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魔镜小说 > 百合耽美 > 我们谈谈by听杉 > 60-70
    第61章 不带任何情欲的祈心


    问了, 然后呢。


    得到一个徒增心酸的回答,还是你敢说出那见不得人的喜欢?


    树叶被风刮得在玻璃上来回敲打,气流穿过窗户的缝隙发出鸣响。


    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会错了意, 不该让别人来承担你龌龊的感情。


    时恪攥着兜里的布料,扮起安然无虞的笑, “不去了,”他揉了揉眼睛, 压下因为鼻酸泛起的水意, “最近有点忙。”


    场面没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偷偷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以现在的生活来说, 他已经得到太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已经够了。


    黎昀微皱着眉,察觉到他嘴角的僵硬,上前半步的动作被时恪打断。


    “我还有个会要开, 先回去了。”时恪下了逐客令, “回去开车小心。”


    空气中飘浮着捉摸不透的情愫, 黎昀察觉时恪似乎是害怕了。


    他退回原地,白炽灯将眉眼雕刻的疏朗深邃, 只余眼波中的温欲遮掩不住,“嗯,今天早点休息。”


    薄云降下蒙蒙雨丝, 落在驼绒大衣上凝成小粒剔透的珍珠。黎昀坐进车里,给吴廷发了条消息。


    绿影渐黄, 深秋的空气开始变得干燥。


    馥闻的提案会开了两轮,甲方的反馈不错。时恪这段时间双项并行,白天用工作不停消耗精力,晚上又将在阳台捡到的花叶拓印下来, 添上几笔颜色再做成手札。


    一字不写,但满纸都是在意。


    不过隔着一层,黎昀有时觉得这距离像是比天地还远。时恪偶尔会给他发来设计稿件的图片,要改什么,修哪里,但他从里头挑不出一点错。三五分钟结束对稿,那黎昀就扯着天气的话题再多聊几句。


    Le temps的终版视觉方案出的很快,线上沟通,线上确认,比他给的DDL还要快半个月。


    黎昀像数着日子在过,电脑和书柜里多了不少关于家居软装的风格参考,翻着时恪的作品和微博,再从里面挖掘出他的风格喜好。


    晨起,黎昀在家研究了一会儿菜谱,吃过饭,下午便驱车去了墨华路。


    装修师傅已经忙了半天,他买了些茶水点心分给他们,径直上了三楼,查看房间里的布置。


    地板铺的是深褐人字木纹砖,墙面漆成奶油白,做了简约干净的线形雕花。朝着海景那头的落地窗配了木质百叶帘,中间隔出一段休闲区,再加上一层纱帘,一层遮光帘。


    定制的画架和沙发已经在路上,再过两天便能送到。他记得时恪家里的画室有不少旧作没地方搁,只能压在箱子里,上个月托人做了个可移动墙,隔出一个专门用来收纳画作的陈列室。


    身后有师傅上楼,抬着地毯,黎昀让出位置,嘱咐道:“辛苦。稍微注意点墙面。”


    “好嘞!”师傅说。


    衣兜里手机震动,黎昀转身去了二楼天台,摁下蓝牙耳机。


    舒启桐懒懒道:“咱自驾游的事情定了没啊,清山还是南湖,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刚说完,一条新消息便弹出来。


    【吴廷:哥,定了。】


    【吴廷:本月30号,莫城森林奢野温泉,两天一夜。】


    黎昀回了消息,旋即道:“去莫城,森林温泉。”


    “莫城?”舒启桐哎呦连天,“那家伙,莫城的山老高了,我这废物体力哪跟你上你。”


    黎昀一招制敌,“我请客。”


    “好!成交。”舒启桐乐得开心,又立刻道,“诶不过说好,就我跟你俩,没别人吧?”


    “还有谁?”黎昀问。


    舒启桐“啧”一声,提醒道:“就你那个什么暗恋对象啊。你要是带她,那就你俩去,我可不掺和。”


    暗恋对象?


    暗恋对象本来就去。


    黎昀扶着栏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他肯定道:“嗯,没别人。”


    挂了电话,黎昀即刻订票,随后从隐藏在二楼角落的电梯上去,继续做监工。


    栏杆外,浪花翻白,卷着清亮的蓝色破碎,再融合。


    秋天的海要安宁许多,浅滩上有零星人影在散步,潮水伏岸,像是望着哪处,或许也在等着那个喜欢看景的人。


    *


    越接近出游日,大伙儿的心思越飞。


    群里早在定下日子那天发了各种关于森林温泉的讨论,有行政组亲自制作的导览手册,有去过的同事分享酒店点餐攻略,还有在线征集,组起通宵玩桌游、打麻将的搭子。


    从明城到莫城不远,三个小时到大巴就能到。那里最出名的是莫山的红枫,他们住的酒店就坐落在山腰再靠上一点的位置。


    接他们的车一大早就停在创意园楼下,时恪挑了个双人座靠窗的位置。吴廷跟在他后头,只等他落座,然后佯装挑选一番,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车程前半段大家呵欠连天,在位置上补眠,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又陆陆续续醒了,最热闹的通常都是后面这半截。


    徐泽文拉着刘丛闲聊,说起今天是C组小丝的生日,小崔专门托酒店给准备了一份蛋糕。


    “我们组好像没几个人冬天过生日,都是夏天生的?”刘丛问。


    徐泽文道:“还真是,我记得……也就乔组吧?”他拍了拍前面的椅背,“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十二月份是不?”


    乔恒回过头,说:“嗯。到时候请你们吃饭,去唱歌。”


    车内响起一阵掌声,虽然鼓得稀稀拉拉,但重在气氛。


    乔恒笑着转身,趁着两次回头,装作不经意地瞟过斜后方的时恪。


    戴着耳机,一路安安静静,既不睡觉,也不聊天,就那么靠着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恒跟着心思起伏,只怕到时候被拒绝邀请。


    中间开过一段有些颠簸的山路,最后一排整个屁股起飞,几个人发出爆笑,时恪也被晃得差点磕了脑袋。


    他摘下耳机,扫见吴廷聊了一路的天就没停过。


    这时,吴廷又正好缓缓地转过头来,没想到刚好对上时恪的视线,吓得手机差点滑出去。


    “怎么了?”时恪问。


    吴廷脑子急转,胡扯道:“我女朋友跟我分享了个鬼故事,吓人,太吓人。”


    时恪就这么信了,安慰道:“喝点水压压惊。”


    “有道理。”吴廷侧过身,去拿包里的水,手机搁在腿上,显示着最新一条记录,是黎昀发来的感谢。


    到达目的地,众人陆陆续续下了车,呼吸到山里不掺一丝金属尘灰的空气,顿时整个身体都苏醒了。


    月底正是赏枫的好时候,层林尽染,弥山皆红,酒店被簇拥在一片浓赤之中。


    上山的方法有两种,徒步,或者坐缆车。费用都是包含在里面的,如果放弃缆车,车票钱会抵换成等价的食物券,可以在酒店餐厅使用。


    时恪穿了身运动衣,头发扎在脑后,露出锋利的下颌线,鼻尖被山峰吹的微红。


    来之前他特意在家自己修了修头发,剪得稀碎,但配上这张脸怎么着都不会难看。


    “咱俩爬山?”吴廷背着包过来,指了指一旁的导览图,“四小时的路程,走不走。”


    山上应该有不少素材能拍,时恪本来也想看看景,便点头道:“走。”


    “咱可是‘山道’设计工作室!哪有不爬山的?!”徐泽文从后面冲上来,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他摇臂呐喊,“都给我冲!”


    平时也是办公室坐久了,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什么颈椎、腰间盘、脊柱,稍一活动就“咔咔咔”响。工作室里三分之二的人都选了爬山,队伍浩浩荡荡,大家满脸信心。


    吴廷也是个歇不下来的,拉着时恪边爬边聊。


    “你那个馥闻的项目是不是快结束了?”吴廷捡了一片落叶,也不嫌脏,甩甩土直接往嘴里塞。


    时恪举着手机边走边拍,说:“完稿了已经。”


    “品牌方寄了不少产品吧?有女香吗,我想给女朋友挑一款。”吴廷说。


    之前时恪对香型的概念不深,但因为项目的原因,每天闻,每天看资料,一套设计做下来他对香水的了解也算大半个入门了。


    他删掉几张废片,随口道:“有。直接从我那拿吧,我也用不着。”


    “欸!不用。”吴廷喘了口气,“让我闻闻就行,省的我去店里找了,选好直接网上下单。”


    “嗯,都行。”


    来时太阳还在东边,爬到一半,队伍变得零零散散。再等到达酒店,日头向西,开始转成橙黄,跟在后头的人更是只剩寥寥,好些个坚持不下去半路坐缆车去了。


    吴廷半走半歇,落了他一两百米,实在爬不动了只能挥手让人先走。


    身边没了声音,乱七八糟的思绪便浮起来了。时恪独自埋头往前,甚至加速跑了好几段,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困住心的烦事都甩在身后。


    树影匆匆掠过,他无暇停留脚步,闷着头走了许久,再一晃眼,竟然已至目的地。


    时恪踩上最后一步台阶,回头——


    日暮从云层的缝隙穿过,光柱落在枫林中,风起树摇,燃起火焰似的浪,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成簇的、黄透的颜色,在柔晖下闪着金光。


    极目远眺山色澄清,耳畔听得簌簌,有万叶飘零。


    不知怎么地,时恪一路奔走未歇,明明是害怕被情绪追赶,但此刻却有些想向风发愿。


    如果他在,大抵也会因为这样的景色心颤。


    这是时恪不带任何情欲的祈心。


    山上的气温要比山下冷许多,冻得人指尖发木,凉风带着绻思飘远。


    这些天黎昀没有给他发消息。是在哪里,和谁,做着什么?


    明城的落日也是这样瑰丽吗。


    已经心有所属的人还会想他吗。


    时恪站在原地不肯挪动,不只鼻尖,连耳廓和眼尾都晕上浅浅的红色。


    是枫叶太浓,还是山风太冷?


    也可能只是自己犯矫情了。


    忽的,身后响起熟悉的音色,“只穿这么多,不冷吗?”


    时恪蓦然回头,一抹温润的白闯入视线,黎昀高昂的身影立在几米之外,他浅浅笑着,再一步一步靠近,像是真的听见了悄诉给风的呢语。


    黎昀摘下围巾给时恪戴上,绒布还沾着融融温热,“以后出来玩,记得叫上我。”


    第62章 不放过任何一个瓜!


    时恪呆愣住有些不敢说话, 该不会失眠过度导致出幻觉了吧。


    “怎么,冻傻了?”黎昀轻笑着,屈起指节蹭了蹭他的脸, “撂下我一个人,说最近忙, 然后自己一个人出来玩。”


    “时恪!你怎么也在这里!”舒启桐一嗓子吼的两人转过头去,他咧嘴笑得开心, 急匆匆跑过来。


    时恪眼神真挚, 解释道:“工作室团建, 不只我。”


    “整个山道都来了?也太巧了吧!”


    舒启桐穿着银灰色冲锋衣, 身体动一下就发出一阵摩擦声。他的手揣在兜里来回摆弄, 兴奋全写在脸上,“本来我们要去南湖或者清山玩的,要真去了, 还碰不见你。”


    所以, 黎昀之前提到的旅行。


    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来的吗?


    时恪的目光悄悄往二人身后扫了一圈, 没有看见那个“对象”。


    他像从石岸游入溪水的鱼,兀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人不在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但至少不用直面那种尴尬和痛苦。


    山顶又起了阵风,呼呼撩到山腰,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了好几个旋。


    黎昀用身体挡住细微尘沙, 说:“先进酒店吧,把行李放了。”


    “对对, 弄完赶紧吃饭,爬得我快饿死了。”


    舒启桐以前跟过节目组外景没少在外面跑,体力其实没那么差,但饿是真饿, 他捂着肚子快步走在最前面。


    黎昀亦步亦趋地跟在时恪身后,两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时恪低着头,下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鼻息间依旧是熟稔好闻的味道,绒布残留的余温和他的体热交融。


    是温暖的,真的好温暖。


    进了酒店大堂,几乎前后脚,吴廷也到了。


    他一眼就看见黎昀,使出十成十的演技,欣喜道:“黎老师!这么巧!”


    “嗯。”黎昀礼貌点头,“跟我弟弟出来玩。”


    吴廷心道,这演技!不愧是上过节目的,比他自然多了!


    环视一圈,除了坐缆车的几位同事,剩下的人大概还没爬上来,时恪和吴廷是第一批到达酒店的。


    前台工作人员正在办理入住手续,舒启桐自然要和他哥一间。


    吴廷顺势向时恪提出邀请,说:“咱俩一间呗,你放心,我绝不打呼!”


    “嗯,都行。”


    时恪将身份证递给前台,目光从黎昀身上飘闪而过。真是爬山爬到缺氧昏了头,他按了按眉心,将脑子里那点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轰出去。


    前台小哥操作着后台系统,抬头问:“几位是一起的吗?我们这里有连房,两间并在一起,中间隔墙,后院阳台互通。还是你们要分开的?”


    连房?串门?!


    吴廷随即道:“我觉得不错!”


    “小红薯上说连房带小院还宽敞,晚上睡不着可以一起聊个天,”他转过头,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觉得呢?”


    “可以可以,我没意见。”舒启桐正刷着手机,屏幕上全是森林温泉酒店的美食测评。


    黎昀站在时恪侧后方,瞥见他的眼睫颤了颤。


    小猫容易受惊,他既担心,又舍不得放人离自己太远。


    黎昀上前半步与时恪并肩,又端起儒雅的笑,姿态极轻,确认道:“就这个吧。”


    一旁的舒启桐肚子“咕咕”响了半天,仍极有耐心地等到两边的房卡到手,才提议道:“咱回房收拾收拾,然后一起吃个饭?”


