山以后所使用的卫星电话。


    满意发送后,靳向东从沙发上捞起登山背包,离开了酒店房间。


    安纳普尔纳峰海拔8091米,位列世界第十峰,周边簇拥着数座6000米以上的雪峰,它曾被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世界十大徒步路线之首。


    想要征服这座雪峰放眼全球,几乎都是难以完成的。时间有限,且只当娱乐项目的制定计划中,靳向东一行人只打算完成一段路线。


    徒步线路计划缩短至三天,三天时间里,一路见证探索这这座洁白雪峰的巍峨壮观,在终于抵达一座山顶时,往下俯瞰,山脉连绵雪峰错落,同行人举相机拍摄下这一刻的不在少数,靳向东手中也有相机,是李斯言给他备的,他抬眼,正好见到日照金山的景观。


    金黄色的阳光刺破云层,倾泻般洒落在洁白雪峰,浸了一层朦胧金光,耳边都是他们的惊叹声,合作伙伴丹尼斯先生也忍不住用视频方式记录下来,他一边用力吸氧一边同他说明:“Ethan这一幕很漂亮不是吗?我想给我的太太和女儿也看一看,我的小女儿最喜欢雪山。”


    靳向东闻言笑一笑,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阳光普照,他漆黑锐利的瞳孔顿了顿,然后举起相机跟着按下快门,为想让一人看到而记录下这一刻。


    这不是他第一次攀登上这座雪峰,安纳普尔纳峰的登顶致死率高达35.2%,越是往上,发生雪崩的概率越是频繁,那是一种时刻即将面对死亡的冲击。


    靳向东十八那一年,曾独自一人挑战过安纳普尔纳的攀登,登顶的成功率太过微渺,第一次挑战自然也没有成功。只是后来每一年抵达尼泊尔,他都会腾出时间去破自己的上一次纪录,最终他成功了。


    成功那一次也是他一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刻,那次医疗团队来了一波又一波,也是自靳章霖过世以来,沈嘉珍动过最大的一次怒,严令他从此以后不得再做任何极限运动。


    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对挑战极限运动所带来的刺激感的热爱,只是之后每回都更为小心谨慎,瞒着家中老太太继续阳奉阴违。


    这几年,他曾无数次抵达一座又一座山顶,却未曾生起与谁分享的欲望。


    这一次是他这些年里登过最简单一条线路,抬头所望见的也只是雪峰上寻常的一幕景象,他却第一次生起想分享的心情。


    背包里的卫星电话一次未响。


    他拍了一张又一张,平展英俊的眉眼在李秘书接到女友打来的卫星电话时忽然紧蹙,他收了目光继续前行。


    /


    五月份,香港艳阳高照,天气非常热。


    靳家主宅今日来了客,迟漪对此一无所知,佣t?人给她备了精致可口的下午茶,午后阳光明媚,晒烫着她吊带以外的皮肤,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她坐在洋楼的露台上翻着Amy给她采购回来的大沓书本。


    高中知识都已忘却,现在恶补亦没什么作用,她不需要考试进入大学,迟曼君现在的能耐可以轻松把她送进去,除非她反悔。


    迟漪想到这个可能性,翻着文学书纸张的手忽顿了顿。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现下境况是那么被动,迟漪掀睫瞥一眼身边同样安静坐着看书的阮思文,“阮医生,你以后都要24小时陪在我身边吗?”


    阮思文没抬眼,淡然答:“当然不至于。”


    迟漪阖上硬皮书面,托腮搅着骨瓷杯里的香草拿铁,她笑了笑:“你有时真不像个心理医生。”


    “你也可以不必把我当成医生。”


    迟漪没再说话,眼眸微弯,注目着杯中搅散的拉花,微抬眼睫,这片院心栽种着些颜色鲜妍的葳蕤花草,清风一拂,花枝缀着欲放的花苞跟着摇晃起来,阵阵馥郁芬芳飘至二楼露台上。静心嗅着,迟漪垂了目光,只觉这段时间过得好快,一月接一月,恍然醒时,半年都快过去了。


    她还记得上一回在这露台往下望,是除夕夜,靳向东驱车送她返回洋楼,那时窗外星光点点,她夜半转醒站在窗边一边点烟,一边给他传讯息。


    她手机里还藏着一张隐藏照片,是除夕夜那张合照。


    设了密钥,迟曼君看不了,可手机终究在她那里,但凡迟曼君生疑想查,也可以找人破锁解开。那么她与靳向东之间的一切,都会如同一幅墨画般将所有黑白勾勒铺展袒露,毫无保留。


    迟漪浓睫微颤,忽然问:“今天几号了?”


