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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乡下的日子多是各种枯燥无趣的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到水田稻谷春耕之时,冬麦早已在去岁收完柴豆后种下,旱田里无非就是见天儿去拔拔草,地旱时挖理引水沟渠亦或是提水浇灌,多是力气活。


    快晌午时灵哥儿睡了,陆谷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就不怕掉下床了。


    厨房里纪秋月正在切菜,锅边冒出白汽,今天蒸了干米饭。


    昭儿之前不乖,哭闹想出去玩儿,这快到饭时,地里好几口人等着送饭去呢,她给儿子吵得心烦,干脆打了几下屁股,打哭后又抱着哄,昭儿哭了一阵就睡着了,同样搁回屋里。


    见他进来,纪秋月边切菜边笑着说:“总算消停了。”


    刚才昭儿哭得时候灵哥儿也跟着一起哭,两个孩子哭起来,就算是亲娘亲阿姆,听多了只觉耳边吵闹,这不一清静,又不用再抱孩子,陆谷同样觉得松快了,带孩子可从来不是件容易事。


    米饭已经蒸好,灶底不用添柴,陆谷见菜切的差不多了,把泥炉的火添旺,马勺的水倒掉擦干放在炉上,他在厨房外倒油起锅,纪秋月很快端了碗焯过的春笋片和半碗鸡肉片子出来,见油热了,陆谷抓起春笋上的一小把野葱刺啦一声倒进油锅,葱香味道弥漫开,接着又倒鸡肉和春笋。


    鸡是前天在邻村买的一只不下蛋老鸡,他们家的鸡鸭都下蛋呢,舍不得宰杀,昨天剁了一半鸡肉炖了,用大陶罐盛了送去地里,连汤带肉吃了个精光,有油水荤腥的鸡汤并着干米饭和馒头,人人吃了个饱足,还有一些鸡肉留着明天够炒菜的。


    笋子鸡肉炒出来后,陆谷擦擦马勺,纪秋月又端了野菜和腊肉出来,今儿没鸡汤吃,切些腊肉再炒碗菜是一样的。


    他在外面炒菜,纪秋月在厨房拿了大汤盆,掀开锅盖打饭,弄得满满当当,又数出六个碗来,把一盆米饭和碗放进竹篮,因汤盆大,篮子里不好放菜碗,怕倾倒汤汁撒了,拿了另一个篮子提着。


    “在这里看家,知道不?”陆谷把装水的陶罐放在地上锁院门,把跟出来的乖仔弄回去,两个孩子都在家睡觉呢,有狗能放心些。


    乖仔站在门后一动不动看他,锁上院门了,还能听到它在里面呜呜低叫了两声。


    水田里不少人弯腰插秧,他俩一个提着饭篮子,一个提着水罐和菜篮子,不多时到了自家田地边上。


    为春耕忙碌,沈玄青前日赶着骡车回来了,田地是口粮根基,自然重要,别说乡下,连镇上种地的人家近来也在地里忙。


    他眼睛尖,一早就瞥见陆谷和纪秋月身影,没到夏日,但晒一早上太阳,又一直干活,脸上身上全是汗水。


    “走,吃饭了。”他抬起手,用手背擦擦额上的汗,同葛春生和他女婿李来庆招呼道。


    葛春生没地种,去年他干活麻利人又老实,今年沈尧青就提早和他说过,葛春生话少沉默,因沈家人好说话,他过去喊人时,葛春生憋了半天,临他走时才把话说出口,问春耕还要不要人,若要的话,他女婿只有一亩薄地不着急种,做几天短工没问题。


    沈尧青知道他那个女婿,同样穷苦,离他们清溪村近的有两个村子,最近的是葛春生所在的清河村,另一个稍远点的就是李来庆所在的临河村,年轻汉子不似妇人夫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志趣相投或是脾性相投的汉子怎么也认识几个。


    乡下就这么点儿地方,稍有些事情就传开,他和李来庆不熟,但从没听过对方干过什么鸡鸣狗盗亦或是别的坏事,略想一下葛春生老实,他女婿想来也不是坏的,不然连岳母娘岳丈都欺负的人,早就有闲话传开了,便点头应允了,年轻汉子再怎么,只要干活有力气,把春耕这几天忙完就好。


    只是他没想到,昨儿头一天插秧,葛春生和李来庆大清早就在地里候着了,比他们自家人还早半刻钟。


    水田里六个人上了田垄走到地头,卫兰香热的满脸汗,拿手帕擦了擦,这会子太阳大,眼睛都眯起来,先把腰间竹筒摘了,仰头灌了好几大口,喝完才觉舒坦些。


    “娘,这是茶水,喝一些解解热气。”陆谷把水罐上的碗拿下来,倒了半碗递过去。


    “好好。”卫兰香喝完竹筒里的水,对这半碗温茶也没客气。


    见沈玄青过来,高高大大杵在旁边,陆谷眉眼微弯,问他:“你的水喝完了?”


    沈玄青这才笑了,说:“完了,原本不渴,既是茶水,我也喝些。”


    陆谷从饭篮子里给他拿了个碗,沈玄青便拎起陶罐给碗里倒,待碗里的水喝完后,陆谷才给他盛了一碗饭。


    “锅里还有,今天蒸的饭多,这些若不够吃,我再回去盛些。”纪秋月在旁边说道。


    沈雁饿了,闷头吃饭根本顾不上说话,见小姑子弄得脸上身上都是泥水,她笑着给擦了擦脸。


    葛春生和李来庆也都在吃,多是夹菜,偶尔来块肉,都有些拘谨,不是那种一个劲往自己碗里扒拉肉的,便叫人敬重些。


    地头没有桌椅,几人或蹲或席地而坐,反正衣裳多是脏的,不在乎多沾点儿泥土。


    “你吃没?”沈玄青端着碗问道。


    陆谷笑着说:“没呢,等会儿回去了和阿嫂一起吃,饭菜都留着呢。”


    既这样,沈玄青嗯一声不再说话,低头往嘴里扒拉饭菜,别说沈雁,他也饿狠了。


    插秧忙了两天半,即便第三日只有小半天,饭还是要好好做的,纪秋月和陆谷今日擀面下了一锅汤面。


    别看只是做饭,天天吃一样的饭菜和换样数到底不同,吃食上花些心思,家里人也高兴。


    汤面下肚暖和滋润,还用剩下的鸡肉炒了春菜,陆谷又捞一碗酸水芹切成小段。


    灵均今儿不想睡觉,他还太小,不知道大人的苦累,不愿在摇篮里躺,陆谷只好背着他给纪秋月打打下手,好在今天昭儿还算乖,昨儿挨打得了教训,知道大人忙,就不再哭闹了,自己在院中玩泥巴,弄一身脏不打紧,只要他别往外跑就行,纪秋月由着他玩,自己腾出手做饭没多管。


    因昨天傍晚忙完剩的不多,沈尧青四人就能忙完,从地里回来结了葛春生和李来庆两天的工钱。


    今天总算能在桌前吃饭,六个大人碗里都有个荷包蛋,因灵哥儿哼哼唧唧哭闹想吃,陆谷给他喂了一点鸡蛋和面条。


    昭儿如今吃鸡蛋挺厉害,纪秋月给他拿个碗,把自己的荷包蛋整个给夹进去,昭儿小小一个端着碗坐在桌前,用手捏着鸡蛋自己吃,因他衣裳脏,索性连围涎都没系,任他鼓捣。


    “前两天何叔何婶割草回来,见我俩带着孩子不便,还帮忙喂牲口。”纪秋月边吃边说笑,夹一口春菜还没进嘴,又道:“他俩体弱,想帮着抬水我没让,万一伤着人家筋骨,我和谷子紧促紧促,水也就抬回来了,何必让他俩劳累。”


    “嗯,是这道理。”沈尧青点着头赞许,见昭儿吃完了媳妇的荷包蛋,就把自己剩下的半个夹进媳妇碗里。


    何志父母前两天每天只能挖一车草,不过茅草房里攒着不少干草料,掺着喂牲口也好呢。


    沈玄青吃得快,见陆谷一边吃还要一边喂孩子,他放下碗后,抱起灵哥儿到旁边哄,又进房里拿了拨浪鼓给摇。


    陆谷这才得空好好吃饭。


    纪秋月见昭儿吃完鸡蛋,扔下碗又跑院里玩泥巴,说道:“算了,由他去,夜里换一身衣裳就行。”


    沈玄青抱上灵哥儿走到院里,顺便看着昭儿,省得摔了还是怎么了,他蹲下笑道:“给二叔捏个玩耍,看你会不会。”


    “会。”昭儿能听懂意思了,声音稚嫩童气,抓起一把泥巴就在手里倒腾。


    沈玄青看见家里舀水的葫芦瓢被他扔在地上,里头全是泥水,笑着心想,真是混小子。


    吃完饭后,家里其他人都累了,又有沈玄青抱孩子,陆谷在厨房洗完碗才出来。


    “到晌午太阳大,我烧些水,你们换了衣裳,再洗洗头发。”他拉过椅子坐在沈玄青旁边,握起灵哥儿的小手轻晃一晃,孩子就笑起来。


    今天吃饭早,从地里回来就下面,这会子刚过半早上。


    沈玄青笑道:“多烧些,身上也脏,全是汗,我洗个澡,看娘他们要不要洗。”


    “好,我问问。”陆谷笑眯眯的,不就是烧水,坐灶台前就能办的事,有什么难的。


    沈雁从院里进来,她方才换了泥鞋子,放院里和其他人的泥鞋摆一起,洗的时候都能看见,不会落下谁的。


    听见洗头洗澡,她便说道:“谷子哥哥,我也洗呢,头发都沾着泥,好在夜里睡觉时垫了帕子,没弄脏枕头。”


    “好,我多烧些,你只管洗。”陆谷笑着答应。


    他嘴上没说,但对沈玄青这几天都在家里很是高兴。


    第202章


    到晌午暖和时,家里人洗头发的洗头发,在房里洗澡的洗澡,陆谷劈柴烧水,纪秋月照看两个孩子,个个儿都有的忙碌。


    待灶房上头的柴火青烟不再飘起,沈玄青四人都已坐在院里晒太阳,好尽快把头发晒干。


    “别说,一洗这身上似是轻了两斤,也爽利凉快了。”卫兰香捋着湿头发边说边梳,今日秧苗插完了,一件大事可算了了。


    “头发也是呢。”沈雁也笑道,她换了干净衣裳,觉得头发披在身后弄湿后背,便伸手将长发捋到身前,侧头歪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布巾又擦了擦。


    陆谷这会儿得了空闲,抱着灵哥儿坐在屋檐阴凉处,晌午太阳有些晒,坐太阳底下孩子有时候眼睛睁不开。


    “头发长了。”他看着坐在前面太阳里的沈玄青说道。


    “嗯,是长了。”沈玄青抓着湿头发垂下眼眸看了看,起身到堂屋桌上的针线篮子翻出剪子,出来又坐下,自己拿着剪子打理头发,剪短了些。


    头发不能轻易剪断剃光,但打理是可行的,以防过长不好收拾,他们乡下人都是自己剪一剪,汉子平时盘发缠布,就是剪得不好也看不出。


    “剪好了?”沈尧青问道,说着便伸手要剪子。


    沈玄青便将剪子递与他,再晒了一会儿,头发干透明显轻了几分,又洗了澡,从头到脚都是干净轻快的,他梳头缠发,弄好后晒得浑身发热,于是提着椅子往后,坐在陆谷身边。


    “来,阿爹抱。”他接过小灵哥儿,原本想亲两口儿子肉乎乎的脸蛋,一想这几天没工夫刮胡茬,便作罢了,只抱起儿子哄着玩。


    小灵哥儿一被举高就笑起来,万分高兴的模样。


    昭儿原本拖着木耙在院里走来走去,一听见弟弟在笑,丢了手里的木耙子就走过来,站在沈玄青面前伸着胳膊喊:“抱,抱。”


    不待沈玄青说话,沈尧青这会儿正在缠头发,闻言笑道:“来,爹抱你,别老跟弟弟抢,小心眼儿。”


    昭儿屁颠屁颠走到亲爹面前,被举高过头顶后便是一阵咯咯笑。


    沈玄青近来一直待在镇上,之前回来最多在家里住一晚,像这样一回来好几天很少,想陆谷也想孩子,前两天又忙,这会子抱着灵哥儿就没撒手,他好一阵没这么哄过儿子了。


    要说在镇上肉铺里,忙起来确实忙,闲下来就没太多事可做,擦擦桌板扫扫院子,再就是磨磨刀,严氏闲时会过来给他洗洗衣裳,可师父师娘家里也有各种活计,他不好总让严氏给他洗,自己打盆水随便搓洗。


    在乡下住惯了,哪里都宽敞,肉铺地方小,他倒不嫌弃地界儿,就是有时候觉得到处矮窄,和老杨头还有街坊四邻聊天说笑时还好,一旦独自待着守铺子,没个人说话也没活计做,心里头就有些不得劲,为打发时辰,铺子里几把刀全被他磨得锃亮锋利。


    回来抱着儿子吃着夫郎做的饭,叫他心中那个念头越发强烈,想把陆谷和灵哥儿都接去吉兴镇。


    这个念头持续好一阵了,只是铺子里就一间屋子,后院又小,晾晒床铺衣裳都不宽敞,连锅灶都只是个简单的草棚子,真在里面过日子定然不如家里方便。


    他们家再怎么,房屋都是宽敞的,更别说大宅子那边,陆谷和孩子过去岂不是委屈了。


    灵哥儿一笑露出小小白白的乳牙,大眼睛笑弯弯的,实在叫人心疼,沈玄青没忍住,在孩子脸蛋上轻轻亲了口。


    “好了好了,爹胳膊酸了。”沈尧青放下胖乎乎的儿子,笑着捏了一下昭儿的肉脸蛋。


    纪秋月看他捏了又捏,抬手就打过去,瞪着眼骂道:“涎水包儿该捏破了,以后大了流口水,看你对得起对不起你儿子。”


    他们这儿人常说小孩涎水包儿不能捏,捏破了长大也流口水呢。


    沈尧青手背上挨了重重一下,讪笑着收回手,不敢再捏了。


    一家子歇到半下午,沈玄青沈尧青还有卫兰香到大宅子那边喂禽畜,插秧前翻田犁地牛犊出了大力气,这几天就让它歇着,吃吃喝喝。


    沈雁赶着鸭子大鹅去河里游水,昭儿要跟着去,纪秋月就带他一起,也给小姑子做做伴。


    灵哥儿吃了乳果后,陆谷见他揉眼睛,知道困了,抱着孩子进屋拍哄,灵哥儿刚哄睡着,原本在大宅子那边看家的乖仔跑回来,没在院里看见他,就直奔屋里。


    陆谷关上房门和乖仔一起出来,低头笑问道:“嘴馋啦?”


    说着,他探头往院里看,老家就他一个人,于是到厨房给乖仔抓了一小把剥好的花生豆。


    乖仔是他喂大的,从前还是小狗崽时就跟他和沈玄青进山,走到哪里他都背着,自然会偏心些,五六天给吃十几粒花生豆解解馋,偶尔隔得时日长了忘记,乖仔还会趁没人时偷偷咬住他裤子把他往放花生的矮屋拽,机灵的什么似的。


    家里狗吃得都不错,见乖仔低头吃花生,陆谷没忍住揉了揉狗头,皮毛又顺又滑,耳朵软软的,和以前一样好捏。


    已是下午了,他和狗玩一会儿,沈玄青在家,大宅子那边不用他帮忙,干脆挽袖子到前院菜地拔了棵春菜,今天晌午饭吃得早,饿得肯定也早,还是提前把饭菜备下。


    春耕算是过去,家里人都松了口气,夜里趟床上,觉睡得都比平时香。


    灵哥儿下午睡了两刻钟不到,夜里没有多闹腾,吹灭烛灯后,沈玄青躺下睡好,陆谷照样睡在他身旁,孩子在最里面。


    “我与你商量个事。”他低声说道,闻见陆谷脸上的香膏味儿,忍不住凑过去亲一口,随后才正经开口:“手里还有几百两银子,拿出几十两,够在镇上买个小宅子了,我想把你和灵哥儿接过去住。”


    陆谷愣了下,去镇上住?


    “咱们住一起。”沈玄青又说道,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笑意。


    “那家里还有好多活要干。”陆谷有些犹豫。


    沈玄青笑道:“在家里你带孩子做饭洗衣,别的活又不让你做,像春耕秋收忙时,咱俩再回来不就行了。”


    “再说了,去那边我吃饭洗衣再不用劳累师娘,她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还惦记着我独自在铺子里,没个人洗衣打理,你过去了,她就不用操心。”


    “要说卖肉忙时也就罢了,忙劲一过去,我在那边没事做,你做饭时我守着铺子抱孩子,如此你也不会太劳累。”


    搬到镇上去,陆谷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在乡下住惯了,这几年和村里人也都熟悉了,但听沈玄青说完,心里头也觉得好像是该去。


    “如今灵哥儿大了,坐骡车还挺乖,咱俩以前不是说了,灵哥儿将来要念书,开铺子不正是为了这个,早两年住到镇上有什么关系。”


    为把夫郎和孩子带过去,沈玄青一时半会儿说了不少话劝服。


    陆谷是没太多主意的,其实对他来说,无论在家里还是和沈玄青去吉兴镇都行,几句话的工夫就信服了,只问道:“那你和娘还有大哥说了没?”


    “还没,等明天一早,买宅子不急,寻摸个好的再搬去,铺子地方小摆不开,宅子最不济也得有个院子,好歹能翻出一片地种点菜,够咱俩吃就行。”沈玄青低声说道。


    镇上各种宅子多了,有小的有大的,他知道一些,老杨头家那个宅院房屋虽不太多,但有前后院,前院种点菜还栽了几棵花树,后院栓牲口放柴火,他便想照这样的宅子买,起码宽敞些,不至于狭窄拥挤。


    “嗯。”陆谷仔细听他说着,忐忑渐渐淡去,想到住镇上就能天天看见他们家二青,连眉眼都带了几分笑意。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出来,沈玄青就醒了,他今天就要去吉兴镇,还得拉十几二十只兔子过去。


    带陆谷和孩子去镇上的事,说是和卫兰香商量,其实他自己都暗自决定好了。


    “要去镇上?”卫兰香帮着把兔笼搬上板车,忽而听二儿子这么说,低头细想一下,二小子如今一个月才回来住两三晚,多在那边待着,没个人做饭铺床,总上他师父家吃饭也不甚好。


    于是她轻叹一声,开口:“是这个理,有谷子看着你,我也放心,就是灵哥儿也要去啊?”


    沈玄青原本以为还要再说两句,没想到她点了头,闻言笑道:“去呢,和谷子一起,我不忙时能帮着抱。”


    卫兰香有点舍不得小孙儿,她有时出去串门子,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都是惯了的,这突然少个在耳边哭闹的娃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出她的不舍,沈玄青笑着开口:“家里不是还有骡车,娘你若想灵哥儿了,让大哥赶车拉你过去,不就见着了。”


    “这倒是。”卫兰香一下子宽了心,她方才觉得吉兴镇太远,都没想起来骡车一事,如今不是从前了,去哪里都有车坐,无需走路,方便着呢。


    至于沈尧青,要是他的话,也想纪秋月和昭儿一起,更不会阻拦。


    骡车备好后,宅院门口,沈玄青同家里人招呼一声,就赶着骡子往前走。


    卫兰香看着他远去,忽然想起来二儿子说要在镇上买宅子,不知手里有没有钱,转念又一想,沈玄青素来稳重,手里若没钱,根本不会提宅子的事,就稳下不再瞎操心,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主意。


    第203章


    “汪!”


    骨碌碌在地上滚动的竹蹴鞠球被兴奋的乖仔用鼻子往回顶,小黄和黄儿截了胡来咬,昭儿高兴的一声尖叫,听得卫兰香哎呦哎呦让他快别喊,嗓子该破了。


    昭儿把蹴鞠球从争夺的小黄和黄儿嘴里抢过来,放在地上又学沈尧青教他那样踢出去。


    他一个奶娃娃能有多大力气,猛冲出去的乖仔还没跑两步就追上了蹴鞠球,用前爪再给滚回去,惹得昭儿咯咯笑,院里无论娃娃还是狗,都兴奋高兴。


    陆谷抱着灵哥儿在旁边看,谁知他们家小双儿不是个过于斯文的性子,急得往前拱身子,一只手指着地上滚来滚去的蹴鞠球啊啊叫。


    “好好,你也踢。”陆谷没办法,双手抱住灵哥儿,弯腰让他两只小脚在蹴鞠球上踢了下,看着滚出去的竹球,灵哥儿一下子就笑了,嘴里还喔喔的,不知在说什么。


    乖仔小黄还有黄儿三只咬着蹴鞠球抢,谁也不让谁,喉咙里都在低吼,一副想打架的模样。


    会走会跑的小孩子向来精神头足,玩了这一会儿了,昭儿还不见任何疲累,走到三只狗跟前伸手去抢竹球。


    “松嘴。”卫兰香在他抢蹴鞠球时冲狗喝道。


    乖仔它们都松了口,也不再低吼了,站在原地舔舔嘴巴,不过在看到昭儿把蹴鞠球踢过来后,又争着跑过去玩耍,当真像小孩子。


    灵哥儿还要踢,陆谷只好抱着他去撵竹球。


    卫兰香坐在屋檐下缝衣裳,昨儿抱柴火时不小心挂破了衣袖,两个孙子都耍的高兴,她脸上同样有笑意。


    踢了好一阵竹球后,陆谷抱着灵均直起腰,笑道:“好了好了,阿姆累了,回头再玩儿。”


    眼瞅着太阳越大,昭儿脸上有了汗水,脸蛋子红扑扑的,卫兰香方才就缝好了衣袖,走到昭儿面前掏出手帕给他擦擦脸,又伸手在孩子后脖子探了探,对陆谷说道:“一后背的水。”


    “行了行了,明天再踢,快喝水歇息去,玩疯了都。”卫兰香把蹴鞠球捡起来,昭儿不依,她只好说道:“你去喝水,阿奶给你掰馍馍吃。”


    竹球被收起来再看不见了,娃娃和狗都没得耍,连小灵哥儿都不再哼唧要玩,陆谷这才安稳坐下歇歇。


    眼看快到晌午,他喝完水碗里的水,放下后说道:“娘,我回去做饭,你看会儿灵均。”


    “行,你去吧。”卫兰香把半个馒头给昭儿后接过灵哥儿,陆谷就回老家去了。


    他往院门外走,乖仔和小黄看见都跟出来,他没喝止,老家那边没人,门都锁着,狗跟着他回去也有个伴。


    秧苗插完后,沈尧青天天都到地里转转,不是在水田那边,就是在旱田麦地里拔草,如今天好,草势旺盛,若是不拔除,欺了庄稼粮食就会少。


    沈雁和纪秋月在河边放牛放鸭子大鹅,还提了鱼篓拎着铁锨挖地龙抓泥鳅,好剁了给鸡吃。


    家里孵的鸡仔鸭苗已经长了二十天出头了,小鸡小鸭因太弱小,孵出来后没有全部成活,七十六只鸡仔活了六十五只,八十只出壳的鸭苗活了六十二只,这得亏他们家地界儿大,盖得鸡舍鸭舍也大,成日间铲粪扫洒也勤快,不至于太闷太潮,死的不算多。


    当时孵出来后,每天卫兰香去鸡鸭舍看一圈,手里总会拎一两只死鸡死鸭出来,这么小的禽畜破壳没两天就死了,而且太小根本没几两肉,他们这儿讲究得埋在树下,连狗都不给吃,更别说人了。


    活下来的那些一天壮过一天,再没有死的,就足以让人高兴。


    大鸡大鸭各自还有二十只,即便如此,上回沈玄青回来,还让沈尧青再买些春雏,照上百只养,等这两天闲了估计就要去两丈桥赶集。


    陆谷开了锁,进院子就从小菜地拔了棵春菜,见乖仔嗅闻别的春菜,还张开嘴作势要咬,他抬手就拍在狗头上,乖仔一下子低着头夹起尾巴,连耳朵也贴着脑袋,一副心虚的模样,他捏捏狗耳朵说:“怎么连小黄都不如,你回回咬了吃两口就扭头走了,这不是糟蹋口粮,看娘知道了不打你。”


    话虽这么说,他剥下春菜蔫掉的叶子,见乖仔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小腿,只好给剥了一片鲜翠的春菜叶给它吃。


    小黄围过来摇着尾巴抬头看他,于是也给了小黄一片大叶子。


    他洗好菜在案板上咚咚咚切,想起好一阵没吃鸡蛋羹,于是到蛋篮子摸了几个鸡蛋出来,今年和从前不同,家里母鸡母鸭都多,开春后一半下蛋卖一半孵种蛋,两不误呢。


    灵哥儿如今也能吃小几口蛋羹了,就是卫兰香说孩子太小,不能沾太多油星,像香麻油不能多淋。


    那油坊里磨出来的香麻油淋上一点,就能闻见那种窜香的香味儿,乡下人家,穷时炒菜油都没有,更别说香油,他们家淋香油时本就不会太多。


    他打开香油小罐看一眼,不剩多少,只罐底这些就足够吃好久,不过等会儿家里人回来还是要说一声,赶集时打半罐。


    等下次沈玄青回来,也给蒸一碗蛋羹解解馋,他在镇上吃饭不耽误,可这样精细稀罕的鸡蛋羹,多是孩子吃,一般不给大人做,沈玄青肉和口粮不愁吃,但在别人家吃饭,肯定不好挑这要那。


    他在家里带孩子干一些活,沈玄青在吉兴镇一边卖兔子一边打听哪里有宅子,和赁居不同,他俩手里有钱,想直接买个小宅院,自然要多看看,相中满意了才买。


    这期间沈尧青赶着骡车带卫兰香买了好几回鸡仔鸭苗,连在李柱子家定下的另外四只猪仔也拉回来了,兔子下了兔仔,冬天空出来的兔窝兔笼渐渐又满了。


    正因如此,过了大半月沈玄青第二次回来,同他说看中了一个有水井的宅院,陆谷就有些犹豫。


    他坐在灶前添柴蒸鸡蛋羹,灵哥儿睡了,沈玄青洗了手进厨房蹲在他旁边。


    两人说了几句贴心话,他想了下说道:“前两天家里柴火不多了,大哥从地里拔草回来,没歇脚就上山砍柴,娘和雁雁没事儿也会去捡柴,还要放鸭子放牛。”


    “四头大猪吃的多,那四只小猪仔吃得也不少,冬哥儿他们一天打两车草回来,何叔何婶体弱,他力气也没那么大,只能割两车,我和阿嫂闲时还要带着孩子出去打猪草,不然家里猪羊都不够吃。”


    “我和阿嫂两个人,相互搭把手,无论做饭还是打草,一个人看着两个孩子,另一个人干活,才扯得开。”


    说到最后,陆谷声音有点低,但还是开口:“我若走了,她一个人可能不大好办,昭儿会跑会走,没个人看着总不放心。”


    沈玄青听他说完后,不由得眉头轻皱,头先不是都说好了一起住,可他也知道,家里养那么多牲口确实忙,吉兴镇离得远,他在那边要看铺子,不好回来帮忙,这谁也怪不了。


    家里的忙碌陆谷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忽略,又说道:“田地多了,大哥去地里拔草,娘也会跟着,就怕草势太旺,偶然才歇一歇。”


    “这样。”沈玄青低声应了句,垂眸想了好一会儿,如今十三亩旱地八亩水田,只沈尧青一个人确实不好兼顾,还要管家里禽畜。


    待思索过后,他抬眼看向陆谷,笑道:“这有何难,咱们雇个人到地里忙活,大哥不就腾出手了,到时只管让他养好牲口,闲时去地里拔草就行。”


    “短工不说,工钱高,咱们干脆雇个长工,一年不过两千文,也就二两银子,咱家二十亩地,还怕出不起这二两?”