    时恪: “嗯。”


    森林温泉酒店很大,包了半座山,住宅区大部分楼栋都是平层,也有专供家庭出游的独栋套房。不过对于他们这种散客,一楼的配置刚刚好。


    如前台小哥介绍,两间房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镜像户型,客厅做了入嵌式围炉,用屏风隔断,床架很矮,地板铺陈类似榻榻米,再往里便是一扇滑动落地窗。


    打开窗户,外头是架高的游廊阳台,带个二十平的小院子。园艺设计简单雅致,引了山泉入院。挖出一块小池塘,里头几尾兰寿金鱼,靠墙的位置摆着桌椅,红枫从墙外探进来,自成一景。


    时恪将围巾叠好,放在床头一角。


    应该也不用着急还……


    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反正住得近,就算到时候忘了,那就上楼再给。


    那边舒启桐放下包,洗了把脸,在房间里溜达一圈,然后迫不及待地敲响隔壁的窗户。


    “来了来了!”吴廷换了身薄衣,拉开帘子,酒店开了暖气,不必再穿着厚外套。


    简单收拾后,四人一起出了门。酒店餐厅离得不远,就在温泉池和住宿区的中间,一共三层,从西餐到中餐,各类美食全都包含在内。


    现在刚好下午五点,大部分游客都还在逛山赏景,来吃饭的人不算多,他们就在一层靠窗的位置挑了个卡座。


    餐厅模式是自助,除了部分甜品零食需要额外付费,其他都包含在套餐里,只要不浪费,那就敞开肚子吃。


    时恪和吴廷因为没坐缆车,多出来的费用折算成食品券,时恪直接将使用权转赠给了舒启桐。


    盘子里摞了几个鸡翅和干椒虾,舒启桐又添上一团意面,他转头感动道:“时神……你真好。”


    时恪摇头,“我用不到。”


    “哎呀,那也是你让给我了。”舒启桐说,“等下泡温泉我请你搓澡,加奶!加浴盐!狠狠加!”


    时恪微愣,攥住手里的餐夹,拒绝道:“不用。我不去。”


    舒启桐惊讶道:“来温泉酒店不泡温泉,多遗憾啊。”


    温泉酒店分男、女公共汤池和家庭私人汤池,房间里也有独立浴室,大部分人都是冲着莫城的红枫和温泉来的,自然是一定要体验。


    泡汤就意味着要脱衣服,时恪本来就不喜欢人多,何况那身疤他自己都膈应。


    “他贫血严重,就不去了。”黎昀从后面跟上来替他解围,顺带在时恪和舒启桐的盘子里,各放上两枚提拉米苏小方。


    舒启桐眉毛瞬间变成倒八,“啊……那,那你多吃点,补补!”他一连给时恪夹了好几块肉,“19岁还是长个的年纪!”


    时恪默然点头,然后匆匆看了黎昀一眼。


    后者放开餐夹,得闲的手自然落下,绕过时恪的后背,在肘间轻捏了一下。


    黎昀见过那堆丑陋的痕迹,既不害怕,也不嫌恶。


    时恪原以为这样就足够有底气和信心。


    原以为阳光真的偏爱阴霾,原以为贫瘠的土能长出芽。


    可黎昀已经心有所属,犹如当头一棒。一切的一切,又好像都只是他的“原以为”。


    时恪承认自己胆小,贪心,即使明知道没什么可能,那能不能偷偷地,让温暖再延长一点。


    他从情绪里抽身,不想再露出破绽,扯住黎昀的衣角,说了声“谢谢”,然后端着盘子回了座位。


    吴廷给他们每人都夹了一个大螃蟹,见众人陆续回来,招手兴奋道:“我刚在二楼碰见音姐和乔组老徐他们了,约着我们晚上喝酒玩游戏,一起不?”


    “行啊,山道和璨星场外二搭。”舒启桐一口闷掉提拉米苏,“上次徐泽文在密室里抢我金币的账还没算,这次必须找回场子。”


    吴廷凑过来,撺掇时恪,“咱们一起!杀穿老徐!”


    舒启桐要去一定会拉上他哥,黎昀低头认真处理着蟹肉,对这个邀请似乎并不排斥。


    时恪抿了一口茶水,同意道:“嗯。”


    吃到七八分饱,各自停筷,回屋各作休整。


    酒店里娱乐设施从影院、KTV、桑拿房、麻将馆到酒吧,一应俱全。舒启桐原本打算拉上吴廷再找两个人来上几圈,无奈被安冬一通电话搞得兴致全无。


    好在不是什么大事,也就听他发了两个小时关于Jeff的牢骚而已,不过作为员工,他是很想报工伤的。


    最后吴廷跑去和黎昀交流了一下午的菜谱,还跟女朋友打视频电话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人脉。


    时恪则安安静静坐在院子里,用水彩小本画了幅写生。


    许久不更新微博,粉丝们无聊得都快长草了,纷纷在底下发布“失踪寻人启事”。


    他随便翻了翻评论,好多人撺掇着时恪开直播,拍Vlog,部分人是出于想学画画,还有的是单纯想饱饱眼福。


    时恪简单回复几条,随后回屋洗澡,换了身衣服。


    浴室门被敲响,时恪听见动静关了吹风机,打开门,吴廷站在外面,说:“时间差不多到啦,再过五分钟我们一起去桌游室?”


    时恪:“好。”


    说是桌游室,其实更像独立休息包间。落地窗外是一条人造小溪,入了夜,点起灯,屋外枫叶又是另一番意境。


    室内沙发是半包围式设计,左右两个半弧,中间一张大圆桌,角落里散落着几个懒人沙发可以自由移动。


    众人围坐在一起,黎昀在最边缘,右侧是时恪,再往右是舒启桐。


    两端的沙发和桌子隔得不算近,但都略显拥挤,尤其黎昀太高,大长腿屈起,支棱在外沿。


    乔恒坐在对面给众人传酒,到时恪面前,他顿了一下,浅笑着问:“喝椰汁可以吗?”


    时恪:“嗯,谢谢组长。”


    他伸手去接,乔恒像是没握住,饮料直直往下坠落,时恪赶忙起身上前,两人的手轻蹭而过。


    黎昀垂着眸子,神情松弛,辨不出什么情绪,而视线却一直都跟随着时恪的手,将这场小意外尽收眼底。


    椰汁安全着陆,时恪坐了回去,微微向后靠。


    乔恒正要例行问黎昀,他却先开口了。


    “我喝酒,谢谢。”


    黎昀的眼睫缓缓抬起,眉宇依旧疏朗,卧蚕微伏,眸光却冷洌。


    他敞坐着,将手搭上时恪身后的沙发背。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保护欲的动作。


    乔恒眼神游移在两人之间,眉心一跳。


    一场局还没开始,气氛里已经夹杂了隐隐暗流。


    刘丛跟徐泽文从门外进来,手里拿了四五盒桌游,众人挑挑拣拣,最后还是定了最简单,最不需要动脑子,但是也最容易炸瓜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咳咳,就下来由我,来向大家宣布游戏规则。”徐泽文像电视导购似的,左右转身向大家展示手里捧着的卡牌。


    “第一,由转轮随机指定玩家,中签者完成任务后,由他继续转轮。”


    “第二,逃避真心话,或大冒险浑水摸鱼的,自罚一杯。”


    “第三,所有卡牌内容都完成,可由众人自拟问题或挑战内容。但是不能太过分哈。”


    “最后,我们的目标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瓜!”


    规则宣布完毕,游戏正式开始——


    第63章 没接过吻


    熟人局, 向来就是有啥说啥。


    何况在座各位也都不是才毕业的大学生,成年人的游戏话题,多少还是带了那么一点点的刺激。


    舒启桐悄咪咪看了眼卡牌内容, 然后打了个激灵,他回头道:“玩儿这么大?”


    时恪微微蹙眉, 不是针对卡牌信息,而是诧异黎昀竟然要喝酒。


    这里的酒类繁多, 大家选的最常规的德国黑啤, 在啤酒里, 算是度数稍微高一点的。


    转盘被搬上桌子, 大伙各掷一次骰子, 由点数总和最少的人作为游戏开端。


    以时恪的运气来说,通常他都是最倒霉的那个,不过今天有吴廷在, 两非相遇必出酋长。


    “淦。”还没开始, 吴廷就已经喝了一口。


    徐泽文笑他, “咋的,渴啦?”


    吴廷下巴一甩, 不屑道:“润润喉,”他指着桌面上那堆蓝色的卡牌,“大冒险, 开!”


    牌面翻开,上面写道:


    公开你淘淘订单最近日期买过的东西。


    吴廷松了口气, 说:“呼……看来我的非洲血统还有救。”他掏出手机翻找页面,转过屏幕公示。


    刘丛眯着眼俯身探看,皱眉道:“蛋糕烘烤模具?”


    “给我女朋友买的,”吴廷喜滋滋道, “她最近在研究这个。”


    在场众人齐齐发出一声起哄式的嗔叹。


    “哎哟,腻歪!”徐泽文扔了个抱枕过去,又冲他挥挥手,“快快,下一个。”


    这应该也是时恪参与的第一场酒桌互动,安静小孩的娱乐初体验。


    游戏进行到第十轮,周围爆发出几阵哄笑,而他正盯着射灯照在酒瓶上的光晕发呆。


    黎昀的运气向来不错,他一直没被抽中,但酒却是已经喝了大半瓶下去,姿态松弛,神色如常,既不像酒吧里来买醉的伤心人,也不是故作深沉的油腻浪子。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单纯的“喝酒”。


    “乔!恒!”


    徐泽文一拍巴掌,整个人兴奋的跳了起来,“选!”


    刘丛笑得仰过头去,露着大牙花子,“你小子是不是早等着今天了,什么仇啊这么激动。”


    徐泽文煞有介事地一挥胳膊,激昂道:“今天这个场子,只有you and me!没有N+1!”


    众人的目光转向乔恒,他笑着摇了摇头,说:“真心话。”


    为了增加趣味性,他们在第二轮的时候就把牌组都打乱了,可以选择自己抽也可以指派别人抽。


    “自己来?”徐泽文问。


    乔恒喝了口酒,视线聚焦在牌堆,然后,轻轻上移,最终定格在时恪脸上,他轻道:“时恪替我抽。”


    被叫到名字,时恪骤然回神,睁大眼睛,“我?”


    乔恒身体前倾,冲着他笑了笑,“嗯,帮我抽一张。”


    游戏桌上的完全新手局促了,他不自觉看向黎昀,像是寻求帮助。


    而黎昀原本深幽的眸子,因为时恪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这股不自觉地依赖,忽添几分隐秘的光亮,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如同回应小猫,黎昀歪过头与他对视,两人目光在亲密的静默中交汇,有些温柔是情不自禁的,浓到发粘。


    这是一个安抚意味很强的动作,而那个被粉丝誉为CP神图、神配文的微博却突然钻入时恪的脑海。他的心跳顿时乱了,眼神飘闪着侧过头,在那堆卡牌里随便选了一张。


    “选好咯?”徐泽文道,“翻开。”


    白底红字,上书八个大字: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噢——!!!”全场皆嗨。


    时恪的手指有点僵在原地,他颇为抱歉的看着乔恒,对面像是有些无奈,笑着耸了耸肩。


    刘丛激动的狂拍桌子,冲时恪竖了个大拇指,“牛逼!”


    在山道工作的人都知道,乔恒向来都是如师兄如代理家长般的存在,平时很好说话,但工作上一丝不苟,该威严时还是非常有震慑力的。


    下对上发起的拷问,值得万众瞩目。


    大家发泄完情绪,又立刻在徐泽文的手势下变得安静,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乔恒这里。


    乔恒的视线在时恪的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面向众人,承认道:“有。”


    “啊啊啊谁啊!谁啊!”周知知激动的抠住赵寻音的胳膊来回摇摆。


    舒启桐也睁大眼睛,他之前经常跟乔恒对接,觉得对方看上去就是那种长得不错的技术大神,会有很多人追,但偏偏一心只有事业的工作狂人。


    “不是?”舒启桐侧过身,小声跟时恪蛐蛐,“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恋爱!搞什么,冬日恋歌?”


    “……”


    哪壶不开提哪壶,时恪莫名突然被捅了一刀,他抓起桌上的椰汁喝了一大口。


    乔恒喝了口酒,说:“只能问一次啊,再多就破坏规则了。”


    徐泽文嘘了一声,“欸!”他摆摆手,“好吧好吧,放过你。”


    气氛正热,一次都没轮到的黎昀,开了第三瓶酒。


    时恪不清楚他的酒量,更在意这个不寻常的举动。


    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就在这时,桌对面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转过视线,桌上的指针正正好好指着自己。


    时恪反应倒是还算平静,却不知黎昀将身体往前倾了一些。


    他还是随便挑了一张,压出牌背,翻开。


    吴廷抻着脖子眯眼去看,“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和谁以及在哪?”念完瞬间变脸,“卧槽。怎么还带三连问的!”


    周知知发出几声“嘬嘬嘬”,已经摆出一副嗑瓜子看好戏,洗耳恭听的姿态。


    一旁的舒启桐目不斜视,但耳朵都快贴到时恪身上了。


    在场人全都看着他,想撬出什么惊天大秘密,而主角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


    “没接过吻。”


    “什嘛——?!”徐泽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么,纯啊……那你岂不是连‘那个’也没……”


    赵寻音出来护犊子,压下老徐,说:“不奇怪啊,我们时恪本来也没多大!”


    不凡的问题,无趣的回答,众人顿时作鸟兽散,躺回了位置。


    游戏继续,时恪喝空了椰汁,攒了一肚子水,他碰了碰黎昀的胳膊,低声说:“去趟洗手间。”


    黎昀还酝在时恪刚才的回答里,他让出身位,却在对方经过时,将目光落在那被水浸润过,绯红微湿的薄唇上。


    洗手间设置在桌游区外面,时恪顺着导览一路找,差点拐进汤池区,又重新退回来询问了下工作人员。


    迷路这种情况不常发生,可能是因为过于心不在焉,心思还纠结在为什么黎昀要喝酒这件事情上。


    他洗完手,顺便用清水敷了把脸,额前发额挂上水珠,虽然没有振奋精神的作用,但至少他能原路返回了。


    房间门虚掩着,从里面能听见徐泽文的高声欢呼。


    “黎老师!双连问!”


    时恪的脚步顿住了,快要挨到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第一个问题!你的理想型是长发,还是短发?”


    “长发。”


    声音清晰直接的传进时恪的耳朵,像是得知了一个早已答案的问题,只不过亲耳听来,痛感会更强烈一些。


    “第二个问题!目前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或者人!”


    “没有。”


    时恪攥紧手,眼眸垂到最低,他尝试深呼吸,空气却好像进不来,憋闷在胸腔,喉间,哪哪都不太舒服。


    里头的气氛愈发高涨,时恪在逃离和推门之间进退两难,思考了许久的问题匹配上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


    因为喜欢的人没来,觉得烦闷才喝酒的吗。


    原来黎昀看不见喜欢的人,也会想要喝酒。


    脚步声从里面传来,时恪立刻侧过头去掩掉神伤,门被打开,是吴廷。


    “呀,我刚还想去找你,”他指了指房间,“他们准备换场地去打麻将,要一起吗?”