    “九号。”阮思文挑眸,终于关上了她的书,“Mandy有告诉你吗?明天是蒋少生日。”


    九号。


    和他断联已经第四天。


    迟漪捋了捋鬓发,指着自己现在素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一张脸,问:“我要出席?”


    阮思文认真看着她的脸,除了苍白,依旧美丽无可挑剔,她没回答,两人先听见了洋楼小院外传来的一阵渐近谈笑声。


    两人同时睇下目光,不远处的白色步道上一些佣人正在侍弄花草绿植,靳知恒与蒋绍恩往里走来的身形越渐清晰起来。


    迟漪黑眸凝着那两人微眯起,同一秒,三道视线同时撞到一起,靳知恒眼底笑意洋溢着,同她招手:“Celia,len专程来找你的,我给他当回引路人,你不介意吧?”


    日影斜射,靳知恒那双桃花眼弯起来衬得灿烂又阳光,简直人畜无害,是实打实地真心为她的好兄长模样,迟漪黑眸平静地逡巡在两人之间,银牙暗咬,她早知靳知恒这人是根墙头草,想在迟曼君这边讨好后,又在她跟前不落厌恶。


    但是没有用,迟漪心里已经对他的好感条从-999飞跃至-1000+。


    不用迟漪同意,佣人已经引着两人往楼上走,迟漪忽地明白过来这张矮圆桌旁的两处空余位置是为了等谁。


    她勾了勾嘴角,看一眼正捻起咖啡杯从容啜过一口的阮思文,再问答案实在没意义又愚蠢,于是她没说话。


    上了两杯咖啡,添了一些甜品后,佣人在靳知恒的吩咐下退出露台,阮思文没久留,只陪同着坐下须臾,便也借口离开。


    靳知恒倒是不嫌自己显眼,来回打量着两人,笑说:“迟姨说你最近换季感冒一场,好些了吗”


    迟漪忍住想撕掉唇瓣干皮,再舔一舔唇瓣的干涸感,冷冷答:“好多了。”


    “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Celia。”靳知恒关切她一番后,直接步入正题看住一旁温柔俊雅的蒋绍恩:“对了,len亲自过来,是想邀请你明晚一同参加他的生日宴。”


    蒋绍恩跟着颔首,温柔俊雅的一张面孔从头到尾都维持着他那份优雅贵公子的气质,“不好意思,我刚得知你原来在病中,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场合,身体最紧要。”


    要不是澳门同他撕破过脸,迟漪还真不知道他原来这么谦谦君子,善解人意呢。


    迟漪没急着回答,只看一眼靳知恒:“二哥,你没事要忙吗?”


    这姿态摆明了要单聊,靳知恒挑了挑眉,终于收了看热闹的心思掸一掸衬衫说要去一趟书房,稍后再回来。


    整片露台区域彻底清净下来。


    四目相对,迟漪抄起手,整个背脊贴靠住椅背,姿态散懒着:“听说你去巴黎找过我。”


    “是,迟小姐难约,学校寻遍都无踪迹,15区的公寓楼下连等两晚,也不见你身影。”


    “我在躲你。”


    心照不宣的一件事,蒋绍恩在抵达她所在的学校之后,从校方与她同系校友的口中就已拼凑出答案。


    这门婚事,他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案,而她不想答应,却想用这种方式来逼退他。


    蒋绍恩有时也觉得迟漪真的是个小女孩,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不计后果,而他自己还要去配合着演戏,顺势发问:“为什么?”


    “你装什么?”


    这清凌凌的话音刚落,蒋绍恩清润的一双眼珠倏然阴沉下来,只一秒,他落在西裤上的手紧了紧,身体感知的疼痛令他暂且藏起一切情绪。


    青年微笑提醒她:“Celia,你对我挺没礼貌的。”


    “请你叫我名字,迟漪。蒋绍恩。”迟漪对他话里的提醒警告全都置若罔闻,轻笑一声,那双漂亮眼眸里熠熠闪亮着,她似乎觉得很好玩,“我和你还没熟到互叫英文名的地步。”


    这几年,蒋绍恩接触过不少女孩,都是蒋太从众多港澳千金里为他选出的家室相当,无不良嗜好的清白贵女们。


    实际上,这些女孩条件当然还算是过得去,过得去却和条件好是两回事。


    蒋绍恩如何不清楚蒋太对他们的忌惮,所以才要掌握住蒋家每个儿子的婚姻选择,才能提前杜绝风险。


    一直以来,因他年轻还可以作托词,即便要与那些千金们周旋一番,也只需他尽心尽力扮演好一位优雅君子,那些女孩们都是由父母娇养着涉世未深的,博取她们的好感和同情很容易。


    到最后相亲失败,能给蒋太一个交代,过错也并不会归咎到他身上。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过最后要选择迟漪。