    沈玄青觉得这十分可行,家里活计多,老娘年纪大了,妹妹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纪秋月还要带孩子,人人都闲不下来,他自己到镇上开铺子顾不上家里,还真得想个法子。


    “这二两银子,地是一家子的,粮钱年年对半分,若真雇人了,大哥应该会出一半,各自一两,也不是很多。”他向来有主意,况且粮田是本根,别的活不提,田地是一定要伺候好的,雇人种地并不荒唐。


    “好像也行。”陆谷从来都不如他主意多,一年二两银子,他们家如今还真出得起。


    沈玄青高兴起来,笑道:“等下我和娘还有大哥说说,这事儿你不用管,明儿我带你们看看宅子,若是都觉着不错,咱们就买下来。”


    “嗯。”陆谷点点头,说了这一阵差点忘了正事,他连忙起身,推开锅盖看鸡蛋羹,生怕蒸老了。


    等沈玄青坐在桌边吃淋了香油的蛋羹,沈尧青和卫兰香听完他要雇个长工的事,都在思索。


    一碗蛋羹不多,他很快吃了个底朝天,放下碗笑着开口:“娘,你如今有些年纪,还不好生保养,以后再多几个孙子还得你抱,地里若不雇人,活太多,别看不是什么重活,积攒起来也不轻,就听我的。”


    一个是私心作祟,想让陆谷和孩子去镇上,另一个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这劝慰的话一出口,就比从前闷不吭声自己决定一切显得更稳重了些。


    纪秋月把糟蹋春菜的昭儿从菜地里拎回来,听见这话就笑了,果然不同往日,长大了,沈尧青近来劳累她看在眼里,要砍柴挑水,每天下地挑粪,铲粪扫洒也是他的活儿,家里时不时有个事情,还得赶骡车出门,于是说道:“娘,你就听二弟的,他这话有理。”


    几个孙子,卫兰香一听这话就抿嘴笑了,可不是呢。


    干活对沈尧青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他年轻力壮,又是家里长子,多干些活对他来说是应该的。


    不过今日听沈玄青这么一说,他们家汉子少,卫兰香沈雁一个老一个少,纪秋月陆谷得带孩子,若雇个种地的汉子,二十一亩地就有人帮着他伺候,不怕一个人顾不来,腾出工夫还能帮着打草喂养家里禽畜,一年卖粮食卖禽畜的钱,二两银子怎么都出得起。


    他盘算一番后便点了头,说道:“那要雇谁,你可有主意了?”


    “找个没田地的,春生叔年纪大,你不是说他女婿就一亩薄地,不知愿不愿意。”沈玄青一刻钟前才想到这事,这会儿能想起来的就是葛春生了。


    家里有田的人要伺候自家田地,多是做短工,况且长工开的是一年工钱,自然要找个没地的,最好还是年轻汉子,他倒不是嫌弃葛春生,可谁挣几个钱都不容易,有年轻人肯定先紧着年轻的打听。


    想到李来庆那个老实巴交的性子,沈尧青点头道:“这倒好办,干脆这会儿闲着,我去问问,就是这工钱怎么算,咱们商量好了,我过去好给他说。”


    沈玄青喝一口水,想了下开口:“王李村那边的长工,是两千文一年,但吃住都在主家,咱们就不必了,屋子没那么多,给些粮再添点钱,临河村离得不远,烦他走些路。”


    和地主财主家的长工不同,要住在主家每天埋头干活,他们这儿只有二三十亩地的人家算不上地主员外,雇长工一般不住家,每天管一顿饭就是,若不想管,就得给粮食,李来庆穷,还有媳妇孩子,给米面让他回去一家子都有的吃。


    听完,沈尧青沉吟一下,说道:“一年米面各一百斤,再添一百文如何?”


    他们雇的是李来庆,只管够李来庆一人的口粮就足以,若对方省俭些,还有二两出头的工钱,在乡下足够一家子度日,说不定还能接济接济老丈人葛春生。


    “那就是两千一百文,大哥,咱们各出一半?”沈玄青问道,话这样说,但心里已有了回答。


    沈尧青笑着点头:“这是自然。”


    他兄弟俩尚未分家,粮钱一直都是对分,至于卖兔子的钱四六分,他向来想得清,大宅子是沈玄青出钱盖的,若非有那么大的地界儿,也养不了那么多兔子来挣钱。


    果然,沈玄青同样点了点头:“好。”


    “我这就去问李来庆。”沈尧青说完就起身,见他往外走,昭儿扔了手里的拨浪鼓,喊道:“爹,爹。”


    儿子既然要跟,他笑着一把抱起。


    李来庆家穷的只有一亩薄地,勉强够一家四口活命,若不是葛春生家也穷,他连媳妇都娶不上,做长工家里的耕田顾不上,但一听一年给两千一百文,还有二百斤粮食,哪有不愿意的。


    他爹娘这两年陆续走了,他并无兄弟姊妹,就几个堂兄姐,关系也不甚好,他媳妇葛巧儿同他出主意,说家里的一亩地她来管,再不济,喊她爹来帮忙,叫他不要忧心。


    李来庆想挣工钱,二两银子呢,还有粮食,便点着头应了。


    葛巧儿有一点私心,她爹葛春生没地种,老头子想去做长工没人要,农忙时还能挣几个钱,平时四处打听有没有要帮工的,挣几个铜板,再就是打柴挖竹笋挑到镇上卖钱,若帮着李来庆伺候田地,她接济接济老两口,给几口吃的,李来庆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对方答应了,也说好做长工就是要常管他们家的田地,沈尧青回来后同沈玄青一说,兄弟俩写好契约,将工钱粮食等写清,再到临河村去,李来庆不认得字,喊了村里认识字的人来看,最后将手印按上了。


    陆谷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快,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呢,他们家就雇了个长工。


    灵哥儿睡醒了,他进房来抱。


    沈玄青紧跟着进来,打开箱子说道:“契约我让大哥拿着了,一千零五十文的工钱,我数出来一并给他,每月底好给李来庆结工钱,他家日子不好,就不半年一年结了。”


    “这样也好。”陆谷一摸灵哥儿尿布湿了,把孩子放在床上给换,又说道:“那咱们明天去看宅子?”


    沈玄青翻出箱底的大钱袋,从里头拿出穿好的一贯钱,正是一千文,脸上笑意登时浮现,转过头星眸微弯,一看就很高兴,说道:“嗯,明天就去。”


    第204章


    第二天一早,陆谷醒来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坐起穿衣时一转头,发现他们灵哥儿也醒了,睁着一双眼瞳黑亮的大眼睛瞧他,还露出个笑来。


    今天真给脸,一声儿都没哭,他笑着低头,打个响舌逗灵均:“看看谁醒啦。”


    他穿好站在床边,把孩子挪过来给穿厚衣裳,清早有些冷。


    在院里盥漱了的沈玄青进来,一看灵哥儿醒了,笑着从陆谷怀里接过自己抱着。


    “他这会儿不愿尿,你记得等下到外面端一端。”陆谷叮嘱一句,到外面舀水去了。


    今天要带孩子一起去镇上,等天大亮没那么冷再赶路不迟,沈玄青抱着儿子心中欢喜,他近来不常在家,灵哥儿虽认他让抱,但很明显,看不到陆谷后,孩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没什么神情了,他只好吹几声口哨逗逗。


    院子里,陆谷舀了洗脸水,见乖仔打着哈欠还抻了个懒腰,顺手给狗食盆里舀了一瓢水,乖仔果然走过去低头喝起来。


    如今不是深秋冬日,洗脸水再不用烧,沈玄青起得最早,已经点了泥炉用陶罐烧喝的水。


    他洗好后进厨房起大锅热早食,就听见堂屋里卫兰香和沈雁的动静。


    “娘,灵哥儿尿了,你给换换裤子。”


    还没看见她俩过来舀水呢,沈玄青的声音就响起。


    “来了来了。”卫兰香一边答应一边往房里走。


    他听见声音又坐下去了,换裤子而已,不用那么多人,往常早起都是他抱着,能记得让孩子尿,沈玄青不常带孩子,估计是抱着儿子玩,忘了他方才嘱咐的话。


    “谷子哥哥,你们今天去看宅子。”沈雁端着木盆进来,边舀水边说。


    “嗯,你要什么,回来我给你带。”陆谷笑了下,只是过去看看宅子,还不到搬的时候,他和卫兰香还有沈尧青去,沈雁要和纪秋月留在家里看家。


    “没什么要带的,我都和娘说了,让她回来给我买俩油酥饼就成。”沈雁舀好水端起木盆,笑着说:“等二哥哥真买了宅子,我再过去看。”


    陆谷点着头笑道:“那是自然。”


    待吃过早食,太阳出来驱散了清晨冷意,沈玄青见水缸快见底了,提了两个木桶来回跑好几趟把水缸添满,几人这才往大宅子那边去。


    卫兰香提了个竹篮,里头装得是乳果和两块干净尿布,沈雁也提了个,是给纪秋月他们带的早食。


    一过来就看见沈尧青已把两个板车都拉到院门口,连两大麻袋粮食都抱了出来,是给李来庆的。


    两辆骡车用的板车都是新打的,比他们家那个拉草的旧板车大些。


    “他过来的早,我还没起呢,就听见外面拍门,给了草篓子,又跟他说想喝茶喝热水就过来。”沈尧青笑道。


    地里拔的草一般都是带回来给猪羊吃,拔草费工夫力气,拔一回呢,哪能随便就给扔了,每天多几篓子草,不怕饿着牲口。


    “这两袋。”他拍拍麻袋,说道:“晌午他回家吃饭,刚好何叔他们那会儿不用板车,让拉回去,头一年的两百斤粮就给过了。”


    “也好。”沈玄青点点头,先挽袖子和卫兰香沈雁到后院喂禽畜。


    昭儿刚醒,灵哥儿揉着眼睛看起来懒懒的,陆谷就把木摇篮拉出来,让孩子躺在摇篮里。


    纪秋月和沈尧青在吃早食,他打了水让昭儿蹲下,帮着擦眼睛擦脸,肉乎乎的脸蛋软软的,孩子肉皮又很嫩,胖乎乎蹲在木盆边像个圆团子,他擦着擦着就笑了。


    “见着大伯娘高兴?”纪秋月坐在摇篮边,边啃馒头边给灵哥儿摇拨浪鼓,见孩子冲她笑,就和灵均说起话。


    沈尧青几口吃完两个馒头,就起身到后院忙去了。


    及至半上午忙完,几人又把二十只兔子搬上板车,肉铺关门好几天了,明天怎么都得开张做生意,赶两辆骡车也是为这个,沈玄青夜里不回来,就得沈尧青赶车拉卫兰香和陆谷。


    临走前,因家里只剩纪秋月和沈雁,宅子太大了,李来庆还要过来拉米面,他是个汉子,到底有些避讳,卫兰香上了板车后还同她俩嘱咐:“不是还有糕点,弄些热茶,喊你三阿嬷过来陪陪,心莲和玉哥儿也都在呢,他俩要是做针线,让过来做。”


    “知道了娘,你且放心,玉平前两天不是还说想借狗上山撵兔子,我连他也喊来。”纪秋月笑着答应。


    骡车摇晃,陆谷抱着孩子和卫兰香一路说笑,颠着就到了吉兴镇。


    卸了兔子后,眼瞅快到晌午,干脆先在隔壁面馆吃了顿饭。


    转过西兴街东边的街角,到南吉街上往前一段路,沈玄青指着前面巷子口笑道:“这就是珍珠巷子。”


    他边走边说:“牙行在另一头,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喊牙子,门上钥匙在他手里。”


    沈尧青点头:“去吧,我们在巷子口等着。”


    于是沈玄青加快步伐往前去,陆谷换了胳膊抱灵哥儿,三人走得慢了些,边走边看街边都有什么店铺。


    到巷子口后,卫兰香探着头往里面瞅,这珍珠巷子比肉铺后面的柳枝巷子要宽些,她暗自在心里咂摸,肯定不便宜呢。


    没多久,沈玄青和姓邵的牙子过来,几人就往巷子里走,到第六间院门前停下。


    邵牙子开了锁,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便和沈玄青一同跨进宅门。


    这是个一进的小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家子住是够了,前院东边的空地上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西边有棵柿子树,西南角上是灶房。


    陆谷抱着孩子视线在院里转一圈,他如今也算有点见识,这宅子布局简单,屋子不算多,是他们乡下人买得起的。


    “这东西厢房别看只有一间,屋子却大,若是人多,隔成两间都行。”邵牙子走到东厢房门前,推开门让他们看,像这样的小宅子,自然比不得二进三进的大宅院。


    卫兰香东厢房看一眼,又到西厢房再看看,算是大的。


    到北面主屋,连堂屋带两边房子是三间,陆谷和卫兰香到处都看了看。


    而这宅子让沈玄青看中的,则是有个后院,柴房和牲口棚都有,后院里还有口井,打水就不必出门。


    一到后院来,沈尧青走到井边,低头去看井水,还水桶坠下去,打了半桶水抓着井绳吊上来,伸手撩了一把水,随后抬眸笑道:“井水冰凉,我听人说,夏时吃瓜果,有井的人家把瓜果吊在里面,又冰又凉的。”


    “我们家就是如此。”邵牙子咧嘴一笑,说:“有这井水可打,就不用拎着桶到外边去了,那卖水的也不必理会,一年两年不说,十年八年要省不少水钱。”


    正是为这口井,要多花十两银子,寻常人家买个宅子,定然是要住许久的。


    有井有前后院,几间屋子就算家里人过来也够住,离肉铺就走一条街的距离,这宅子已是沈玄青能买到最好的了,西兴街其实还有一个,不过那是二进的大宅子,价钱自然高。


    邵牙子最是会看眼色,见他们要商议,当即就笑着到前边去了,说让他们再转转,自己在前头等,有什么事喊一声,他就来。


    “娘,怎么样?”沈玄青头一个自然要问问老娘。


    卫兰香看看周围,说:“好是倒好,就是不知价钱如何。”


    他顿一下,心想瞒着没什么意思,这才道:“这是临街的铺子,不是在镇郊偏僻地方,好在宅子小,床炕有但没桌椅,没添头,贵就贵在这口井上,拢共是八十两。”


    别说卫兰香了,连陆谷嘴巴都张了张,八十两。


    沈玄青见他俩这般模样,接过陆谷怀里的灵哥儿,笑着开口:“八十两瞧着多,可离铺子近,能照顾到,回来吃饭方便,像偏僻些的巷子,便宜是便宜,甚至还有三十五两的小院儿,也是五六间房,但离得远,到时我去看铺子了,留你一人和孩子在家,怎么能放心。”


    灵均被抱在身前,面朝着陆谷,许是到了陌生地方,他伸出胳膊又要回陆谷怀里。


    “这八十两都和邵牙子说好了,别的钱不用再掏,立契盖官印他会帮着跑。”沈玄青把孩子给陆谷,他自己在吉兴镇寻摸了大半月,对这个宅子还是满意的,不然不会带家里人来看。


    卫兰香看看大儿子,见沈尧青轻轻点头,一想买宅子不是她出钱,便咬着牙点了头,八十两银子呢。


    在沈玄青望过来后,陆谷犹豫着,最后也点了头,不过心里同样在想,八十两银子呢。


    既然都愿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几人还推开柴房门看,连后院门也打开瞧了瞧,后头是珍珠巷子这一排人家走牲口禽畜和柴车的后巷子,算讲究的。


    几人又到前院来,邵牙子正在等呢,一听要买,脸上笑意更甚,越发殷勤了。


    “搬过来后,娘你们想来,都有地方住了。”沈玄青很是高兴。


    他这么一说,陆谷看着周围,眉眼泛出一点浅笑,和方才的心境全然不同,以后他们就住这里了,离沈玄青近。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都过来了,立契一事就不同再拖,邵牙子让他们稍候,自己回牙行取房契地契和纸笔。


    院子里正好四个石凳,陆谷坐下后抬头去看西边的柿子树,和在家里一样,在这儿也能吃到柿子,又想到珍珠巷子这个名儿,他眉眼弯弯,心道真是好听。


    第205章


    珍珠巷小宅买下来后,因不是举家搬迁,只是在吉兴镇置办个住处,好让陆谷他们有地方吃住,但选吉日良辰,请神上供还有各种风俗习气等一概事宜都不曾马虎。


    乔迁当日的热闹自不必提,在前院摆了好几桌,他们一家子,连同沈顺德沈顺旺两家,还有沈玄青几个姑母娘舅都过来了,杨家自然也不例外,村里和沈玄青从小一起长大的大陈几个也都来凑热闹捧人场,罗标同样没落下。


    沈玄青觉得他一走,宅子里只剩陆谷和孩子,有些不放心,夜里有狗也好,干脆连乖仔都用骡车拉了来。


    从老家上骡车的时候,乖仔坐不惯,刚把它抱上去就跳下板车,就让它跑着了,反正以前在山里跑惯了,这官道平路上,还更好跑呢。


    吉兴镇到底远,陆谷也心疼乖仔,不到半路就喊吐着舌头喘气的乖仔上板车,拿出竹筒把水倒在手心里让狗喝水。


    原本还抗拒板车的乖仔,喝完水在车上躺下之后,似乎是觉得这样舒坦,就不再往下跳了,长长的舌头吐出来,歪在一边。


    其他人回去之后,镇上就只有陆谷三人,他初来乍到,才慢慢摸索附近的人和事。


    搬进来的第五天,一大清早,天色蒙青,沈玄青起了,要赶着早市开铺子门,兔子得提前杀几只。


    他在前院盥洗,陆谷穿好衣裳也出来了,孩子还没醒。


    “笋子没了,我路上要是碰到卖菜的,买两样回来,到时你过来拿就好,不必去早集那边。”沈玄青说完又鞠一捧水往脸上泼洗。


    “嗯,知道了。”陆谷一边答应一边往厨房走,水缸放在里面。


    后院有井,比在老家还方便,不用跑太多路打水,沈玄青不在时,灵哥儿要是睡了,他自己多跑几趟就能把水缸挑满。


    灶房门前的泥炉已经点上,放了烧水的陶罐,他往陶罐里一看,两个白净的鸡蛋正在里面煮,如今天渐渐热了,馒头冷着吃就行,早起不用再动大锅。


    厨房里锅碗盆盏俱全,米缸面缸里压着红纸,搬进来时卫兰香给压的,说让他俩吃完缸里的米面再取出,油盐酱醋的罐子摆得齐整,柴火是从老家拉来的,整整两车,够他们用好一阵,不必再买。


    洗好后陆谷进房看了一眼,灵哥儿还在睡,没有醒来的动静,又悄悄关上房门离开,和沈玄青坐在院里的石桌上磕鸡蛋啃馒头吃。


    “兔子还有十来只,等卖完我回家去,再把鸡蛋鸭蛋拉两筐,留一些吃,余下的拿到铺子里卖。”


    沈玄青正说着,刚醒来的乖仔从堂屋出来,站在院里呼啦啦抖毛,抖完才像是有了精神头,见他俩在吃东西,呜呜咽咽叫着往这边走。


    他们家的狗如今都不怎么睡狗窝,和人一样住在屋檐下,睡觉用的麻袋久了,陆谷会把里面的稻草麦秸掏出来换成干净的,隔一段时日还到河边洗洗麻袋皮,晒干再给狗用,毕竟麻袋有时白天都放在堂屋里,不能太难闻。


    陆谷刚给乖仔掰了一半馒头,就听见房里灵哥儿在哭,连忙放下手里的吃食。


    有他带孩子,沈玄青不必太操心,吃完早食后,到后院用板车拉上十只兔子和几只鸡鸭,从后巷子就走了。


    晚上不住在肉铺那边,没个人看着不放心,离得又不远,禽畜就放在宅子里,无非就是早起拉过去,卖不完再拉回来,还真费不了多大力气。


    不是没想过把乖仔放在铺子里,可陆谷搬过来之前,沈玄青独自在镇上住,后头柳枝巷子里一户人家的狗就被人给摸了去,怎么找都没找到,后来听说是被几个游手好闲的偷了去,宰杀煮了锅狗肉。


    这年头,哪里都有偷鸡摸狗的,还是防备些为好,白天还好,陆谷抱着孩子去肉铺找他时,乖仔机灵,稍一教就知道跟陆谷在腿边不乱跑,一入夜后,他就不让狗出门了,只在宅子里看家护院,有个警醒。


    “我走了,你记得来关门。”沈玄青弄好板车朝前面喊道。


    “知道了,你去吧。”陆谷抱着灵哥儿在院里撒尿,起身先到后院把合上的后门用门闩关好。


    孩子一醒,许多事就坐不了,他哄着灵哥儿玩一会儿,给吃了乳果,想起还没扫洒,就把木摇篮拉到堂屋,让孩子在里面坐着,给拿了小拨浪鼓和泥猪泥狗,让灵哥儿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玩耍,万一咬这几个玩物,他好从嘴里掏出来。


    房门大开,陆谷很快扫了屋里的地,又出来扫堂屋,怕孩子被尘土呛着,他手脚很轻。


    至于前后院,他堂屋还没扫完,灵哥儿就扔了手里的拨浪鼓,伸出胳膊让他抱,不见来抱还作势要哭,他只好停下手里的活。


    宅子里只有他们三人住,都不是邋遢的,起码前院不脏,地上顶多就是几片柿子树叶,后院不用他忙碌,沈玄青得了空自会去扫。


    地不能扫了,他一手抱孩子,一手拿着鸡毛掸子掸掸桌椅板凳,天天都扫灰除尘,他手又轻,根本没多少灰尘可掸。


    刚放下鸡毛掸子,吃了半个馒头没饱的乖仔站在石桌旁冲他呜呜叫,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石桌上还有陆谷刚才没吃完的半个馒头,乖仔看了好一会儿,想吃又不敢。


    上回它和黄儿一起偷吃肉被沈玄青下狠手打了一顿,这次来镇上,怕偷狗的下药,被教着不能吃外面人的东西,它向来聪明,教了几回就会了,至此除了他们自家人倒进狗食盆或是扔在地上的馒头骨头,别人给的东西它一概不动。


    “来了来了。”陆谷笑着出来,他这会子不饿,就把石桌上那半个给了乖仔,又到厨房给它再拿了个馒头。


    太阳已经出来了,他在家里没事做,干脆用背兜背好孩子,锁好院门往铺子那边去,乖仔跟在旁边,没有离太远。


    东邻家姓刘,住了祖孙三代,大小七八个人,和他们差不多的宅子就显得拥挤了些。


    “婶子买菜去?”陆谷看见刘婆子挎着菜篮,笑着问了句。


    他再不是从前那样胆小怯懦,沿街吆喝叫卖长了不少胆气,见着生人也敢搭一两句话。


    “是呢,你是去铺子?”刘婆子有嘴碎爱说闲话的毛病,不敢让她知道个啥,一点都藏不住话,为这事她老头子骂过她好些回,但人并不坏,见着谁都能说两句话。


    她又说道:“你家兔子还有没?有的话给我留两只,过几日我娘家老嫂子过寿,我提过去好弄道肉食。”


    “有呢,我给你留着。”陆谷笑着答应。


    “好好,到时我过去拿,你忙着,我先走了。”刘婆子答应道,她忙着买菜,回来还要带小孙子,脚下匆匆忙忙。


    巷子口在东边,陆谷往东边走,西邻家是开茶馆的,还有说书的先生,沈玄青说回头得了空,也带他去听书。


    “王嫂子。”他一路走,瞧见前面几户人家都招呼一声,往后常住呢,可不得熟悉熟悉。


    珍珠巷的宅子贵,手里没点小钱的人家买不起,大多家里都有生意。


    陆谷初来时因不知四邻如何,还有些忐忑,来了这几天,私底下不说,面儿上大多都是和气的,又有沈玄青在跟前,就渐渐安了心。


    他并未多想,一个是因着沈玄青远比寻常汉子高大结实,又是个能宰猪杀羊的屠户,就算是新搬来的,一般人轻易不会招惹欺负,二个是他俩说话都和气,长相还不差,穿得也干净,起码第一眼就让人觉得好相与。


    小老百姓忙着挣钱糊口,哪有那么多闲人和人吵架故意为难。


    乖仔跑出去几步远,又停下等他,陆谷走出巷子口,街上一切映入眼帘,卖包子卖烧饼的都在吆喝,汤面馄饨摊子也有,店铺也都开了门,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挑着担子沿街卖菜卖果子的小贩从他身旁走过。


    早上就这么热闹,和村里全然不同。


    他看见提着篮子卖鸡蛋鸭蛋的妇人和夫郎,就想起以前和沈玄青在丰谷镇上的日子,眉眼弯出一点轻浅笑意。


    有怕狗的看见乖仔,远远就躲开,乖仔聪明,知道是在外面呢,老老实实挨着陆谷腿边走,没有乱跑,沈玄青教过它,而有时陆谷觉出一点不一样的意味,总觉得他们家乖仔是在护主呢,有狗傍身,他背着孩子走在人多还比较陌生的街上,就没那么忐忑。


    走到街头,他看见卖纸笔书砚的铺子开了门,下意识望进去,每次路过时他都在想,以后给灵哥儿买纸笔书册就到这里来,离得这么近,方便着。


    西兴街上同样热闹,还没到肉铺呢,就瞧见门口好几个人。


    沈玄青从木架解下两只杀好的兔子,要兔肉的两个妇人又挑拣一番,最后拿了自个儿觉着大的,兔子都是在家里挑差不多个头才拉过来,不会相差太多,太大或太小的他们自己留着。


    还有个婆子要整只活兔子,刚好陆谷过来了,沈玄青到后面去拿,他就在前面看着。


    “肥兔子,鸡鸭都有,来看看。”


    有人从门前经过,转头望过来时,他就吆喝两句,好让人知道是卖什么的,也招揽招揽。


    今天生意还不错,忙完早上采买这一阵,卖出去六只兔子两只老鸭。


    有只鸭子买主让帮着宰杀拔毛,那会儿不忙,沈玄青没推拒,帮忙宰了,他使刀处理活物最是拿手,很快就弄好,见陆谷坐下喝水,说道:“这两天没吃肉,趁锅里有热水,索性杀只鸡,晌午炖了我回去吃,汤汤水水不好提。”


    “行。”陆谷点着头答应,这会子街上人少,他坐着歇息,不经意间抬头时,却看见街上走过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个抱了三匹布的女人怎么像是李婉云。


    他抱着孩子连忙起身,到门前去看,李婉云身边跟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子,他越看越像,怕人走远,试探喊了声:“婉云。”


    前面穿戴齐整的女人回过头,脸上疑惑和紧张在看见是陆谷之后,一下子变得放松喜悦。


    “谷子,你怎么在这里?”李婉云快步走回来,瞧见灵哥儿后迟疑着问道:“这是?”


    “我儿子,灵哥儿。”陆谷见她不再是从前那样瘦弱可怜的模样,胖了点,穿得衣裳甚至没有补丁,干干净净的,连发间都有了两支簪子,心中便为她高兴。


    第206章


    “原来是小灵哥儿。”李婉云笑着握住孩子的手逗了逗,她方才怕问错话,万一不是陆谷的孩子,岂不是揭短伤了人家的心。


    在大街上站着不大好,陆谷问她:“忙不忙,进铺子坐坐?”


    “忙倒是不忙,只把这几匹布拿到布坊去。”想到两年都没见过,李婉云没有推拒,她看向铺子,问道:“这是你们家开的?”


    陆谷领着她和身边十一二岁的小子进来,让他俩坐下,他抱着孩子只能单手倒茶水,笑着开口:“今年刚开的,卖些鸡鸭兔肉,有时也杀猪肉。”


    吃肉对寻常百姓来说是不常有的事,有的人家逢年过节才买,能开得起肉铺的,在多数人眼中都是厉害的,李婉云同样如此。


    清溪村的一切她从没忘记,冰天雪地里陆谷给她吃的那几个馒头,馒头夹着肉片还有咸菜,那是她平生吃过最香的一片肉和一片咸菜,陆谷日子越发好了,她心里也高兴。


    她放下手里的三匹布在腿上,说道:“这是我侄子旺儿,今年十一了,这不跟我过来卖布,帮忙抱两匹,叫小嬷。”


    “小嬷。”李旺儿同样把怀里的两匹布横放在腿上。


    乖仔原本跟着沈玄青在后面,它耳朵尖眼睛也亮,听到前面有人就跑过来,还没张嘴吠叫呢,就被陆谷喝止,便围过来嗅闻李旺儿。


    “去。”陆谷轻声呵斥,又对李旺儿说:“别怕,我在呢,它不敢咬人。”


    李婉云还记得它,笑道:“狗也跟来了。”


    “夜里能看家,你怎么到这边来了?”陆谷倒好茶水后坐下,他有些好奇,李家村离丰谷镇近,李婉云却到了吉兴镇。


    在他面前,李婉云没有隐瞒,看一眼她侄儿,笑得有点苦涩:“丰谷镇是近,可万一碰到张家人,他们本就不给我活路,我一个妇人能如何,只能远远避开。”


    她在娘家还好,有家里人在,张家亲戚不敢随意打上门,但若出了村在外面,碰到就不好说了。


    提起别人的伤心事,陆谷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李婉云看出他的窘迫,笑着说道:“都过去了,我已经想开,不跟他们碰上就好,那你呢,怎么把铺子开得这么远?”