    时恪整理好表情,平和道:“不去了,有点困。”


    吴廷了然地点点头,道:“哦哦,那你先回去吧。”


    时恪:“嗯。”


    其他人动身的影子在余光里晃悠,陆陆续续地都准备出来,他像是害怕被发现,转身大步离开了现场。


    回到房间,时恪关上门,倏然亮起的灯让他觉得刺目,灼得眼睛发热,于是抬手一一摁灭,将自己完全置身于黑暗。


    也不管会撞到,或是磕到哪里,总之在浓黑中将自己隐藏起来。他走到床边,坐下,撑着胳膊,直愣愣地看着窗帘缝里溜进来的一线月光。


    他也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才好,哪有这样脆弱的人,还偏偏要跟着。


    院外静谧,偶尔能听见风吹树叶,鱼溅水花。


    随后,是两声玻璃轻轻被叩响的声音。


    手机屏幕被点亮,时恪滑开,不曾想竟是黎昀发的消息。


    【Liyun:出来看会儿星星?】


    【Liyun:多穿点,戴上围巾。】


    越是如此,越是生恼。


    黎昀千般万般的好,是所有情义的集合,唯独不沾爱意。


    时恪不想让自己表现的像个闹别捏的小朋友,虽然他的状态和这个比起来相差无几。


    夜里的温度比白日还要冷,刚一冒头,风便吹了进来。


    黎昀就站在廊外,他招招手,示意时恪走进些,等人到跟前,伸手替他抚平襟前衣褶,又将围巾细细拢好。


    吴廷和他说时恪突然要回来休息,黎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有些忧心,看着时恪轻拧的眉,柔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时恪死犟着嘴不肯承认,“没有。”


    “今天天气很好,星星也多,”黎昀说,“我好久没看过了,陪陪我?”


    廊台前,两个身影并列而坐,望着杳杳云天,星珠衔在晦暗的夜幕里,像秋光撒下的盐粒。


    身边人的呼吸要比平时更重一点,似有若无的酒气和松木味混在一起,缭得时恪心底慌慌张张。


    他还在情绪中挣扎,没话找话地问:“为什么突然想看星星。”


    语气夹杂了朦朦胧胧的愠意,黎昀有些摸不准原因,怕贴近变成负担,轻叹道:“怕有人跑了,过来确认一下。”


    “我……”退堂鼓一级演奏家很有自知之明,“只是有些事没想清楚。”


    黎昀向他倾斜,肩膀挨到一起,“我能听吗?”


    我喜欢你。


    好喜欢。


    喜欢到不敢说出你的名字,怕从你的眼里看见错愕,看见鄙烦。


    时恪心头默念,然后迂回道:“你喜欢的人,会找你吗?”


    黎昀眉头轻抬,发现小猫往前走了一步,便试探道:“偶尔。”枯叶被风捧起,又降落在脚边,“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时恪蜷着的手指抵在掌心,微微用力,“你不打算说吗。”


    黎昀眸光微暗,语气像是自嘲,“要说,但我怕被拒绝。”


    “如果拒绝了呢。其他人……还有机会吗。”时恪抓到一抹星光,怀着微末的希冀看向他。


    夜阑人静,沉音在耳畔格外分明。


    “不会再有别人了。”


    第64章 满是碎星的夜


    时恪不确定刚才是否只有黎昀的声音, 但的确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下。


    也许是脚边的枯叶被碾损;也许是金鱼吐出的气泡到达临界点;也许是夜空的星星燃尽最后一丝能量。


    它很轻,轻的像一场梦。


    夜风也不留情,咬得人眼睛愈发酸疼。


    在黎昀转头的前一秒, 时恪抬手挡在额间,垂下了眸子。


    “怎么了?”黎昀靠过来, 要看他的脸。


    时恪敛掉零星水色,顺势将刘海拢到耳后, “沙进眼睛了, 还有些困。”他站起身, “我回去处理, 你也早点休息吧。”


    黎昀认真瞧着他的神情, 捉不到一点痕迹。


    如果是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感情,他当然愿意给时恪时间。


    “好。”黎昀替他拉开了窗扇,“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回了屋, 关紧窗, 时恪窝在床角,躲进被子里。


    世界重新安静下来, 心绪无处可藏。他辗转反侧,脸庞触及一片柔软,是黎昀的围巾。


    原来余热散尽, 就算是绒布也会变得冰冷。时恪忽然觉得委屈,说不出的折磨比得不到好像还要更难受一点。


    他将围巾攥在手里, 闭上眼,一点一点数着时间睡去。


    中途吴廷回来的时候没开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晃醒了时恪。今夜滴酒未沾,脑子却愈发沉重, 好在这丝清明没有持续太久,倦意袭来,将他再次带回沉黑的虚无之中。


    时恪久违地睡了十几个钟头,他洗漱完,打开遮光帘,外头天光大亮,快要接近午饭的时间。


    手机里多了几条消息,吴廷说自己跟刘丛继续爬山登顶去了,而黎昀半小时前发了两条留言。


    【Liyun:醒了吗?】


    【Liyun:等会儿给你送午饭】


    被梦境模糊掉的伤感又在蠢蠢欲动,时恪在庭外抽了一支烟,硬生生将它憋回去。


    没过一会儿,门被敲响。


    路过床沿的时候余光里白影一晃,他瞥到被自己攥了一宿的围巾,短短一瞬的挣扎,最后还是空着手打开了门。


    “吃过饭是不是就要回去了?”黎昀将餐盒递出去,舒启桐在身后与他打了个招呼。


    睡过头也会精神不振,时恪反应慢了半拍,忆起群里的通知,回程定在下午三点,从山上到山下坐缆车还要二十分钟。


    他点头道:“差不多。”


    “嗯,我送你。”黎昀说。


    有些事很奇怪,明知没意义,又放不下执着。


    时恪自觉任性的没有拒绝这个提议,“两点半出门。”


    黎昀眉头舒展,像是松了口气,“好。”


    关了门,走廊上舒启桐正用额头抵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上磕,浑身都在散发怨念。


    “想到要回去工作我就头疼,月底还要复盘,节目还要搞收官,我的假期怎么‘嗖’地就没了。”


    黎昀拽起他脖颈后的衣领,将人拎回房间,“再磕两下智力也会‘嗖’地消失。”


    舒启桐表示最后一定要把被安冬抢走的两个小时赚回来,趁着黎昀送时恪下山,他跑到酒店的IMAX巨幕影院看了场特效大片。


    巴士停在游客接送点,黎昀目送人上了车,直到开走,他才转身回去。


    “过两周来璨星开会,别忘了啊。”舒启桐一边往包里塞衣服,一边嘱咐道。


    食光漫谈的录制已经进入下半程,顺利的话,明年一月上旬就能杀青。


    黎昀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确认自己的行程表,日历上某个方块被系统标上了颜色,他提醒道:“舅妈生日快到了。”


    “我凑!”舒启桐放下包,抬头猛地惊了一下,“你要不说我差点真忘了!”


    养儿千日,儿不上心。


    舅妈要是知道这事儿估计该捂着心口伤心老半天,黎昀建议道:“定个闹钟吧。”


    掏出手机,舒启桐三两下翻到日历,“公司都是年底事情最多,我忘了也是情有可原。”手指在界面滑动,突然愣了一下,“你是不是比我妈早三天来着?”


    黎昀懒懒道:“那你该叫我叔。”


    舒启桐哐哐跺脚,“我说日期!日期早三天!”他哥11年没在国内过生日,自己还能记得就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怎么还占他便宜呢。


    黎昀被他气急得样子逗笑,应道:“嗯,不过你别操这个心了。”


    “行,但我得操方女士礼物的心。”设置好闹钟,舒启桐将包往身上一甩,对黎昀拱手道,“到时请大师出山替我掌掌眼!”


    *


    年底是各家公司项目收尾,清算帐务的阶段,又忙又乱,但是又夹杂了些“随他爹便”的心态。点到为止,得过且过,总而言之四个大字:


    明年再说。


    山道最新一轮升职员工公示名单已经贴在群里。升职、加薪、涨绩效和年终奖,郑元说到做到,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辛勤搬砖的社畜受委屈。


    众人纷纷列队发表情包表示祝贺,周围有人鼓掌,调侃,相互邀饭云云。


    时恪点开,查看,确认,在长长一列名单中扫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切出画面继续做图,冷漠的像个人机。


    上午刚开完年终复盘会,因为东兰艺术展和食光漫谈,两个超级大项目让“时恪”这个名字在今年声誉鹊起,其中当然也少不了璨星娱乐的功劳。


    业内圈子对他的评价好坏参半,一部分觉得前途无量,一部分觉得噱头太多。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山道明年排了不少指名时恪做主设的影视综项目。


    起先郑元还担心他多想,将人叫到办公室,仔细宽慰道:“什么圈子都是这样,总有人说不好听的话,别往心里去。影视综做好了都是能拿国际大奖的。”


    时恪的心态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只浅浅道:“山道的原则是作品说话。”


    言下之意,我管他们放什么屁。


    郑元挑着眉毛笑了半天,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得我真传。”


    真传弟子正全神贯注地投入Pr,刚做好一个动效,桌子就被叩响了。


    赵寻音拿着封EMS放在他的桌上,说:“馥闻那边发来的邀请函,拿快递顺便替你取了。”


    他拆开,扑面而来一股香气,香氛品牌非常注重用户体验,已经发了电子版还不够,一定要加张纸制卡增加仪式感。


    馥闻线下新品发布会将于两周后在澄园展开,其二是新中式子品牌“献玉”的正式官宣,也就是时恪做主设的那个项目。


    品牌方邀请整个创意组团队前去参加,又是一场推杯换盏,交换名片,再拍拍照发发宣传推广的social活动。


    赵寻音说:“记得提前弄好外勤申请啊,年底了审批都得提前走。”


    “好。”时恪说。


    “还有,”赵寻音指了指他的衣服,“当天中午把时间空出来,我带你们出去搞搞造型。”


    “造型?”


    赵寻音理所当然道:“这活动有媒体记者的,山道第一门面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去了,你们三个都给我打包送去对面织界。”


    织界,曼格大道的一家轻奢服装店,比上次时恪借衣服的那家店还要再高端一点。虽然时恪也并不清楚这个“高端”的定义是按照什么算的,姑且就以价格评定吧。


    因公产生的花费通通都有报销,额度不高,但租个衣服还是绰绰有余。


    任务交代完毕,抬脚准备离开的赵组长又停下了,她对着时恪电脑上的一张图发出疑问。


    “宣传图你这么早就开始做了?”


    山道作为一家有名有姓的设计公司,各大渠道官方账号的营业除了分享设计案例,发布行业资讯,到了节假日也会出几套视觉海报,每年都会被网友收录进最佳品牌广告内容的热帖里。


    “嗯,闲得没事做着玩。”时恪说。


    赵寻音打了个激灵,摇着头走了,“行吧,卷王。”


    卷王并非为卷而卷,卷王只是用工作逃避私人情绪。只有这样时间才会过得快些。


    发布会举行当天,刚吃过午饭没多久,赵寻音就带着她的三个“小朋友”一起去了织界。


    连挑衣服加试衣服,拢共消耗三个多小时,两位女士要风度也要温度,选了两件毛领外套,内搭高领绒裙。


    吴廷在女士们的强烈建议下,选了件花呢大衣,颇有些的嬉皮绅士的味道。


    为了配合“献玉”的定位,衣服多少都带了点中式设计,时恪身上这套最明显。


    全黑的搭配,不规则剪裁束腰阔腿裤,缎料衬衫外搭长款偏领大衣,上纹仙鹤,胸前缀了个翡玉压襟。


    “这款我刚也试了,怎么他穿着就不显矮呢,我俩也没差多少啊。”吴廷站在一旁直摇头。


    周知知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打转,无情道:“有没有可能因为时恪腿长。”她打出二连击,“这是矜贵小少爷,你是少爷的管家。”


    吴廷:“……我就多余问。”


    温度日渐变冷,天也黑的越来越早,刚过四点半,外头就已经沉了下来。


    赵寻音打了辆车,等车期间,周知知看见城建工人都搬着各种彩灯彩幅,在树下搭了个梯子正准备往上挂。


    她兴奋道:“马上圣诞节了!”


    “我脑子里的BGM已经启动了,铃铛响起来了!”吴廷捂着脑袋开始哼歌。


    赵寻音突然想起什么,道:“对哦,圣诞节离乔恒生日不远,我记得前两天老徐说他要请咱们吃饭唱歌来着……”


    同事们讨论着各种有关节日的话题,而时恪游离在众人之外。


    他盯着刚挂上树的一串氛围灯发呆,在被点亮的瞬间,记起了那个满是碎星的夜。


    第65章 我根本就没资格


    “黎老师!辛苦来搭把手。”行政小哥踮脚举着一个超大星星, 无奈手不够长挂不上去。


    黎昀接过灯具,抬臂落在树顶的位置,“挂这里?”


    “可以可以!”行政小哥摆了个OK的手势。


    19楼入口处摆了一颗巨大的圣诞树, 底下堆满各种装饰礼盒,离节日还有好些天, 气氛倒是已经蔓延开。


    半小时前,黎昀刚刚结束后面几期节目的内容沟通会, 又接了个施工师傅打来的电话。


    Le temps的装修陆陆续续进入收尾, 下周便能验收, 再往后就是补齐餐厅器具, 忙了三个月, 最早竣工,最完备的部分便是三楼的秘密房间。


    日子越近越情怯,这份礼物他会不会喜欢?