    他们之间的对弈交锋,像天生宿敌。


    蒋绍恩看着迟漪这张脸,想到从巴黎无功而返回到澳门那夜,他同蒋太说明没有见到迟漪,这段婚事恐怕作罢时,蒋太林文茵当时坐在沙发上,轻描淡写道:“老三,先把你手里所有项目暂时停掉吧,你也该多花些时间去哄哄女孩子了。”


    蒋绍恩深深垂下眼睫,低声认错:“母亲……儿子现在明白轻重了。”


    那时,他算是彻底清楚,他同迟漪如今是板上钉钉,谁也逃不了的捆绑关系。


    可迟漪似乎不太明白,又或者她即使心里明白却也不肯屈服,所以不同他和平演一场,实在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耐心一度告罄,蒋绍恩却是在林文茵这么多年的把控下生存下来的人,世人都以为蒋正华有六个儿子已然家族繁盛,其实没人知道他们都已经是蒋正华外面众多私生子里仅剩的几个,林文茵的手段能力不比他那位薄情寡义的生父弱丝毫。


    而蒋正华如今的身体,病危通知已下过两次,实在拖不久,一旦他离世,那么林文茵的手一定会毫无顾忌地伸向他们。


    他现在是穷途末路,才敢选择迟家母女,以此来表明立场并阻断自己能靠婚姻而有依仗的可能性。


    蒋绍恩盯着她,沉默片刻后,正色说:“迟漪,我们都理智地分析清楚局势。这婚事你毁不了,我也不行,我现在需要你和我演戏。我们都是同样的身不由己,别再为难彼此,行么?”


    迟漪反问:“谁跟你同样身不由己了?”


    糟心事如一团乱麻绞住人的手脚,蒋绍恩简直要被她此时此刻仍旧没有改变的态度气疯了,用力吸口长气才能缓解心口窒息的感觉,他也笑,“那你有本事去说服你母亲这边?”


    “我没本事。”迟漪乐得摇头,轻轻柔柔地声调循循善诱道:“蒋少爷,先前在澳门,你说我身份配不上你,我还挺记仇的。”


    澳门相亲局上,两人私下里扯掉窗户纸,互相冷嘲热讽后不欢而散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蒋绍恩当时内心里的确看不上她,只是现在局面却陡然转圜一番,轮到他亲自找到她。想到这里,蒋绍恩t?心里又生郁结之气,抬起眼,撞上女孩脸上滋长漫出的放肆笑意,他整片太阳穴的神经都跟着紧了紧,男人冷笑一声,眼神阴沉:“迟小姐现在什么意思?”


    “你跟我认个错呗。”


    她语气态度愈发恶劣嚣张起来。


    蒋绍恩静看她良久,这角度太阳毒辣,仿佛对面的女孩是占尽了天时地利要同他战到底,眼球因与迟漪僵持对视而被阳光灼热得发疼发涩,良久沉默里,他忍不住这份痛感先敛住目光,低头轻呵着一嗤,“认错,然后呢?”


    “你同我认个错,再给我一部能通讯的手机,明晚我就尽心尽力配合三少爷演戏喽。”


    听到下文,蒋绍恩捕捉到她的关键词,冷讽:“迟小姐,结果你现在是个人生自由都被完全限制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迟漪没为自己辩驳,微眯起浓黑眼睫,伸出一截雪白手臂落在那一束阳光里,金黄光晕轻点在她细长的指尖,她搭叠起细长双腿,俏皮笑着,不紧不迫地说:“就凭,你想要的太多,而我什么也不想要。”


    她清浅软绵的嗓音落在这一卷微风里。


    热咖啡的白雾萦绕眼底,露台外春光醺然。蒋绍恩深深凝注着女孩,他想要重新审量一番迟漪。初见第一眼,他原以为,她是一只比旁人更美丽却也更为空洞的花瓶,无聊透顶,浅薄又愚蠢。


    这一回,蒋绍恩微阖的眼睫之下,眼神灼灼地注视着女孩这张苍白却不失美丽的面庞,那一双瞳仁黑白分明,明亮如一颗颗闪耀的黑曜石。


    而此时此刻,她虽素面朝天,微微笑起来时,却洋溢着一种明媚漂亮的,肆意而鲜活的野性难驯,心猛地停滞一拍,蒋绍恩终于看清了那夜晚宴上,闯进他视线里那个跌跌撞撞又很冒失的女孩子,冗长迤逦的裙摆上沾了一路凛凛月色。


    她立在庭院下回眸,星光熠亮的眼睛里充满的不是天真愚昧的讨好谄媚,是她深藏起来的轻蔑,对这个世界,也对他。


    蒋绍恩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能在恍然间预见自己在陪她一起往深渊里走。


    露台的盎然春色里有虫鸣花香,他淡了眼神,低头饮茶:“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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