    陆谷把桌上的小拨浪鼓递给伸手要的灵哥儿,开口道:“二青师父一家在吉兴镇,来这边有亲戚帮衬,这铺子就是他们帮着打听买下的。”


    原是这样,李婉云点点头,人生地不熟确实不好做生意,有熟人最好。


    拨浪鼓咚咚咚摇起来,灵哥儿咯咯笑,两个大人便逗了一会儿孩子,他俩说着话,沈玄青杀好老鸭拎着过来。


    “是婉云,我方才看她在街上。”陆谷连忙同他说了声。


    见李婉云下意识起身,沈玄青笑着开口:“你们坐,我到街上买些糕点,边吃边喝。”


    他和李婉云并无太多交集,又是个妇人,自然不好搭腔说话,既来了人,糕点茶水都备上才好,便出门去了。


    乖仔见他出门,跟着一起跑出去。


    陆谷瞧见那只杀好的鸭子,说道:“你晌午急不急?不急的话,我做顿饭,刚好要炖老鸭,一起过去吃。”


    李婉云脸上笑容明显比两年前多,说:“我来是沾村里阿叔骡车的光,他半个时辰后在镇口等我俩,就不留了。”


    既如此,陆谷不好强逼,看见她带来的五匹布,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你织的?”


    李婉云笑了,笑容明显有些不同,眼睛越发明亮,她打开裹布露出里头的两匹丝绸和一匹棉布,说道:“是呢,我没别的本事挣钱,幸而会织布,卖到布坊里挣一点是一点。”


    她把一匹丝绸递给陆谷,示意他看看摸摸,笑道:“头先是织麻布棉布,今年攒了些钱,村里有人种桑田,多的我买不起,便同人家商议,包了一亩,足够家里养些蚕,这不才攒着织了两匹。”


    绸子摸起来是全然不一样的,一听她如今这么能干,陆谷露出个笑,又把绸子递还回去,开口道:“有手艺挣钱就好。”


    “可不是。”李婉云点着头,又把布匹包好,这两年她日子过得还算可以,手里有钱,她爹娘暗地里受她一点接济,无论谁明里暗里想赶她出门都会骂回去。


    后来又是织布挣钱又是包桑田,桑田里的活儿有时她自己忙不来,就让她爹娘帮着去锄草浇灌,卖了钱后给老两口买些吃食用度,亦或是给几十文,她聪明,回回给钱都是老两口干完活再给的,算作工钱,不让白干,不然多有怨言。


    她死了男人,怕爹娘随便找个鳏夫将她嫁出去,若再遇到老张氏和张正子那样的人,岂不是又跳回火坑。


    于是她有事没事儿就在老两口面前诉苦哭泣,说遇人不淑命途坎坷,如今还有三年孝在身上,又暗示若她真嫁人了,以后挣的钱都是夫家的,定然拿不出来接济娘家,连包的桑田也要退回去。


    女儿在家里,李老爹李老娘有吃有穿,在桑田里干了活还有铜板拿,日子远比以前更好,李婉云要真嫁了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银钱自然是夫家的。


    就算亲爹娘,有一层利处在,也是会考虑的。


    况且老张氏孝期还没过,旁人若一打听,亲事不一定能成,给她找婆家的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只要她爹娘还在,就有人给撑腰,连她几个侄儿,有时也给买些吃穿,她对侄儿好从来不避着家里人,当着面儿给,好叫侄儿们都知道她这个姑姑好,日后她若真不嫁人了,侄儿怎么都不能落井下石。


    说起来她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嫁出去的姊妹不提,外甥离得远,便在几个侄儿里给自己找依靠,她原本是想过继一个当儿子养,但家里定然不会应允,她一个寡妇,没婆家没相公,还住在娘家,哪有人愿意把儿子过继给她,除非她露钱财。


    李旺儿是她大哥的二儿子,夹在中间娘不疼爹不爱,性子有点闷,不爱说话,便越发不得爹娘心,但李旺儿脾气好,念了一年书识得几个字,懂些礼数和道理,还教她名字怎么写,她大哥手里没那么多钱,只让李旺儿念了一年学堂,更疼大儿子和小儿子。


    她怕自己以后没依仗,心里总有种不踏实感,暗地里将几个侄儿比了又比,觉得李旺儿是个知恩的,于是渐渐偏心。


    去年冬日进私塾,她大哥只让大儿子小儿子去,长子是家里希冀所在,嘴甜的幺儿是爹娘心肝儿,二儿子李旺儿只能去捡柴挖冬笋干活,她咬咬牙,自己掏钱送李旺儿去念书,她家其他人如何嘀咕甚至吵架骂仗暂且不提,起码李旺儿逐渐和她一条心。


    她怕李旺儿不争气,日后没什么本事,便时常同他鼓劲,让他好好念书,有她这个姑姑在,纸笔书册少不了他的,将来若考不上功名也不打紧,她送他去学手艺或是做小生意,想买地种想坐骡车想要好衣裳,自己铆足劲去挣,将来一定比他大哥三弟有出息。


    李旺儿爹娘都不疼,爷奶孙儿多,自然对他不是多看重,好在受了姑姑另眼相看,便咬牙刻苦,他念书天分不高,但还算争气,在学生里中间偏上,有时文章背得好,先生还嘉奖几句。


    这些事李婉云不好同外人说道,只她自己在心中咂摸,出路若找不到,怎么都得给自己找条退路。


    陆谷提壶给三人都添了茶,说道:“以后我和二青都在这里,你若想歇歇脚吃个饭,过来就行。”


    吉兴镇离得远,能碰到个熟人不容易。


    李婉云喝了口茶,笑着说:“你们家养兔子的事我听人说了,是不是盖了个好大的宅院,什么兔子鸡鸭都有。”


    乡下就是这样,平常没乐子奇闻可言,有什么事一传十十传百,好几个村子就知道了。


    陆谷笑了笑,点着头道:“是盖了个宅子,兔子下崽快又多,老家没太大地方,只好弄一片地儿。”


    李婉云听完,抬头看了看铺子,进来后光顾着说话,都没瞅瞅。


    见她如此,陆谷便说道:“我带你转转,地方不大。”


    正说着,沈玄青买了包梅花酥回来了,见李旺儿也想去后面看看,他笑着说:“你们都去,布匹放在这儿我给看着。”


    李婉云没有拘着李旺儿,小子可不得多见见世面。


    二门小,只能容一人过,陆谷抱着灵哥儿先往后面走,边走边说:“后面窄,院子也小。”


    “就一间屋子。”他说着撩开帘子侧身,让李婉云和李旺儿看了眼屋里,接着又往后面走。


    “怎么没铺床褥?在后头晒?”李婉云好奇道,那床板上空空如也,瞧着就不像住人的。


    陆谷回头笑着说:“没在这边住,床褥搬到宅子里了,就在南吉街上的珍珠巷子,以后你若过来我不在,就让那边找,进去后第六家就是。”


    李婉云越发惊讶:“宅子?”


    陆谷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嗯,在那边买了个,铺子里地方小,做饭洗衣都排不开,孩子每天都有尿布和衣裳要洗,不然全是湿的。”


    原本以为是赁居,不曾想是买下了,李婉云从前知道沈玄青有出息,不曾想这么有本事,连镇上的宅子都买得起,又有肉铺又有家宅,也就是陆谷了,旁人哪有这样的福气。


    后面还有四只兔子,陆谷便说道:“刚好你来了,还有兔子,带一只回去吃。”


    李婉云连忙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空手来,怎能还带东西回去,不必不必。”


    “你拿上就好,家里兔子还要呢,一只算不得什么。”陆谷弯腰打开兔笼,一只手探进去抓兔子。


    见状,李婉云连忙拦住他手,一个劲推拒。


    陆谷只好作罢了,几人又到前面喝茶水吃糕点,李婉云要去卖布,还要带李旺儿买书册,没留太久。


    她走时高高兴兴的,当年过得实在太惨,以至清溪村人她没几个想看见的,但陆谷一家和苗大娘几人不同,都帮过她,她不是恩将仇报的,两年过去,知道陆谷如今在吉兴镇上,生了孩子一切都顺当,自然高兴。


    李旺儿十一岁,半大的小子,还算是孩子呢,走时给他把剩下的半包梅花酥带上了,李婉云想推拒,但陆谷和沈玄青都让带,便不再多言,不然也太过生分。


    街上人多,陆谷在他俩走远后说道:“她日子好了。”


    “嗯,过好就行,总能找出活路来。”沈玄青在旁边附和。


    又有人来买兔子,他俩连忙招呼。


    第207章


    时值初夏,日头升起来,渐有几分炎热,人人都换了薄衫。


    晌午风送花香,两邻家院子里都栽了花树,和着风幽幽飘来,吃过饭后沈玄青去看铺子了,陆谷拍着困倦的灵哥儿哄睡。


    天正好,拍着拍着,连他也昏昏欲睡,干脆拉了薄被盖好,同孩子一起睡了。


    肉铺生意摆顺了,西兴街和南吉街的各种人事也渐渐熟识,他俩都适应了镇上的日子,这吉兴镇的角角落落差不多都知道,不再有初来乍到的忐忑。


    等陆谷睡醒,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院里柿子树树叶正在摇晃,东边空地上垦出了一小片菜地,种了三行春菜,春菜好生长,种下浇些水就能活,韭菜种了一行,小葱和蒜苗各自占半行。


    地界儿到底不如乡下老家,不过他俩吃也足够了。


    他从窗户看见乖仔侧躺着睡在树荫下,很是舒坦的模样,人常说春困秋乏夏打盹,连狗也不例外。


    菜地地头还有一点空当,他边穿鞋边想,回头让沈玄青插个竹竿亦或是弄个竹架,种一藤吊瓜和一藤长豆,这两样结的多,长得也快,就不必在外面买了。


    冬瓜南瓜不用栽,这两样要爬藤蔓,回头结了果从老家带来就好,这里没太多地方能种。


    后院倒是还有地儿,而且鸡鸭兔子拉来先搁在后院,粪便都积着呢,上肥方便,等过两天沈玄青得了空,叫他再把后院开垦出一片,无论什么小菜小蔬,再种些才好呢。


    日子没太多波澜,有时沈尧青来送兔子,闲了也会赶骡车送柴火和一些菜蔬,卫兰香有几回跟着一起,来看看小孙儿。


    老杨头有事没事了出来瞎转,就会到铺子那边溜达溜达,他做了饭会喊老杨头一起吃,炖了鸡鸭会给严氏那边送一些。


    杨家也忙呢,老两口不用在酒馆里忙,但孙子孙女还有外孙子都在吉兴镇,他俩要帮儿子女儿带带孩子。


    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和沈玄青还有灵哥儿自己。


    孩子还没睡醒,见灵哥儿睡得香,他坐在房里绣手帕,有了孩子后,做针线都是逮着空子才行。


    也亏他们灵哥儿乖,平时吃饱喝足就不哭不闹,他做饭时把木摇篮拉出来放在厨房门口,一边切菜一边逗孩子说话玩耍,倒也忙的开。


    当然灵哥儿也有不乖的时候,他正做饭呢,就哭起来不愿待在摇篮里,他只好把孩子背着,怕油点迸溅烫到孩子,每每这时候,就改成煮菜,又或者焯水凉拌,要么弄一锅菜和面都有的疙瘩汤,吃饱就行了。


    一朵花刚绣完,床上灵哥儿就有了动静。


    陆谷放下绣绷子,起身到床边抱孩子,晌午有点热,小灵均睡得脸蛋都是红的,他摸了摸孩子脸和额头,发觉额上出了一点汗,又探探孩子脊背,果真出了薄汗。


    灵哥儿盖得是稍厚的小被子,明天还是换个薄的,遮住肚子不着凉就好。


    “快尿。”他端着孩子在屋檐下撒尿,嘴里还嘘嘘吹两声不成调的口哨。


    躺在树荫下的乖仔睁开眼睛看了看,见没它的事又合上眼睛,再不见动弹,瞧着懒洋洋的。


    家里肉菜都有,不用出去买,他想做完那条手帕,就没到铺子那边去,把摇篮拉到树荫下,放孩子在里面坐着玩耍,风时不时吹来,舒坦得很。


    绣完手帕又打水洗尿布,还有他和沈玄青换下来的衣裳,忙碌到半下午,他正在晾湿衣裳,忽然听见后门处传来拍门声,还有沈尧青的声音。


    乖仔冲着后面叫,站起来先他一步跑进后院。


    他起身脚下匆匆,但没忘记抱孩子,上次去后面开门没抱灵哥儿,孩子看见他走了,直接放声大哭。


    门还没开呢,陆谷边走边喊道:“大哥?”


    “是我。”沈尧青答应一声,又说道:“昨儿砍了些柴火,夜里还下了渔网,早起收网好几条鱼,给你们送两条。”


    他说着话,乖仔认出人不吠叫了,陆谷就把后门打开。


    木门槛不用说,陆谷往后退两步,沈尧青自己就取了门槛,先把骡车牵进来,随后又关上后门。


    “二青在铺子里?”沈尧青关好门后顺口问了句。


    “嗯,晌午吃了饭就过去了。”陆谷答应着,见他要卸柴,说道:“大哥你歇一歇,不急,我去倒茶。”


    沈尧青解开板车上的麻绳,笑道:“赶车过来,我没跑几步,不累,卸完就利索了。”


    “那行,我给你倒茶。”陆谷匆匆到前面提了茶壶拿了碗,天热,赶这一路怎么都渴了。


    地上放了个木桶,水只剩半桶,里面两条鱼挤在一起,他看见后单手抱着灵哥儿,提着水桶走到井边,摇着辘轳用井桶打了半桶水,给鱼儿添了些。


    沈尧青解完麻绳,这才把倒好的一碗茶水一饮而尽,他吹一声口哨,笑着逗一下望过来的小灵哥儿,便往柴房抱柴火。


    “大哥在家可吃了?”陆谷走过来问道。


    “吃了,吃过我才上路的。”沈尧青边干活边说道。


    “家里都好?”陆谷又问道。


    他从柴房出来,笑着说:“都好着,就昭儿那混小子,前两天吓唬鸡,拿着个竹棍撵鸡,把鸡撵的到处乱窜,他还来劲了,追着鸡跑,谁知给摔了,磕破鼻子。”


    “鼻子破了?”陆谷连忙追问道。


    “不打紧,就蹭破皮,流了一点血止住了,再有两天结痂就好了。”沈尧青抱起柴火说道。


    陆谷这才放心,他开口道:“前两天我给灵哥儿做肚兜,给昭儿也做了件,今天回去给带着,夜里睡觉穿上,不怕踢被肚子着凉。”


    进了柴房的沈尧青答应一声:“好。”


    陆谷又问他饿不饿,家里还有晌午炖的老母鸡汤,糕点也有。


    他来时吃过饭,并不饥饿,卸完柴火后,因沈玄青在铺子那边,两人带着孩子锁上门过去,留乖仔看家。


    他俩到时沈玄青正在给人称鸡蛋,这会子凉快些,出门的人比晌午时多,陆续来几个主顾,有的问过价钱后觉着贵,不买就走了,大体来说,生意比早上清淡些。


    坐下后说几句家常话,沈尧青便开口道:“我大前天去楼里送兔子,不成想让黄振川看见拐进巷子,他瞧见倒没什么,他老婆知道这事,这两天在村里传开了。”


    他平时客气,见了黄振川叫声叔,但这两天风言风语,心中属实不痛快。


    青楼不是个好去处,就算他们只和后厨打交道,名声也不大好听,除了家里亲戚同族,和村里人都是打个哈哈说后厨要,糊弄过去,这挣钱的门路,他们不想告诉,旁人便不好打听。


    乡下人在地里刨食,常去镇上的少,不过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被知道往青楼送兔子,他们一早就料想到了。


    沈玄青并不慌张,只是眉头轻皱。


    他兄弟俩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流言风语有时还是要注意的。


    沈尧青又说道:“娘和全子娘还有苗婶子几个都说了,咱们只是往后厨送,还到夏夫郎家中去了一趟,也同守义婶闲聊了几句,咱们都是本分人,哪会乱来,我下地碰见黄振川,他老婆也在,我当着他面儿问是不是他老婆乱说话,黄振川丢了脸,骂了几句,黄老婆子后面就没那么嘴碎,消停了不少。”


    黄振川有欺软怕硬的毛病,沈家二房如今日子好,两个汉子又年轻力壮,况且沈家和林忠才家是亲戚,不大敢得罪,他背地里说别人闲话,却被老婆子抖落出去,自然觉得没脸。


    “雁雁大了,娘近来张罗着,想给她寻摸个好婆家,青楼到底名声不好听,我看,要不算了。”沈尧青是长子,可以说是家里的顶梁柱,遇到事情肯定要多想想。


    如今他们有肉铺了,有时吉兴镇几个酒馆食肆也会来买兔子,回头找找老板,倒是不愁卖不出去,沈玄青想一下,说:“算就算了,回头我找罗标说说,请他吃顿酒,当初劳他费心。”


    “这是一定的。”沈尧青点点头,他今天过来正是为了说这个,喝一口茶又道:“我卖柴时捎上兔子,在丰谷镇吆喝着叫卖一样的。”


    今年种兔多弄了些,兔子越养越多后,因惦记着青楼那边是说好的,他俩曾想找正经馆子谈谈,当时怕不够青楼和铺子里的,就作罢了,后面小兔子长起来,就能问问酒馆里要不要。


    因家里有各种活计,沈尧青没待太久,赶着骡车又回去了。


    上次吃鱼还是老杨头给拿来的,他同镇上几个老头儿在河边钓了几条,傍晚回家后,陆谷指使沈玄青把鱼收拾了,自己抱着灵哥儿没动手。


    杀鱼时乖仔站近了看,还低头嗅闻刮下来的鱼鳞。


    不往青楼那边送兔子了,自然要同罗标说一声,没两天,铺子里兔子卖完了,还剩几只鸡鸭和一些蛋。


    忙完早上这一阵,卖出去三只鸡鸭和几斤蛋,留陆谷看铺子,沈玄青收拾完就赶骡车回丰谷镇找罗标,回都回去了,干脆再到王李村李柱子家拉头肥猪过来,明天宰杀卖猪肉。


    沈玄青一走,陆谷抱着灵哥儿在铺子里玩耍,晌午只有他和孩子吃饭,都不用回家做,在隔壁吃碗面就成,孩子的乳果他带来了,顶多就是吃面时让打个荷包蛋,他和灵均分着吃一个足够了。


    他在吉兴镇安心守着铺子,沈玄青一路赶回丰谷镇,将骡车放在罗标赁居的小院中,两人就到酒馆吃酒去了。


    第208章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僻静地儿坐下,要了酒菜后罗标开口道:“你若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你去的。”


    伙计打了一壶酒过来给他俩倒好,沈玄青举杯和他碰了下,问道:“是有何事?”


    “牛家庄的猎户知道你养了许多兔子,去年冬时也弄了个兔窝棚,养了好些,他打听到你往楼里送,这几天找人托关系,和大厨子喝酒递好处。”


    说着,罗标压低了声音:“当初大厨子给楼里上账,一只兔子五十文,买咱们的兔子我好说歹说算到四十五文,那姓牛的卖给大厨子一只是四十文,硬抢生意,前两天我在镇上碰见从你那儿回来的沈大哥,他同我说了可能不往楼里送兔子了,我还没给楼里回话呢,就遇着这事儿。”


    大厨子和罗标关系也就那样,既然有更大的好处,自然不会让到手的钱跑了。


    沈玄青笑一下,说:“看来是天意如此,做不成就算了,咱们不与他争抢,劳心费力还白生气不是。”


    他既然看得开,罗标也就不再在意,只是喝着喝着,便是一声叹息。


    “怎么了?”沈玄青问道,刚才在巷子里见到罗标时,就瞧他脸色不大好,眉心郁结愁苦,往酒馆走时也一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模样。


    小二端来两盘菜,一道大肘子和一道青山笋拌木耳,一荤一素还要了盘花生米,两人边吃边聊。


    罗标仰头,滋儿一口闷完酒盅里的酒,叹着气说道:“我也不怕你笑话,这不是年龄大了,至今没个家,心里愁啊。”


    沈玄青拿起酒壶为他添满,开口:“若不嫌弃,回头让我娘帮你留意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只是不知你想挑个什么样儿的,媳妇还是夫郎?”


    罗标苦笑道:“媳妇夫郎无甚分别,我哪有嫌弃的份儿,只是我在楼里跑腿的名声,好人家的儿女一听,多数都不愿意。”


    好几杯酒下肚,他心中愁闷无人诉说,这会子见了沈玄青,话就停不住,又说:“我同红药好,前两年年轻没见识,还同她说日后挣了钱为她赎身,我俩一起过,可进了那种地方,就算老鸨子只花了五两银子买她,要赎出去,竟翻到三百两。”


    “红药她命苦,偏生长得好,爹娘死了就一个赌鬼舅舅,她能有什么下场?进了楼里的姑娘双儿,一辈子都拴在里头,能出来的有几个?偏我许了诺,害她白高兴一场。”


    罗标说完神色怔愣,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沈玄青没见过他口中的红药,在旁边听着没打断,又给倒了杯酒。


    “我知道,我同她没那个缘分,她……”罗标有些说不下去了,只闷头喝酒。


    见他神色不对,沈玄青皱眉问道:“发生何事了?”


    酒盅和桌子磕出一声响,罗标哽咽着,抬手撑在额头遮住双眼,待缓过劲来才哑声说:“三天前,天还没亮,我那天夜里不当值,正睡着被喊醒,说她,跳下去了。”


    声音到后面已经有了哭腔,他再说不出别的话,依旧用手遮着眼睛,只能听到压抑的低声哭泣。


    正要拿酒盅的沈玄青手一顿,没想到会是这样,过了会儿问道:“那,好生安葬了?我手里有些,你若不够,只管开口就是。”


    罗标擦一把眼泪,放下手说:“她曾在我这里搁了些银钱,背着老鸨子攒下的,我自己也有一点,买了口棺材葬在南边了。”


    丰谷镇镇南外是一片乱葬岗,多是妓子乞丐最后去的地方,有些连破草席都没有,挖个坑扔进去,埋得浅了一下雨就冲出下面的尸首。


    妓子没有户籍,更无家族祖坟,只能埋在那里。


    “你不知道,我跟她说要赎她时,她高兴成什么样。”罗标神色怔忪,自顾自往下说:“那些钱她偷偷给我时,让我帮她攒着,以后我俩好买个宅子,说不定还能买几亩地,她虽进楼好几年,可织布做针线还记着,让我种地打柴多挣钱,买回布她好给我做新衣裳。”


    他忽然又笑了,说道:“就她那手艺我还不知道?偷摸绣个手帕都看不出是一对鸳鸯。”


    笑完他张着嘴发怔,眼中泪光越发明显,待回过神他才擦去泪痕,说:“老鸨子眼里只有钱,我知道,就算我凑到三百两,也带不出她。”


    “长得好在楼里过得不差,可偏偏就是长得好,更难赎身,她也知道,才寻了短见。”


    沈玄青拍拍他肩膀以作安慰。


    一壶酒下肚,那些伤心哀怨说出来后,心里才不再那么郁结,罗标抹一把脸,拿起酒壶见空了,便喊小二再打一壶来。


    “说是吃酒,却被我吃了大半。”他笑着说道。


    “无妨。”沈玄青见他笑得难看,在心底轻叹一声,问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罗标提筷子吃一口肉,说:“老鸨子这几天对我横眉竖眼,估计楼里是待不下去了,出来也好,不至于旁人一听我在青楼做事,面上不言语,背地里拿斜眼看我。”


    伙计打了酒给他俩倒好,沈玄青仰头喝完,开口:“你若没去处,我老家那边房屋多,若不嫌弃,安心住下就是,等以后有了眉目再做打算不迟。”


    “沈二哥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心中实在过不去,昨儿听丘老三说,他们要去北边贩马,一走就是两个月,长这么大,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罗标喝口酒又道:“商队正招人手,我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做个打手护卫送送货还是行的,这一趟路远,也比楼里挣得多点儿。”


    既然他有了主意,沈玄青没有强留,问他:“何时动身?”


    “后天一早。”罗标答道。


    沈玄青举杯:“好,这顿就当给你践行,回来到吉兴镇找我。”


    “一定。”罗标说完,两人一饮而尽。


    *


    下午,过了晌午最热的时候,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大娘,我家汉子不在,我又要带孩子又要看铺子,这鸡杀不了。”陆谷抱着刚哭过的灵哥儿,另一只手从笼子里掏出母鸡。


    门口的婆子一听这样,皱眉说道:“怎么偏生这会子不在,我出来买鸡不就图省手。”


    陆谷笑着说:“实在对不住,他出门去了。”


    “算了算了,不要了。”婆子心中不快,直接走了。


    他也不恼,既然不要就算了,又把母鸡关进笼里。


    铺子里地界儿小,灵哥儿在老家和新宅子里待惯了,喜欢敞亮地方,跟他在铺子里待久,就闹着想出门,可他独自看铺,哪能随便就走了,灵哥儿就闹脾气哭起来。


    他走出门看看街口,沈玄青没回来,想着灵哥儿闹脾气,估计是晌午没睡觉,便回铺子里面横抱着孩子轻拍哄睡。


    今天早上过来带了小被子,灵哥儿睡着后他把孩子放床上,一半铺一半盖足够了。


    他出来在前面坐着歇息,时不时在门缝里看一眼,怕孩子乱滚掉下床。


    好在没过多久,沈玄青回来了。


    陆谷连忙给倒茶水,沈玄青坐下后说:“猪栓在后院了,明天一早牵过来杀,进镇子后我沿路吆喝,说明天杀猪。”


    想做生意就得放下端着的面子,他沿街喊了一路,就算没人理会答应,杀猪的消息传出去,想买的人自然会过来看看。


    “鸡卖了一只,有个大娘过来让杀鸡,灵哥儿不乖,一放下就哭,我只能跟她说杀不了,她就没要。”陆谷同样坐下,笑着同他说起今日的事。


    “不要就算了。”沈玄青放下茶碗:“孩子呢?”


    “睡了,在屋里放着。”陆谷又问他:“饿不饿?晌午吃了没?”