    感情一切最易让人陷入迷失, 一向有主见的黎昀也会变得没有把握。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乌泱乌泱出来一堆工作人员, 舒启桐从人群中挤出来,冲着圣诞树旁的黎昀招手。


    “怎么嘉宾组结束的比我们快这么多。”舒启桐不服气。


    黎昀抚平衣褶, 说:“串个脚本要不了多久。”


    “行吧行吧,赶紧走。”舒启桐摘下工牌往兜里一揣,推着他哥往电梯走, “我预约的调香室马上就到点了,他们家过时不候的。”


    驱车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 刚进门就看见瓶瓶罐罐摆满整面墙。


    工作人员将人带进调香室,桌上放着几排彩色的试管和各类器皿,舒启桐在长凳上挨个闻过去,半小时下来觉得自己鼻子都快废了。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在营造生活情调这方面,方女士和黎昀绝对称得上同好。


    小到贴在冰箱上的便签贴,大到全屋地暖壁炉,定然要将家里弄得舒舒服服,各种物件家具收藏可爱又有趣。


    舒启桐自认不是什么有生活情趣的人,但比他爹还是要强上几分,至少香水不买现成的,要送就送绝无仅有的味道。


    他信心满满地招来黎昀,将自己潜心捣鼓的香水往空气中喷了一下,细密的水雾散开,落在脖颈衣襟。


    裹着玫瑰和胡椒的脂粉气弥漫飘荡,前调冲得人鼻子发痒,黎昀偏过头去,舒启桐控制不住地闭上眼,仰面张嘴:


    “阿嚏——!”


    吴廷怂了怂鼻子,被熏得脑子发昏,周知知扇走余香,“你喷太多了!熏死人。”


    “谁喷香水往脸上喷啊,”赵寻音觉得好笑,拿过桌前一支瓶子,对着手腕摁了一下,“稍微来点就行。”


    吴廷眼角溢出泪花,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平时没这习惯,不太懂。”


    为了给女朋友挑到一款合适的香水,吴廷进了馥闻会场大厅就直奔产品陈列台。桌上摆着一溜儿瓶子,下方各配一张产品信息卡,什么香调、香型、香精,产自何处,气味如何,写得天花乱坠,看得他云里雾里。


    品牌方寄给时恪的香水早在团建回来后被他借去闻了个遍,无奈感知有限,只能简单品品是甜是苦,其他什么前中后调,他感觉都差不多,甚至有款闻着像卤料。


    “时恪去哪了?刚不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吗。”吴廷挠挠下巴,有点想去搬救兵,可惜人不在场。


    赵寻音朝旁边指了指,说:“被粉丝捉住合影了,还是个千万量级的香氛博主哦。”


    吴廷绕过去看,打卡墙前被围了两三层圈,在一堆亮晶晶的华服里,只能看见时恪的上半张脸,挂着礼貌的笑。


    能感受到时恪在很努力的维持山道的亲和形象。


    “啧啧,出外勤还要营业。”吴廷估摸自己大概是挤不进去,摇摇头将目光放在组长身上,讪笑道:“音姐,帮个忙呗。”


    幸好没过多久,昭示着宣布发布会开始的音乐响起,时恪终于得以脱身,他从人最少的角落绕出来,大步走到观众席。吴廷站在前排位置,面带同情冲他挥手。


    落座,熄灯,解开一粒扣子,时恪缓缓舒了口气。


    原本晚上降温了还有些冷,从人堆里滚了一遭又开始热。


    台上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起品牌故事,再过一会儿,产品经理亲自上台讲述新品概念。中插一个“献玉”子品牌出道环节,山道小组被cue上去站了会儿桩,摄影师一通照,然后下台接着罚坐。


    组长和邻座的某美妆负责人聊起业务合作,吴廷在给女朋友发腻歪短信,周知知望着台上打呵欠。


    时恪看了眼只有APP广告推送的屏幕,指尖失落的在手机壳上蹭了蹭。


    下一秒,绿色图标弹出。


    眉心轻颤,时恪解开锁屏,页面显示送信人是乔恒。


    期待在瞬间落空,他暗下眸子,点进对话框。


    【乔恒:这周五我请大家吃饭,你可以来吗?】


    周五,他依稀记得好像有谁提过是乔恒的生日。


    入职近两年,乔组平时没少照拂他,尽管多数时候时恪都习惯自己处理,但照拂也是人情。


    他不至于这么抹人面子。


    回完消息,时恪不想再悬着一颗不上不下的心,直接关了机。


    忍不住不想,那就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台上已经讲到产品的原料供应产地,时恪如同高中生听课似的强迫自己输入知识。


    九点,发布会散场。


    趁着还有地铁,时恪和同事们简单告别后便离开了。


    天已经黑透,景禾壹号的外围墙也挂上了圣诞装饰,只有小区外头的两排树不大好看,零星叶片在树枝上摇摇欲坠,随便一阵风就能带走。


    今天值班的保安是王师傅,他一眼瞧见时恪,寒暄道:“哎哟!我说是哪个小伙儿这么俊,小时啊。”


    “您好。”时恪礼貌道。


    王师傅点点头,“你们俩一前一后的,竟也没碰上,”他指了指楼栋口,“黎先生也刚回来。”


    时恪一怔,视线跟随过去,尽管不想承认自己是想见他的,但脚下的步伐还是变快了几分。


    在电梯关门前,里头的人先一步看见时恪的身影,按下开门键。


    险些要将人关在外面,黎昀拉着他进来,说:“下次直接叫住我。”


    惯性让时恪的脸蹭过黎昀的衣领,原本还在思考怎么才能装得更从容,而浓烈的脂粉玫瑰味不打


    一声招呼就钻入鼻腔,他在瞬间怔愣。


    馥闻的活动现场哪里都是香的,时恪身上大概也染了一些,不过从会场回来,再被晚风一吹,早就散的无影无踪。黎昀衣襟上的味道不浅,闻得见玫瑰后调的微苦余韵。


    女性意味十足的香调。


    他抑制不住脑海里的浮想联翩,香水这种东西很私密,气味也能和记忆交缠,联动情感。


    这些知识点,时恪早在做馥闻项目的时候背的滚瓜烂熟,他很难不去琢磨黎昀今晚的行程。


    去约会了,还是告白成功了?


    和她做了什么?


    因为拥抱留下的气味吗?


    黎昀的手还未松开,带着他往自己身上贴近了一点,免得被电梯门夹住衣角。


    身后“砰”地一声,时恪退开距离,垂下手,靠着冰凉的电梯壁。


    “今天赶巧,我该走慢些,这样你不必慌慌张张。”黎昀理了理他前额的发丝,“再看见我,就叫住我。”


    封闭空间里气味扩散的很快,几秒钟就能填满电梯厢,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时恪用工作抚平的心缠得又紧又乱。


    确切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自从知道黎昀有喜欢的人后,就像被夺走了什么,又或是像被遗忘被抛弃。


    从小心翼翼,到逃离,再到生出忌妒,时恪完全不懂自己的心,甚至分不清这样的感情是否正常,这样的喜欢,是否配得上。


    时恪有些失神,喃喃道:“我根本就没资格叫住你。”


    电梯里放着某个旅行社的广告,轻而易举盖过他的声音。


    黎昀早就在回程路上刷到了发布会现场返图,时恪被粉丝簇拥着,笑得浅浅淡淡。


    怎么现在脸色看着却有些苍白,黎昀担心道:“活动太累了?瞧着没精神。”


    他靠过去,掌心贴上发丝,却被时恪偏头躲过了,“是你管的太多了。”


    时恪突如其来的反感让黎昀乱了阵脚,是因为追得太急,还是下意识地掌控欲惹人厌烦?


    黎昀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冷了,热了,吃没吃饭?你对所有人不都这样吗。”


    设计师总是吐槽甲方各种不合理的需求,既要这个又要那个,时恪现在发觉原来自己也会这样。


    既想要太阳的温暖,又只想做唯一被眷顾的生命,无可替代,无可比拟。


    鼻息间的玫瑰香萦绕不散,喉间的酸涩比之前来得更汹涌,时恪绞紧衣袖,语气半含愠色,眼神却不敢看他,“况且,我不是你弟弟,不必这样对我。”


    黎昀一怔,琢磨着这句话前后的联系,看向自己停在他耳边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解释道:“我没有把你当”


    “没有?”


    时恪嘴唇微颤,像是克制着情绪,“那我跟你除了邻居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关系吗。”


    “朋友,乙方,还是你同情心泛滥拯救回来的流浪猫?”


    或许是香味太浓烈,无不让时恪脑海里那些臆想画面翻来覆去的拼凑变形,越想越焦灼,越焦灼越口不择言。


    黎昀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发脾气,即使还不算相熟那会儿,也只是冷淡沉默的将他推远,隔离在外。


    说不好什么感受,一边是害怕时恪受了委屈,一边又因为这顿撒火而觉得雀跃。


    只有越熟的关系才越容易发脾气。


    黎昀摸不准是不是过于亲密的动作让他反感,他软下声音,问:“我哪里让你难受了,告诉我,好不好?”


    “你靠近我就难受。”


    骤然间,一句话犹如炮雷炸开,广告刚好播到结尾黑了屏,空荡的电梯间只剩下这句话。


    时恪说得冷而轻,黎昀听在心里却是激起千层海浪,掀得欲聋。


    两人像是在沉默中对峙,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


    黎昀沉吟道:“……真的?”


    “真的。”时恪咬住牙关,咽下颤抖,“把你的心思用在别人身上吧。”


    电梯动了,在门打开的瞬间,时恪几乎是用逃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因为怕被追上质问,力度也不受控制,回屋关门的声音大到上下三层楼的声控灯都亮了,身后传来的震动荡得他耳膜发麻。


    时恪的手掌抵住额头,呼吸急乱,太阳穴一直跳个不停。


    不是的,明明不是这样,明明怕极了黎昀弃他而去,悔极了说出的话。


    楼道重新安静下来,外头没有脚步的声音,只剩下风透过门的缝隙在呼叫啸鸣。


    等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一小时?


    腿部的肿胀酸麻刺激着他的神经,星星点点似的炸开血花,黎昀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跟上来,没有愿意再像追去江城那样找他。


    黎昀什么都没做错,是自己的恐惧将他又一次的推开了。


    时恪拖着步子,在黑暗中摸去画室,藏在柜子最深处的画落了一层浮灰。他拿出来,又抠出手机壳背后的纸片,再带上拓印着落花的手札,打开门,径直走向楼梯间的垃圾桶,统统扔了进去。


    “咚”一声,空荡的箱桶被撞出响。


    时恪回了屋,掏出一支烟,不敢去阳台,只能在客厅里点燃。


    橙红星火在黑夜里尤为明显,一明一暗,像闪动的萤火,也像他错乱如麻的心。


    这个世界完全属于时恪的情感很少,对于时艳来说他是包袱,对于林轶而言他是筹码。同学拿他当课后谈资,同事眼里的他是公司的话题招牌,郑元心里他是不能被埋没的苗子。


    唯独黎昀于他不求任何东西,这束光真切地照在身上,却又不属于他。


    赶走荒原上的太阳,扔掉自己倾慕于人的证据,斩断最渴望的亲密关系,亲手毁了所有。


    他什么都不剩。


    烟快要燃尽,白雾缭了眼睛,灼痛刺激着神经。


    时恪将它掐灭在掌心,转身出门,跑到楼梯间翻开垃圾桶的盖子。


    ……


    画不见了,纸片,手札也不见了。


    直到声控灯变暗,巡逻的保安在楼下绕过两轮,墙上颓丧的影子才重新挪动。时恪回到卧室,枕边还放着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绒围巾。


    这是他偷偷留下的,能抓住的最后一点东西。


    第66章 牛逼你个der!


    “随着冷空气持续南下, 造成我国东部多个地区出现大范围降雪。昨日下午17时,寒潮已经飞跃北部山脉,在超级风暴的影响下, 明城今晚23点前后有望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天气播报视频循环了两遍,吴廷从厕所急急忙忙出来, 跑到前门听见声响,一转头, 果然在吧台角落看见了自己的手机。


    “我还以为落厕所了!找半天……”


    吴廷绕过转角, 看见刘丛趴在吧台前, 侧脸贴着大理石面, 双目无神, 眼白布满血丝,仿佛灵魂被抽干。


    他被吓得叫了出来:“靠,你咋了。”


    刘丛半张着嘴, 气若游丝, 吴廷附耳过去, 只听见断断续续的一句:我被甩了……


    吴廷顿时面露难色,从吧台上的零食篓里抓了一把糖放在面前, 拍了拍刘丛的背,“你,你这……要不吃点甜的缓和一下?”


    刘丛无力地举起缩得像个鸡爪的手, 左右晃了晃,又赶人似的将吴廷驱走。


    回到工位刚坐下, 头顶出现一片阴影,吴廷抬眼,见时恪站在旁边被自己的椅子挡住去路,他赶忙抬脚, 扶着桌子往里一拉,后头空出一条道来。


    时恪:“谢谢。”


    声音冰嗖嗖的,脸也冷得吓人,本来就白的皮肤被光一衬,像是一樽毫无生气的玻璃雕塑。


    三天了,时恪连续三天早上来上班都是这个状态。虽然山道不打卡,但他平时到岗再晚也不会超过10点半,这段时间几乎都是中午才到。


    吴廷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观察,时恪戴上耳机,打开电脑,然后就开始做图。


    手上键盘摁得飞快,侧屏开着参考图页面,但眼睛根本没往那儿瞟,感觉身体来了,可魂落在家里。


    时恪也被甩了?


    这不可能啊……


    吴廷试探道:“时恪,今晚咱们去乔组生日宴,你记得的哈?”


    “嗯。”时恪道。


    神情自若,冷静沉着,除了整个人气压低了些,怎么感觉好像又没什么事。


    是自己想多了?


