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才刚出发，车厢内已经挤满了人。
一个穿着不合身蓝色西装的青年，被挤到车厢边缘，双脚几乎悬空离地，脑袋被不知道什么人的胳膊肘挤到玻璃上。
脸颊贴住玻璃呼出的热气，在冰凉的玻璃上凝结成水雾。
他用来挡住漂亮脸蛋的那副松垮黑框眼镜被挤到变形，可却空不出手去扶正。
因为他此时一只手，正护着身前那只风化脱皮的手提式公文包。
另一只手勉强撑住车壁，尽量缩起身体，才不至于要挤到座位上的陌生人，发生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车厢内声音嘈杂，由于过挤导致咒骂声不断，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凑成的酸热气，冲的人想干呕。
明昭被挤的动不了，只能被迫观察着车窗外。
这是独属于贫民区的城市风景。
联排式黑色大楼上，挂满了整整齐齐的通风外机。
此时正轰隆隆转着，为生活在里面的低等人类，带来一丝奢侈的人造空气。
眼镜被挤变形明昭看不太清楚，漂亮的小猫眼眯起来。
只觉得这些通风外机，像一只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过往的东西，仿佛所有事情都在监视之下。
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所有人都生活在人造天幕下，人们瓜分着有限的资源。
整个城市被分为abcdefg七个板块区域。
a区是所有人向往的地带，永远拥有舒适环境的地表，光线亮度、空气湿度，一切都恰到好处。
越往下走生活环境越下降，g区建造在地心深处，那里燥热破败，变异失败的生物在这里繁衍，和低等人类争抢着仅有的生存资源。
明昭就生活在刚刚所见到最下等的g区，比现在看到的景象还不如。
他住在连通风机都没有，燥热异常的地心深处小单间。
由于性格原因他不爱说话，总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低垂着头，所以身边的邻居都看不上他。
只有变异虫蚁，愿意常来光临他的住所。
就在昨夜，他仅有的一份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工作，也因为被人莫名其妙投诉而失去了。
明昭彻底成了，所有人都嫌弃的倒霉蛋。
想要再找一份工作，对于不爱说话的他来说难如登天。
没有任何积蓄的他，不知道还能生存多久……
他正为找工作发愁时，个人电子屏突然收到一封来自a区最大公司——斯维塔，发送的入职offer。
要知道斯维塔公司，对于整座城市的意义，是非同寻常的，笼罩地表城市的人工天幕，就是斯维塔公司在负责维护。
公司里面聚集着a区所有高端人才，稍微差一点的，连门槛都碰不到。
所以明昭想都没想，就认为这封奇怪的offer是诈骗信息。
毕竟像他这样的低等人类，是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斯维塔公司的。
可当深夜，他躺在咯吱作响的薄木板上时。
肚子饿的实在睡不着，那种饿得抓心挠肝，恨不得把变异老鼠塞进嘴里生吞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
于是明昭豁出去了，他想着就算是诈骗，大不了去a区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反正那封offer里附赠了一张通往a区的车票，不去白不去。
明昭一夜没睡，生生熬到了最早一班电车发车时间，挤上了现在这辆电车。
之所以这辆电车，会有这么多人挤。
是因为整个地心，只有这么一辆能够从g区通往a区的电车，其余电车最多只能跨三个区域。
跨区电车使得底层人类，有机会可以在规定时间内，去更高等的区域工作，换去活下去的资源。
时间一到，又必须回到阴暗的地心，躲藏起来，像见不得光的变异老鼠。
他就是这样一只意外获得奖券的好运老鼠。
一封能让他通往a区的offer，就这样砸在他身上，他到现在都感觉在做梦一样，有点恍惚。
突然停滞住的电车，打断了明昭的思绪。
此时电车已经到达f区了。
电车里的人几乎下去了一大半，虽然在f区也上来了一些人，但拥挤的车厢明显变得比刚开始松快很多，明昭终于有机会喘口气了。
他艰难地站直身体，单手揉了揉自己被挤痛的腰，双脚踩在实地上的感觉真好。
不经意间看见透明的车窗上，被他的脸颊贴出一个印子。
虽然从没人会注意到他，但明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埋地更低了些。
悄悄扯了扯自己宽大西服的衣袖口，把那块玻璃擦干净，而后又飞快站好。
希望这个小插曲，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电车自带换气功能，此时车厢内的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起来。
仿佛那些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电车继续行驶着，明昭单手紧紧拉住把手，生怕自己不小心脱手。
万一摔倒在地，会出大糗，这是他受不了的，他接受不了别人注视他的目光。
无论是欣赏赞扬，还是嫌恶唾弃。
所以他来不及去整理，自己被挤出很多褶皱的宽大西服，和调整那被人挤到变形的黑框眼镜，尽管现在他看不太清。
不知道是因为一夜没睡，还是因为电车上摇摇晃晃的，明昭竟然站着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睁开朦胧的双眼，电车不知道开到了哪个区域，但很明显的是乘客变得稀松起来。
乘客们零散的坐了几块位置，但都离他很远，可能是嫌弃他身上那股，独属于贫民窟的味道吧。
明昭只是快速瞟一眼，不敢多看。
这些乘客和他在g区见到的，完全是天差地别。
他们身上的衣服是那么鲜亮整洁，极具质感，各个都挺拔很有气质。
连车厢中也飘荡出一股隐约的甜香。
这个味道好香好香，是他在g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味道，勾得人心痒痒的。
只是在电车之中……似乎还伴随着一些难以入耳，让人面红耳赤的靡靡之音。
明昭察觉出是什么声音后，从脖颈到耳根处全都红透了，身上也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尴尬得脚趾扣地。
怎么会有人在电车里做这种事情，这么找刺激的吗？
然而电车里的其他乘客像没听见一样，都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这些暧昧声一样。
这让明昭一度以为，这声音是自己这些年过的太清水而幻想出来的，一时间他连脸颊也涨红起来。