    “吃了,你俩呢?”沈玄青笑着答应。


    “吃了碗面,多了要一个荷包蛋,给灵哥儿吃了小半个,又喂了乳果。”陆谷笑眯眯的,如今在吉兴镇待惯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不会太慌张。


    “那就好。”沈玄青放心了,他顿了顿又说:“以后不往青楼送兔子了,我已和标子说过。”


    “嗯。”陆谷点点头,不送就不送了,还有铺子能挣钱呢。


    沈玄青原本有些犹豫,但陆谷不是外人,就把牛家庄猎户还有红药的事低声同他讲了。


    陆谷和罗标其实不太熟,没多讲过几句话,但沈玄青说罗标是好人,他就信。


    红药他也没见过,但听完后他知道,一定是个好姑娘。


    “谷子,鸡蛋还有没?给我称几个,今儿吃炒蛋的人还真多。”隔壁面馆的赵婆子系着围裙,人还没走到就喊起来。


    “好。”陆谷连忙答应,起身问她要几个。


    世上生死无常,哭几声叹几声,回过头总要继续过日子。


    *


    骡子踢踏踢踏拐进后巷子,到第六家后门口停下。


    而珍珠巷子口,纪秋月抱着昭儿拐进来,前院门大开着,她人还没进院子,乖仔呜汪一声从地上爬起,一看是她便摇尾巴来蹭。


    “阿嫂。”陆谷正在东厢房里铺床,听见外面狗叫还有昭儿的声音,连忙走出来。


    “大青从后巷子进来。”纪秋月笑道。


    “我去开门。”陆谷便匆匆往后院走。


    纪秋月放下昭儿让在地上跑,乖仔立马就来和昭儿玩。


    沈玄青想上山打猎,多挣一笔钱,不好留陆谷和孩子独自在镇上,肉铺里也要有人照看,他一去好几天,只能沈尧青过来。


    沈尧青是个汉子,为避嫌,怎么都得拉上她和昭儿,也是过来和陆谷住几天,解解闷。


    上回就是这样,她熟门熟路,自己进东厢房看一眼,进去自己铺好床。


    第209章


    天越发炎热,这会子太阳正大,陆谷打开后门取下门槛,因沈尧青是先到珍珠巷子口放下纪秋月和昭儿,才转过南吉街街口从后巷子进来,就比媳妇慢一步。


    他牵着骡子进门时,陆谷正摇着辘轳从井里吊上井桶,桶里浸了两竹筒青梅酿。


    大前天沈玄青从家里拉了兔子过来,说这几天大哥他们要来,陆谷买了青梅酿等着,在井里冰一冰,要更好喝些,昨天买的他和沈玄青喝了,今日终于等来人,幸好早起他又买了两筒。


    纪秋月引着昭儿从前面过来,一看见竹筒,笑着问道:“这是酒还是?”


    “青梅酿,冰了一冰,解渴又解暑呢,晒了这一路热的。”陆谷把井桶提放到地上,从中取了一筒递给她。


    昭儿瞧见后伸手同她要,这冰凉的东西不敢给孩子喝。


    “我要。”昭儿如今聪明了,哄他说这不是能吃的,他都不信。


    “行了行了,给你倒一点。”纪秋月被儿子缠得没办法,昭儿坐这一路车也热得不行,就带儿子到厨房去,拿个碗假装给里面倒,实际只有两滴,别说喝了,抿一口只能在嘴唇上沾个味儿。


    青梅酿酸酸甜甜,是妇人夫郎喝的饮子,但终归有一点很淡的酒味,怕给孩子喝酒不好,她随后掺了一大碗水,不怕孩子喝出毛病。


    孩子说好哄也好哄,她骗着昭儿喝水,还蹲在旁边问:“甜不甜?”


    昭儿自己捧着碗喝了好几口,他确实也渴了,听见大人问他话都来不及说,嘴巴含着碗沿先喝水,肉嘟嘟的脸蛋红红的,待喝够才冲纪秋月笑一下,奶声奶气道:“甜。”


    纪秋月端过碗尝一口,多数都是水,压根儿没滋味,于是偷着笑了下,说:“甜就好,去,找你爹去。”


    昭儿记得刚才的路,乖仔跟着他一起往后院走。


    沈尧青在喝青梅酿,他着实渴了,一筒冰凉的青梅酿喝起来很是痛快,仰头咕咚咕咚几下就灌完了。


    陆谷从板车上拿起包袱和一大篮子菜,提着往前院走。


    见昭儿过来,他笑眯眯的,说:“还记不记得小嬷?走,跟我去前头,有咸酥皮糕吃。”


    上个月才见过,昭儿对他并不陌生,但到底隔了些时日,还是有些生分的,不过一听糕点,原本往亲爹身边去的小脚就转到陆谷这边。


    他领了侄子往前院走,过了通道纪秋月也在喝青梅酿,她方才怕昭儿同她要,就打发去找沈尧青。


    陆谷把包袱放进东厢房,见床铺好了,就不再操心,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往厨房走。


    “长豆和吊瓜是娘给你摘的,甜包儿是雁雁上山找的,让给你带来。”纪秋月解了渴,擦擦嘴笑道。


    竹篮里还有水芹和笋子,脆爽的野青瓜怕压坏了,都放在上面,一共五根,甜包儿也在最上面,青辣子好些,还有一把能烧汤的野蒿尖儿。


    每回从家里过来,都会带好些菜吃,家里种的有时吃着更脆爽,比买外人的要好吃多了。


    “我尝尝。”陆谷进厨房把大篮子放在案板上,取了甜包儿还没吃呢,昭儿一路跟着他,还伸手攥住他裤管拽拽,奶音小小的:“糕糕。”


    他没忍住笑了,说:“等下,小嬷吃了这个给你取。”


    纪秋月见儿子不喊人,便开口:“怎么,不认得啦,这是你小嬷,路上娘不是跟你说过?咱们来看小嬷和弟弟,又忘啦?”


    “灵哥儿呢?”沈尧青从后院进来问道,他解了骡车,把骡子拴在牲口棚另一边,离得远,省得和沈玄青买的那头骡子打架。


    陆谷咽下嘴里甜滋滋的果子,说:“睡了,正在房里,估计快醒了,二青在铺子那边。”


    桂花糕就在厨房,他打开油纸包把酥皮糕放在碟子里,外面有太阳,他端着碟子往堂屋走:“阿嫂,坐屋檐底下,外头日头毒辣。”


    昭儿不用说,看见糕点就跟着他走,小馋鬼一个。


    几人坐下后,陆谷又提茶壶添茶添水,让纪秋月和沈尧青好生歇歇。虽是坐骡车,可天太热,一路晒着过来,人肯定不好受。


    坐下后他看着昭儿乖乖啃桂花糕,仔细一看说道:“怎么晒黑了?”


    纪秋月有点抱怨:“能不黑吗,成天乱跑,不是我去撵就是娘看着,野小子一个,再热都不消停。”


    还未到三伏大暑天,但孩子乱跑,大人跟着去撵,不就出一身汗,小孩子精神头又旺,有时跑起来卫兰香都撵不上,稍不留神就出门了。


    村里人不多,来回就是那几个人影,倒是不怎么担心有拐子,可看不见孩子到底操心,村后又是山,时时都得留神,在眼前才放心呢。


    “还是原来好,不会跑,我想抱他去哪里都行,哪像现在,人家长了腿。”纪秋月口中抱怨了几句,见昭儿吃的嘴角都是,掏出手帕给擦了擦。


    “长大了。”陆谷笑着说,正要逗逗昭儿,听见房里小灵均哭声传来,连忙起身进去。


    纪秋月一个月没见过小侄儿,跟着进了房,小灵哥儿被阿姆抱起来后就不哭了,瞧见纪秋月后睁着一双大眼睛去看。


    “认不认得大伯娘?”纪秋月同他说话。


    如今灵哥儿会呜呜啊啊回应大人的话,此时刚睡醒,纪秋月对他来说不怎么熟悉,就没什么表情。


    陆谷抱着灵哥儿出来,让他去看坐在椅子上的昭儿,说:“看谁来了,是哥哥,还有大伯和大伯娘。”


    沈尧青见到小侄儿高兴,吹两声口哨意图让灵哥儿看他,伸出手说:“来,大伯抱抱。”


    灵哥儿小手揉着眼睛,立马往陆谷怀里缩,脸都埋在陆谷肩膀上,一副躲避的模样。


    “还没醒呢,等下就让抱了。”陆谷笑道,先抱孩子到外面撒尿。


    待说笑歇了一阵,快到晌午饭时,他起身说:“我喊二青回来,你们歇着,等我回来做饭。”


    纪秋月吃了两块桂花糕,擦完嘴开口:“何必,咱俩去做饭,让你大哥去喊就行。”


    “也好。”陆谷点点头,他原本是想顺便买只烧鸡回来,不过这正是沈玄青同他说过的,他没出去,沈玄青回来肯定会买。


    他们家兔子肉鸡鸭肉如今称得上是常吃了,炖鸡炖鸭子吃多,就想换换口味,西街那家烧鸡还挺香,买回来蒸个干米饭,再炒两三个菜就行。


    沈尧青出门,昭儿要跟着,纪秋月喊他抱上儿子,刚好她和陆谷要做饭,留野小子在家捣乱不省心。


    如今不像以前,住在一处天天都见,自然有好些话要说,纪秋月所言不过是村里一些人和事,她一边洗菜一边说笑,陆谷打鸡蛋给昭儿蒸蛋羹,听得认真。


    小灵哥儿坐在木摇篮里,啃着手里小半个馒头吃倒也乖巧。


    “头先王媒婆给相看了一个,说是王李村的,家中殷实,你大哥一打听,那家兄弟多是多,但几个妯娌却不和,哪怕分了家,隔着好几户邻家的墙都骂仗,有时还打架,虽说那姓王的小子是幺儿,爹娘手里有钱,平时还多偏心小儿子,可上头那几个媳妇夫郎是那样,哪里放心让雁雁过去。”


    纪秋月同他说起沈雁的亲事,家底殷实的汉子在乡下可以说是香饽饽,可他们家又不缺那点彩礼钱,沈雁又没心眼,去了岂不是被几个嫂子磨搓受气,干脆就拒了。


    沈尧青说那门亲事不好,卫兰香自然听大儿子的,沈雁没爹做主打听婆家,可不就这个大哥忙前忙后,找个好人家才放心。


    陆谷听完说道:“先前我俩去师娘家,二青还和师娘说了这事,我看他意思,想让师娘帮着在镇上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


    成亲是人生大事,沈玄青自然也会给妹妹操心,不过乡下姑娘嫁到镇上的还是少,他也是撞撞运气,万一碰到呢,这东西,不就讲究一个缘分。


    “咱们攀不起高门大户,小门小户就行了,可不敢弄个什么富贵人家,这成亲前成亲后有时不一样呢,万一咱们运气不好,雁雁嫁过去后,说不定要看人脸色过活。”纪秋月连忙嘱咐。


    陆谷笑着说:“这是自然,二青同师娘说的时候就提过了,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行。”


    纪秋月放了心,又一想沈玄青稳重,肯定不会乱来,于是笑道:“也就是咱俩说说,传出去叫人笑话,世上哪有那么多富贵人家漏到咱们这些泥腿子手里。”


    两人说笑着,沈玄青就回来了,一家人虽不全,但院子里热闹了许多。


    沈尧青和纪秋月一来,沈玄青就放心了,吃过饭半下午就赶着骡车,拉上乖仔一起回老家,明天一早好上山打猎。


    乖仔学会坐板车了,有时骡子跑起来,它站在板车上看向外面,毛发被吹起,瞧着还挺威风。


    他俩一走,沈尧青在铺子里守着,纪秋月和陆谷在珍珠巷带孩子说笑玩耍,没有狗看见,不过人多了,夜里还更安心。


    老家只剩卫兰香和沈雁,地里有李来庆去拔草,禽畜吃的草有陈冬冬去割,等同于有两个长工,陈冬冬和公婆一年里割草也就八个多月,每月工钱在一钱多,一年下来大概是一两银子左右,再加上李来庆二两银子并一百文的工钱,不过是三两出头,并不很多。


    沈尧青走时给三叔沈顺旺家提了只杀好的大肥兔子,他和纪秋月少说六七天不在,想让沈顺旺沈玉平帮忙照看照看家里,忙起来卫兰香去喊三房就无需顾虑。


    第210章


    河面映出粼粼波光,戴着斗笠在岸边放牛的小子捡小石片打水漂,妇人和夫郎在河流平缓处捣衣说笑,挑水的汉子要么提着木桶,要么挑着扁担。


    一群群鸭子大鹅游水觅食,沈雁和陈心莲在岸边一起结伴看鸭子,省得和别人家的混了,亦或是被人捉去。


    她提了鱼篓摸螺蛳田螺,如今天热了,再不怕河水冰凉。


    鱼篓满了小半,她蹲久了站起来歇歇,又甩甩手上的水,说道:“莲嫂子,赶明儿大嫂回来,咱们一起去山里挖笋子,多挖些还能卖点儿钱。”


    “行,正好儿玉平过两天要去砍竹子围篱笆,人多路上热闹。”陈心莲点点头,她嫁过来这么久,和沈家人已熟悉了,再不像刚成亲时那样腼腆羞涩。


    小黄从吃草的牛犊那边跑过来,沈雁揉了揉它脑袋,毛茸茸的。


    “汪!”


    忽然从远处山上响起几声狗叫,小黄耳朵竖起看向山那边,听出是大灰几个的声音,它摇着尾巴汪汪叫回应,接着就往那边跑。


    “二哥哥回来了。”沈雁惊喜道,牛犊还在附近吃草呢,她没有离开。


    小黄跑远了,狗聪明着呢,能找到沈玄青。


    “莲嫂子,我先回去了,二哥回来肯定要吃饭,我娘还在地里,还得去喊她。”沈雁边说边背好鱼篓,又拿起地上的长竹竿把河里游水的鸭子大鹅往岸上赶。


    “牛崽,家去。”


    她冲不远处低头吃草的牛犊喊一声,牛犊甩着尾巴抬头望过来,听懂话后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陈心莲点点头:“嗯,快回去吧。”


    一下山坡,看见不远处他们家的老宅子,三只狗就按捺不住,率先往家里冲,沈玄青没多管,牵着瘸了腿的矮鹿慢慢往下走。


    “汪!”


    看见狗在门口打转,冲着里头吠叫,就知道沈雁和卫兰香不在这边,不用他喊,几只狗便往大宅子跑了。


    这会子半下午,家家户户都在忙碌,不是下地就是上山弄些山货野蔬,能在家门口闲聊的人并不多,等他牵着矮鹿,沈雁正在大宅子门前张望候着。


    “二哥哥,茶水给你倒好了,盆里也舀了水,我去地里喊娘回来。”她笑着说完,又看一眼那头皮毛染血的公矮鹿,这才匆匆往田里去。


    进去后沈玄青懒得往后院走了,在前院角落里拴好矮鹿,小黄和黄儿冲着矮鹿吠叫两声。


    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擦擦溢出来的水迹,只觉痛快。


    洗了手脸坐着歇一会儿,卫兰香和沈雁回来了,边说边挽袖子,到后面给他做饭。


    沈玄青坐在那里往外掏竹筐里的东西,朝后面喊道:“娘,炒鸡蛋切几个辣子。”


    “成,知道了。”卫兰香的声音从后面灶房传来。


    乖仔几个喝完水后趴在阴凉处歇息,吐着舌头气喘吁吁,矮鹿瘸了腿,被拴住后站立不得,卧在地上警惕地看着两只围着它转悠的黄狗。


    沈雁给锅里架了小屉,放了六个大馒头,从泥炉引火烧起来。


    卫兰香切辣子打鸡蛋,不用她忙,给灶底添好柴火后,她进堂屋,顺手给沈玄青添满水碗,说道:“饭快着呢,这两天我和娘晌午做菜,多盛出来一碗,给你预备着,等下炒了鸡蛋,在马勺里把那碗菜热热就行,馒头热起来也快呢。”


    “好。”沈玄青笑着同她聊几句家常:“这头公鹿脾气还挺大,腿都瘸了还想用角顶人,抽了一顿才老实。”


    他从竹筐里拿出大叶子包裹的东西,挺大一团,脸上笑意越发灿烂,说:“蜜巢,是个大的,给家里留些,余下的我带过去。”


    沈雁接过,放在桌上打开,瞧见裂口处流淌出来的蜂蜜,用指腹沾了点尝味道,随后杏眼微弯,说:“真是甜。”


    “蜜罐在老宅子,我过去拿。”她说着就起身。


    “给。”沈玄青又从竹筐里掏出几个山果子。


    沈雁抓了两个,见果子不脏,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擦,随即咔嚓咔嚓咬起来。


    在家里歇一夜自不必提,第二天一早,套好骡车后,除了骡子以外,沈玄青到羊圈里把那头长大的羊羔抓了,捆了四蹄和矮鹿一同放在板车上,养猪羊就是为了卖钱,回头猪养到时候,也是如此。


    卫兰香和沈雁帮忙收拾他要带去的东西,完了在门口送他。


    沈玄青说道:“太忙就去找我三叔,还有玉平,我和大哥在铺子里杀羊,卖一天再让他回来,到时带些羊肉。”


    “我知道,你且放心,快去吧。”卫兰香答应着。


    他赶车往吉兴镇走,想挣钱就是这样,一年到头没多少歇息的工夫。


    “咩——!”羊一直在叫,惹来路上行人注意。


    乖仔同样在板车上,正在沈玄青背后,离得近,幸而板车大些,不然它还没地儿站,听见羊叫,它也汪汪叫几声。


    羊叫就算了,它也如此,加之乖仔站在他背后,就像是对着耳边吠叫,沈玄青听得有点烦,轻斥一声乖仔才闭嘴。


    上了平直宽敞的官道后,骡子跑起来越发顺当,他边赶路边想,这回卖了矮鹿,最少也有三十五两,羊肉还是在铺子里杀了,如此自家人能分着吃些,约莫再挣个六七两,就有四十两了。


    官道上陆续碰到不少人,有走路也有赶牛车的,牛车没有骡子跑起来轻快。


    打到猎物总是让人喜悦的,他眉宇舒展,就算不笑也能看出几分温和。


    前方有两个搀扶的身影,妇人一瘸一拐,由她身旁的汉子搀着往前慢慢走,他没在意,要是同村人赶远路,还能捎带捎带,但那两人背影生,一看就不是熟人。


    骡车跑动,加之羊咩咩叫,让前面那两人往后望过来。


    瞧见脸后,发觉竟是陆大祥和杜荷花,沈玄青眼眸微沉,显然有些不快。


    他口中喝一声,扬起鞭子在空中甩响,骡子跑得更快了,没一阵就跑到前面去,又把那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上回打了陆大祥和杜荷花,陆谷又和他俩说清了,再无瓜葛,只要他俩安分些,别来触霉头,他哪会主动去沾麻烦。


    沈玄青不是吆三喝五的人,欺辱乡邻亦或是落井下石的事做不出,也不屑去做,他板着脸面无表情过去,连回头都没有,倒胃口到连多看一眼都觉糟心。


    骡车跑过,扬起一阵尘土。


    杜荷花没成想竟是“熟人”,她一瘸一拐走路,今日出来连个牛车都蹭不上,心里哪有顺气的,侧眼斜看着陆大祥,阴阳怪气道:“巧了不是,前面的不是你好儿婿?”


    陆大祥瞧见沈玄青后胆怯,脸皮子都哆嗦了一下,短短三年,就被打了两回,一次断腿一次断胳膊,着实被打怕了,要再让他去攀亲,是绝对不敢的。


    听见杜荷花的话,他斜瞪一眼没多言语。


    “快让你好儿婿停下,不捎带我就算了,你这个好岳丈总得捎着不是。”杜荷花嘴快,被打断腿后,她再不敢当着沈玄青面儿耍嘴皮子,但挤兑陆大祥还是敢的。


    陆大祥向来没她嘴皮子利索,这会子被下脸,急得脸色都变了,骂道:“贱皮子,你有能耐,去上人家跟前说去。”


    “你!”杜荷花眼睛瞪起来,咬牙切齿想骂回去,可她自己走不了太远,还得靠陆大祥搀着,忍了忍没发作,但脸色铁青瞪着眼的模样,一看就是不服气。


    陆大祥见她不敢回嘴,心中得意起来,这几年他俩吵架,次次都是杜荷花骂的他狗血淋头,好容易占一回上风,哪有轻易绕过的。


    “我哪有什么好儿婿,好儿婿不是你那个有钱好姑爷,你能耐,怎么人家见了你连声岳母娘都不叫?亏你还成天见跟别人说姑爷长姑爷短,好姑爷上咱家来过一回?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平白叫人笑话。”


    安家村就那么大,谁不知道谁家的闲话,连陆大祥多少都听过几回,臊的不行,更别说杜荷花。


    她被戳到痛处,本以为陆文攀上丰谷镇富户,连她也能风光一辈子,谁知如今连陆文都见不上几面,当即就跳了脚。


    “我能耐?我怎么不能耐,要不是我,文哥儿给的那些钱粮你能吃上用上?好你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我这些年为了谁?伺候你伺候你儿子陆武,到头来却都是我的不是。”


    “你没本事挣来钱,若不是我,你这辈子连几口好的都没吃过,这会子倒挑我的错,只说文哥儿给的那些丸药布匹,你一辈子见过多少?丧良心的鳖孙,在家你骂我,在外脖子一缩连个屁都不敢放!”


    陆大祥气得脸红脖子粗,被骂成这样哪里能忍:“老娼货!”


    “老王八!”杜荷花毫不示弱。


    对骂过后,两人都咽不下那口气,可今天要上李家找陆文,手里实在没钱了。


    要说杜荷花去年冬时被打断腿,歇了这半年本来好了,不曾想前天上山捡柴,倒霉滑了一跤,从小山坡滚了下去,断过的腿还没彻底养好,脆的很,又给摔瘸了。


    她断腿时陆大祥断了胳膊,但好歹能走,可当年陆大祥断腿躺在床上时,她嫌抓药治伤花太多钱,几个月都没好脸色,更别说好生伺候陆大祥了,有时连饭都不给端,自己吃完下地干活去了,回来才给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陆大祥端碗稀汤寡水的饭。


    陆大祥的药也嫌贵,每每吃完了都是拖几天才去抓,至于拾掇拉撒的尿盆子,更是捏着鼻子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之色。


    那会儿陆大祥虽然经常和她吵架,但心里憋的那股火还是下不去。


    这不去年换杜荷花躺床上了,他同样没给好脸色,甚至照着原样儿还回去,暗地里只觉痛快。


    断腿不是小事,杜荷花不想年纪大后落下病根儿,成个瘸子,只得好言相求,但她在陆大祥面前到底沉不住气,原先是她拿捏他,谁知风水轮流转,换她躺床上,有时心里实在窝火,难免和陆大祥吵一架。


    陆大祥只断了胳膊,每次骂完摔门就出去了,留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儿子陆武又给惯坏了,嫌弃她事多,同样不愿管,尿盆子放在那儿有时一两天都不倒,房里一股子尿骚臭味。


    没饭吃也就罢了,没药让她实在气恼又担忧,只得换了说法,不再招惹陆大祥。


    她钻进钱眼里,一辈子只知要把钱捏在自己手里,谁敢跟她要谁就是她仇人,然而陆大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给钱,就直接说没钱抓药,逼得她只好拿出藏了许久的银钱。


    隔阂矛盾日积月累,渐渐的,他俩谁也不待见谁,只是这么大年纪了,陆大祥不敢休妻,不然以后老光棍一个。


    杜荷花也不敢被休,老婆子一个,回娘家都没地儿住,老了老了被休弃,多少人都要笑话她,况且还有个陆武,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过下去。


    两人停在官道边上,一个比一个脸色不好,连喘气儿都像是冒着火,但最后还是铁青着脸一起往前走,路上再不说话了。


    他俩谁也不看谁,又想起方才见到的沈玄青,那骡车上拉的东西他俩都看到了,狗就不说,一头矮鹿和一只羊,绝对值不少钱。


    安家村和清溪村之间只隔了三个村子,沈家二房在吉兴镇开铺子买宅子可谓是个大事,早就传开了。


    陆大祥眼红心里酸,暗地里叹气跺脚只觉后悔,当年怎么就和沈家闹成那样,不然,无论陆文还是陆谷嫁过去,他都是沈玄青老丈人,别说猪肉,连羊肉都能吃上。


    杜荷花要说后悔也是有的,当年谁知道沈玄青会有大出息,能在镇上买宅子。


    可更多的,是看不顺眼陆谷,那等福气和富贵,原本该是他们陆文的,甚至是她的,旁人也就罢了,到头来竟便宜了陆谷。


    牛车骡车往前跑,行人落在后面,而杜荷花因着腿瘸,走得比旁人还慢。


    天热,赶路本就易出汗,随着太阳越大,像是被炙烤一般,连眼睛都得眯着,被晒得睁不开。


    陆大祥不耐烦她的缓慢,但因陆文是她亲生的,这回过去想多要些钱,他自己是不行的,要叫陆文看他亲娘这般伤病,才能心软呢。


    杜荷花心有埋怨,她手里没钱了,去年冬时养伤抓药,钱她给了陆大祥,是以总觉得陆大祥拿她的钱藏了私房钱,今天却连牛车都舍不得给她雇,走着走着就冷哼一声,越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第211章


    沈玄青赶着骡车跑出去好一段路后,才不再驱打骡子,官道平坦,跑起来十分畅快,连带着碰见糟心人的不爽也随风消散了。


    吉兴镇离得远,这回打到矮鹿,陆谷看见了一定高兴,上回他去打猎,只抓到一头野羊,他们灵哥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鹿呢,不知道看见了会是个什么神情。


    这么想着,他重新高兴起来,将陆大祥和杜荷花抛在脑后,心道下回看能不能抓只更漂亮的梅鹿,让灵哥儿看看。


    他并不知道,杜荷花见了陆文以后,哭天抹泪诉苦说没钱,而得了银两,眼泪登时就不流了,和抱着孩子的陆文话家常时,偏偏又提到他和陆谷,不满他们家的好运气,嘴里还不干不净骂了句。


    而陆文听到这些后,再没有以前如释重负的心情,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以前沈家过得就那样,泥腿子只能土里刨食,就算养兔子了,粪便脏污臭不可闻,稍一比对,他在李家虽然只是妾,可什么粗活累活都不用干,吃香喝辣一样都不少。


    如今李鸣山病是好了,不再卧床,但因那里不行了,酗酒不说,性情大变,有时喝多了,见着谁都骂,连他也不例外。


    罗红绸同样挨过骂,可她娘家是镇上的绸缎庄,生了儿子李老太太又看重,压根儿就不怕,他不一样,只能忍着,好在有孩子,有时李鸣山醉酒在他院子里指天怨地胡口乱骂,孩子一直哭,李老太太知道后,就让人过来拖走李鸣山。


    他从前爱听杜荷花说沈家如何过着乡下人的日子,一比较就知道自己当初的抉择是对的,心里就舒坦,然而造化弄人,哪里能料到如今是这样的局面。


    和孩子的月钱吃穿不少,过得比乡下人好些,但李鸣山不再是他的倚靠,日子就不像从前那样风光,还要小心看脸色。


    如今杜荷花偏生又说沈家在吉兴镇买了宅子,陆谷过的是镇上日子,他垂眸咬牙,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剩造化二字在心中回荡。


    他们如何沈玄青早已不在意,只要别添堵找麻烦就是。


    他赶着骡车到吉兴镇后,进主街没多远,一眼就瞧见人群外熟悉的身影,陆谷正抱着灵哥儿,和纪秋月还有昭儿在围观耍把式卖艺的摊子。


    看热闹男女老少都有,他俩为避开汉子,只在人群外围,孩子不提,两个大人边踮起脚看向里面,一边顺着人群缝隙挪动,十分起劲高兴,在村里哪有这样的热闹可瞧。


    围观的人多,骡车慢下来,挤挤攘攘的人群瞧见骡子到跟前,纷纷往两旁让了让。


    沈玄青还没到跟前呢,就听见人群喝彩声,待这声过去后,里头场子有人敲着锣说过场话,有钱的捧个钱场,他快到跟前了,忽然出声道:“想给就给。”


    乡下人看卖艺少有捧钱场的,都是凑凑热闹,但见耍把式的几人十分卖力,毕竟养家糊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陆谷正犹豫着掏荷包,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沈玄青就在几步远之外,惊喜地展露出笑颜。


    “我这儿有些铜板,你们去扔,想看再看一会儿,我在前头等着。”沈玄青跳下车打算牵着骡子,见乖仔也要下来,胳膊一伸按住了,这里人太多。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里头没有碎银子,全是些铜板。


    “好。”陆谷笑眯眯接过荷包,耍把式的为了让人多扔钱,有个大汉喷火舞火龙,人群又是一阵喝彩,他便顾不上沈玄青,连忙转过头看热闹。


    铜板哗啦啦洒起来,陆谷把荷包里二十几个铜板分给昭儿一些,纪秋月抱着孩子往捧着铜锣的干练姑娘那边抛,哐当一下扔进铜锣之中,昭儿乐得直笑。


    小孩子会看样学样,灵哥儿瞧见哥哥如此,便伸着胳膊也要玩,陆谷就往他的小手里塞了几枚铜板,再抓着灵哥儿的手带他一起往铜锣上扔。


    那编着长辫子的姑娘瞧见孩子给扔钱,十分配合举起铜锣一下接住,晒黑的脸上露出爽利明媚的笑容。


    “人太多,还是回去吧。”纪秋月说道,今日出来看了好一阵,大人孩子都高兴,是时候回去了。


    “嗯。”陆谷答应着,把沈玄青那个空荷包塞进怀里,一人抱个孩子就往前面走,果然在人少的街边,沈玄青正在等他俩。


    “汪!”