    周知知从后头瞄过来,用笔尖戳了戳吴廷的背,刺挠得他整个人向前一拱。


    “我去,干什么?”吴廷一边摆动手臂一边扭过头,吓得以为有虫子扎身上。


    周知知杏眼一眯,怀疑道:“你干什么,这两天总偷瞄时恪,我坐后头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偷瞄!没有!”吴廷慌张地看向时恪,后者戴着耳机目不斜视,像是根本没听见,他松了口气,很快编了个理由。


    “我刚是想问问他给乔组长准备了什么礼物。”


    电脑显示屏晃了晃,边角留下两个指纹,时恪转过头去,吴廷又赶紧给擦干净,抬手示意他摘一下耳机。


    时恪轻皱了下眉,“怎么了。”


    就这一下,眉头轻轻皱起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心里憋了十足的火,可眼神又冻得像零下四十度的冰坨子,吴廷突然get到为什么之前网上说时恪看起来高冷。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没话找话,还戳了人家显示屏。


    周知知在后头好整以暇地等着,吴廷只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呃……那个,乔组一会儿回来,咱们把礼物送他吧。”


    大嗓门忽然变得细声细气,时恪意识到自己脸色大概不好,屈起指节按了按眉心,缓和道:“对不起,我可能最近没睡好。”


    吴廷立刻摆手,“没事没事。”


    刚说完,乔恒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前排同事看见人都主动上去跟他打个招呼,送上一句“生日快乐。”


    时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礼物盒,放在吴廷桌上,说:“你帮我给吧,谢谢。”然后又接着从桌上抄了盒烟,起身从过道绕了出去。


    天台上北风呼啸,盖着水箱的塑料布被吹得鼓起一个大包,时恪揣着兜,另一只夹烟的手被冻得泛红,薄荷味在喉间和肺叶滚了一遭,透心凉。


    云层一片灰白,像棉絮,阴沉沉的。有鸟雀从空中划过,顺着电线跳到路灯顶端,可惜白天还未亮灯,无处取暖,只得扑扇着翅膀又飞走。


    他看入了迷,没注意身后正在靠近的脚步声。


    直到人影与他并肩而立,时恪才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侧过眼,礼貌道:“乔组。”


    乔恒转过头,说:“怎么不在吸烟室抽,这里冷。”


    时恪掸了掸烟灰,回道:“暖气太闷。”


    乔恒点点头,说:“可惜今天没太阳,不然还能舒服些。”他看着天色,余光却在时恪身上。


    时恪吐出白雾,和灰暗的天融成一色,只觉得这云好厚。


    乔恒转过身体,正色地对着他,说:“我来跟你说声谢谢,礼物我很喜欢,就是有点太贵重了。”


    来自THE WAVE今年秋冬系列的一条墨绿织纹领带。


    乔恒打开看的时候都有些惊讶,估计花掉了时恪大半个月的工资。


    又一阵风刮来,那塑料布发出隆隆声响,时恪摇了摇头,说:“应该的。生日快乐,乔组。”


    “谢谢。”乔恒笑得真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着,酝酿了一会儿才说,“今晚可能要耽误一会儿你的时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


    时恪点头道:“新任务吗?”


    乔恒觉得有些挫败,无奈道:“不是,”他认真的看着时恪的眼睛,“到时候再说吧。”


    “嗯,好。”


    都知道今晚有活动,凡是去参加乔恒生日会的人都提前把手头的工作清空,明天又是周末,今晚注定要喝个昏天黑地。


    下班时间一到,徐泽文率先从工位弹射起来,拿起包往后背一甩,说:“快!周五肯定要堵车的,咱们定的餐厅只留位半小时!”


    “走了走了,都关电脑!”赵寻音第二个站起来,冲着自家组员打了个响指,“车快到了,你们几个刚好跟我一辆。”


    她转过视线,一眼瞥到角落里垂着脑袋的刘丛,八卦在公司这种地方一向传得快,赵寻音忽然改了主意,“算了。吴廷,你跟刘丛一起吧。”


    说罢,还给他使了个眼色。


    吴廷一愣,不是,姐,我这业务也太忙了吧。


    他看看缄默无言的时恪,又瞧瞧魂不守舍的刘丛,最后没办法,三个男人搭上今日寿星上了一辆车。


    日料店外排起长龙,乔恒上周就定好位子,众人掐着最后五分钟进了店,在包厢里围坐着一条长桌。


    寿喜锅咕嘟咕嘟冒泡,酱油甜香弥散开,再喝上两口清酒,身子很快就暖和起来。


    时恪坐在长桌靠末的位置,左侧的吴廷出去跟女朋友打电话去了,右侧是寿星,而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肘边黑着屏幕的手机上。


    进店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收到八条微博推送,两条云音乐,两条设计站,唯独没有微信。


    他觉得内疚,人是自己赶走的,谁都不是傻子去干那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


    乔恒夹了只炸虾放在时恪碗里,“没胃口吗,见你都没怎么吃。”


    “不是,”时恪不好拂了面子,便浅浅尝了一口,随便扯了个理由,“口渴,在等茶。”


    他们这桌没几个人喝茶,全是好酒的蒙子,服务员刚端着茶壶去添水,这会儿还没上来。


    刘丛坐在时恪对面,打从进门起就一口肉一口酒,和邻座两个同事喝得那叫一个酣畅,再被锅气一蒸,已经进入见人就举杯的状态。


    “口渴?口渴喝酒啊!”刘丛抄起酒壶,起身要往时恪杯子里倒。


    乔恒盖住杯口,说:“他不能喝。”


    时恪垂下眼眸,被锅里的雾气迷了视线,幻视出黎昀喝酒时的样子,他端起杯子,说:“可以喝,没关系。”


    “欸!这就对了嘛。”刘丛红着脸,重新将透明的酒液注满茶杯,“来!跟哥走一个。”


    “当啷”轻碰,清酒下肚,喉间顿时泛起火热。


    时恪闭眼熬过酒精的辛辣,再睁眼,睫毛被浅浅晕湿,胃里浮出暖意,心头的闷感好似真的减轻了些。


    乔恒担忧的看着他,问:“没事吗?”


    时恪摇摇头。


    “再来点儿?”刘丛举着酒壶问。


    “好。”


    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最后挨个儿给寿星敬了杯酒,乔恒酒量也不浅,一轮下来只微微红了脸,同事们深表佩服,只是明显喝的聊的还未尽兴。


    乔恒原本就定了两个场子,生日宴只进行到一半,他起身招呼大家转移场地,余光里时恪还坐着,便伸手扶了一把。


    时恪稍退开些,轻巧地绕过触碰,跟在众人后头出了店。


    屋内屋外温差大,寒风一吹,酒气散了大半,时恪脖颈后泛着细细密密的痒,像蚂蚁在啃食,却难受不过清醒时的脑子。


    他双手揣兜,踩着地上的影子,走得还算笔直。


    看来喝酒有用,可能是情绪变得迟缓,感知力开始下降,也可能是思维变得混乱,有关黎昀的一切记忆都开始模糊,无论如何,至少现在心情比先前松快了些。


    时恪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觉得再喝一场说不定能续上这种感觉,今晚也能睡个安稳。


    KTV离吃饭的地方不远,众人坐了两站地铁便到,乔恒定了最大的一个包厢,里头能塞二三十个人。


    推开门,徐泽文率先冲了进去,招呼服务员先来四箱啤酒,再给各个同事安排上任务,“今天晚上每个人都必须至少唱一首歌啊!”


    周知知取下围巾,已经冲到点歌台前。


    “很好!请大家向我们知知同学看齐!”徐泽文晃晃沙锤以示鼓励。


    吴廷拉着乔恒一起去取蛋糕,其他人各自落座。


    大屏亮起,音响已经开始播放前奏,第一位献唱的同事手拿麦克风站在中央,众人齐声欢呼,而时恪找了个角落窝起来。


    这里虽然吵,但灯光很暗,他选择第一时间先把自己包裹在安全的黑色里。


    身旁躺了个人,头顶射灯缓缓旋转,光亮偏过来的时候照清了他的脸,是刘丛。


    刘丛在酒桌上喝了不少,正倒在沙发上发懵,门外服务员扛着四箱啤酒进来,往桌上一搁,他顿时又来了精神。


    “谁跟我喝?!”


    刘丛瞟过一圈,最后在离自己最近的时恪身上落定,“小时!咱继续走着?”


    四面八方都传来啤酒起盖的声音,配合着同事放飞自我的激情歌喉,气氛又嗨又乱。


    时恪接过刘丛递过来的酒瓶,两人碰了一下,仰头各喝下去一半。


    徐泽文拉着刘柳在立麦旁给唱歌的同事伴舞,周知知跟着赵寻音摇铃鼓,剩下一半在玩骰子拼酒,一半凑在点歌台排队。


    人最易被环境影响,时恪忽然觉得这样乱糟糟的状态好像还不错,所有情绪都可以在隐秘中爆发,且无人知晓。


    刘丛打了个嗝,不知道被气泡呛了鼻子还是被酒精熏了眼睛,他停顿半晌,强迫自己笑了一晚上的嘴角终于耷拉下来。


    他叹了口气,嘴里喃喃叨叨的。


    包厢里太吵,时恪根本听不清,只得稍稍偏过耳朵,“什么?”


    “她为什么不要我了!”刘丛举着酒瓶,“谈了快四年,说分就分……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甩了,哪怕让我知道下原因啊!”


    说罢,刘丛抹了把脸,眼底泛出水花,仰头将剩下半瓶全都干了。


    时恪被他吼得发愣。两个失意的人错位对频。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天要说浑话……


    啤酒度数不如清酒高,但混着喝最容易醉,时恪的酒量也就比鸟肚子大点儿,他跟着干完后半瓶,脑子整个烧起来。


    刘丛喝得不管不顾,又给开了两瓶,往时恪手里一塞,说:“平时看你闷不作声的,喝起酒倒爽快,今天陪我战到最后!你……以后就是我哥!时哥!”


    “哥什么哥,我不要。”这酒越喝越渴,时恪又灌了半瓶,后背发痒,没什么力气去挠,只能坐起身蹭了蹭沙发。


    四十分钟过去,俩人跟拼酒似的喝得昏天黑地,大部分时候都是刘丛在说,从他和女友的初相识,到热恋,再到分手。而时恪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能和他碰个酒瓶,再仰头陪喝。


    包厢门被打开,乔恒和吴廷提着蛋糕进来,众人又是一阵欢呼,徐泽文迅速将音乐切成“生日快乐”。


    许愿和吹蜡烛的流程就免了,乔恒本身也没想弄得这么隆重,简单分了蛋糕,他又坐回时恪身边的位置。


    灯光昏暗,看不清时恪脸上的红晕,乔恒以为他是困了,便凑过去问:“要先回去吗?”


    时恪怀里还抱着酒瓶,他摆摆手,说:“不用,你不是还有事情要说?”


    乔恒看着他盈盈水光的眸子,心头一跳,如果时恪同意,他现在就带着人出去告白,“你……”


    话没说完,被刚吃完蛋糕的刘丛打断了,“时恪!咱俩接着喝!”


    原本等着说事的时恪立刻倒戈,抓着酒瓶坐过去。


    毕竟,他空下来就会想黎昀,用酒精填满,最好直接睡过去,这样不用每天回去抱着围巾失眠。


    吴廷连唱三首摇滚,鼓点吉他躁得震天响,表演结束,众人送上掌声,又撺掇起今天的寿星上台献唱。


    乔恒被众星拱月似的迎了上去,腾出座位,吴廷正好从外头绕进来,没留神脚下,碰倒一连串的酒瓶,发出一阵叮呤咣啷。


    他弯腰一瞅,地上横着十几个瓶子,再抬头看看瘫在沙发上的时恪,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吴廷:“雾草!这都谁喝的?!”


    刘丛伸手比划,大着舌头说:“我……俩,”他拍拍时恪的肩膀,手上比了个四,“这小子,五瓶!牛逼吧!”


    吴廷急得直抠脑袋,心焦道:“牛逼你个der啊!他酒精过敏的!”


    时恪双眸半阖,灯光射过来,在他眼里都化成光团,像是太阳照在人身上的样子,不过下一瞬,又很快晃走,重归黑暗。


    只知道酒精会让人变得迟缓,忽视了也会让情绪无限放大,这种麻痹神经的方法似乎是有副作用,主要症状大概呈现为……想他的心到达了顶峰。


    被扔在沙发角落的手机亮了亮,时恪在看与不看之间犹豫不决,下意识举起酒瓶准备再灌两口。


    吴廷一把夺过瓶子,说:“你别动了!”他转身摸出手机,即刻给黎昀发了条消息。


    第67章 喜欢……你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关了门, 冬夜天黑得沉,今晚又格外冷。街上没剩几个人,路灯倒是都换上圣诞新装, 成为寒风中的一点暖色。


    黑色宾利从大道驶入墨华路,平稳停在Le temps门口, 黎昀熄了火,拿上副驾驶座位上的包裹, 下车开门入店。


    一楼主控灯亮起, 几个月之前还是素胚的空间已然添上色彩, 整个餐厅焕然一新。


    兜里手机震个不停, 黎昀接起电话, 舒启桐的声音迫不及待跳出来。


    “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舒启桐精神抖擞道,“给你的礼物已经显示送达了,你收到没?”


    黎昀关上门, 将冷风挡在外面, “收到了。”


    时隔这么久, 好不容易在国内过次生日,舒启桐好奇道:“这么冷静, 你生日难道不准备搞点活动?”


    手上的包裹被放在柜台,黎昀小心翼翼撕下包装纸,说:“姥姥不是说跟舅妈的生日一起办吗, 吃个饭就行。”


    舒启桐问:“我说的是你自己的活动,之前你一个人在法国过就算了, 这次打算怎么过啊。”


    金属画框在暖灯下发出熠熠光泽,黎昀托着支架将它挂在墙上,再细心调整角度,确保卡得牢固。


    这是一副16开大小的油画棒作品——橙蓝日暮下被雪覆盖住的路灯, 上头停着一只飞鸟。


    若有人从这处经过,打眼一瞧可能会晃神,它笔触细腻的不像是画,而是穿过窗框瞥见的一方天地,灵动的叫人挪不开眼。


    黎昀垂下眼,手指隔空描摹画面,仿佛能触到他落笔时的情绪。


    那副失踪了三天的画被重新装裱,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Le temps。


    因为时恪说不要靠近,所以黎昀没敢往前迈步。


    但他被焦虑支配得无法呼吸,电梯到达六楼后,有些落魄的在自家门口站了许久。


    怕时恪应激再做出什么傻事,也怕从此之后真的与他断联。


    在楼道沉寂的黑暗中,黎昀将那些话反复咀嚼,竟是觉得一点没错。他何尝不是在用暧昧的举动一点点试探时恪的心,而他最害怕的,也是时恪根本就不需要自己。


    等待未知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算得上折磨,直到楼道传来一声响,黎昀如同在雪夜中看见火光。


    “喂?你卡了还是我卡了。”舒启桐拍了拍手机。


    从回忆中抽身,黎昀道:“没卡。”他继续回答,“生日的事你就别管了。”


    “唷。有秘密?”


    舒启桐觉得有猫腻,但以他对黎昀的了解,肯定撬不出什么话,只能无奈道:“算了。你肯定不会说的,还是饭局见吧!”


    挂了电话,手机还没来得及收,提示音又响起。


    黎昀点进去,刚才还淡然的神色在看见消息后骤然一沉。


    灯球不知道被谁调成动感模式,晃得人眼晕,吴廷顺手一拍,改成柔和灯效,十五分钟前收到的消息现在才看清。


    【Liyun:在路上,马上到。】


    吴廷心下稍安,那条呼救短信一连打了十个感叹号,应该能传达到事件的紧迫感吧?