突然他想起来在刚才的睡梦中，也隐约闻到过那一缕甜香，而且同样……伴随着一些奇怪的声音。
直到刚才电车突然颠簸一下，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和难以压抑而从喉头溢出的娇弱喘声，从他的右后方传来。
这一次是非常清晰的听见了，声音虽然不大，但车厢内十分空旷，而且没人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显得格外清晰。
这不是幻听，他没猜错。
明昭一下子整张脸都羞的通红，恨不得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又只能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他手中握着的拉手几乎被攥出的汗沁透了，不断把头埋的更低，用自己最擅长的姿势，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尴尬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光面的皮鞋前端满是折痕和划痕，还在拥挤中被人踩了好几个脚印，鞋跟处都磨出了缺口，看起来就不是很平整。
明昭心里又升起一股奇怪的自卑感，把自己的裤脚往下扯了扯，想要将这双破旧的皮鞋遮挡起来。
就在他感到浑身不自在的时候，电车再次停止行驶。
原来电车已经到了b区，那就还剩一站能到a区了。
不知道误入如此尴尬的场景，他还能坚持多久。
明昭不敢有任何动作，即使脚站麻了也不敢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也许是电车突然停止的原因，一个物体从刚才发出暧昧声响的地方滚过来，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撞在明昭鞋边。
明昭突然紧张起来，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他来说却像是遇到了世纪难题。
天呐，怎么办？
明昭在内心中拉响警报。
会不会有人过来问？
他到底该不该把东西捡起来，还给别人？
但是这东西，好像是那些高等人类的，他们会不会嫌弃他手脏？
而且这个东西看起来……有点奇怪。
似乎是一个小玩具，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捡起来的话会不会被认为是多管闲事？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明昭的内心中闪过无数种想法，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他纠结一小会儿，还是决定捡起来。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怎样也比站在这里尴尬死要好。
就在他弯腰，准备伸手去捡东西的时候。
正好一个刚上车的高等人类，从他身边经过，像是没看见他一样顺手将东西捡起来，走向那个角落。
明昭全程没敢抬头，但他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微弱声音从后面传来，是一道富有磁性的成年男性声音，“你不乖哦，没有完成任务。”
另一个声音黏黏糊糊的，发出来的声音听不清楚。
但依稀能听出其中的恐惧与抗拒，他似乎在向谁求救。
明昭仿佛自己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误入某种绿色健康小电影。
他更加不敢抬头，也完全不敢插手这件事，良心和恐惧在脑海中挣扎，最终还是恐惧获得了胜利。
他只当那人不是在同他呼救，可谁曾想声音的源头，竟然开始向着车厢前方不断移动。
明昭低着头心跳飞快撞击着胸腔，他们要往前，就一定会经过明昭身边。
但此时他背对着车厢，面朝车窗，按道理不会和碰面。
明昭却透过反光不太清晰的车窗沿，看见一个青年被身后高大男子环抱在怀里往前走。
两人都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大概情景。
青年衣衫凌乱却更加涩气，皮肤白到发亮十分吸睛。
青年无力的挣扎着，非但没有摆脱触手的控制，反而把自己裸露在外的雪白皮肤，磨出片片红痕。
这个青年简直就是欲望的代名词，即使看不清面孔，也没人能拒绝他的吸引力。
车厢里其他乘客，证明了这一点。
所有人仿佛失去理智，都被欲望裹挟着向青年靠拢，痴迷而又疯狂的触碰着他。
除了扮演着冷漠乘客独自尴尬的明昭。
场面愈发激烈，青年连西装裤腿都被人掀起，露出略带肉感的小腿肚，被一只陌生的手掌抓在掌心。
白嫩的肤肉从指缝中溢出，带来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明昭不敢再看，索性放空大脑看向窗外。
车窗外，城市高楼林立，像一座钢铁森林，冷静肃穆。
车厢内，暧昧不断升级，甜香与腥气浇灌，欲望疯长。
漩涡之中，被所有人爱着的貌美青年，和戴着黑框眼镜，无人在意的社畜明昭。
是完全的两个极端。
浓烈的甜香味蔓延在鼻尖，明昭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耳边毫不遮掩的强烈暧昧声，都显得不真实起来。
明昭觉得在这个车厢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从没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
终于一串美妙的提示音响起。
电车驶到了a区终点站，明昭可以下车逃离这里了。
明昭小心翼翼避开地上弥漫的水痕，快步移动逃似的正要离开车厢。
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衣角。
明昭不敢回头去看，只是低着头瞥了一眼。
他看见抓住自己衣角的是一只白皙细腻的手臂，手指纤纤连指甲盖都透着粉圆，漂亮又诱人。
只是上面沾了不少水，徒增了些欲念靡乱的味道。
明昭知道这只漂亮细长的手，极大可能是刚才那个青年的。
只是拉住他的动作，不知道是挽留还是求救。
可惜他找错人了，他找到的是一个自卑又自私的胆小鬼，明昭是一个普通社畜救不了任何人。
于是明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拉住他衣角的手，重新被爬上来的触手缠上，拖回了车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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