    乖仔站在板车上,瞧见他们后就跳下来,这次沈玄青没管它。


    灵哥儿认识自家大狗,低头去看摇着尾巴蹭陆谷腿的乖仔。


    陆谷瞧见车上的猎物,还有家里那只长大的羊,笑问道:“要卖羊?”


    他俩一过来,沈玄青就牵着骡子慢慢往前走,点头说:“最近没杀猪,卖些羊肉让铺子货物多些,也热闹热闹。”


    主街宽敞,不过来往行人多,不好三人并行,陆谷和纪秋月抱着孩子渐渐落在骡车后面,乖仔走在他俩旁边,前后跟着就回去了。


    到家之后,沈玄青在后院把羊和矮鹿弄下板车,见灵哥儿抱着陆谷,他指着矮鹿对灵哥儿说道:“看,爹抓了矮鹿,我们灵哥儿和昭儿都还没见过鹿呢。”


    灵哥儿眨巴了一下眼睛,顺着阿爹的手指看向地上那头矮鹿,眼神果真有些好奇,一眨不眨看了会儿。


    “鹿。”昭儿学大人说话很快,知道那就是鹿了。


    “咩——”


    羊又叫了长长一声,昭儿便学舌,笑咯咯学羊叫。


    灵哥儿还不太会说话,但有意识在学,他看向昭儿,随后奶音小小软软,短短“咩”了一下。


    “哎呦。”沈玄青一下子眉开眼笑,高兴到下意识哎呦了一声,夸道:“学得真像。”


    陆谷更是高兴,抱着孩子眼睛都笑弯了。


    趁矮鹿还活着,沈玄青吃过晌午饭后,没有去铺子那边,到镇上酒楼和财主家问去了,看有没有要野物的。


    他在吉兴镇认识了些人,像鹿这样的野物,比起兔子野猪等,要稀罕好听的多,鹿肉寻常人吃不起,有钱人家不一样,弄个野味呼朋唤友是一种面子。


    不少人知道他是猎户,在山里的见识就比旁人强,还有人邀他一同上山打猎,他没有推拒,慢慢混开混熟了,以后猎物也好卖不是。


    他们日子比不上高门大户,但有说有笑,烦心事也有,但多数时候都是乐融融的,钱攒着攒着就有了,日子过着过着不就好了。


    *


    秋意瑟瑟,山林萧索,黄叶落了满地。


    稍开阔的林间,三只猎犬猛然从藏身之地窜出,一发力地面被蹬动出泥土,溅在身后枯叶之上,四爪奔腾飞跃,惊起落叶与飞鸟。


    沈玄青连长弓都未取下,从树后走出来,看着大灰它们撵兔子,树后地上的竹筐里,已然抓了两只皮毛染血的野兔。


    入秋后不再猎狐,他也没闲着,另找了一个挣钱的法子。


    吉兴镇有个小制笔坊,收兔皮毛好做笔,仲秋之后野兔肥而皮厚毛顺,家里养的兔子他拿去给人家看过,人家挑拣过后,看上了才要。


    不过家养的兔子要卖肉,有时来了主顾才宰杀,制笔坊只要兔皮送过去,余下的兔肉若太多,一时之间卖不完,实在可惜,于是他就上山来打猎。


    山上打的这些有时狗下嘴重,亦或是搭弓射箭一击毙命,肉卖不完也不会太心疼,要么自家吃要么送亲戚朋友,最近连狗都天天吃肉,本就是吃肉养膘的时节,大小六只狗全吃的皮毛油光水滑。


    飞速撵到兔子后,猎犬不再追逐,他吹声口哨,乖仔昂起头颅叼着野兔就跑回来了,大灰和大黑落在它后面几步。


    这回是它先撵到咬住,沈玄青从狗嘴里掏出兔子,看一眼受伤瑟瑟发抖的肥兔,他揉揉乖仔脑袋以示嘉奖。


    因只是卖皮毛,他并未拘着狗只能活捉,快些撵到才是正理,一天就能多打几只。


    乖仔吐着舌头摇尾巴,高兴又激动。


    此时天色尚早,他上山也带了干粮,稍微歇过一阵,带狗去河边喝水,继而又在山林找肥野兔的踪迹。


    翌日清晨,秋雾白茫茫的,乡下农家依旧起得早,趁着冬天还没到,要捡菌子挖甜窝根等山货,多存些才好过冬。


    沈玄青套好骡车,把这几天打到的二十来只兔子全都放上去,沈雁起得也早,坐在板车上同他一块儿去吉兴镇。


    连乖仔也跳上车,它越发熟练了,还挨着沈雁小腿蹲坐好。


    “路上慢些,别跑太快了,记得让你大哥早点回来,别耽误太久,如今黑得早了。”卫兰香在门口叮嘱她。


    沈雁笑着说:“知道了娘,就回来。”


    “娘,我俩走了。”沈玄青说一声,挥鞭子让马骡往前走。


    沈雁许久没去过镇子,腿上放了个小包袱,是她好几个月攒下来的一沓手帕,打算卖到吉兴镇的绣坊,之前沈玄青都和绣坊谈好了,照样是四文钱一条的价钱。


    她一个是为卖手帕,另一个是想出门逛逛,纪秋月和沈尧青在镇上看铺子,今天沈玄青一过去,他俩就赶着骡车回来,她也就跟回来了,不用在镇上住一晚。


    如今家里活不算太多,毕竟秋时,冬麦早已种下,水田稻谷也已经割了,过了秋收忙碌,再不用多管。


    李来庆是他们家雇的长工,要掏一年工钱呢,如今地里没几个活,仲秋之后,野草转为颓势不再疯长,就让他在家里帮着喂禽畜,对汉子来说,剁草提水也不是什么重活。


    板车边跑边吱呀响,车轮轱辘轱辘转动,辗轧过地面。


    一路走来,山林野地中的绿意渐渐看不到,幸而刚入秋时,他们喊何志也来割草,想多弄几车,最忙时还给何志一家管了几天饭,虽只有一顿,但也十分够意思了。


    那阵子连他们家人,尤其卫兰香和沈尧青,也背着大竹筐出去割草,生怕冬天不够禽畜吃的,如此忙了好些天。


    如今家里干草不止塞满了茅草房,外面也堆了三大垛,再加上麦秸和稻桔还有好几垛,冬时再到山上挖挖草根树根,这山势起伏连绵,是片足够大的大山,只要够勤快,怎么也能让禽畜撑过冬天。


    早起有些冷,雾气渐渐散了,沿途看到的一切都透出秋冬时的萧索冷寂,连天看着也没那么蓝了。


    沈雁身躯随着板车晃动,她搓搓脸,把脖子上的獾皮领子围紧了,连耳朵也遮住一部分,这才又把手塞进棉袖筒里暖着。


    天冷,跑起来还有风,坐在前面赶车的沈玄青同样穿得厚还围着獾皮领子,一张嘴说话冷风就灌进去,他俩一路都没多说几句,直到进了吉兴镇后。


    骡车慢下来,沈雁不再挨着乖仔把自己蜷成一团,脊背挺直了,一双清透杏眼好奇看向两旁街道。


    乖仔早已熟悉吉兴镇,也熟悉坐车,对街上店铺毫无兴趣,不过在看到街边有几只狗跑过,它一下子就看过去。


    他俩到吉兴镇天早已大亮,太阳出来了,人比早起多了些,沈玄青跳下车,牵着骡子往前走,省得冲撞了行人。


    沈雁在路上时裹得严实,低着头嘴巴和鼻子都一起埋在獾皮领子里,这会儿她昂起脸,露出年少姣好的面容,肌肤常见太阳虽没陆谷那么白,却绝对称不上黑或是黄,而且凝滑细腻,尤其那双杏眼,清透润泽。


    只是等过了这个年她才十五,在家里最小,有娘和哥哥做靠山做依仗,纪秋月刚嫁过来时没有孩子,她年纪小,就成天带着她,也是有阿嫂照顾的,就算穷苦过,但从来没有别的忧虑,因此无论神态还是相貌,看着有些稚气。


    要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有些已经嫁人了,不过在他们大夏,女子双儿十七八成亲的比比皆是,到十九岁时尚未成亲,才会有官府强行配亲。


    她今年又长了个儿,瞧着身形高了,容貌也长开了些,慢慢就是个大人了,沈尧青和卫兰香为给她相看个好婆家,可不得早早就找起。


    他们家不再缺钱,嫁女儿自然不着急,卫兰香只生了这一个幺女,心疼着呢,嘴上没说,但明显有些挑三拣四,女婿不止得品行好,连家里人也不能是糊涂的,否则闺女嫁过去得受气。


    沈雁没爹,沈尧青和沈玄青作为兄长,妹妹的终身大事自然上心,她今年年纪还小,不急着这会子就嫁人,是以他俩对妹婿也是各种挑拣,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总有看不顺眼的地方。


    第212章


    到珍珠巷子口了,沈雁和乖仔先下去,沈玄青牵着骡子往后巷子绕。


    还没走到第六间院门前,就看见陆谷提了竹篮从门里出来,她欣喜道:“谷子哥哥。”


    看见是她,陆谷一下子就笑了,说:“快进去,阿嫂和两个孩子都在家,我出去买点菜,晌午咱们吃炖豆腐,想吃汆丸子不?家里还有些猪肉,等我回来再剁不迟。”


    早起冷,今天灵哥儿肚子疼不太舒服,哭闹不顺心,吃了大夫给开的药后,这会子刚睡下,他才得空买菜。


    乖仔几天没见他,嘤嘤跑过来蹭腿。


    豆腐坊就在南吉街上,离得不算远,陆谷带狗很快买了几块豆腐和一条鱼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沈玄青坐在石桌前喝热茶,他眉眼弯弯,露出个好看的笑。


    他一手竹篮一手鱼儿,拎着先进厨房放下,这才过来坐在旁边问道:“早起吃了?”


    沈玄青手捂着热腾腾的茶壶取暖,见他过来就给他倒了碗,笑道:“吃了,路上吹风冷,喝些热茶就好。”


    听见沈雁在东厢房和昭儿玩耍,陆谷冲房里喊道:“雁雁,你也喝些?”


    “我这儿有呢。”沈雁答应一声。


    既如此,他就没再多管,看沈玄青手冷,说:“你常赶车,用筒袖打鞭子握绳不方便,这两天得了空,家里兔皮攒了不少,我同隔壁刘婶子问问,看那皮手套子是怎么做的,给你做一双。”


    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皮货,亏沈玄青是猎户,他们家又是卖兔子的,兔皮可不就多。


    刘婆子是吉兴镇当地人,家里有点小钱,见过的世面也多,那更有钱的富贵人家,冬时除了皮裘皮领子以外,还用皮货做一种手套,五指分开包裹的很严实,就比只能把手塞进去的筒袖方便许多,戴上后不怕冷。


    他前两天和刘婆子闲聊,听她说了这么个东西,沈玄青手冷,于是就想起来了。


    乡下人是没见过这种东西的,要让他自己做,还得好好想想,不过家里兔皮多,就算做坏一两张也无甚大碍。


    又或许可以先用便宜的粗麻布试着剪一剪缝一缝,待知道怎么做后再上手皮毛,岂不是更好。


    陆谷一边喝热茶一边敛眉思索,在针线上,他各种想法还是挺活泛的。


    因沈雁来了,晌午做饭多了条清蒸鱼。


    “鱼。”


    灵哥儿坐在陆谷怀里,小手指头指向桌上的鱼肉,奶声奶气喊了一个字,八月份时他和昭儿一前一后过了生辰,如今一个一岁,一个两岁,都是能说话的年纪了。


    “好好。”陆谷夹了一点白嫩嫩的鱼肉,细细看过后没有小刺,这才给孩子吃。


    小灵哥儿长大了些,毕竟比昭儿小,又才一岁出头,说话没那么利索,有时陆谷和沈玄青教他还不愿学,不过一旦和吃食有关,记得那叫一个快,就好比鱼,教过一回他就会说也认得是什么东西了。


    另一边纪秋月也在给昭儿夹鱼肉,两个奶团子吃饭时只要嘴里或自己的小木碗里有东西,都十分乖巧。


    木碗是昭儿打碎了家里好几个碗后,卫兰香去找木匠让给做的,小哥儿俩一人一个,碗虽不贵,可摔多了也是钱,还是木碗好,这不纪秋月带他来镇上住,连木碗也带着。


    如今两个孩子多少能吃一点饭菜,陆谷做饭就不常放辣子,清蒸鱼也是为孩子能吃几口。


    鱼肉细嫩,入口抿一下都能抿动,比汆的丸子要好些,不过昭儿还是吃了两个肉丸子。


    灵均如今依旧是吃乳果为主,因是小双儿,饭量也能小点,而且闹肚子不舒服,只吃了几小口鱼肉,再喂他就扭头避开不吃了,连手里小半个馒头也不啃了,坐在陆谷腿上玩起来,把馒头掰的到处都是。


    一低头见儿子糟蹋粮食,陆谷看不下去,从他手里把掰碎的馒头扣出来,说:“行了,不吃给你阿爹。”


    沈玄青习以为常,大手伸过来让灵哥儿放在他手心里。


    “爹,爹。”小灵哥儿笑起来,把碎成渣子的馒头往亲爹手里搁,他如今会喊阿姆和阿爹了,叫爹时小奶音那叫一个软乎乎,每每听得沈玄青心都像是化了,脸上笑意不断。


    “哎,好好,爹吃爹吃。”他乐滋滋接过儿子的碎馒头,被这么喊几声,根本生不出半分嫌弃,乐得什么似的。


    陆谷倒也不嫌弃儿子,只是刚才他喝丸子汤时,放下碗后灵哥儿小手那叫一个快,把指头伸进桌上汤碗里,他按住后才不乱动了,孩子手油乎乎的,馒头又碎成那样,干脆还是让沈玄青吃。


    “我吃好了,先过去。”沈尧青放下碗,他吃得快,没别的事,还是先上铺子那边把门打开,生意要紧。


    “行。”沈玄青说道:“兔子我等下拉过去杀,你不用管。”


    “嗯。”沈尧青点点头,起身后没有立即离开,弹指在昭儿脑门下轻轻弹了下,就见儿子双手捂住脑门,他一下子就乐了。


    “去!”纪秋月烦他老爱招惹儿子,有时还故意惹哭孩子,哄不好还得她来,于是瞪一眼打发道:“快走快走,烦人劲。”


    沈尧青被嫌弃,他知道自己手贱,可有时候没事了就想逗逗儿子,这会子被骂,又看见媳妇瞪过来,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摸摸鼻子笑一下麻利开溜了。


    下午沈雁他们几个要赶着天黑前回家,于是吃过饭后,陆谷很快洗完碗,就和纪秋月带她到绣坊去卖手帕。


    沈玄青到后院用板车拉兔子到肉铺去宰杀剥皮,省得弄脏家里,他没套骡子,自己拉着就走了。


    陆谷锁好院门,让乖仔看家,沈雁抱着灵哥儿,他怀里轻快,手中只拿了包着手帕的小布包。


    谈好的绣坊在东兴街,晌午这一阵太阳好,也没吹风,路上行人能多些。


    货郎挑着担沿街吆喝,街道两旁还有各种摊子,夏时太阳大,秋冬风大,或搭棚或遮大伞,青布大伞挡挡太阳,有的棚子弄得好,还能遮风挡雨。


    沈雁来过几次吉兴镇,但不如陆谷和纪秋月熟悉,她久未出来逛过了,瞧见什么都要多看两眼。


    比起从前,如今她明显稳重了,见着不认识的东西便轻声问陆谷,并不羞涩窘迫,大大方方的,一路眉欢眼笑,十分高兴。


    “阿姆。”


    走了一阵,灵哥儿伸出胳膊让陆谷抱,两人便换了手。


    路过布庄时沈雁笑着说:“出门时娘给了我钱,让扯些好布回去,她闲了给昭儿和灵哥儿一人做两身新衣裳,留一身好的,过年时穿新衣。”


    “这有什么难的,从绣坊出来买就是。”纪秋月说道,又开口:“绣坊里也卖布呢,就是比布庄贵些,咱们还是上布庄去看,布匹料子也多,好挑个差不多的。”


    “嗯。”沈雁点点头。


    三人边走边说笑,瞧见有卖糖人的,昭儿知道那是什么,在纪秋月怀里就不老实,急得喊娘:“娘、娘,糖。”


    “不是刚吃过饭。”纪秋月有点不情愿给买,在镇上住天天都要出来玩,每次出来昭儿一定要买个什么,怕给孩子惯坏了,花钱没个章法。


    可昭儿哭闹着一定要,沈雁如今手里有点私房钱,买个糖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笑着抱过昭儿,说:“姑姑给你买,好不好?”


    “好。”昭儿答应的那叫一个脆生,双手抱着她脖子。


    “早上姑姑要抱你怎么不愿意?这会子有糖又成亲姑姑了?”纪秋月笑话儿子,说:“吃了姑姑的糖人,赶明儿再敢不乖,看我让姑姑揍你。”


    买了糖人后昭儿才安分,陆谷有点怕灵哥儿也要吃,孩子太小,今天又闹了肚子,不能再乱吃糖人什么的。


    好在灵哥儿肚子不舒服,对吃食不是很上心,刚才又吃过几口饭,看一眼昭儿手里的糖人并无兴趣,听见卖糖葫芦的在吆喝,又转着脸寻找吆喝声。


    前面就是绣坊了,纪秋月伸手接过昭儿。


    一进门看见账台后的站着的绣坊老板娘,陆谷笑着开口:“周掌柜,我妹妹绣了些手帕,您看看。”


    上回沈玄青来绣坊说生意时他也跟着,是以认识掌柜。


    周掌柜是个爽快妇人,说话办事不含糊,性子也好,见了谁都有几分笑,不会轻看。


    绣坊是要做生意的,外头绣娘送来绣活,她定然要过过眼,只要是好东西,能卖的出去,自然会收。


    沈雁这回拿了二十条手帕,她在家里还要忙别的活,攒了许久才有这些,当初陆谷教她时就说要静心慢来,绣活是急不得的,她牢牢记着,二十条手帕都绣的好。


    “都不错。”周掌柜看完后抬头,笑着从账台里数钱,递过去后又说:“以后若是还有,记得再来。”


    “好,多谢掌柜的。”沈雁接过八十文钱,杏眼微弯。


    她容貌不差,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美艳动人,却也明眸皓齿,一笑眼中更是添了几分神采,十分讨喜。


    一下子卖了八十文,陆谷和纪秋月也为她高兴。


    陆谷同周掌柜道声别,抱着灵哥儿和她俩一起往外走,还低声嘱咐道:“好生收起来,你自己用钱就有。”


    “嗯。”沈雁重重点头,眉眼里都是笑意。


    他们往门外走,不曾想撞上个要进门的年轻书生。


    窈窕淑女,一笑生花。


    顾承越一眼瞥见后面沈雁笑颜,登时就愣了,头脑转不动,手脚都似不听使唤。


    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一看是妇人和夫郎,连忙往旁边相让,因差点撞上抱着孩子的纪秋月,他作揖嘴中告罪道:“多有冒犯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纪秋月在他差点撞上来时停住脚,对他这般冒犯而不高兴,哪有走路不看人的,更何况他们三个从门里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话,怎么可能听不到,又不是静悄悄没动静,好在没真撞到。


    见书生又是作揖又是告罪,急切惶恐的模样,倒真不像是故意的,她只得作罢,说道:“行了,你这弯腰又鞠躬的,以后可千万要看着路。”


    “一定一定。”顾承越赔着笑,一抬头眼神不由自主落在神色好奇的沈雁脸上,他是个读书人,懂礼知节,没多敢看人家。


    说起来沈尧青沈玄青都念过书,乡下是有私塾学堂的,冬闲时村里小子去念书,沈雁见过,但像这样书生打扮的年轻白净汉子,一看就是在镇上念书的,她着实没见过几个,是以有些好奇。


    “走吧,先扯布,再到铺子那边看看。”纪秋月边走边说,三人渐渐远去。


    顾承越等他们走远,站在绣坊门口呆呆的,却连背影都只敢看一眼,心里只剩下四个字,君子好逑。


    第213章


    在布庄扯布的时候,陆谷才想起刚才那人面熟的缘故,在铺子买过几回肉,只是不知叫什么。


    “我看这个行。”纪秋月摸着布料说道。


    他心中所想和过眼烟云没甚分别,毕竟是生人,想明白后就不再纠结困扰,闻言伸手摸了摸布料,点头道:“是不错。”


    一问价钱有点贵,不过是给孩子做的,只要料子好,倒没什么。


    见纪秋月要和沈雁说什么,还没开口呢,他直接说:“阿嫂,不用,我来掏,多扯些,给娘再做身衣裳。”


    “这哪行,还是我来。”纪秋月不赞同。


    他再次开口劝道:“二青每个月还能回去看看,我隔一两月才回去一趟,娘在家里忙,我帮不上别的,这钱我来掏。”


    他说得坚定,并无任何试探或反话之意,这出门在外的,纪秋月也不好多争执,免得叫人瞧了笑话,更何况一家子,这回陆谷买了,下回再有别的,换她来就是。


    扯好布后,虽花了六钱碎银,但陆谷一点都不心疼,他手里不止这点儿钱,更何况是给孩子和卫兰香穿。


    包布的包袱沈雁挎在胳膊上,三人乐乐呵呵边逛边往铺子走,见路边有货郎卖便宜的小绢花,沈雁看得心喜,就买了几朵。


    至于刚才遇到的书生,他们谁也没多放在心上。


    到绣坊给家里人买手帕的顾承越在门口呆站一会儿,还是周掌柜看见他,笑着问他是来买东西还是当门神,他这才缓过神。


    进门后看见周掌柜在整理一沓手帕,他心中一动,问道:“掌柜的,这是你们这儿绣娘绣的?”


    “哪里,是方才出去那几位送来卖的,你来买什么?”周掌柜笑着问道。


    “我娘让我来买几条手帕,家中姊妹用的手帕旧了,正巧我要去买书。”顾承越答道。


    他目光落在那些手帕上,回想方才妇人和夫郎都抱着孩子,唯后面那个姑娘脸上有着喜悦笑容,细想该是卖了钱的缘故,他又一转念,那姑娘做女孩儿打扮,应该尚未出阁。


    “如此,你瞧瞧这些,手艺不错呢。”周掌柜并未明说是沈雁送来的,人家一看就没嫁人,绣的手帕在外面卖,有些是会到汉子手里的,自然不好声张。


    顾承越知晓这个道理,也没多问,就算不是方才那位姑娘绣的,家里人总要用。


    他从前对手帕这些不大上心,今日细细看了一会儿,绣的花样还是很不错的,一看就是细致人手里出来的活儿。


    顾家就住在东兴街的兰芝巷,乃吉兴镇本地人,在镇外有二十亩良田,家里还有个香烛铺子,香烛纸钱无论红白喜事还是过年过节祭祀上供,是常买的东西,因此他家哪怕称不上员外财主,也算有点小钱。


    手帕和书买齐全后,顾承越回到家中,他坐在窗前书桌看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神思总是溜到和书无关的事上。


    他忽然想起来,抱着孩子的夫郎是镇上那家卖兔肉的夫郎。


    自打卖兔子的肉铺开了后,家里人有时想吃个和鸡鸭鱼不同的野物,他去买了几次,见过陆谷。


    原是那家的。


    “承越。”院里他娘边喊边往房里走。


    “娘。”顾承越从书桌前起身。


    “来,过来坐。”顾大娘在茶桌旁坐下,满脸喜意说:“早起你去书院那阵子,孙媒婆过来了,说有门好亲事……”


    提起这事顾承越脸上显出一点苦相与无奈,打断道:“娘,我……”


    “娘什么娘,我告诉你小兔崽子,这回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顾大娘脾气上来,声音拔高不少。


    顾承越被训斥,不敢和老娘顶嘴,他之前不愿去相看是因为这两年说亲,总有这事那事,最后全给黄了,心里头就渐渐不大顺意,干脆埋头苦读,一心只念书。


    顾大娘知他心事,也叹一口气,觉得亲事上这么不顺,别说儿子了,连她心里头也憋屈,于是又好言劝道:“你如今十六,年纪说大也大了,亲事总该定下来,缘分谁也说不准,可你不去,哪里能撞上。”


    “孙媒婆同我说了,那家姑娘容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虽是乡下的,比你小两岁,可人家哥哥在咱们镇上开了铺子,就是我上回打发你去买兔子的那家,还记得不?”


    “要说那姑娘的两个哥哥,不是常在咱们镇上,我见过好几回,那个最高的好像是她二哥,那模样,实在是俊,想来他妹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顾大娘絮絮叨叨一大通话,顾承越听到肉铺之后,就再听不见后面的话了,脑子嗡一下,不敢置信。


    缘分二字在他心中渐渐浮现。


    他发愣一副呆子的模样,气得顾大娘一巴掌打在他左大臂上,骂道:“我同你说话,你听进去没?”


    她原本是想拍脑袋的,但儿子从小就念书好,舍不得打头,本来就会发呆,生怕再打笨了,便常常是打胳膊。


    顾承越按捺住心中悸动,尽量稳着嗓子问道:“娘,那什么时候去。”


    顾大娘一听,立马喜笑颜开,说:“急什么,人家那边还没给说呢,我这就去回孙媒婆,托她去说,其实她今儿不是来说媒的,只是过来买纸钱,她是听杨家酒馆的老太太提了一嘴,说他们家有个姑娘,孙媒婆就多问了几句,这不今天过来,又同我说了几句,你们念书的不是有句话,这就叫无心插柳不是?”


    上回给顾承越说亲,他死活不愿去见人,这回总算想开了,顾大娘高兴的不得了,连话也多起来,说完一拍大腿:“看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是先找孙媒婆要紧。”


    顾家这边暂且不提,自有顾大娘托孙媒婆从中打听递话。


    沈尧青前几天就带媳妇妹妹回家去了,镇上就只有沈玄青和陆谷。


    灵哥儿不再闹肚子,也不哭疼了,这两天吃饭都香了,上午扫洒完院子,陆谷没事做,就抱孩子到铺子转转。


    一进来发觉严氏在里头坐着吃茶,他笑着开口:“师娘,今日得空了?师父怎么没来?”