    乔恒方才下台得知时恪过敏,转头便去买药了,就是不知道现在外头还有没有开着门的药店。


    刘丛仍在捉人喝酒,吴廷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气,从后头架住他的胳膊,“来来来,我跟你喝。”


    时恪怔忡地靠着沙发,衣角被刘丛拽在手里。


    失恋男人已经从醉酒进化到撒疯状态,他声泪俱下,“露啊……咱俩有什么不能说的,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频道错了,但频率对了。


    时恪眼眸低垂,对着手里的黑色屏幕,问:“说出来会更好吗?”


    台上主唱换了好几轮,现在不知道是哪位大哥在嚎情歌,大抵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高音飙得撕心裂肺。


    “爱要怎么说出口——!我的心里好难受~如果能……”


    刘丛蹬着腿一跃而起,将吴廷掀了个趔趄,他喊道:“用嘴说!!!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不知道我会难过吗!”


    “哎哟祖宗!”吴廷从沙发上爬起来,吃啥了力气这么大。


    眼瞅着刘丛又冲时恪去了,他赶紧上前拽住,边哄边劝:“说说说!都说!有什么说什么!”


    时恪喝得眼眶泛热,定然是被酒精蒸的,他犹豫着点亮手机,屏幕上的云音乐推送彻底将他的心情推到谷底。


    此刻,台上大哥唱完,音乐渐停。


    徐泽文手持话筒转过身,在昏暗的包厢里来回扫视,“让我来看看还有谁没唱!”


    他跟宿管查寝似的,从那头晃到这头,眯着眼睛在一坨黑影中发现目标。


    刘丛嘴里一会儿“露啊”,一会儿“恪啊”,拽着人嚷嚷道:“你说啊倒是!告诉我为什么!”


    一片混乱之中,徐泽文抬手一指,对上时恪的眼睛,“就你了!时恪!”


    被点到名的时恪茫然地看过去,刘丛和吴廷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说啊说啊”个不停,经文似的萦绕在脑海。


    手机页面早就被时恪不知不觉划到通讯录,他鬼使神差般地按下号码,电话拨了出去。


    包厢里的人都喝得晕了神,跟着徐泽文起哄,拍着铃鼓撺掇时恪上台唱歌,吴廷掐着刘丛根本没空管。


    电话很快被接通,耳边低沉的轻语彻底击穿时恪的心底防线。


    “时恪?”


    都说名字是最简单的咒语,尤其被喜欢的人念来,怕是比世上最优美的旋律都要动听。


    时恪的气息有些不稳,许是紧张,也可能是醉麻了,他道:“你先别说话。”


    宾利在空旷的大道上驰骋,路灯飞速闪过,车内安静,扩音器里的声音便格外明显。


    电话里背景音嘈杂,黎昀没听清时恪说了什么,而在一阵欢呼过后,人声渐歇,有旋律响起。


    他皱着眉,踩深油门,又在扩音器传来第一句歌声时怔然。


    “I guess all the mountains that I moved just werent enough.”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黎昀认得时恪的嗓音。


    这是……唱给他的歌?


    引擎嗡鸣从街道呼啸而过,窗外的一切都成了丝丝缕缕的残影。临近午夜,车道一路通畅,黎昀在KTV大门口停稳,熄火下车。


    电话不曾挂断,黎昀紧握机身,阔步直奔C89号包厢。


    手机里的声音逐渐和走廊里的回荡的旋律重合,直到推开门的刹那,犹如穿透薄膜,歌声温柔倾泻而来。


    包厢里的观众都还沉浸其中。


    而灯光下,时恪半坐在高脚凳上,长腿微屈,手扶立麦。灯影描刻着他清隽的面庞,眉宇又因为酒色染上慵懒,唯独那双眼睛,真切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身影,不躲不闪。


    “I wouldve walked through hell”


    “To find another way”


    许是梦吧,否则黎昀怎么会再次出现。


    时恪喉间的震颤随着音律起伏,犹如祈求般地唱完最后的几句。


    “But now Im falling hard”


    “Without you here tonight”


    满屋的人不忍破坏这气氛,直到旋律接近尾声,徐泽文才发出感叹。


    “卧槽不是,这专业的吧??”他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酒都醒了。


    周知知举着手机粲然一笑,“百万直拍即将从我手下诞生。”


    高大的身影从人群经过,有人认出黎昀,惊喜道:“黎老师!你怎么来了。”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过去,而吴廷终于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瘫在沙发上,寻思自己这僚机当的应该还算可以吧。


    徐泽文回头看见人,兴奋地招了招手,“黎老师,来跟我们喝两杯不!”


    黎昀径直走向时恪,上前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沉声道:“抱歉,来接人。”


    时恪已经完全醉了,余下一点知觉,身上没什么力气,黎昀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揽着腰带人往外走。


    从台上到门口不过二十几米距离,刚要推门,门先被一股力气从外拉开了,黎昀和刚回来的乔恒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乔恒手里提着塑料袋,微皱着眉。


    黎昀的视线扫过袋子里的药,清淡道:“不好意思,小孩儿喝多了。”


    乔恒抬手把住门,像是不让走的意思。


    黎昀眼眸的光沉下来,收紧了揽着时恪腰的手臂,冷下声音,“他得回家,麻烦让让。”


    不待对方回应,黎昀兀自推开门带着人走了。


    寒潮凛冽,从衣领空隙钻进去,时恪下意识往身边的热源贴过去。


    黎昀抬手托住他的侧脸,第一次知道“失而复得”到底该如何书写。


    时恪早就晕得七荤八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抱上车的,恍恍惚惚间听得“咔”一声,像是车门被锁的声音。


    天幕黑沉,KTV的光线透进来,他看得模糊,余光里伸过一只手,掌心放着一粒白色药丸。


    黎昀道:“过敏药。”


    时恪靠在椅背上,脑子没转过来,他眨了眨眼,还在分析要干什么。


    黎昀轻叹了口气,不再等他反应,将药丸捏在手里,轻声道:“张嘴。”


    时恪照做。


    又一会儿,黎昀拿着矿泉水,轻轻抵在他的唇边,“喝一口,咽下去。”


    时恪仍照做。


    眼看着人吃了药,除了反应慢一些,其他没什么不适的样子,黎昀才终于放下一点心。


    车里开了暖气,又稍微露了点窗缝,不至于闷着人难受。


    黎昀俯过身,手从时恪身前绕过,去找座椅边上的安全带。


    玻璃冰凉,时恪靠窗户只觉得耳朵冷,回正脑袋,又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倒转。


    直到眼前的光线暗下来,他失神的双眸开始聚焦,辨认出那个深邃又熟悉的侧脸,伸手便抓住了黎昀的衣服。


    “你今天能不能再多待一会儿?”时恪的声音轻缓,吐词却清晰。


    黎昀撑着座椅转过身,两人挨得很近。


    时恪眼底水盈盈的,应是酒精的缘故,连带着两颊晕上浅浅的粉红。


    他又问了一遍,“能不能不走?”


    微热的气息落在脸侧,黎昀喉结滚动,理智和冲动交战,克制住想靠近的念头。


    刚才这句话,黎昀既没完全听明白含义,又恐时恪醉得根本没认清人。


    他轻声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睫毛上还沾着水汽,时恪柔声道:“黎昀。”


    小猫在清醒的时候总是满身防备,真醉了又毫无戒心,再难言的话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而恶劣的人性也总会挑在这种时候显现,当内心这处空缺被填满,就会出现下一个索求。


    黎昀卑鄙的,有些想要趁人之危。他沉下声音,循循诱道:“我不是总出现吗。”


    时恪轻摇头,“你最近只有在梦里才来。”


    心间最软的部分被挠了一下,又疼又痒的,黎昀反被拿捏,后悔起这几天怎么能忍得住不给一点消息。


    他放慢呼吸,“你每天都会梦见我吗。”


    时恪懒懒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酒精的灼热仍蒸腾着身体,昏沉到喋喋自语,“对不起……我把你赶走了。”


    黎昀问:“那为什么要赶我?”


    “因为害怕。”


    “怕什么?”


    时恪像是顿了一下,轻哑道:“怕你……觉得我恶心。”


    黎昀皱起眉,“为什么?”


    车内忽然陷入沉寂,好半晌,时恪才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心里不舒服。”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如雨珠坠下,从一句“要帮忙吗”,到彻夜陪伴在画室寻找证据的身影。


    黎昀从不怀疑他的过去,总是毫不犹豫地出现在身边,甚至不曾因林轶而退让,也不曾因伤疤而远离。


    这样好的人,被他赶走,这样温暖的人,不属于他。


    而最难堪的,是自己的喜欢无处躲藏也无处安放。


    时恪似是穿透雨幕,在氤氲中望向黎昀的眼睛,“我的画不见了,你也不见了。”


    那副画是个秘密,内容只有时恪和他两个人知道,与原图相比,多出来的那只飞鸟,究竟是什么含义?


    想要知道答案的心过于迫切,黎昀的手深陷进软皮座椅,索性换了个问法,“那为什么要画那幅画?”


    时恪:“因为喜欢。”


    一些关键词听在耳朵里,总是让人起应激反应。


    黎昀眉心微跳,忽然有些不敢呼吸,按捺住心绪,用温柔而低沉声音继续引导。


    “喜欢什么?”


    热意蔓延至百骸,原来即使是醉了,也掩盖不住心跳的频率。


    时恪有些失神,眼睫发颤,“喜欢……你。”


    黎昀看着他,低哑道:“再说一次。”


    胸腔含着汩汩岩浆,烧得神经欲断,时恪真挚地重复。


    “我喜欢你。”


    第68章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黎昀滴酒未沾, 心倒是醉得一塌糊涂。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人还醉着,他想再听上千遍万遍。


    被拽着衣服的手力气松了些, 时恪皱起眉,略有不悦道:“你不会是假的吧。”


    喝醉酒的人说话没什么逻辑, 学艺术的思维大概还要更跳跃些。


    黎昀被问懵,“怎么是假的了。”


    “黎昀已经有喜欢的人。”时恪垂下眼眸, “听见我这么说, 他会走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长头发的女人, 喷香水, 玫瑰的。”


    长头发?香水?


    记忆迅速在脑子里拼凑成型, 黎昀恍然大悟。


    时恪发脾气竟是因为凭空给他创作了一个对象。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黎昀低下头,像是无奈的叹了一声。


    时恪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觉得今天梦里的NPC好像带了点情绪, “你生气了吗?”


    “嗯, 生气了。”黎昀伸手摸到锁扣,替他系紧安全带, 起身回了位置,“你赶我的事,我还没有原谅你。”


    幼稚会传染, 尤其喝醉了的时恪特别招人逗弄,黎昀觉得等不及明天了, 他现在就想让这段关系变成“我们”。


    宾利亮起前灯,黎昀把着方向盘,缓缓开上大道。


    时恪仍在座位上内疚,小声问:“要去哪里?”


    黎昀侧过脸, 说:“去个能让你清醒一点的地方,怕你把我落梦里了,明天什么都不记得。”


    临近午夜,天幕完全沉寂下来,车灯将空无一人的街道照亮,两排蜿蜒至海岸的灯火像冬夜里星星,而今夜的浪潮格外安宁。


    停好车,黎昀绕到另一边打开门,半搀半抱的将人一路带上二楼天台。


    远处吹来的风带着清咸的味道,云层仍是松松厚厚的,月亮藏在柔软中,晕开一团柔光。


    时恪仍旧迷迷糊糊,被人带到哪是哪,再等他完全睁开眼,已是被一双手臂环在栏杆前。


    往后靠,触到的是宽大的手掌,墙壁是磨石砂面,硌到骨头会疼,于是又往前贴,抬眼便是黎昀。


    左右皆是“障碍”,当下无处可逃,他陡然觉得慌乱,“你要干什么。”


    酒后的醉意像浪花,被风带走一阵,又涌上来一阵。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车上说了什么胡话,只怕黎昀要同他彻底断绝关系。


    “要让你醒醒,怕我等下说的话你听不清。”黎昀说。


    时恪闭眼低下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不想听。”


    路灯的光亮映过来,有种完全暴露在外的感觉。他的羞耻、妄想、贪婪,全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被同性喜欢上的感觉一定不好受,可对于时恪来说,无论何种方式的告别,都是抛弃,像被甩在垃圾堆里一样。


    光线消失,黎昀的手掌覆上了他的眼睛,只余下低沉的声音,“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眼皮触着干燥温热的肌肤,时恪忽然变得安静,黑暗能带给他安全感,但在此刻又好像不管用了,他有些慌张地说:“你要跟我妈一样扔了我吗。”


    黎昀托着他后背的手,心软地拍了拍,安抚道:“只是要和你谈谈。”


    睫毛在掌心颤动,仿佛马上要接受的是什么生死宣判,时恪说:“我知道你要谈什么。”


    “你知道?”黎昀柔声道。


    “那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还未说出口的“知道”被哽在喉咙,时恪瞬间哑然。远处的海潮和呼吸同频,这下真的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他嗓音发黏,“什么……”


    “我喜欢你,时恪。”


    时恪不敢置信,借着酒意追问:“哪种喜欢。”


    “爱情的喜欢。”


    “我想你开心,想你自由,想你做任何事都不要有顾忌,想你知道自己值得被爱。”


    黎昀放缓语速,像是要让每个字都写进他的神经脉络,“说的再明确些,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时恪听得发懵,鼻子酸,眼眶也越来越热。


    在他前十九年人生里,被喜欢是需要条件的,可能是足够漂亮,足够听话,足够有价值,而他什么都没有,凭什么被喜欢?或者说,只能得到很短暂的喜欢。


    等价值磨损耗尽,就会被人像用完的画纸一样丢弃。


    时恪不安道:“我没那么好,你该选一个更优秀的人。”


    “不会再有别人,只有你。”


    “要,要是发现我没那么好,该怎么办?要是到那时候,再要离开,我……”


    “优点也好,缺点也好,你的存在就已经是我最珍贵的宝物。”黎昀叹念着,将恐惧全然托出,“我的生命里也只有一轮月亮。见不到你会心焦,睡不着,失魂落魄。”


    他贴近时恪的耳畔,“有没有想过,是我离不开你?”


    黑暗之中,感觉到黎昀微颤的气息,时恪几乎哽咽,眼睫晕开一点温热的潮气。


    在看不见的地方,黎昀的呼吸与他越靠越近,两人之间不过毫厘。


    “看在我这么需要你的份上,”黎昀的声音极轻,“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万物静谧,冬夜的风卷着月光而来,云层凝出银屑。


    时恪怔忪着,在落雪降临时给出了最真切的回答。


    “……好。”


    黎昀的气息在唇边流转,意有所指,“如果不想要,现在就可以推开我。”


    酒精让人麻木,也让人放纵,时恪的指尖一点一点攀上宽阔的后背。


    下一秒,温热的柔软轻触上来,时恪唇间的雪花消融在黎昀虔诚的吻里。


    泪水沾湿掌心,黎昀的身体轻轻退开,时恪抓着他的衣襟,仰面重新贴了上去,如同星火落入纸堆,将黎昀最后的克制燃得一干二净。


    呼吸交缠,唇与唇在温软辗转,捂着眼睛的手游弋至耳边,再到颈后,手指插/入柔软的发丝,黎昀托着他的后脑靠得更近,吻得更深。


    时恪的喘颤被濡湿吞没,垂落的泪珠在风里结成冰晶,又被嘴唇融化,身体仿佛困在云端。


    冷冽空气染上情/欲,全身力气都消弭在灼热厮磨里。


    黎昀根本停不下来,舌尖撩过齿间,轻触再轻缠,舐得时恪双腿发软,近乎缺氧,他偏过唇溢出轻呢,似是真实,又恍若梦境。


    奔赴一场冬,雪夜的初吻醉了两个人。


    忽而,远处钟声叮响,缠绵着迎来新日。


    时恪从云端沉醒,喘息着蹭过黎昀的嘴角,“会晕……”


    黎昀托住他向下坠的身体,两人额头轻抵,“还有力气吗。”


    “没了。”时恪臊得不敢看人,老实回答。


    “醒了吗。”


    “半醒。”


    “记得清吗。”


    “……记得清。”


    黎昀轻笑着,指腹贴在他的脸侧摩挲,温柔道:“那我们回家。”


    车窗外的雪越落越大,等达到景禾壹号,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霜,映得天幕透亮。


    黎昀握住时恪的手解开A502的指纹锁,扶着人进屋,要往卧室去。


    时恪拽住他的衣服,说:“我想洗澡。”


    车上安静睡了一段,好像恢复了些力气,就是眼神还飘散着。


    黎昀不太放心,“能站的稳?”


    “可以。”时恪松开手往前走,想证明自己不仅站的稳,还能走直线。


    结果第二步就歪了下去,扑到黎昀怀里继续嘴犟,“那也要洗澡,身上有酒的味道。”


    溺爱让人变得没有准则,黎昀无条件妥协,“先坐着,我给你开暖气。”


    时恪靠在沙发,身上已经不痒不红了,就是脑子晕乎乎。


    暖风很快灌满屋子,浴室传来水声,白雾从门缝溢出,黎昀调好水温才出来,扶起快要软成一滩的猫,“脱衣服。”


    时恪掀起下摆,在肌肤触到空气的时候又陡然一惊,潜意识里的自卑在抗拒亮光,他喃道:“关灯。”


    “啪”一声,眼前陷入黑暗。


    时恪渐渐松缓,脱了一件毛衣,却半天解不开内衫。


    他拧着眉毛,手指无力和纽扣做缠斗,黎昀俯过身,抬手接过固执的扣子,“我来?”


    时恪缓缓点头,目光沉在昏暗里,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衣衫褪落,身体不禁瑟缩了一下。


    屋里并不冷,只是他还没有习惯满身的狰狞暴露于人。


    掌纹和疤痕紧贴,黎昀的手顺着痕迹而下,薄肌清晰,腰线分明,可每抚到一处凸起,瞳孔就颤动一分。


    说实话,这番举动有点不道德,但黎昀想掌握他的全部,也想让他习惯于在自己面前露出伤痕。


    用轻柔的触抚释放安全信号,告知时恪无需掩藏。


    黎昀带着人站在浴室门口,解开腰间最后一枚扣子,压下眼底的热欲,“裤子自己来?”


    时恪:“嗯。”


    关上玻璃门,水声裹着热气散开,黎昀守在门口没有动,以防人摔在里面。


    半小时后,时恪穿好衣服轻拉开门,头发还坠着水珠,滴滴答答坠在颈窝,像汇报什么任务似的,仰头道:“洗完了。”


    黎昀转身,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盖在头上轻擦,吸干头发里的余水,再细心问:“吹风机在哪?”


    时恪的手指从置物架游移到墙角,胡乱指了一通,“这里吧。”


    黎管家按照指示逡巡半天,最后在洗面池底下的柜子找到目标。


    回卧室的路上,时恪捏紧黎昀的手,不悦道:“脖子不舒服,它卡我。”


    “我看看。”黎昀牵着人在床上坐下,壁灯照亮两人。


    脖子没事,但是衣服前后穿反了。


    昏暗的室内传来一声只有气息的笑,黎昀克制着嘴角弧度,轻哄道:“男朋友,衣服重新穿一下。”


    时恪皱着眉毛低头看了一眼,又指挥管家,“你转过去。”


    黎昀听话背过身,墙影晃动,映出肩臂起伏的肌肉线条,屋子里是温热干净的沐浴露香,他盯着影子,眼底微红,喉头也紧。


    “好了。”时恪说。


    微微侧身,黎昀闭眼抿掉那些欲念,站到床边打开吹风机。


    暖风呼呼拂过脸侧,时恪坐在床上都晃悠,黎昀的手掌揽过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腰腹,手指穿插/在湿发里,一点点梳开。


    这种感觉太过轻柔舒服,时恪顿觉恍惚。他在阴暗中长大,爱意不曾出现在生命中,所以时常不安,总在怀疑它的真实性。


    尽管黎昀就在身边,他仍不敢确定,究竟是梦是真?


    窗外飘雪,屋内温热。


    察觉怀里的人已经陷入沉睡,吹干的发从指间滑落,黎昀放下吹风机,托着人慢慢躺进被窝,而眼眸余光,捉到枕底露出的一团白。


    是他的围巾。


    黎昀将围巾放在角落,放平枕头,再替他掖紧被角,关上灯。


    正要离开时,被时恪拉住了手。


    时恪半梦半醒,像是呓语,“明天你还在吗?”


    心脏不由自主地皱起来,再柔软地陷落下去。


    昏沉之中,时恪的额间落下一枚比雪更轻的吻。


    “我一直都在。”


    第69章 我手冷


    雪下了整夜, 在树上,檐上,窗框上, 都落了厚厚的一层,万物皆白, 唯有天是透的,亮得像块冰。


    时恪翻了个身, 被角翻折, 微凉的风钻进来, 刮得他眉毛轻皱。眼睫轻启, 意识慢慢从梦境抽离, 脑袋的钝痛搅浑记忆,他支起身体,扶着太阳穴摁了摁。


    窗台落了一只鸟雀, 在玻璃上啄了两下, 翅膀掀起碎雪, 簌簌掉在树枝上。


    被声音吸引过去,时恪抬眼, 窗户蒙着白雾,他用掌侧抹出一个方块,瞬间被冰得醒了一半, 又见到一片纯白天地。


    下雪了。


    昨天干什么来着?


    时恪尝试倒带,上班, 生日会,喝酒,黎……是不是梦见黎昀了。


    酒精过敏体质大概比普通人要花上更长时间用来处理一系列后遗症。


    他向后捋了把头发,手指穿插在发间的触感让他捉到一丝微妙。


    思绪仍在和酒后症状作对抗, 恍恍惚惚间,脑海闪过黎昀说“喜欢你”的声音。他陡然一怔,接着,是黎昀看向他的眼睛、耳边轻语、掌间摩挲、唇齿交缠。


    碎片拼凑成流畅画面,昨夜的触感温度开始变得清晰,时恪当场僵在床上,血液上涌,耳根脖颈红了一片。


    很快,床边柜传来震动,不待他记忆复盘结束,黎昀的消息已经发了过来。


    【Liyun:醒了吗,男朋友。】


    男朋友……时恪喉头滚了滚,体内沸腾起来,原本还冰凉的四肢顿时变得潮热,他攥紧机身,拇指戳开键盘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犹豫的时间太久,忘了这个状态下屏幕顶栏能看见“对方正在输入”,又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Liyun:我四十分钟后下来。】


    对方就像看穿了他的局促和羞怯,善解人意的给了缓冲时间,比半小时多十分钟,可以用来洗漱,又不至于太久,让人捱的难受。


    截止人生目前,时恪还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可以说是完全手足无措。


    他在床上干愣了五分钟,又到水池前用冰水敷面,先把这丢人现眼的颊红降下去,洗漱完,窝在沙发里继续发呆。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人潮边缘缓行,而阳光从云隙探出,精准的,笔直的笼罩在他身上。


    门被敲响,心跳跟着错了一拍,时恪手指微蜷,走到玄关拧下把手。


    “早。”黎昀笑得很浅,温柔却泄得情不自禁,“带你上去吃饭。”


    时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视线落在他凌厉的唇峰,那股热劲儿又蹿上来,他飘闪着移开眼,“怎么还专程下来一趟。”


    黎昀毫不遮掩,“想见你。”他走近一步,又说,“我的耐心只余下四十分钟,再往后就是迫不及待。”


    手心出了汗,害羞和胆怯同时出现,时恪彻底蜷起指头,低低“嗯”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给的反应太淡,接着缓缓、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觉得自己实在像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在告白之前,尚能冷淡自处,确认关系之后,反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时恪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却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许函和他更像以“恋爱”为名的剥削与被剥削,贴钱给人打作业白工,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在家门口打了那个傻逼一顿。


    时恪很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男朋友。


    上了楼,门口已经摆好拖鞋,他换上鞋子,被带到岛台前坐下。


    桌上已经布好今天的早餐,牛奶燕麦粥和牛肉番茄三明治。吐司是刚刚烘烤过,边缘焦脆,奶酪融进孔洞里,叉子一戳便会溢出,暖融的香气四散。


    已经是第三次在黎昀家吃饭,按理来说,他早该习惯,但身份的转变让时恪有点焦虑,到底怎么表现才符合恋爱的定义?


    黎昀端过蜂蜜水,瞧见时恪蜷着手,面颊醉酒的红潮退去,肌肤透出冷白,薄唇紧抿的模样和初次来家里时的身影重叠。


    杯子搁在桌角,黎昀走近,手掌托住下颌,拇指不自觉在脸侧轻抚,两人目光相触,看见时恪眼底还有残留的疲惫,问道:“怎么了,是昨天的酒太难受吗?”


    熟悉的肌肤触感,熟悉的仰视角度,时恪想起昨夜生疏又迷乱的吻,只觉得半羞半躁,顺势道:“嗯,头疼。”


    黎昀眉头轻蹙,开始自责带人上天台吹风了,酒后遇冷,第二天不头疼才怪,他诚恳道:“抱歉,我的错。”又将蜂蜜水递给他,“先把这个喝了,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恪读出他的神色,指尖在杯子上来回蹭,“不要道歉。我大概是……不知道要做什么,有点紧张。”


    “放松。在我面前不用拘束,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黎昀撩开他垂落的发丝挂在耳后,安抚道,“而且,我们今天有很多事可以做,以后,也会一直有。”


    时恪目光闪动,努力地抚平心底焦促,“嗯。”


    喝过解酒蜂蜜,吃过饭,时恪在黎昀收拾餐具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的包裹。


    白色礼盒,蓝色缎带,蝴蝶结上挂着一张卡片,写道:“祝天底下最帅,最会做饭的哥,生日快乐——舒启桐。”


    时恪心间一颤,今天是黎昀的生日?


    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关掉水龙头,擦净碗碟,台面,黎昀转身便见到时恪站在自己身后,嘴唇轻启,“今天是你的生日?”


    黎昀露出浅笑,“嗯。”


    时恪酝酿半天,有种无力的愧疚感,再怎么去准备礼物也已经来不及,他道:“对不……”


    “已经收到了。”黎昀轻轻打断了他,将人揽在怀里,下巴贴着耳尖蹭,“你是我最好的礼物。”


    松木的温暖涩香包裹上来,情话搅得他心软,时恪陷入有些失神的状态,他试着攀住他的背,说道:“那,今天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已经有安排了,”黎昀说,“昨天带你去了餐厅,可惜喝得太醉,没能看的了那些秘密。”


    “什么秘密?”