    “心肝儿。”严氏见了小灵哥儿一把接过抱在怀里,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他们家二小子长得俊俏,夫郎也好看,连生的娃娃都这样漂亮可人。


    哄着灵均逗了一会儿,她这才说道:“今儿馆子里不忙,你师父和老王头到他家卸软柿子去了,树上熟的,可甜了,回头你俩记得过去拿。”


    “知道了。”沈玄青答应一声,他给陆谷倒了杯茶,笑着说:“师娘今天过来,是说雁雁的亲事,镇上有家合适的,十六岁,比雁雁大两岁,家里有田有铺子,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同咱们差不多,不过人家是吉兴镇当地的。”


    严氏刚才只顾着抱孩子,一听他说起,才忙和陆谷说道:“铺子就在东兴街上,就是那家卖香烛纸钱的,那孩子是念书的,前两年过了童生,今年又考上秀才了,有出息呢,人我也见过,模样周正,个头儿没二小子高,但在别的汉子里不算矮了。”


    “那他家里人如何?”陆谷下意识问道。


    严氏笑着说:“顾家大娘人勤快,就是嗓门大些,他们家不是有个香烛铺子,我有几回过去买,拾掇的可干净了,她生的大儿子叫顾承越,就是想和咱们雁雁相看的,上头有个大姐,嫁镇上了,离得近常常回娘家,下面有弟妹各一个,年纪都小,尚未到娶妻嫁人之时。”


    “顾家家底应该还可以,香烛铺子开好些年了,穿着打扮不是穷苦的,这几年我过来,几条街的事多少都听过,香烛顾家是好的,少与人争执,连他那个大姐,嫁了个老实本分的茶馆掌柜,没怎么听过和人有嫌隙,更别说吵嚷。”


    沈玄青听完,说:“回头我过去转转,可行的话回家跟娘说说,让她来也看一看。”


    “这是自然。”严氏一听卫兰香要来,顿一下又笑说道:“到时让过来住我这儿,多住两天,也好和我说说话,这一年到头我回不了村里几次,好些人没见过了,让她说给我听听。”


    “成。”沈玄青没扭捏,严氏到底不是外人,自然上心,给找的这门亲事听着还不错,那家只要不是经常打架吵嚷的,就能考虑考虑。


    *


    秋风瑟瑟,将院里柿子树上余下的枯叶吹落,一片叶子都没剩,成了光秃秃的枝干。


    柿子太多他俩吃不完,陆谷一个人要带孩子,就只晒了些柿子干,没弄柿饼,这一树结的繁茂,还留了些硬柿子贮存,留到冬天慢慢吃。


    这几天天色不太好,说亲的事只得往后拖拖,总不能在风雨交加的日子相看,不吉利。


    沈玄青在铺子里,外面风大又冷,陆谷没带孩子出去,灵哥儿也机灵呢,早上非要出门,他给抱出去,许是吹得脸冷,灵哥儿被抱回来后再不闹着要出门玩耍。


    孩子一岁了,近来正在学走路,扶着墙亦或是抓着床头木栏能走几步。


    “来,来阿姆这儿,给你吃馍馍。”陆谷把孩子放在床里,自己站在床边拿着热馒头引诱。


    “汪!”乖仔也在房里,它退后几步冲着床上孩子叫一声,似乎是让过来。


    灵哥儿原本坐在床上不愿动弹,一看见馍馍,抓着木栏就站起来,小孩子手上有劲呢,能自己把自己拉起来,他换着手抓木栏,到最后扶着横栏慢慢往前挪,走得还算稳当。


    床上铺了厚床褥,不怕孩子摔疼。


    等灵哥儿一步步走过来,扑进陆谷怀里去抓馒头,他一把抱起儿子,在白皙的肉脸上亲了一口,满眼都是喜悦:“真厉害!”


    孩子渐渐大了,能听懂夸赞,灵哥儿笑起来,白白小小的牙还没长齐,别的小牙不说,两个小门牙像是小兔仔一样。


    只他俩在家,陆谷没忍住,背着沈玄青轻轻捏了捏儿子肉肉的脸颊,软糯糯的,完全是个小团子。


    第214章


    眨眼又是好些天过去,深秋凉意渐重,恰逢今天没有风,太阳还挺大,属实是个好日子。


    沈家二房大半年来分散两处,今日是少有的齐全。


    一大清早,因万物枯寂,庄稼地里没有那么多活儿,除了上山挖甜窝根的,不少人家在太阳出来后才渐渐有了动静。


    灵哥儿夜里睡得早,他如今会翻身会爬,一醒来就趴在陆谷胸膛喊阿姆,小脸蛋也凑得很近。


    大人平时忙这忙那,有时不免疲累,陆谷闭着眼睛,他早已习惯儿子醒的这样早,没出声想再睡会儿,然而脸颊被一只小手挠了几下。


    “阿姆,姆。”


    灵哥儿说话还不太利索,有时吞字吞音,说得含糊,但架不住一直叫他。


    陆谷无奈睁开眼,拿掉挠他脸颊的小肉手,就看见他们家小灵均冲他笑,只是笑着笑着,就流了点口水。


    他把孩子抱起来,让稳稳坐在床里,自己才好起身,刚坐起来就伸手拿起搭在床头的手帕,给灵哥儿擦了擦嘴。


    这会子还早,陆谷没忘记今天的正事,给自己和孩子都穿好衣裳,头一件事就是端着孩子到院里撒尿。


    沈玄青起得比他俩早,挑满缸里的水正在劈柴,看见儿子出来后,他笑着吹几声口哨逗灵哥儿。


    小灵均看向阿爹,在陆谷怀里笑个不停,两只小手拍着,十分高兴。


    “娘说在那边热早食,乳果我洗好扎开了,你喂完再和雁雁一起过去吃。”他边捡地上劈好的柴火边说,都抱进柴房里摞好,又拿扫帚将木屑扫成一堆,归拢到柴房外的柴堆前。


    他将扫帚靠墙放好,说:“今天来人,我先去那边忙,趁早喂完牲口,后头好拾掇一番。”


    灵哥儿尿完了,陆谷起身答应着:“好,知道了,你去吧。”


    沈玄青走后,早起外面较冷,他抱孩子走进堂屋,看见桌上碗里放好的乳果,就坐在桌旁喂灵哥儿先吃,又朝卫兰香屋里喊道:“雁雁,起来没?”


    “起来了。”沈雁正在穿衣裳,她心中忐忑,方才沈玄青走时她听见了,如此家里就只剩她和陆谷。


    “谷子哥哥,你看我这样行吗?”她穿好新衣裳出来,头发还没梳。


    陆谷见她神色紧张忧虑,连带着他自己也有些不安了,和别的姑娘双儿不同,他压根儿就没和沈玄青相看过,没经过这阵仗。


    他仔细打量一番,说:“好着呢,鞋子不是有双新的,我记得昨晚娘给你拿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沈雁稍微放了一点心,她轻吐一口气,说:“我等会儿换,还是先梳头发要紧。”


    “好,他们巳时才到呢,这才卯时,不急,慢些来。”陆谷宽慰了她几句。


    今天的头等大事就是顾承越要来和沈雁相看,已经和三房说好,到时让沈雁过去,在沈玉房里开着窗子假意做针线。


    顾承越要帮沈顺旺家挑水劈柴,因他是书生,家又在吉兴镇上,并非乡下农家,扛木头翻地锄地就免了,只要把沈顺旺家前院菜地锄一遍即可。


    他们这里习俗如此,劳作一番,好叫人知道,女婿是有力健壮的,只要能干活儿,勤快些起码饿不死,对乡下人来说,一家子能吃饱穿暖就很可以了。


    顾家的景况沈玄青已打听清楚了,原本和镇上寻常种地人家一样,不是什么高门富户,不过这些年渐渐攒了家底,镇外那二十亩良田雇了长工,家里还有一个做饭婆子和一个扫洒的粗使婆子。


    顾承越爹卖香烛纸钱,还会扎纸人纸马,是个手艺人,这手艺又是能吃饭的,完全不愁生计。


    因有婆子在家,女眷家人无需做饭扫洒,比乡下人过得好很多,不过他们家开了铺子,有时忙起来,无论儿子女儿还是顾大娘,都要帮着裁纸扎糊,一家子算的上勤快,也都是踏实人。


    顾承越不止念书好,扎糊的本事也是有的,沈玄青特地找人打听过,有个一技之长傍身,便多条谋生的出路。


    严氏三儿子杨弈是吉兴镇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不过书院大,有好几个先生,他没教过顾承越,沈玄青也问过他,得知对方品行好,也有几个同窗好友,人缘在书院里还不错,在外能谈笑说论,必不是个只知死读书的书呆子。


    如此多番打听之后,才应了那边孙媒婆的话,不然不放心。


    陆谷喂灵哥儿吃乳果,顺便等沈雁拾掇打扮好。


    他俩到大宅子那边后,其他人都已吃过了,在锅里留着鸡蛋和烙饼。


    纪秋月带着昭儿剁草喂鸡,见他俩过来,就让昭儿跟着姑姑和小嬷去玩,省得在她眼前各种皮实捣蛋。


    今天沈雁不用干活,穿着新衣裳呢,万一弄脏怎么见人。


    陆谷和她带两个孩子在堂屋,昭儿如今会跑,又是个皮猴子,一点儿都不安分,不是在前院挖土就是从前院蹬蹬蹬穿过堂屋,追撵家里几只狗。


    大灰向来是不耐心狗崽人崽的,被昭儿追撵之后直接跑走,一溜烟就到后院去了,后面场地大,又有各种草堆秸秆堆,挡住看不到就好,有其他几只狗陪着,昭儿不会想起来找它。


    家里狗脾性各有不同,像乖仔,这么大了还是不太稳重,昭儿撵它它就疯跑,它跑得快,孩子追不上,还回头冲昭儿叫两声,倒是比孩子都玩的高兴。


    狗都让着昭儿,看似被追在屁股后面撵,其实都是在玩耍。


    “慢些慢些,仔细摔着。”


    陆谷和沈雁都在喊,把昭儿弄过来按住,怕他摔倒磕到,他不愿,耍的正高兴呢,扭着身子说还要玩,哄都哄不下,只得放开了。


    灵哥儿小了一岁,才刚学走路,他看昭儿跑来跑去,就哼哼唧唧闹着,从陆谷腿上下来,可他不会跑,连走路都不太稳,胆子也小一点,不敢乱动,就扶着桌子走了几步。


    由着昭儿跑了一阵,陆谷怕他玩疯了忘乎所以,堂屋前后屋檐都是有台阶的,大人还好,孩子跑不稳当,万一绊倒不是小事,他拿了酥皮糕出来,这糕点微咸吃起来酥酥的,给灵哥儿掰了一小半,剩下一大半他拿在手里假意往嘴里塞,笑道:“可真好吃。”


    昭儿原本正撵狗,一听有人吃东西立马回头。


    “小嬷。”他跑过来甜甜喊了声,都不用人教。


    陆谷笑了笑,说:“吃糕点要安生坐好,你看弟弟,你只要乖乖坐下,我就给你吃。”


    昭儿跑得脸蛋微红,闻言抬起屁股就压在小板凳上,这才伸手去拿。


    “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喝点水。”陆谷把水碗递给他。


    跑了这一阵,昭儿确实渴了,都不用多劝,大口大口喝起来。


    有两个孩子捣乱哭闹,沈雁一颗忐忑紧张的心暂时放下来,因她今日有大事,陆谷都没让她抱灵哥儿,孩子太小,撒尿不讲时候也不看人。


    太阳升的越高了,沈顺旺家已经拾掇好,喂完禽畜后,卫兰香干脆带沈雁过去了,手里提着一吊肉和一条鱼,沈雁挎着两个篮子,小的是针线篮,大一点的装了米、秋笋和菘菜还有鸡蛋。


    今天假意喊顾承越过来给沈顺旺家干活,自然要管人家一顿饭,这饭一般都是相看的姑娘家出,将东西拿过去做就好了。


    鱼是大鱼,沈尧青昨天在邻村人手里买下的,肉是昨天割的肉,一大吊不少了,米和菜也都多,两荤两素外加一道蛋汤足够沈顺旺一家和顾家来的人吃。


    “二嫂。”周香君正在收拾窗沿上放的甜窝根还有柿子和晒的山果子,来人呢,太凌乱不好,见他俩进门连忙接住东西。


    他看一眼沈雁,笑道:“玉哥儿在房里呢,方才还问你怎么没过来。”


    “阿嬷,我这就去。”沈雁抿唇笑了下,她看懂周香君笑意,少见的露出一点女儿家羞涩模样。


    卫兰香已见过顾承越了,模样不错,身量也不矮,而且是读书人,说话谈吐和她见惯的乡下汉子全然不同,温和知礼,家底又殷实,有耕田有宅院,还有个铺面,在找过的婆家里,属实算好的。


    顾承越大姐她也见过,说话柔声细语,至于两个弟妹,三弟十岁,四妹七岁,都还太小,沈雁若嫁过去,几年内并无妯娌,姑嫂瞧着也是顺心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点头沈雁和顾承越两人相看。


    周香君提着东西往厨房走,笑着说:“二嫂莫担心,今天只看咱们雁雁的意思,孩子愿意了才好办事。”


    卫兰香轻叹一声,点头道:“可不是,对了,肉和菜都多,鱼动不了,别的菜你记得给玉哥儿和心莲先盛出来,别叫俩孩子吃剩饭剩菜。”


    沈玉尚未出嫁,近来也在寻摸婆家,桌上有陌生汉子要避避嫌,周香君觉得他一人吃饭可怜,干脆让陈心莲陪着在房里吃,这事儿卫兰香知道,便多嘱咐了一句。


    没多久陆谷让扫完前后院的沈玄青抱孩子,自己和纪秋月到三房家来,他俩洗菜切肉,让卫兰香和周香君两个长辈去歇息。


    忙碌一阵,村里驶进一架马车,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顾承越和他大堂哥顾承元到了,清溪村人都知道这是来相看的汉子。


    马车停在沈家三房院门前,沈玉平出来迎,带他俩进去。


    待在沈玉房里的沈雁听见动静,心里不免有些突突,房里不止她俩,陆谷和纪秋月也在。


    “且放心吧,待会儿我给你打开窗子,到时你看几眼就成,若实在生分,我再给你关上,不用怕。”纪秋月笑着说道。


    陆谷没经过这一遭,自然没她有主意,只在旁边听着,见沈雁忐忑,他心里莫名也跟着一起有些紧张,卫兰香和沈尧青去过顾家,顾家人也来过他们老家,但他和沈雁纪秋月一样,还没见过顾承越呢。


    不知他们家小姑子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疑惑和紧张在他们四个人看见提着两个水桶回来的顾承越之后,除了沈玉不解,其他三个你看我我看你,不曾想竟是那天在绣坊门口差点撞到纪秋月的年轻书生。


    愣过神之后,纪秋月一下子就笑了,只听卫兰香说模样周正,不黑不丑,白白净净一书生,亏她和陆谷在家时还一起想顾承越到底长什么模样,原来早已见过。


    沈雁一肚子紧张悉数消散了,她也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白担心了好几天不是。


    不过在顾承越看过来后,那么白净俊秀一个汉子,朝她笑了下。


    窗外的汉子虽有些害羞,可眼中有着光亮,端的是神采奕奕,她慌忙挪开眼神,却连脸颊脖颈都浮现出一点红意。


    纪秋月在旁边看着,冲陆谷悄悄努了下嘴,两人偷着笑一声,随后她关上窗子,不然小姑子一张脸都要红透了。


    顾承越挑水劈柴,等会儿还要锄地,哪怕独自一人,也干得十分有劲,生怕岳母娘一家看不上他。


    他干活时顾承元和沈玉平沈顺旺喝水闲聊,沈玄青沈尧青也过来了,两人都抱着儿子。


    顾承越虽是个文弱书生,但到底是个汉子,手上还是有力气的,一次提两桶水回来不成问题,干起活倒像是个老手,并无半分大少爷的娇生惯养,沈玄青转头看一眼沈尧青,见大哥轻轻点头,心中就了然。


    水缸还未满,昨天夜里沈玉平把缸底水全舀出来,沈尧青过来时,他还特地带堂哥到厨房看,年轻汉子就是这样,有时爱闹腾。


    折腾一下相看对象,况且不是什么太过的事,沈尧青笑骂他鸡贼,但没多管。


    趁顾承越再次出门挑水,沈雁几人从房里出来,他几个都是妇人双儿,见了顾承元不过略一点头,无需多说话。


    顾承越并非从小家里就有钱,小时候跟着爹娘下过地,锄田拔草都是熟活,干起来一点都不含糊。


    沈玄青和沈尧青看在眼里,面上没言语,心里都有数了。


    第215章


    回家后卫兰香几人问沈雁的意思,纵是亲娘,也让她十分羞窘,最后只轻点头算是表态,在家里人笑起来后,她羞的不行,干脆回了房里做针线。


    如此,亲事总算有了着落。


    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卫兰香心里还是舍不得的,吃晌午饭时同两个儿子商议时,还说想留沈雁在家里一年。


    “顾家那边回头我找媒人去说,咱们家嫁女儿马虎不得,无论他们在镇上如何,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含糊,照着规矩,请帖回帖等一套套办起来,少说都得一年呢,这一年雁雁不都在家里。”


    要说乡下泥腿子,能和镇上的读书人成亲,念书好的读书郎多受人敬重,考上秀才后最不济也能教书,属实是攀到了高枝儿。


    连纪秋月和陆谷这几天都在想,他们家以后可能有个读书人亲戚,上午见沈雁点头后,都为她高兴。


    而且顾承越并非穷酸书生,家境好,不过他们家嫁女儿,哪能在气势上弱了。


    沈尧青见老娘神色还是不大愿意,笑着继续说:“眼瞅着到年底了,年节前后都忙,若婚事各种礼节繁缛,一年半的光景也是有的,到后年雁雁十六岁,不算小了。”


    “才十六呢。”卫兰香擦了擦眼睛。


    沈尧青这个当大哥的,从小看着沈雁长大,同样不舍,他轻叹一声,这才笑着开口:“这也好办,各种书礼上我拖他们一拖,到算成亲日子的时候,我同他们定个靠后的日子,如此能多留大半年,不就好了。”


    “我看顾家着急给大儿子成亲,又是诚心谈婚论嫁,明面儿上我总不能说咱们还要多留雁雁一年,叫人家听见,还以为咱们不诚心找。”


    卫兰香从沈玄青口中得知顾承越之前相看媳妇的时候遇了好几次挫折,不顺当,顾家急着给他成亲也能想通,不然街坊四邻各种言语谈论,叫人心烦。


    “吉兴镇离咱们哪里算远,雁雁多走几步路,不就到二弟那边了,见天儿去找谷子都行。”沈尧青宽慰她。


    卫兰香这才点头:“是了,就隔了两条街,嫁到顾家也好,二青在那边,离得近,不怕她吃亏。”


    因实在羞窘,沈雁吃饭都是在房里,压根儿没出来,小女儿家脸皮薄,家里人都知晓,没故意在她面前调笑。


    纪秋月听他们几个商议完了,笑道:“那顾承越我们曾见过,就上回雁雁去卖手帕,在绣坊门口碰见了,他那会儿不知怎么,瞧着呆头呆脑的,兴许是见了那么一下,今日瞧着就好了许多。”


    沈玄青沈尧青皆是一愣,都没想到沈雁早见过顾承越。


    “对,那天我也在呢。”陆谷给灵哥儿喂一口蛋羹,随口说道:“我那会儿见他面熟,后来去买布才想起,在铺子里买过几回肉。”


    沈尧青一拍桌子:“这小子,也不知是见了雁雁后才愿意的,还是不知道雁雁就是要和他相看的人,若他知道,口够紧的。”


    “他或许认得你,如此一来,说不准还真知道就是雁雁。”沈玄青转头对陆谷说道。


    镇上做生意的,掌柜有时记不住主顾,可买了好几次东西,一般主顾只要多留心一点,是能记住老板的。


    “早就见过,也算是缘分,倘若他真知道,看顾家也是真心求娶,罢了罢了。”卫兰香想了一会儿说道,都到相看这一步了,况且沈雁点了头,幺女愿意,就不好再生事端。


    “也是。”沈尧青说完轻叹一声,姑娘家少出门,他这个做大哥的,免不了为妹妹多想一点。


    顾家人上回来找卫兰香商议,顾家爹娘和顾承越赶着两架马车来的,酒水糕点自不必说,直接拉卫兰香和他到丰谷镇上大酒楼里商谈事宜,若非看重,也不会花那么多钱,只为一顿还不知成不成的饭。


    他也听吉兴镇来的那个孙媒婆透露几分,顾家彩礼愿出整整三十两银子,当初给沈玄青娶亲,彩礼说好二十两,别说乡下,就连镇上都少有这么高的。


    倒不是他们眼馋这三十两,只为顾家人对沈雁的看重。


    忙碌这一阵,家里一桩大事总算定下来,和顾家各种往来逐渐变多自不用说。


    *


    初冬,沈玄青照旧在铺子里忙碌,今天早起天上铅云厚重,太阳被遮挡住,没个日头暖意,他在后院杀了两只兔子,到前面来用绳子穿了,挂在木架上。


    昨天杀的猪肉还有半扇,他开铺子门后就挂好了,笼子里鸡鸭都有,他把桌子挪到门口,刀具肉墩子都摆好,只等主顾上门。


    有人要买老母鸡,他给捆好递过去,接过钱口中道一声:“婶子慢走。”


    天色依旧灰暗,又刮风了,他用布盖住木架上的肉,以免沾上灰尘渣子。


    即便穿得厚,坐在铺子里还是冷的,他抱着出门时陆谷给的汤婆子暖暖手,再抬眼就发觉外面飘起零星雪花。


    初冬头一场雪,他看着,心想等会儿下大了,不知他们灵哥儿看见雪是何反应,去年孩子太小,下雪时房门都没出过几次,自然没见过。


    街上人不是很多,但也有出门谋生的,时不时能看见牛车骡车过去,牲口鼻子嘴巴里喷出白汽。


    他正琢磨今天下雪要吃顿好的,忽然有人骑着马吁一声在铺子前停下,他下意识抬头。


    “沈二哥。”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却是罗标。


    沈玄青放下汤婆子站起来,笑着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秋天时罗标又来同他辞行,说又要去贩马,赶着冬天前回来,果真如此。


    罗标虽只是个小喽啰护卫,但在马队里混的还不错,又有体力见识,上半年去的那一趟赚了将近十两银子,他是个孤家寡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十两银子已足够一年吃喝。


    罗标下马朗声笑道:“大前天就回来了,马队之前在府城卖马,今天在镇东头的集市上来找找生意,我寻思你在这里,过来看看。”


    他骑来的这匹马品相不错,沈玄青出来看。


    罗标一把大胡子没刮,半张脸都被遮住。


    “是匹好马。”他拍拍马背,笑问道:“沈二哥可会骑?”


    沈玄青摸摸马鬃,笑一下说:“以前学艺时,我师父教我骑过别人的马,只是多年未曾碰过了。”


    马是金贵东西,寻常百姓买不起,罗标也是这回跟着去贩马,路上丘老三教他的。


    他是个莽撞性子,胆子也大,不怕摔打,学得就能快些,烈马降服不了,弄个脾性好的马还是能骑骑的。


    更何况这大冬天,寻常百姓谁闲着没事儿去降烈马,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摔下来万一折了胳膊腿,还得花钱治伤,好容易攒下的银子岂不是没捂热乎就要出去了。


    “这马脾性好,你若不嫌弃,骑着溜达一圈,自在的很。”罗标笑着又道:“从前只待在小小镇子,今年出去见了世面,外边的山,还有河,都跟咱们不一样,草原北城更是开阔,如今连骑马也会了,跑起来那真是痛快。”


    沈玄青听得心动,便不再犹豫,从罗标手里接过缰绳,随后翻身上马。


    他身形潇洒利落,罗标哈哈大笑,将马鞭扔给他说:“果然沈二哥是会的。”


    “你且在这里,我去去就来。”沈玄青还记着当年学骑马的事,蹬动挥鞭刚开始还有些生疏,待跑过一条街,渐渐就上了手。


    冷风迎面吹来,兴奋之下丝毫不觉冷,他心想果然畅快,只是当街纵马名声不好,跑了没几步很快就慢下来,小跑着又回转。


    若果真到镇外平坦大道上去骑,亦或是罗标口中的北草原,想来一定是极痛快的。


    沈玄青吁一声勒住小跑的马,在铺子前又停下。


    罗标接过缰绳,说:“这马要卖,我不过骑出来同你显摆显摆,还是先还回去。”


    沈玄青笑一下,开口:“晌午过来吃饭,家里炖肉吃,还有坛好酒,你既回来了,就当给你接风。”


    “好,我一定过来。”罗标说完,骑着马跑走了。


    今天下雪,这几年老家,每逢下雪家里人都会闲歇一天半天的,再做顿好饭吃,陆谷都习惯了。


    他在家里喂了骡子,就抱着裹得严实的孩子出来,前天肉吃完了,看沈玄青今天想吃什么。


    天冷,街上行人较少,乖仔跑在前面,时不时停下回头等他。


    灵哥儿可以说头一次看见飘落的雪花,陆谷走着走着慢下来,伸手用袖子接住几片雪,递过来给孩子看。


    小灵均黑亮的大眼睛看向他衣袖,看见雪花消融之后,转过脸睁大眼睛“喔”了一声,像是很惊奇。


    “这是雪,雪片子,雪。”陆谷笑得开心,抬脚往前走,顺便教灵哥儿说话认东西。


    “雪。”


    听到小灵哥儿这个字说得又清楚又准,他更高兴了:“对对,就是雪。”


    到铺子后,沈玄青正在给一个夫郎割肉,他进来先把孩子放在地上让站着,冬天灵哥儿穿得厚,他也穿了不少,胳膊本就受制,又抱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奶娃娃,便有些吃不住劲。


    “爹。”


    “拿好了。”沈玄青刚把穿好的一吊肉递过去,听见儿子喊他,连忙答应:“哎,我们灵哥儿来了是不是。”


    小灵均笑起来,原本缩在衣袖里的小手伸出来,抓住陆谷裤管。


    买肉的夫郎走之后,陆谷手捂在汤婆子上暖了暖,看着抱起儿子哄的沈玄青,脸上露出个清浅的笑。


    他没忍住,走到铺子门前接住几片雪花,转头让灵哥儿看,问道:“跟阿姆说,这是什么?”


    “雪。”灵哥儿聪明着,因为认识这东西,奶音都透出得意和高兴。


    沈玄青一下子眉开眼笑,夸道:“哎呦不得了,连雪都认得。”


    灵哥儿更高兴了,在他怀里伸出胳膊学着陆谷要去接雪花。


    两大一小在铺子里玩耍,得知罗标回来了,晌午要炖肉吃,等沈玄青剁好猪肉后,陆谷提着篮子先回家做饭,大肉块要炖好一阵工夫,吃起来才香呢。


    吃饭时就他们三人和一个孩子,陆谷没有避嫌。


    罗标今天喝酒还算收着,毕竟在沈玄青家里,孩子在跟前呢,况且有肉吃,小酌几杯酒倒也有滋有味的。


    他今年出去了两趟,贩马卖货,春夏时还好,秋时跑得这一趟挣得更多,冬天北边也冷,盐巴布匹和茶叶这些卖得都好,甚至于连小儿玩耍的物件也卖出去不少。


    他戏称丘老三那群人其实是杂货朗,从他们这儿贩些货物卖到北边,因过去时车马少,每次带去的东西都不多,但能小挣一笔,再把马匹和皮毛贩回来,一去一回都能挣到钱。


    皮毛。


    正在倒酒的沈玄青听见这两个字,便问他:“皮毛挣得多不多?”


    他们家这几年杀兔子杀羊,羊皮还好,没有那么多,但兔子攒了好些,除去卖给制笔坊的,自打秋天冷了之后,有主顾到铺子里买肉,无论他还是陆谷,都同人家说他们这儿也卖兔皮,好御寒防风,就算只要一两张,也都卖呢。


    几十个铜板也是钱,谁会嫌钱少。


    罗标滋儿一声喝完酒杯里的酒,咧嘴笑道:“我没卖过,不过和丘老三喝酒时听他提了几句,在北边收皮子,天冷时回来,正好卖到咱们这儿还有玉青府城,起码能翻一番,北边牛羊多,皮子便宜。”


    他放下酒杯夹一块肉在嘴里嚼,又说:“不过这是贩马的走商,马匹虽能拉车拉货,可货物太重若累到马不值当,还有它们路上吃的粮草,怎么都得备些,如此就弄不了多少皮毛。”


    “这一路走回来本就不容易,流匪强盗不说,拿钱都打点好了,马若瘦了伤了,才是动了根基,没法儿多贩。”


    原是这样。


    沈玄青听完没多言语,笑着给陆谷夹了一块肉,又问道:“那你冬天住哪里?还是回丰谷镇?”


    罗标跟着商队贩马,回来又吆喝卖马,这几天是丘老大管吃住,但等马匹卖完,他就得自己找地方,上回从北边回来,因丘老三在丰谷镇上,他跟着商队顺便就回那边,赁了几个月房子住。


    见罗标犹豫似是不知要去哪里,沈玄青笑一下,说:“我这里倒是有几间屋子,冬天你不跑商了,打水劈柴火,没事了再到铺子那边帮帮忙,就当抵过赁金了,如何?”