    “想守在你身边的秘密。”


    云渐渐淡了,太阳一照,透冰似的天化成纯蓝,满地银雪闪着细碎的光,像数万亿粒星屑。


    时恪带着围巾,雪地的光反射在脸上,将他也衬得透白,冬风给鼻尖染出绯色,那粒细小的痣也变得清晰可见。


    两人并肩,在雪地踏出一列成对的脚印,时恪稍稍放慢步伐,落在黎昀刚刚踩过的位置,平行的印痕开始产生交集,融为一体。


    察觉身边人落后,黎昀回过头,瞥见时恪正低着眸子,脚下是刚盖好的章,卧蚕伏起,嘴角不住地上扬。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体伸出手,指节弯了弯,“我手冷。”


    时恪跟上去,轻轻握住,温热的肌肤贴上来,明明自己才是更凉的那个。修长纤细的指骨被撑开,两人十指交握,再被黎昀扣紧。


    他说不好什么感觉,许是胸腔栖满了振翅的蝴蝶。


    周末的墨华路到处都是人,街边店铺都挂上圣诞装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投来视线,两个俊俏腿长的站在一起实在惹眼。


    时恪下意识收紧了指间力气,担心有人将他俩认出来,再传到黎昀家人的耳朵里去。


    他不敢想黎昀的姥姥会是什么反应,社会传统好像也没有进步到可以毫无波澜的接受“同性恋”这件事。


    时恪兀自纠结,直到焕然一新的Le temps出现在眼前。


    哑黑为主调的建筑,庭前铺着白石小径,两侧的矮灯被雪裹成白色,顺延至玻璃门前,抬头便是精致简约的店招LOGO。笔迹飘逸又熟悉,正是出自时恪之手。


    昨夜天黑人醉,半点没看清里面的模样,时恪跟着进了门,里头的风格、配色,与他之前想的一般无二,沉静、温暖且浪漫。


    柜台上摆着几摞物料和餐具,从纸制品到器的器皿压印,都是时恪亲手绘制的设计。


    从进入山道以来,他全权负责的项目林林总总十多个,但眼下这个却让时恪尤其喜欢,带着惊喜和期待,像是某种作品,也像是见证。


    “之前你问我,游廊空出来的墙放什么。”黎昀牵着人走过大厅,在下一个转角站定,“想挂你的作品。”


    “所有你喜欢的,发表或没有发表过的,只要愿意就可以放在这里。”


    游廊侧边是窗格,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墙面,映出斜斜的一方方光斑,在墙角处竖起,框住一副画,也目前唯一的画。


    时恪瞳孔微张,身影落在光里,“这画是……你捡回去的?”他万没想到,当时只以为是被楼道保洁收走了。


    黎昀说:“嗯。你的作品,该待在艺术馆,展览厅,每一张都珍贵。”在知道时恪的心意后,不会再看不懂画的含义,小孩儿卑微谨慎,缺乏自我认同感,那便由他引导,再一点点重建。


    被时恪放在箱子里积灰的作品太多,一些是为了挣钱参加比赛,而那些花了心思的作品,因为和艺考成绩无关,大都被时艳撕碎,早不知道化成哪滩泥。


    时恪心里的滋味难言,只握紧黎昀的手,拼命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


    “上楼去看你的房间。”黎昀拉着人,又从后花园的秘密通道上了三楼。


    这里很安静,整层做了隔音,听不到一点外面的噪杂。推开门,时恪一眼见到的便是落地窗外的海景,浅蓝和雪白相映,浮动的波岸在太阳下发光,比星石还耀眼。


    房间摆着沙发,宽桌,斗柜,角落摆上绿植,窗边隔出一块写生区,崭新的画架还没拆包装,静静立在光下,中央铺着细绒地毯,衬得一切都温暖。


    往里走,推开嵌在墙内的书柜,后头藏着收纳间,台架上便放着手札,纸片则被夹在手札里。再往里,甚至还有卧室和洗浴间。


    不说时恪那些画,整层楼的设计又大又隐蔽,整个家搬过来都绰绰有余。


    “可以把它当成工作室,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黎昀站在门口看着他,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


    话说的好听,其实藏了大大的私心,要是赶上餐厅太忙,就去把人接过来,守在眼皮子底下,专属私厨尽情投喂。


    时恪声音轻哑,刚才还是难以言喻,现在又成了心酸,“不是你的生日吗,怎么都是给我的东西。”


    黎昀纠正道:“是‘我们’。”


    他走到窗边,高挺的鼻梁被阳光刻出锋利的线条,“我小时候过生日家里办的隆重,宴请同学,亲戚,尤其黎延君带来不少投资人,安排各种环节,收到堆成山的礼物。但是我不喜欢。”


    时恪问:“那你喜欢什么。”


    黎昀浅浅笑了笑,“喜欢跟你过最日常的生活,做什么都可以,无所事事也可以。”


    总是习惯做照顾者,在家又是年长的哥哥,做事滴水不漏的前提是事无巨细的掌控力,时恪难以想象这样需要耗费多少心力。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黎昀可以享受被照顾。


    时恪心绪一路飞驰,眼下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多,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的晚饭,能不能我来做?”


    第70章 对象在家


    黎昀抬起眉尾, 颇有兴致地说:“当然。”


    冲动是魔鬼,时恪觉得自己刚刚就是被魔鬼掌控了。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竟想出这么个法子。黎昀是获过M.O.G.的三星米其林主厨, 时恪的做饭技巧停留在大致“能做熟”的程度。


    这已经不是班门弄斧了,是想毒死鲁班。


    时恪挪开视线, 手揣在口袋里,琢磨上哪学点速成的技巧。


    从餐厅驱车离开, 先去超市补足所需食材, 顺便买点日用品。时恪坐在副驾驶歪着头刷手机, 屏幕偏向窗外, 神色自若。


    他单手点开小红薯, 在搜索栏打下:牛肉面制作教程


    页面刚刚刷新,黎昀握着方向盘问了一句:“看什么呢。”


    时恪眼神微定,再游移, 余光瞟过他, 又转回屏幕, 佯装镇定。


    “刷微博。”


    为增强可信度,还补充道, “粉丝说我发微博频率太低了,问能不能多发点日常。”


    黎昀侧头看路况,瞧见窗户上映出的屏幕倒影, 硕大一碗牛肉面,帖子的标题清晰可见。


    他忍着嘴角笑意, 陪着演戏,“噢,那要多发吗?”


    “看心情。”时恪答,答完又想起什么, 有点紧张地问,“晚上你想吃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在方向盘上溜过半圈,手指敲了敲像是在思考问题,等车开入匝道才说:“牛肉面。”


    时恪眉头一蹙,转过头去,黎昀正目视前方,坐的端正,完全没有窥屏的嫌疑。


    那就是巧合,他放心的给那篇帖子点了个小红心,回道:“好。”


    这次挑了个人流量小的超市,两人都裹着围巾,周围都是大爷大妈,碰到粉丝的概率应该非常小。


    黎昀推着车,一边挑菜一边往袋子里装,哪颗菜长了斑是不能要的,哪个根蒂带弯的说明新鲜,样样件件了如指掌,引得对面的阿姨都过来请教挑菜技巧。


    时恪跟着在旁边听课,仿佛又回到当初为了食光漫谈收集资料的时候。他觉得惭愧,自己对生活总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黎昀却完全不同。


    阿姨满意的提着战利品走了,时恪好奇道:“法国的学校会教怎么选菜吗?”


    “会简单讲讲,不过我是跟着楼下邻居奶奶学的,”黎昀说,“里昂是个美食之都,不缺懂美食的人。”


    11年留法生活是一段漫长的经历,时恪有些说不清的低落,感觉自己像个落下很多功课的差生。在他不曾参与过的时光里,黎昀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食材买齐,转到进口生活用品区,货架上的瓶瓶罐罐五颜六色,黎昀的脚步停驻在沐浴露前。


    “家里没了吗?”时恪问。


    黎昀说:“给你的。上次调水温的时候看见快用完了。”他打开试用品的盖子,放在时恪面前,“这个可以吗。”


    隐隐淡淡的香味飘过来,像松针,又像雨后潮湿的木头,后调是温暖的沉香。


    做过馥闻的项目,时恪多少懂点门道,而且这味道太熟悉,他恍然一怔,原来黎昀身上的香气是沐浴露。


    “不喜欢?”黎昀问。


    时恪道:“喜欢。”他拿起正装放进车里,“我原本以为它是香水。”


    提起香水,黎昀倒是想起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事。


    他拉住刚抬脚的时恪,没给半点铺垫,“那天你闻见的香水,是启桐给舅妈准备的生日礼物。”


    那天?


    时恪的记忆开始上涌,在电梯里把人怼了一顿回家又后悔的那天。


    “还有那张卡的问题,”黎昀轻轻捻着他的发尾,“是你的长头发,以及‘目前在场’的确没有我喜欢的人。”


    他解释的直接又干脆,“没有女人,也没有其他人。从头到尾只有你。”


    时恪语塞:“我……”


    黎昀说的越多,他越觉得羞,脑补一出追爱大戏,给自己酸的寝食难安。


    时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辩解,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傻逼,但好像无可辩驳,他就是个傻逼……草,改天就把头发剪了。


    黎昀知道他面薄,没有半点取笑的意思,但这件事必须说清楚,“是我说的太晚,早该跟你表明心意。以后这种事,直接来问我。”


    时恪抿着嘴,自个儿拧巴半天,然后低低“嗯”了一声。


    闲逛到下午,外头又飘起雪片,两人赶在日光被云遮住前回了家。


    岛台上铺开一排买好的食材,做牛肉面绰绰有余,剩下的部分是黎昀日常会囤的菜品,用来研发新的菜式。


    万事俱备,难题就来了。


    时恪站在灶台前和黎昀眼对眼,他的厨艺虽然不至于把灶台炸了,但是绝对不会做得很好看,好不好吃更是个谜,何况还要偷偷查资料,不能有人在这里监场。


    “你要不要去休息?”时恪问。


    黎昀欣然点头,给他留出发挥空间,说:“我去阳台弄花,”这雪下的厚,小型盆栽已经收进室内,还剩下大件需要处理,又嘱咐道,“用刀的时候当心点手。”


    待人走远,时恪才背过身摸出手机,调出页面,按照步骤一项一项来做。


    他卷起袖子,细腕再往上一寸的地方盘着几道疤,时恪定了定神,忍住遮掩它的冲动。


    拿出牛肋条,在水池里冲洗干净,准备切成大块。灶台上起了一锅水,待牛肉切好,再和葱段、姜片、料酒一起焯水去腥。


    时恪低头,右手握刀,横着位置往下使劲,切得全神贯注。


    会不会是一回事,想不想做好又是另一回事。他拧着眉,按着牛肉的左手微颤,感觉以前参加全国联考都没这么紧张。


    阳台传来花盆和理石磕碰的声音,黎昀偶尔会朝厨房看一眼。


    小孩儿认真的时候会冷着脸,眼眸低垂,露出锋利的下颌线,就看着特别……带劲儿。


    手机震动,黎昀扫过来电显示,抖抖手上的土,擦净,滑开接听键。


    英文,还有法语?


    时恪投去目光,听不太清内容。


    黎昀手上动作没停,不知道聊到什么,忽然笑了笑,和他对上了眼睛。


    偷听被捉了个正着,时恪瞬间偏过头,去摸岛台上的冰糖,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是在国外的朋友?


    控制不住思维发散,时恪心不在焉的往锅里下牛肉和豆瓣酱,锅铲还沾着水,刚落进去便溅起“滋滋啦啦”的油花,场面堪比春节十二响。


    烟雾瞬间扑面,时恪被呛得咳嗽。


    白色氤氲中,黎昀的胳膊从侧向前绕过,揽住他的腰,往后一扽,贴上硬挺的胸,撞得人咳得更厉害了。


    黎昀腾出另一只手关火,开抽油烟机,搂着人远离岛台。


    “溅到哪儿了?”他握着两只胳膊翻来覆去的看。


    时恪咳红眼睛,挫败的不敢看人,说:“没。”


    雾气很快溢满屋子,多新鲜呐,米其林三星主厨家里是豆瓣酱味儿的,时恪觉得丢人还愧疚,嘴角绷得紧紧的。


    眼瞧着他要丧失信心,黎昀赶忙顺毛,“多大事,烟散出去就好了。”


    时恪打开窗,冷风灌进来,卷走油烟,他眼里全是歉意,又舍不得那锅菜,小心地问:“还能救吗?”


    “当然能。”黎昀说,“我替你打个下手。”


    专业人干专业事,黎昀将糊了锅底的酱盛出去,牛肉另外装盘,重新下料。不出三分钟,飘出阵阵辛香油辣。


    锅铲被重新交到时恪手上,黎昀道:“辛苦时老师,我还等着吃呢。”


    没有彻底接管这盘菜,也没有不让时恪再碰,黎昀留足了期待感,小心而珍重的保护着这份心意。


    半小时后,被寄予厚望的牛肉面端上餐桌,也算没给时恪丢脸,色香味至少占了香。


    两人相对而坐,黎昀给牛肉面拍了张照,编辑了会儿消息便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时恪攥着筷子紧张兮兮,歪过头问:“能吃吗?”


    厨师很有自知之明,甚至问的不是“好不好吃”。


    “我很喜欢。”黎昀语气真挚,没有半点奉承的意思。


    时恪睁大眼睛,半信半疑吃了一口,竟然真的……还可以,和他平时点的外卖差不多。


    在不熟悉的领域超常发挥,简直是太大的运气,他在心底舒了口气,又放下筷子。


    黎昀:“怎么了?”


    时恪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生日快乐。”


    同样四个字,黎昀从小到大听过28遍,唯独第29遍最特别。特别的入耳,又特别的纯净。


    “嗯。”黎昀说,“是最快乐的生日。”


    吃完饭,时恪借着黎昀家的浴室洗了个澡,把油烟味驱散。要出来时才想起来没拿衣服,只得先穿着大一码的卫衣和裤子。


    从浴室里出来,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和黎昀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追星人爱买同款,这种隐隐的亲密感非常微妙。


    这是时恪的初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情绪波动,比如眼神交流,肢体触碰,再比如听见黎昀的电话内容提到他。


    “生日宴地址启桐跟你说了吗?在春鹤庭。”


    黎昀瞧见人出来,衣领太宽,脖颈露着大片肌肤,他这边应着电话,又上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披在时恪身上。


    “那个……舅舅再多嘴替姥姥问一句,”舒永被强行托付了催婚任务,无奈道,“你那个对象怎么样了?”


    时恪正在擦头发的动作一愣,黎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对象在家。”


    “唷!成功了?”舒永抱着执行任务的心态来的,没想到真有收获,“什么时候带给我们见见。”


    黎昀仍盯着他,说:“已经……”


    时恪快步上前捂住他的嘴,眉头拧着,眼睛睁大,满脸都是“你要干什么!”


    逗小孩儿就是有意思,黎昀的眼睛笑得弯成月亮,捉着他的手拿下来,继续道:“已经快了吧。”


    这还不够,又继续扶着时恪的后颈,在唇角轻轻啄了一下,跟电话里补充道:“等我找个合适的时间。”


    也不知道是慌张更多还是害羞更多,时恪只觉得自己心脏快跳出来,柜门开了个缝又给砸回去,手心都沁出汗。


    舒永道:“行!”任务完成,影帝非常满意!


    挂了电话,时恪还在懵神,黎昀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设计师可以再给我留个周末的时间吗?”


    “干什么?”


    黎昀说:“带你去生日宴,让他们提早习惯习惯。”


    回到A502的时候头发已经干了,时恪换了睡衣窝在床上刷手机。


    他不敢想黎昀家里对这件事的态度,从舒家的背景来看,应该非常传统。


    上次中秋去探访,舒永和方愈,包括姥姥都拿他当贵客看待,更别提舒启桐以为他只是和黎昀协议麦麸。


    时恪颓丧的蒙住头,光亮从被子里透出来。


    他心不在焉的刷着朋友圈,直到被一碗分外熟悉的牛肉面吸引。


    黎昀在三小时前发的内容,配文是一颗月亮的emoji。


    底下舒启桐评论道:???米其林三星主厨首次滑铁卢


    黎昀回复他:


    想吃可以说,但绝对没你的份。


    雪夜寂静,屋内昏暗,绒被里的光暗下去,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图片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