    “沈二哥……”罗标一下子变得激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玄青笑着说道:“谷子在家又带孩子又要洗衣做饭,孩子一哭什么都做不了,我却在铺子那边,你就当帮我们的忙,柴火也不用买,若没了赶骡车回老家去,到山上砍,届时有你费力气的。”


    “咱们不是生人,不说那些虚的,你若住下,回家拉兔子的活就得托你去办,如此我在这里,铺子就能一直开门,免得关了门主顾买不到东西。”


    他没犯糊涂,笑一下继而又说:“你也别怪我把话说得开,你住这里几个月,吃住都管你的,不用你花银子,再过两年,手里攒下钱,就能自己置办个宅院,成亲娶妻不在话下。”


    暂时收留和长久让人住下,必须说清楚了,不然以后若有什么,反倒麻烦。


    “哪里哪里。”罗标连忙回话:“我哪能怪你,对我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谢都来不及。”


    两人又是一碰杯,喝完后沈玄青给了陆谷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其实是有私心的,在镇上快一年了,只有他和陆谷在这里,有时腾不开手,卫兰香想孙子还得大老远赶来,若罗标住下,他冬天想带陆谷回家住几天的话,肉铺就有人看着。


    罗标是个汉子,杀鸡鸭宰兔子自然不在话下。


    第216章


    吃过饭罗标走了,马队那边还要忙几天,说忙过这阵,到时他抱着铺盖就过来了。


    陆谷收拾碗筷,沈玄青抱孩子在旁边。


    “他过来,一些粗活不必客气,让他去做。”沈玄青逗逗儿子,又说:“我也是今日见了他才有这个主意,来不及同你事先商议。”


    “不过多添一副碗筷,他在这里,咱俩想回家的话,铺子就有人看着,不然要是只回去几天,雇个伙计不划算。”


    听到这里,陆谷才点了点头,确是呢。


    方才吃饭时他听到沈玄青那样讲有些惊讶,因罗标在跟前,没好意思询问,况且他向来信任沈玄青,罗标又帮过他们家忙,住段时日又有什么不行的,就像沈玄青说得那样,不过多一个人吃饭而已。


    只是太突然了,他心中还没个应对,家里就多了个人,难免心里有些纠结,连话也没怎么说。


    见陆谷神色转好,沈玄青又笑道:“这也是他了,遇事拎得清,不会跟咱们胡搅蛮缠,不然,我也不会留他。”


    陆谷回想一下,认识罗标这么久了,虽长相嗓门都粗犷,但无论见了他们家谁,都是知礼和气的,有时说话还很客气,倒比一般的汉子都要懂礼,于是笑了下:“这倒是真的。”


    沈玄青也是很会看眼色的,见他不再闷头不语,心中松了口气,笑道:“这回是我没思虑周全,以后再有什么,先同你商议。”


    陆谷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层的,他所见所识,多数人都是家里汉子做主,更甚者说一不二,除非是那种极其惧内的男人。


    听沈玄青这么一说,他心中才高兴了,就算家里大小事他无法做主,先同他商量告知了,也有一分看重在其中不是。


    *


    没两天,罗标抱着铺盖卷过来了,住进收拾好的西厢房里。


    既承了这份情,哪有不勤快的,挑水劈柴不必说,前院菜地拾掇拾掇,又拿着大扫帚扫后院,铲粪喂骡子也都干得井井有条。


    从老家拉过来的兔子鸡鸭在后院养一段时日就卖出去了,粪便不是很多,堆着攒一些,之前都是沈玄青给前后院菜地上肥,菜蔬长得都好呢。


    入秋后陆谷种了些菘菜,前后院都有,还向隔壁刘婆子用兔子换了些根菜种子,长短种了有个三行。


    根菜是近几年的新鲜玩意,说是从域外番邦一个地方传进来的,耐冻能在冬天长,吃的是长在土里的根块,挖出来削掉外面的紫皮,里头绿肉切了炒着吃,可清脆了。


    冬天菜蔬少,有个鲜菜能吃还是挺稀罕的。


    早起天冷,没下雪但刮起北风,醒来后陆谷带着灵哥儿在房里待着,他靠在叠好的被子和枕头上,拿了一把彩绳打络子,做绣活有针,怕戳到孩子。


    地上笼了一盆火,将屋子烘热了些,汤婆子也灌好了,正放在床上的小被子下,他伸直了腿,将脚盖起来。


    灵哥儿在床上坐着,因天冷,他给孩子穿着新鞋,没在地上踩过不怕脏。


    一岁多的孩子会学大人,他打络子,灵哥儿学着他靠在被子上,手里拿了两根彩绳自己玩。


    房门没关严实,留了一道缝隙,因外面风大,他给门板后面挡了一块儿石头,不然房门整个要被吹开。


    打完络子他摸摸灵哥儿小手,发觉有些冷,就把小被子和汤婆子都拽过来,汤婆子挨着孩子腿脚,又用被子遮住。


    之前他让灵哥儿和他一起盖被子取暖,结果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不安分,就自己盖了。


    “你好好坐着,别乱动,阿姆出去挖根菜,好给咱们做晌午饭吃,知不知道?”他边说边把灵哥儿头上的虎头帽戴正。


    “嗯。”


    灵哥儿忙着玩彩绳,奶音小小的,看见他放在旁边那个打好的络子,伸手就抓过来。


    陆谷笑一下,没多管他,若扯乱了,回头再打一个就是。


    他下床穿好鞋子,拿了小锄到院里挖根菜,长了这么久,根菜正是吃的时候,挖出来后一看,比他拳头都要大呢,挖两个足够一大碗菜。


    灵哥儿乖巧,之前有一次从床上掉下来摔疼了,后来只在床里面爬和玩耍,再不到床沿边上去。


    没听见孩子叫嚷哭泣,他放心了,舀了陶罐里的热水洗菜。


    菜切到一半,他忽然听见后门被拍响,沈尧青在后巷子里喊他。


    今天乖仔跟着沈玄青罗标出去了,没在家,陆谷放下菜刀匆匆往后面跑,还听了一耳朵房里的动静,灵哥儿没哭没闹,应该自己在玩。


    “大哥。”他还没走到跟前先喊了一声。


    “是我。”沈尧青隔着门板答道。


    后门一打开,沈尧青牵着骡车进来,笑道:“今儿这天够冷的。”


    “我去倒茶,喝了暖和暖和。”陆谷边说边往前走,顺便到房里把灵哥儿抱出来,孩子一个人待太久不放心。


    沈尧青给骡子解开车套,又抱了些草料,才从后院过来。


    他倒好一杯热茶,又舀了热水让洗手,问道:“大哥怎么今天过来了。”


    “这两天闲着没事,上山打柴攒了一车,吉兴镇这边不是柴价高些,干脆就过来了,没在丰谷镇停。”沈尧青喝了几杯热茶才缓过来,又笑道:“天冷,柴火卖得好,我进镇子没走两条街,就全卖出去了。”


    冬闲没事做,他就打柴挖冬笋,有时还带大灰它们上山撵兔子,要么自家吃,要么和柴火一起卖到镇上,怎么都能换些铜板,不然每天在家里动也不动,没个进项。


    陆谷坐着和他聊了几句家常,端出一碟糕点,说:“我正做饭,等会儿二青他们才回来,大哥你先歇着。”


    罗标住过来已有一阵了,沈家人都知道。


    “好,你去。”沈尧青伸手接过灵哥儿,他围着獾皮领子,灵哥儿就伸手去摸皮毛。


    鞣制好的皮子很软和,见娃娃小脸胖乎白皙,他看得心喜,逗着灵哥儿玩。


    桌上还放了一双皮手套,他路上赶车戴着,是陆谷做的。


    不止沈玄青有,沈尧青时常也要赶车,陆谷就多做了两双,还有一双是给卫兰香做的。


    因活计不熟,他做的较为粗糙,但好歹能把手掌和五个手指头包起来。


    晌午沈玄青和罗标回来,乖仔最先跑进院子,一看见沈尧青,摇尾巴汪汪叫,很是兴奋。


    冬天冷,沈玄青不用上山打猎,过得平淡没甚波澜,唯一的变化就是和顾家有了往来。


    因他俩住在镇上,又是舅哥,顾承越来送了几次吃食,是他娘糟的鹅掌鸭舌一类,还往老家给沈雁卫兰香送,人倒是实在。


    罗标没爹娘没家,像是没根的浮萍,连亲戚都没几个往来的,自打住下来后,做什么都勤快,不怕劳累,有时铺子不忙,他就到吉兴镇码头去扛包扛木头,偶尔挣得多一点,回来还提只烧鸡或是一坛酒,有时候也给灵哥儿买点泥人泥哨一类的小玩物。


    他没念过书,但也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在沈家白吃白住已经够让他臊的了,再不干点活或是买点东西,岂不是过意不去。


    因处的好,陆谷和沈玄青回老家过年时,干脆连他也叫上了,老家两处院子,足够住人。


    和以往割年肉不同,今年他们自己养的猪能宰了。


    一开始只养了四只,其中一只留作种母猪,后来肉铺开张,沈尧青又拉了四只猪仔回家养,禽畜牲口是越来越多,得亏宅子大,当年沈玄青花了大价钱筑泥墙,将整个宅院围住,家里五只狗在,夜里只要防备些,是不怕被偷的。


    杀猪这天,罗标自然一起帮忙。


    多了个汉子,就无需陆谷他们动手,只在旁边看着,杀猪到底是血腥活儿,他抱着灵哥儿领了昭儿回老家去玩,没让孩子看,万一惊吓到就不好。


    年三十儿晚上的饭十分热闹,鸡鸭鱼肉齐全,如今他们已算是小富人家了。


    两个孩子会说话了,陆谷和纪秋月教了几句吉祥热闹的话,奶娃娃穿着喜气的红色棉衣,都戴着长命银锁,昭儿胖乎乎虎头虎脑,灵哥儿漂亮秀气,细声细气说一两句吉祥话,一桌大人都在笑。


    又一年过去,日子总在不经意间溜走,枯黄山林又渐渐披上绿意。


    二月底三月初,灵哥儿一岁半了,走路越发稳当。


    陆谷抱着孩子和邻居刘婆子一起到镇外挖野菜,刘婆子带了八岁的孙女和五岁的孙子,孙女小红很懂事,帮阿奶一起挖野菜,孙子小山顽皮,跑来跑去像小猴子,被阿奶骂了后才想起挖野菜的事,蹲下来没一会儿,又不安分了。


    乖仔看家没跟来,陆谷把灵哥儿放在地上,他们灵哥儿如今大了,学着阿姆去拔草,他不认识野菜,小手指头只捏着草叶去揪。


    陆谷在旁边看着,心觉好笑。


    “那边。”刘婆子蹲着,手中轻甩拔下来的野菜,将根系上的土渣甩掉一些,她把野菜扔进篮子里,指着左手边的树林子说:“那里头有几株野桑,再过一个月,就能来摘桑蛋。”


    桑蛋就是桑葚,乡下土话这样叫。


    之前在老家时,开春后陆谷和沈雁会上山去摘桑蛋,每每吃的手上嘴上都是紫黑,一个冬天没什么果子吃,摘个酸酸甜甜的桑葚子就心满意足。


    一听林子有,他干脆抱起孩子进去找,知道地方,以后好带灵哥儿来摘,今年孩子能吃了。


    然而四月初时,他抱着灵哥儿再来这里,几株野桑上只挂了些小小的青果儿。


    这里离镇子不远,大人还好,都是孩子在惦记,桑葚刚变紫一点,就被虎视眈眈的小孩用竹钩子够走了,哪里能轮到来迟的他俩。


    陆谷站在树下很是失落,裤子被拽了拽后,他低头去看灵哥儿。


    “阿姆,蛋,蛋。”


    灵哥儿没记住桑蛋两个字,只记得蛋,仰着头眨巴眼睛看他,一副期待的模样,让他心里更加郁闷,早知道,干脆带孩子回家上山去摘,他们那儿的山大,野桑树也有不少,只要耐性去找,肯定有没摘完的。


    “汪!”


    乖仔冲着林子里飞起的鸟儿吠叫一声。


    陆谷只得抱起孩子,说:“这儿没了,走,咱们先回去,改明儿让阿爹去问问人,看哪里还有。”


    灵哥儿没吃过桑葚,不知道那是什么,即便来的时候高兴,这会子没吃到也无别的反应,只是睁着一双懵懂清澈的大眼睛看他。


    铺子里,沈玄青正在给人称鸭蛋,一抬头就看见垂头丧气的一大一小到了门前,他有些诧异,问道:“不是摘桑蛋去了,怎么这般?”


    孩子其实还好,主要是陆谷闷闷不乐,说好的要给儿子吃,结果一个都没摘到。


    他俩走时神清气爽高高兴兴,回来就蔫头巴脑的,沈玄青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解了腰间围裙说:“你俩看着,我去打听打听,看哪里还有。”


    猪肉卖完了,木架上挂了杀好的几只鸡鸭兔子,有人来买取下就是,无需陆谷动手。


    半月前罗标走了,又跟着去北边贩马,这回他说回来得晚,马匹要拉到另一个府城去卖。


    一直到晌午太阳大了,陆谷卖出去一只鸡一只鸭,又给灵哥儿煮了个鸡蛋,沈玄青手里才提了个用细草茎缠着的树叶包回来。


    打开叶子后,看见紫红的桑葚,陆谷一下子眉开眼笑,问他:“在哪里弄的?”


    沈玄青捏了个桑葚吃,笑着说:“镇子外野桑都被摘了,我转了几条街,准备去码头那边看看,运气好,碰巧看见个提篮子卖的,就买了些。”


    陆谷洗干净桑葚果,这才和孩子坐在桌前心满意足吃起来,果子酸酸甜甜,他俩吃得手指头成了紫红,灵哥儿没见过,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头乐得咯咯笑。


    第217章


    沈雁亲事定下来后,冬天时还好,天暖和后,顾承越往他们清溪村跑得越发勤快,不是送小吃就是买些玩耍物件。


    他俩已经定亲,此举并非是轻浮,卫兰香就没多管,反正每回顾承越过来,家里人都在呢,他也不会待太久。


    各种请帖回帖送礼的事宜还未办完,都要遵着规矩吉日来,成亲的日子还没算好,不过她已经开始缝嫁衣绣盖头了。


    乡下人家就是这样,扯布自己做,少有请人做嫁衣的。


    顾承越还要考举人,得抓紧时日念书,他在沈雁面前有时呆头呆脑的,不过心思简单,给未来媳妇送东西时高高兴兴,回家后读书依旧十分刻苦,若当真中了举,以后自然能将家养起来,沈雁跟着他不用吃苦。


    顾家不提,沈雁的婚事还算顺当,一家子都放了心,如今只剩下把日子过好,两个孩子长大还有好些年头呢。


    入夏后,陆谷带灵哥儿回老家住了一段时日,碰上村里有人卖地,沈尧青买下了那四亩水田。


    他们家地多,足够吃饱,可往后要是再生几个孩子,都张着嘴要吃,可不得趁有钱时攒下些田地家底,常言道半大小子吃穷爹娘,他和沈玄青年少时就吃得多,再来几个小子的话,想个个照结实了养,就得把米面备足。


    在家住了半个月,下午天凉了,陆谷和纪秋月带两个孩子在河边浅水处洗衣,灵哥儿和昭儿蹲在岸边玩水,怕他俩掉下水,两个大人一直在留神。


    衣裳还没洗完,陆谷听见一阵熟悉的狗叫,蹲在那里回头,果然是乖仔。


    狗飞快跑过来,没多久,远处熟悉的身影就到近前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手揉着狗头笑眯眯问道。


    沈玄青同时抱起水边的儿子和侄儿,两个孩子被抱起来后笑个不停,他开口:“刚回来,雁雁说你们在水边洗衣,我就过来了。”


    “吃过了?”陆谷又问道。


    “晌午吃过了,晚饭娘不是正在做。”沈玄青又放下怀里的孩子,让他俩自己去玩耍。


    陆谷用棒槌捣衣,随口问道:“在哪儿吃的?”


    “街角那家食肆,一盘菜一壶酒,回去收拾了肉铺,宅子前后院也都拾掇了,这才往回赶。”沈玄青说完,见昭儿学大人打水漂,就低头在地上找了个薄石头片,撇出去在水面打出好几个涟漪圈。


    “哇!”


    两个孩子看见,小小两团蹲在岸边发出一声惊呼,继而转头用惊奇的目光看他。


    纵然只是两个小孩,但被这样看着,连沈玄青都忍不住有些骄傲得意,陆谷在旁边看见,偷偷笑了下。


    “阿爹,阿爹打。”灵哥儿跑到他腿边,给他手里塞了个小石子。


    孩子手小,找到的小石头也那么小,沈玄青看一眼灵哥儿塞给他的小石头止不住笑意。


    “阿爹打。”


    他正笑着,忽然听见昭儿也这么喊,一下子笑出声来。


    “你仔细看看,这是爹爹?”纪秋月边笑边问。


    昭儿也不大,一着急顺着灵哥儿喊,喊错了爹,他根本不在意,只顾玩儿。


    纪秋月笑着又说:“那是你二叔,眼睛怎么长的。”


    “好,我来打。”沈玄青往水边走,和两个孩子一起玩。


    炊烟飘起,眼瞅着日头要落下去了,地里耕作的农人扛着锄头陆续回家,沈玄青一手牵一个孩子在前面,陆谷和纪秋月端着衣裳盆在后面说笑,一同回了老宅子。


    夏天了,老家没养禽畜,各种味道很轻。


    沈玄青在家待了两天,同陆谷一起带灵哥儿和昭儿上山摘果子找甜包儿,两个孩子都耍的高兴,只是年纪都还小,不像稍大的野小子,满山遍地乱跑乱窜。


    等再往镇上去,板车上除了兔笼乖仔,还拉着陆谷和灵均。


    他这半个月在镇上自己吃喝,多是到食肆面馆,偶尔去严氏那里蹭顿饭,陆谷惦念他在外面馆子里吃不好,是时候过去了。


    一回来宅子前后院都扫的干净,一点不凌乱,还真是拾掇过了。


    夜里睡下之后,整个镇子渐渐安静下来。


    堂屋门没关,时而吹进一阵凉风,乖仔趴在地上睡,平时用的麻袋天热后再没趴上去过,陆谷掏出里面的稻草晒干,又把麻袋皮洗了。


    灵哥儿睡得香甜,从老家走时昭儿哭着要坐骡车,要和弟弟一起走,他一哭,灵哥儿也跟着哭,路上哄了好一阵才哄好。


    半个月没见,陆谷还是挺想沈玄青的,两人挨在一起,放在薄被上的手握着,小声说了几句体贴话。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沈玄青翻个身,借着月色伸手摸了摸夫郎脸颊,眉宇温和。


    “嗯。”陆谷也侧过身,和他面对面。


    “我估摸着,标子再有一半月就回来,想问问他,入秋后还去不去北边,若是去的话,我想跟着一起,贩些皮子回来卖。”沈玄青声音很低。


    陆谷愣了下,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罗标是往北边去,离得远,来回要两个月,若路上耽搁一下,两个半月三个月都是有的,他还从来没和沈玄青分开过这么久。


    “今年不去打狐狸,少个进项,我便想着弄些皮毛,赶着冬天回来,逢上天冷就好卖,咱俩手里是有钱,不过雁雁要出嫁,嫁妆大哥和娘都给出,我也不能落下,爹不在了,没人给她备嫁妆。”


    沈玄青声音很低,和他慢慢说起:“这是一笔,手里的钱其实够,有大哥和娘,我不用出太多,添一添就行了。”


    “听罗标那意思,贩回来的皮毛起码能翻一番,我想趁早多挣些钱,这几年也年轻不是。”


    “手里那几百两是咱们的家底,总不能守着那些吃一辈子,以后灵哥儿的嫁妆是一大笔,不能委屈了孩子,再生了老二,若是个小子,娶妻成家哪有不花钱的。”


    “还有吃穿念书各种花销,我前两天到镇外看了,咱俩既住在这里,不如在镇外买几亩地,以后米面就不用从家里拉,有田有地,以后怎么都不愁吃喝生计。”


    陆谷默默听着,田地是本根,沈玄青没说错,而且买了耕田之后,就算他俩不在了,留给孩子也是家产祖业,只要勤快些就能吃饱。


    “北边那么远。”他心里不舍,喃喃说了句。


    沈玄青也舍不得夫郎和孩子,在心底轻叹一声,随后笑道:“我不过说说,想问你的意思,那就不去了,反正在家里也能挣钱,就和从前一样,咱俩慢慢攒,日子不会差。”


    “嗯。”陆谷松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出沈玄青离开那么久的日子。


    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沈玄青伸胳膊搂住身旁的人,和从前一样,谷子也主动往他怀里靠,让他心中一阵满足。


    “过几天我上木匠那边问问,看能不能给咱们做个车轿厢,到时套上骡子,不怕风吹日晒,下雨下雪时也淋不到,夏天还好,冬天板车光秃秃的,没个遮挡,一路吹风实在冷。”


    听完这话,陆谷想起去年深冬,过年前他们往老家赶,大人耐冻,幸亏给孩子穿得厚实,不然灵哥儿冻得够呛。


    “这个好。”他低声应道,买铺面买宅子虽花了一百多两,但手里还有几百两银子能使,做个轿厢绰绰有余。


    他笑着说:“过来这么久,之前怎么都没想起做一个。”


    “确是,街上那么多车马,每天都能看见,愣是没想到给咱们家做。”沈玄青也笑了。


    这会子睡不着,他搂紧怀里的人继续说:“原本是想去北边的话,给咱们弄匹好马,赶马车来回更快些,上次顾家过去,灵哥儿看见大马,让我给他买呢。”


    他说的正是顾承越和沈雁相看那天,灵哥儿常住在镇上,有时街道走过马匹,陆谷会教他认那是什么,别看还是个奶娃娃,骡车驴车马车他都认得,大马威风又漂亮,连孩子也能看出不同来。


    那天沈玄青抱着孩子到三房家去,灵哥儿嘴里喊着大马驾驾,还指着马儿让阿爹给他买。


    这事儿陆谷也知道。


    “不过咱们已有骡子了,要马做什么,宅院地方就这么点儿,不像家里,养再多牲口都无妨。”沈玄青又道:“左右不过是从老家赶到这里,最远就是个玉青府城,马匹又贵,不值当。”


    原来去北边是想给家里弄匹好马。


    陆谷想了下,问道:“在北边买马便宜?”


    “嗯,要便宜好些,那边产马。”沈玄青把薄被往下拽了拽,夏天搂在一起本就容易热,盖着肚子就行了。


    “除了想买马,你还想什么了?”陆谷同样感到了热意,搭在沈玄青腰间的手收了回来。


    沈玄青察觉到他动作,又把那只手抓了回来,放在自己腰上,笑着说:“去年骑了一趟标子带回来的马,又听他说一路去北边的风光,有些心痒想去看看,等走过这一遭,知道哪里好玩,孩子大几岁后,也带你俩出门去瞧瞧。”


    “北边草原子太远,路途又艰辛,咱们就只在半路上的好风光逛逛,起码走出玉青地界儿,等灵哥儿再大一些,兴许也能去趟江南,那边路上好些,走官道不怕遇到匪贼。”


    他念过书,从书画上知晓塞北和江南都有好风光,如今日子好了,在镇上各种人接触的多,知道富贵人家除了在镇子附近游山玩水烧香拜佛,连女眷也有被带着上京上江南去玩耍的。


    听多之后他有时也会想,带家里人出去转转,不然一辈子只待在清溪村和吉兴镇来回,实在拘束。


    “那就去吧。”


    沈玄青这会子其实只是在嘴上说说,过过瘾就行了,正要再说道说道京城的风貌,忽然听见这一句。


    第218章


    “你说什么?”沈玄青以为自己听岔了,亦或是会错了意。


    陆谷笑一下,说:“最多不过两个半月就回来,买匹好马再贩些皮子,卖了皮子的钱,应该就够卖马的钱了,兴许还能余些。”


    走南闯北的汉子多了,他不是不知道,方才沈玄青说要离开几个月,他有些慌神,就不大愿意,可一听沈玄青做的那些打算,想带他和灵哥儿去塞北草原还有江南。


    他没什么见识和主意,甚至是窝囊的,他自己知道,别说远地方,以前连丰谷镇都觉得远,镇上的人和事在他眼里是遥不可及的。


    然而如今,他来了更远的吉兴镇。


    沈玄青有心劲和见识,以后他们灵哥儿要是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自然变得广阔,肯定会比他这个阿姆有出息。


    “等你回来,给我讲讲路上的风光,标子不是说那边有什么牛乳,他带的肉干子好吃,记得回来时买些,干乳子也要带,秋后天冷了,路上应该不会坏,马儿挑匹好的,温驯些的,灵哥儿肯定要骑呢。”


    陆谷又说:“等过几年,灵哥儿长大几岁,我也要出去看看,你路上记准了风光好的地方,带我俩去。”


    他怯懦窝囊,从没想过走出这一亩三分地,但如今,有沈玄青在,他不是一个人了,又有什么不敢的。


    沈玄青原本想问他怎么又点头了,一听这些话,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说到这份上了,问不问没什么意思,答应道:“好,一定带你们出去,咱们都去。”


    *


    出远门是件大事,沈玄青一走,家里干活的就少一个,势必要好生做一番打算。


    家里日子越发好了,又是太平年,卫兰香是不愿儿子去北边的,好好在家里过日子,何必跑远路受苦受累。


    她劝不动,想了一会儿就去找陆谷。


    沈玄青今天一大早带陆谷和孩子回来,铺子那边明天要开门,下午就要走。


    见二儿子在后院一边喂骡子一边和他大哥说话,她招招手,说:“谷子,来,娘跟你说说话。”


    陆谷原本抱着灵哥儿在旁边听,闻言就要过去,但灵哥儿伸着胳膊让大伯抱,他把孩子给沈尧青。


    “娘,什么事?”他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先端给卫兰香。


    卫兰香这会儿没喝茶的意思,探头看一眼后面的儿子,应该听不到,这才开口:“二小子要走,你怎么不劝劝他,家里有吃有喝,又不缺钱粮,他想吃肉想喝酒,什么没有,何苦找罪受。”


    原是为这个。


    陆谷哑然,没立即答话,说起来这事儿到最后还是他让沈玄青去的,一时想不出措辞要怎么说。


    “不为别的人,灵哥儿在家呢,他怎的要撇下孩子出门去。”卫兰香比旁的妇人略有些见识,但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玉青府城,在她看来就已经足够远了。


    他们这里还好,附近都是熟人,什么事都好办,往北边去,还有山贼土匪一类的劫道,哪能不担心。


    这年头,说太平不过是和她年幼时那会儿相比。


    陆谷见她皱眉,十分不赞同的模样,他想了一下,笑着说:“娘,出门也未必是坏事,二青说北边马匹便宜,想给咱们买一匹回来,和镇上木匠也说好了,让打个车轿厢,以后赶大马车带你出门。”


    阿嫂每次劝娘都是捡着让她高兴的话说,他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因是老娘长辈,虽素来没有婆婆威严,可他哪里敢说是自己让沈玄青去,变换了个说法,况且这话又不是假的。


    果然,卫兰香一顿,似乎是在考虑。


    她去年冬天坐过顾家的马车,有轿厢是全然不同的,板车四面透风,那大马车有轿厢阻隔,风不会直接吹到脸上。


    “上哪儿买马不行,非要出门。”她再次开口声音就比方才弱了几分。


    正巧沈玄青抱着孩子从后院过来,听见这句,猜到他俩在说什么,笑着开口:“娘,你且放心,标子来回都跑好几趟了,跟着马队走不会出事,往北边去的路上,那些山贼土匪都是打点好的,丘老大花了大价钱,跟着他走不会被抢。”


    “我也是想出门看看,爹在时不是常说,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儿子有了志气,不过今年去一趟,见见世面,买了马贩些皮毛,等明年,上山打狐狸更挣钱,就不出去了。”


    都搬出沈顺福来了,卫兰香哪里还能再阻拦,她原本有些不高兴,但沈玄青把灵哥儿塞进她怀里,自家小双儿长得那叫一个心疼,还阿奶阿奶喊着,她一下喜笑颜开,抱着孙儿逗乐玩耍,再不管儿子了。


    此时尚早,他俩这次回来就只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至于其他,慢慢商议不急。


    没几天,出去两个多月的罗标跟着丘家马队回来,照旧奔了吉兴镇而来。


    他回来正是半早上,太阳出来了,陆谷正在院里给灵哥儿洗头发。


    孩子蹲在木盆边小小一团,因天实在热,灵均只穿了红肚兜和小裤,露在外面的白嫩胳膊像藕节一般,肉肉圆圆,两只小手不断在木盆里搅动水花,还伸手拍打,水花就溅起来,弄他自己一头一脸,却还笑个不停。


    如此作乱,陆谷衣裳不免湿了一大片,连头发也被溅起来的水花打湿了,他心中无奈,按着灵哥儿先洗头发。


    如今孩子会跑会跳,天再热都不停歇,像是有用不完的精神头,每天都玩的满头是汗,昨天晚上他闻了闻,都有味儿了,今天早起就没让灵均玩耍。


    “快闭眼睛,洗完就好了。”他从旁边小篮子里拿了个野澡珠,在手里揉搓出白沫子。


    小孩子夏天爱玩水,也能凉快些,灵哥儿还算听话,让闭眼就紧紧闭上眼睛,小脸都紧凑在一起,陆谷看着忍不住笑了。


    “阿姆让你睁眼你再睁开,不然眼睛疼,知不知道?”他把白沫子往灵哥儿头发上搓,边洗边说。


    “嗯!”灵哥儿用力嗯了一声,倒是很乖巧。


    一大一小蹲在院里折腾好一阵,终于洗完了,木盆里的水也不剩多少,都被弄到地上了。


    陆谷干脆让灵哥儿站起来,不让撅着屁股去玩盆底的水,拿了布巾给孩子擦头发。


    “好了好了阿姆。”


    灵哥儿惦记着玩,平时说话吞音少字不利索,这会子一急,说得就快了。


    陆谷又给他擦了一会儿,省得头上的水流下来,这才一拍灵哥儿肉乎乎的小屁股,笑道:“好了,去玩吧,不能出门,在院里晒干头发。”


    木盆底还有些水,灵哥儿又蹲下去玩耍。


    见他高兴,陆谷正要再给舀一瓢温水,今天太阳大太热,玩水还能凉快点儿,不曾想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嫂嫂”。


    趴在阴凉处的乖仔一下子起身,冲着外面叫。


    他抬眼去看,正是罗标。


    “阿姆。”


    灵哥儿也看见了从院门外走进来的大汉,吓得往陆谷身后躲。


    罗标没刮胡子,一路奔波衣裳也脏,嗓门又大,若非是认识的熟人,连陆谷也要警惕。


    “乖仔。”他喊一声,乖仔也认出是罗标,不再吠叫,他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标肩上扛着褡裢,还背着包袱,笑道:“今日刚回来,方才去了铺子那边。”


    他把褡裢和包袱都放在院中石桌上,解开包袱,里面还有个干净布包,解开是一捆肉干子,朗声说道:“天热,别的不好带,弄了些肉干子。”


    灵哥儿一听有吃的,才从陆谷腿后面探出小脑袋,但并不敢上前,只远远打量。


    罗标瞅见,笑问道:“怎么,不认得叔叔了?”


    他走了快三个月,孩子连两岁都不到,忘了人是常事。


    陆谷笑着问:“吃了没,我来做饭,家里还有几个鸡蛋,给你炒了吃。”


    罗标没有客气,点头开口:“那就劳烦嫂嫂了。”


    陆谷顿一下,他倒是没什么,罗标满脸大胡子瞧着有点凶,灵均明显有些害怕,于是说:“我烧了水,原本是给孩子洗头发的,这会子洗完了,锅里还有,你歇一阵,也好生洗洗。”


    罗标挠挠头,低头一看自己不修边幅的模样,果然有些埋汰,讪笑一下就应声说好。


    “我找你红姐姐和小山哥哥过来跟你玩,好不好?”陆谷低头看向灵哥儿问道。


    和肉墩墩的昭儿不一样,更小的灵均胆子没那么大,他攥着阿姆裤子不放,可厨房烧火做饭实在太热,不好让孩子跟进去。


    “好。”


    灵哥儿细声细气答应着。


    于是陆谷抱起他,对罗标说道:“茶水有呢,你若饿了,糕点就扣在桌上的竹篮下,喝着吃一些。”


    “成。”罗标在石桌前收拾褡裢和包袱,院子里太阳大,他干脆带着东西到堂屋里坐下,喝茶吃糕点没客气。


    隔壁刘家的小红带着弟弟小山玩,听见陆谷喊她,小姑娘脆生生答应一句,就引着弟弟过来玩耍,陆谷给他们几个倒了水,天热,玩起来肯定渴。


    罗标坐在堂屋喝茶,瞧见几个孩子,笑着开口:“来,我这儿有些肉干子,磨牙好使呢。”


    陆谷见孩子都不敢过去,自己进去拿了几根分给他们,这肉干很紧实,灵哥儿根本咬不动,还真是在磨牙。


    “躲阴凉处玩耍,千万别跑出门。”他进厨房前叮嘱三个孩子。


    “嫂嫂放心,我在这里看着,不让他们乱跑。”罗标吃着糕点说道。


    “好。”陆谷笑着点点头,有个大人在外面确实更放心些,他就去做饭了。


    第219章


    要说跟着马队去北边倒也不难,罗标自言正经本事没有,从中说话打点还是有些手段的,他和丘老三关系不错,马队头头正是丘老三的大哥丘老大。


    歇了几天后,两人赶着骡车去了趟丰谷镇,找了丘老三喝酒吃饭,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待今年入秋后,一同往北边走。


    因沈玄青是借马队自己贩皮毛,和罗标不同,自然要花点钱,只当是雇马队一架拉货的马车,给他从北边拉过来一车皮子。


    独自一人上路容易出事,往塞北去的路上并不太平,至于回来后还要买马,卖皮毛能不能回本,他其实没那么在意,也出去见见世面不是。


    和别人不一样,他是猎户,有射猎的本事,身量比马队押运的其他汉子都要高大,还会点拳脚功夫,不会成为累赘不说,甚至还能给马队添添威风。


    丘老三实际只是丘老大的堂弟,本事不算大,能跟着马队出去赚钱已是沾了家里的光,在见沈玄青之前,听罗标要给马队里添人,他怕弄来个没本事的,回头在大堂哥那里还得赔笑说好话,就不大愿意。


    还好罗标引来的是个高大汉子,瞧那身板和身手,并非寻常人。


    马队在外行走,打点好的山贼土匪不提,有时就是仗着人多才不会被劫道的盯上,多来几个胆大艺高的汉子,他回头同丘老大说时,非但不会挨骂,还能得两句好话,自然就愿意了。


    没几日,罗标赶着骡车回清溪村拉兔子,顺道去了趟丰谷镇丘老三家里,回来后十分高兴,那边已和丘老大说定,这事就妥当了。


    离出远门还有段时日,定下来后,陆谷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似惆怅又似尘埃落定的松快,自己在房里想了一会儿,既然是他让沈玄青去的,男儿志在四方,做个有见识的汉子也是好事,该高兴才对。


    只是初定下来这一时半会儿,他心里到底有些不舍。


    夜深人静,堂屋门开着,风将门板和窗子吹得轻微作响,乖仔近来爱趴在院子里睡觉,宽敞凉快,偶尔能听见附近人家几声狗叫,很快又平息下去。


    小孩子睡相大多都不怎么好,灵哥儿在床里睡得四仰八叉,小脸蛋红红的,时而翻滚蹬动,陆谷给他穿了红肚兜,即便踢了被子也不怕肚子着凉。


    因沈玄青身材高大,这床做的就比一般的大些,他和陆谷睡在外面,也好挡着孩子,免得滚下床去。


    “总算安宁了。”陆谷低声轻叹,借着月色给灵哥儿肚子盖好薄被。


    他们家小双儿长得越发漂亮秀气,不过灵哥儿不是特别斯文安静的性子,有时爱笑爱玩耍,笑起来跟个白白嫩嫩的雪团子一样,让他觉得除了管孩子累点,再无任何不好的。


    沈玄青听见笑了下,说:“再长大些,懂事就好了。”


    在镇上就他和陆谷,有时他也帮着看孩子,灵哥儿的闹腾自然知道。


    “嗯。”陆谷答应着,翻转身体面朝外面,说道:“定下来了,过几天回家要告诉娘他们。”


    “自然。”沈玄青说完,想到自己要走,两三个月见不到陆谷和孩子,伸胳膊将身旁的人搂进怀里。


    夜风徐徐从窗外吹进来,逐渐凉快了。


    陆谷窝在熟悉温暖的怀抱,只觉一阵心安,不舍是不舍,沈玄青有志气他高兴,他自己没什么本事,怎么能拦着别人去见世面增本事。


    熟悉的吻落在眉心以及脸颊,轻轻的,有点痒,他忍不住弯起唇角浅浅笑了下。


    自打有了灵哥儿,还开了肉铺,家里太忙,他和沈玄青少有亲昵温存的时候,偶然趁孩子夜里睡熟了才抱一抱亲一亲。


    亲吻加重,来到唇边流连。


    黑暗中身影翻动,陆谷身上一沉,被亲吻他是喜欢的,只是因窗户开着,旁边还睡了孩子,实在是羞人,他低声在沈玄青耳旁祈求,夏日的躁动在两人亲密无间的深吻里渐渐平息。


    即便如此,翌日清晨,早早起来的沈玄青眼里存留着昨晚的笑意。


    他不是重欲贪求之人,早两年在山上打猎带着陆谷时,那会子年少精力又十分旺,少不得经常缠着,如今连孩子都有了,陆谷又天天在他眼前,心里是安稳的,就没那么急色。


    天大亮了,瞅着那晃眼的日头,又是一个暑热天。


    灵哥儿醒来还不怎么清醒,坐起来揉着一双眼瞳很黑的大眼睛喊阿姆,陆谷就把他从床上抱下来,让他自己去院里尿尿。


    “来,洗脸了。”


    陆谷舀好水喊灵哥儿,正在和乖仔玩耍的灵哥儿像是没听见,小手揉狗头又捏捏狗耳朵。


    乖仔向来皮,有时带着孩子在院里疯跑玩耍,不过这会儿它也刚睡醒,趴在地上没动,只尾巴偶尔擦着地面摇一下,还看向陆谷,大狗狗眼睛露出一点委屈可怜的模样,像是在无声告状。


    陆谷看见它那个眼神一下子就笑了,灵哥儿还算乖,他和沈玄青教过,和家里狗玩的时候不让用力揪毛,灵哥儿都记着呢。


    不过乖仔愁眉苦脸的,他还是帮着解了围,笑道:“快来,洗完我带你出去买桃子吃。”


    灵哥儿从大狗脖子上揪下来一点狗毛,正捏在两个小手指里仔细看,忽然听见要买桃子吃,连忙就扔了手里的狗毛,笑得露出白白的小牙齿,说:“桃子。”


    “对,桃子,你洗完我就带你出去买。”陆谷边说边拉着孩子在木盆旁边蹲下。


    沈玄青和罗标都去了铺子那边,他收拾好后,胳膊上挎个竹篮,锁好院门后,站在旁边的灵哥儿不愿意走路,伸着手让他抱,早起这一阵不算热,他只好抱起孩子,乖仔跟着他俩一起上街。


    挑担背竹筐的小贩沿街吆喝,一入夏,各种果饮子药饮子都出来了,卖果子的也有不少。


    他一路走一路看,想挑好的桃子买。


    “阿姆,桃,桃。”灵哥儿伸着胳膊指向又大又红的桃子,他人小但眼睛尖,那大红桃子最新鲜惹眼。


    “好好。”陆谷又笑道:“怎么一遇到吃的,眼睛耳朵都这么好使,我喊你洗脸怎么听不见,嗯?”


    灵哥儿不答,笑着用小手小胳膊搂住他脖子撒娇。


    真是小机灵鬼。


    陆谷拿他没办法,但眉眼里笑意不断。


    如今桃子便宜了,不过像这样好的大桃子,价钱贵了两文,他买了一竹篮,抱着孩子先往肉铺那边去。


    灵哥儿想吃桃子,但知道桃子上有扎手扎嘴的桃子毛,伸出去想摸摸桃子的小手在陆谷提醒之后,一下子就缩回去。


    铺子里,来了个阿婆买老母鸡,说夏天吃老母鸡好,沈玄青在前面和她聊了两句,罗标正在后院杀鸡。


    天太热,肉不好放,无论兔子还是鸡鸭,要活的还好,光要肉的,就只能现宰杀。


    过来看见阿爹,灵哥儿就不让陆谷抱了,转而去缠着沈玄青。


    怀里没个发热的小人儿,陆谷一下子松快了,提着篮子到后面洗桃子,乖仔一路跟着他,连见到沈玄青都没多看一眼。


    他哪里不知道他们家大狗崽想做什么,洗好的第一个桃子就给乖仔放在地上。


    夏天了,连狗也爱吃个果子,乖仔大嘴一张啃得很快,其实就算不洗,狗和人不一样,它不怕桃子毛扎着嘴。


    陆谷洗其他桃子,顺势看一眼它嘴里那个,看起来汁水还挺多,应该挺甜的。


    暑热难熬,每天有果子吃还好,渐渐就熬过了这个夏天。


    为赶在初冬时回来,以免路上太冷,不到秋收农忙时,马队那边就招呼了,让收拾妥当,过两天就出发。


    沈玄青和陆谷回了一趟老家,他一走,沈尧青去铺子里看着,家里就没男丁干活,势必要做好打算。


    地里有李来庆干活,秋收时无论他们村还是邻村,多雇几个人就好。


    出门最多三个月,沈玄青和沈尧青商量,干脆,大宅子这边的活雇个短工来干,每天不过是扫粪喂禽畜,找个勤快老实的汉子,汉子再怎么,都比卫兰香几人有力气。


    因长工是李来庆,这雇短工,喂禽畜又不是什么重活,他俩第一个就想到了葛春生。


    年纪虽大了点,但干活是老手,也不会偷奸耍滑。


    长工一年两千文,一个月不过一百六十六文,短工的工钱就要高一些,一个月两百文,也就是二钱银子。


    沈尧青知道,葛春生要帮女婿种那一亩薄地,雇短工是出一个月的工钱,自然要每天都在他们家干活,就有些犹豫。


    不过无论葛春生还是李来庆,都是老实人,而且心地也好,做事从不耍滑头,雇人可不得看准了,不然有的是麻烦。


    葛春生穷,老婆子病歪歪的,又没儿子,瞧着可怜恓惶,卫兰香就让他俩上葛家问问,那一亩薄地能挣几个钱,三个月六钱银子,只要俭省些,都能好生过完这个冬天了。


    问过后很快就得了准话,能挣钱的事,葛春生哪有不愿意的。


    他们能雇个老实人,葛春生能挣钱,大家都有好处,便是皆大欢喜。


    既有了葛春生这个短工,无论卫兰香沈雁还是纪秋月,都不用多干活了,管好家里看好孩子就行。


    尤其卫兰香,她年纪大了,这两年家里忙,连她也不能闲下,又是种地又是伺候禽畜,也该歇歇。


    这些事陆谷插不上手,这几天变换着花样做饭,想让沈玄青在走之前吃好些,路上风餐露宿的,若碰不到客栈酒馆,只能啃干粮。


    忙忙碌碌好几日,就到了马队离开这天。


    第220章


    干粮和要带的衣裳陆谷每天都要数数,看包袱里是不是带全了,生怕落下东西。


    一大早,他们一行人就在镇口等,马队从丰谷镇过来,要路过这里。


    入秋不久,天不冷不热正好,早上太阳也不大,等待没有那么难熬。


    陆谷看向丰谷镇那边,再转头又看着沈玄青,该叮嘱的话他过来的路上已经说过,干粮一个包袱,衣裳在另一个包袱,若遇到能洗衣晾晒的地方,好歹洗洗。


    昨晚他还往沈玄青好几身衣裳里缝了贴身的布兜,好藏银钱,路上万一遇着要花钱的事,不怕手里没有。


    “大哥和雁雁都在,你且放心,没两月我就回来了。”沈玄青抱着灵哥儿,看他忐忑笑着安慰道。


    小灵均太小,听不懂大人在担心什么,低头玩自己手腕上的一对银手镯子。


    “嗯。”陆谷答应一声,他在家倒是不怎么担心,有家里人在呢。


    他又看一眼沈玄青腰间,装水的竹筒和皮囊都挂上了,在他们玉青府城这一片地界儿还好,一路有清溪大河,走远了水少,一两天不吃饭还行,水是不能缺的。


    过了许久,才远远瞧见载着货物的马队。


    眼下是往北边去,马匹少,还有两辆车是人拉的,车上又有货,除非赶急路,不然多数人都是走的。


    沈玄青花了银钱让给他从北边拉一车皮毛回来,一早就说好了,他并非马队招来的护卫打手,罗标都跟他交代过,他若是不想走,想坐车上没人会说什么。


    不过他和罗标一起,这会子刚上路又不累,连丘老大都是在最前头牵着马车走,待上了更宽敞的官道,马队就要快些了。


    能往北边跑的汉子,脚力都好,赶急路是惯了的。


    “行了,回去吧。”马队到跟前了,沈玄青把孩子给陆谷,同家里人道别。


    因都是附近人,丘老大同他们招呼一声,但马队没停,先往前走了,路上有二三十天要走,想赶在初冬前回来,就得抓紧时日。


    “娘,我走了,你们回家去。”沈玄青和罗标说完,同最后一辆车一起,跟在后面就走了。


    他再回头,看一眼陆谷和孩子,露出个笑以示安慰,那双星眸一如既往的璀璨,随后就再也没回头。


    卫兰香低头抹着眼泪,陆谷心里同样不好受,但他没掉眼泪,喉咙里微哽,一直没能说出话。


    “阿爹。”


    灵哥儿看着阿爹走远,但没有带他和阿姆,忽然就意识到什么,要去找沈玄青,但陆谷抱着他没动,孩子一下子就哭起来。


    “走,跟阿姆回家,爹爹过几天就回来。”他抱着灵哥儿往回走,声音略带了哭腔,怕孩子看着沈玄青走远越哭越厉害,也怕他自己忍不住,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让沈玄青担心不是。


    卫兰香擦一把眼泪,说:“走走,阿奶也跟我们灵哥儿回去。”


    “走吧。”沈尧青在心底轻叹一声,对沈玉平和沈雁说道。


    纪秋月抱着昭儿跟在旁边,谁知灵哥儿越哭越大声,昭儿也跟着一起哭。


    “二叔就回来了,就回来了,哭什么,都三岁了,长大了不是。”她擦一下眼泪才哄儿子。


    她嫁过来时沈玄青才十五,半大的小子,成天和沈雁一起阿嫂阿嫂喊着,今天过来送,心里哪有那么好受的。


    说起来到八月底,灵哥儿就两岁了,不过今年的生辰沈玄青赶不上,为这个,他前几天给儿子买了一对银手镯,小小的,戴上正好。


    回到家后,陆谷哄了好一阵,灵哥儿才不哭了。


    原本说今天吃了晌午饭再回去,但卫兰香没胃口,想着家里还有那么多活儿,昨天过来把钥匙给沈顺旺让开门,好叫葛春生进门,加之沈玉平也要回去干活,他几人收拾一下,就由沈玉平赶着骡车走了。


    沈雁和沈尧青留在镇上,一个照看肉铺,一个陪陪陆谷。


    原本是让纪秋月和昭儿来的,但卫兰香让幺女过来在镇上住一阵,也好见见世面,看镇上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以后嫁到顾家就不胆怯,有底气。


    老娘这么发话了,纪秋月哪里能和妹妹争,一想如此也好呢,乡下女儿家见过的世面少,先去吉兴镇熟熟路。


    有沈雁在,能帮着带灵哥儿,他俩只带一个孩子,比昭儿过来倒是能轻快些。


    两个孩子凑一块儿打打闹闹,一个追一个,大人要在后面看紧了,跟着跑一阵还是挺累的。


    “走,姑姑给你拿果子吃。”沈雁牵着眼睫毛湿漉漉的灵哥儿往堂屋走。


    陆谷在西厢房里收拾,早起走时罗标把铺盖卷了,衣裳都塞进箱子里,一走好几个月,总不能放在外面落灰。


    虽然床褥是前几天晒过的,他进来一看,还是抱出去晒了,晒一晒更干净不是。


    他扫了地,又把桌上的茶碗倒扣下来,不然积灰。


    沈玄青的被子也在院里晒,东厢房昨天就给沈尧青铺好了,北屋上房有两间,他和灵哥儿依旧住主屋,另一间给沈雁拾掇了,让她住着。


    宅子里就这几间房,东西厢房都有人,沈雁只能住在北屋。


    从西厢房出来,陆谷把扫帚靠在墙上,平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今天就感到宅子还挺大的,空落落般。


    沈尧青去肉铺了,沈雁和灵哥儿在堂屋吃东西说话。


    原本趴在院里晒太阳的乖仔爬起来,一边摇尾巴一边来蹭他腿,呜咽叫着。


    他揉揉狗头,轻叹一声心想,沈玄青过两月就回来了,这才舒心一点,喉间不再像有东西哽着,笑了下就去给乖仔拿大骨头吃。


    *


    秋天泥鳅鱼儿肥,码头货船一筐一筐往下卸南边运来的螃蟹,寻常百姓买不起,顶多站在旁边看看瞅瞅。


    和在老家不同,宅子里没有渔网,钓鱼也没那个闲工夫,陆谷有时和沈雁到河边买鱼,闲了会带灵哥儿在码头转转。


    孩子没吃过螃蟹,站在桥上往下看船上的东西,螃蟹模样奇怪,灵哥儿不知道那是吃的,只觉长得可怕,看见了会捂住眼睛。


    这天早上,他俩买了菜回来,陆谷抱灵哥儿,沈雁提了竹篮,一边说笑一边往珍珠巷子走,不曾想还没拐进去呢,就看见不远处顾承越的身影,正巧碰上。


    顾承越左手篮子右手小酒坛,一看见沈雁,他眼睛都亮了几分,笑着快步上前。


    “谷子哥。”他随着沈雁这样喊,又说:“前天承华要去河边玩耍,我带他和慧儿挖了些泥鳅,清水养了两天,干净了,家里还有一坛桂花酒,正逢秋时,应景,给你们尝尝。”


    自打沈雁住在镇上后,离得越发近了,他恨不得天天往这边跑,好在有理智克制,还没成亲,隔三差五送东西给媳妇儿还好,若天天待在一处,会惹来闲话。


    陆谷见他满脸笑容,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弯了弯眉眼说道:“好,一起进去,喝口茶。”


    “嗯。”顾承越点头,越发欢喜了。


    因在外面,沈雁没说话,但一双清透杏眼在望见顾承越后,同样在发亮,露出个略显羞涩的笑容。


    回来后,院门大开着,陆谷把两个篮子和一坛酒放进厨房,看一眼外面坐在石桌前的两人,他悄悄笑一下,在厨房收拾菜和泥鳅,没有出去。


    灵哥儿被沈雁抱起放在石凳上,手里捏了一块糕点吃,懵懂又可爱,看看姑姑,又看看经常来他们家的小叔叔,没人说话,他兀自笑起来,惹得沈雁和顾承越都笑了。


    “你喝茶。”沈雁倒了杯茶水,她没端过去,伸手轻轻往顾承越那边推。


    为什么如此,两人都心知肚明,头先沈雁给他递茶,不小心碰到了手,两个都是安分守己的人,连这样的触碰都觉羞窘,自然不敢再有逾越的举动。


    “好。”顾承越笑意更甚,他抿一口茶,干坐在这里没事做,他还想多待一会儿,于是笑道:“泥鳅滑溜,不如我去杀了,你俩还要带孩子,省手些。”


    不待沈雁说什么,他已经挽袖子了。


    姑爷献殷勤,大白天院门又开着,不怕招来闲话,陆谷就随他去了。


    顾承越家里还有事,杀完泥鳅才半上午,没留下吃饭,走时陆谷给他在后院抓了只肥兔子,让拿回去吃,秋天兔子也肥了。


    稍稍客气一下,沈雁劝了一句后,顾承越再没有推辞,提着兔子走了。


    顾家常来送东西,他们家没有白吃人家的习惯,有时给兔子有时给鸡鸭,亦或是些山货。


    送走顾承越后,陆谷笑道:“晚饭时再做,到时大哥回来,咱俩也尝一点桂花酒,喝完若头昏,夜里就睡了,不怕耽误事。”


    “嗯。”沈雁点点头,她脸上笑意未消。


    泥鳅肥,桂花酒香,傍晚秋风习习,他们在家里小酌,而更远的地方,夕阳快要落下去,马队还未翻过山岭,找了处平缓的开阔地停下。


    火堆燃起来,分好夜里值守的人,其余人都就地铺开铺盖卷睡下。


    等太阳彻底落下山,林子里只剩火光亮意。


    二十几快三十个汉子,这山岭是各个商队走惯的,附近一般没什么猛兽,若当真来了,人人都带了一把大刀,倒也有一拼之力。


    今晚罗标值守,沈玄青躺在地上枕着手臂有点睡不着,干脆坐起,和罗标几人喝酒啃干粮,要守到半夜才换另外的人,只喝酒太烧心,垫一垫肚子也好。


    喝得兴起上头,叫赵志的汉子满口胡吹,说他曾在江河里斗过恶鱼,好家伙,那鱼比人还大,差点掀翻他的船。


    罗标几人听见就往地上啐,骂他吹牛,连游水都不会,还跑去抓鱼,可见是满口胡诌。


    赵志不服气,赌咒发誓说半截鱼骨就在他家,还说他原本是会游水的,就是那回,给吓得再不会游了。


    等他絮絮叨叨边喝边说,到最后舌头都大起来,就知道是喝醉了,若非靠着树,怕是身子已经歪倒。


    丘老三一把夺过赵志手里的酒囊,骂道:“让守夜,喝酒提提神也就罢了,非得照死里灌,若让你一人守,怕是豺狼来了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得把命撂在这儿。”


    赵志挨了骂却不回嘴,靠坐在那里嘿嘿笑,一看就是个醉鬼。


    其他人见状,都放了下手里的酒囊,在山里守夜不是玩笑话,喝了这一阵,身子也暖和起来。


    黄汤灌多了,赵志憋得慌,扶着树站起来,不顾面前还有人就要解裤子撒尿,被丘老三打了个嘴巴子才清醒一点,嘟嘟囔囔往林子后面去了。


    “我去睡了。”沈玄青喝了些酒,走了一天困意上来,笑一下和罗标说道。


    赶路小半月,有时过野地或山林时,他带了弓箭,会打一两只兔子解解馋,和众人分着吃些,也能喝酒谈天说地,在马队里混的当真不错,丘老大还问他愿不愿来马队做事,拉车看货这等杂事不必做,管几个手下就好。


    因家里有老有小,又答应陆谷明年不出来,在家要好生照看铺子,他只能说出来这一回见见世面,别的还不曾考虑过。


    起身还没走到铺盖前,火堆前的汉子继续吹牛,沈玄青耳朵微动,忽然听见林子深处传来的动静,他太熟悉那声音,是箭矢。


    “有人!”他呵斥一声,转头看向黑暗中,眼神都变了。


    常在山里跑动,秋天打狐狸常常夜宿山林,他耳力目力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


    “什么!”


    连睡觉打呼噜的汉子都爬起来,从马车上抽出藏着的刀,紧握在手里警惕。


    人声吵杂中,沈玄青听到林子后面传来一声闷哼,那里只有去解手的赵志,不等过去看,簌簌又是几支黑箭羽射来,当即就有人中箭倒地。


    有人举着火把连忙往树后躲,黑夜里,火光映出藏身之地,几乎就是活靶子。


    丘老大闯南走北这么多年,一看死了好几人,当即喊道:“扔了火把!”


    藏在黑暗中的人听见他声音,一箭射来,好在他反应快,躲过了那一箭。


    有人踢土扑灭火堆,火光弱下去的同时,他看清插在地上的羽箭箭头黑漆漆的,像是淬了毒,脊背登时冒出一阵冷汗。


    马儿嘶鸣挣扎,火堆没有完全被土扑灭,几个被扔远的火把还在燃烧,安顿之时他们处理过附近,就怕夜里睡着了,火势蔓延烧了山,到时跑都跑不掉,是以周围并无杂草落叶,只有泥地,那火光渐渐弱下去。


    中箭的人倒在地上挣扎呼痛,然而没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动静。


    沈玄青飞快取了弓箭,随手将长刀背好,他心头直跳,防身的行头到了手中后直接闪在树后,一时不敢妄动,极度紧张之下,他胸膛起伏剧烈,却硬生生忍着,没发出多少呼吸声,屏息去辨别黑箭射来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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