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也太狗血了!!”
“砰!”的一声郁小楼摔上跑车车门,疾走几步,又慢下动作,指尖勾着钥匙慢悠悠跨上阮家门厅的汉白玉台阶。
阮睢风尘仆仆地在客厅里坐着,挂着托运票单的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收拾,阮先生一身短袖拖鞋大短裤,衣摆上还带着下午那会儿钓鱼时沾上的干草叶,神情严肃,坐在阮睢的对面说着什么。听见声音,父子俩顿时止住交谈一齐抬头,朝郁小楼看过来。
郁小楼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大哥怎么还没换衣服……秦风呢?”
“秦风、秦风……咳咳!”阮先生掩唇咳嗽,有些犹豫,“小玉啊,秦风他……”
“——秦风是秦老爷子失落在外的亲孙子。”阮睢淡淡开口,两只手按着膝盖,腰背挺得笔直,“寿宴上秦老爷子见了秦风,说他眼睛很像自己的儿子,问了秦风一些事,就立马安排做了鉴定。”
“鉴定结果今天上午刚刚出来,确认无误,秦风被秦老爷子留下了。”
他神情板正语调平直,尽量轻描淡写,但客厅里的空气还是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寂静逼仄起来,像是一点一点被机器抽空,简单的陈述后潜藏的危机和不祥意味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扼住所有人的咽喉。
京城秦家——那可是脚踏商政两路,连只手遮天都不足以形容其恐怖的庞然大物。
谁也说不准一步登天的秦风会对曾经欺辱过他的人做出什么样的报复,但几乎能肯定的一点就是,阮家小少爷再也没法留住这个男人了。
郁小楼没说话,乌黑的眼珠子直直望着阮睢,像是呆住了。
阮睢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不忍,叫了声:“小玉——”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阮睢一怔:“什么?”
郁小楼重复了一变:“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阮睢皱了下眉:“大约过几天,但总得回来的——他妹妹还在这里。”
“——总得回来的。”郁小楼点点头,说,“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阮睢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长长吐气,颔首道,“嗯,那就等他回来再说。”
·
就像阮睢说的,就算一跃成为秦老爷子亲孙子的秦风再如何冷心冷情,再如何对阮家深恶痛绝,至少为了自己病重的妹妹,他也总是要再回到a城来的。
……或许,也还有一点为别的。
阮家别墅大门口,司机恭恭敬敬打开宾利的后车门,秦风低头而出,迎着南方热夏闷热潮湿的空气,徐徐呼出一口浊气。
走的时候淫雨霏霏,他还是阮家那个任人拿捏任人欺辱的窝囊赘婿;短短小半月后再回来,a城乌云散尽,艳阳高照,而他已摇身变成了京城秦家老爷子嫡亲的长房长孙。
饶是从不屑于气运宿命之谈,秦风也不得不嘲一句造化弄人。
凌霄花的香气依然浓烈如初,存在感很强地飘满整个院子,高大华美的门厅口空荡荡,没有人在。秦风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缓缓抬脚,跨上汉白玉砌就的台阶,走入客厅中。
王妈正在客厅里打扫,闻声回头,看见他进门,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就浮现出明显的畏惧瑟缩来,结结巴巴地打招呼:“姑、姑爷回来啦……”
秦风并没有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子,他还是那副平静到有些冷漠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问:“阮玉在哪?”
王妈手里捏着抹布,很是拘谨地回答:“在……在楼上呢……”
话音未落,就听二楼房门响,拖鞋啪嗒啪嗒的节奏很熟悉,一路从楼上渐行渐近。
“王妈,我渴!”郁小楼顶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声音底子清亮干脆,带着一点刚睡醒的哑,说,“给我弄杯百香果柠檬茶——”
声音在看见站在客厅正中的男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王妈只小声叫了一声“小少爷”就不敢再出声,微微佝着脖颈,小心翼翼退进厨房里去了。
偌大客厅里没人说话,秦风立在客厅里,身姿健硕挺拔,仰脸望着高高站在楼梯上的人。
他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最顶上的扣子解开了两颗,下颌坚毅的线条便随着脖颈肌肉拉抻的轮廓,一路蜿蜒向下,被收进纯黑色衬衫深深的领口里。他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那儿,脸上分毫不显一朝翻身得势的倨傲轻狂,像一块谁也无法动摇转移的磐石,却又仿佛多了些以往没有或者说被深深藏起的锐利的峥嵘。
郁小楼玉白的手指抓着深褐色楼梯扶手,垂眸俯视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里相撞,秦风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沉晦、冷漠,眼底压着谁也看不懂的沉重的情绪,沉沉的,像一片貌似平静的深海。
郁小楼盯着他打量须臾,就一点一点地慢慢笑起来,叫他的名字:“秦风?”
他微微歪着头,笑得艳丽又天真,说:“——你回来啦。”
“……嗯。”秦风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沉而平静,“我回来了。”
极简风的一问一答,气氛还是平和的,却有什么可怖的暗潮在这平和的伪装下翻腾汹涌,某种巨兽狰狞雪亮的獠牙在男人这句平平淡淡的回应中一闪而逝,快得令人疑心那只是个荒谬的错觉。
郁小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半晌,眼睛忽的一弯。
他松开扶手,啪嗒啪嗒从楼上走下来,径直到沙发上坐下,下一秒身子一歪,就极其熟练地躺倒在沙发上,细白修长的小腿伸长了搭住扶手,脚趾头透着粉,干净又娇生惯养的精致。
他就那样慵懒而放松地躺着,瞥一眼桌上果盘,就随口吩咐:“我要吃葡萄,过来给我剥。”
口吻任性,颐指气使,好像跟以往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他对这小半个月的分别只字不提,好像秦风只是出了趟寻常远差,然后像往常任何一次出差那样理所当然也该回到阮家来,依旧温驯地服从他任何任性无理的要求。
秦风的视线从他翘在半空里的雪白的赤足上一掠而过,随即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抬脚走来。
郁小楼晃荡着腿,支着下巴看他。秦风走到近前,略提了下裤管,就在郁小楼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郁小楼挑了下眉,唇角微微勾起,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秦风对他的视线置若罔闻,伸手拈起一颗葡萄,苍白的指尖慢慢剥开外层薄薄的紫红色的皮。
客厅里没有人开口,空气安静又沉寂,浮动着凌霄花霸道的香味,下午炽烈的阳光顺着落地窗大片大片地铺进来,地板上落着梧桐树枝叶交错的影,摇摇曳曳。
秦风剥下葡萄最后一点紫红的皮,略一抬眼,微微一怔。
——郁小楼在盯着他的手看。
那目光说不得含着什么样的意味,一动不动、毫不遮掩地盯着他指尖;郁小楼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在雪白的面颊上落下一抹浅淡的阴影,让他微微翘起的眼尾显得尤其修长;眼珠子黑亮,从地板上折射的阳光落入他眼底,如湛湛熔金,璀璨华美,摄人心魄。
察觉他的注视,郁小楼眼皮一撩,红艳艳的唇角就翘起来:“剥好了?”
秦风指尖拈着紫葡萄水汪汪圆滚滚的果肉,低低嗯了一声。
他以为郁小楼还会命令他喂他吃,可郁小楼却扬了扬下巴,说:“放那儿吧。”
秦风一顿,把剥好的葡萄放到玻璃小碗里,随即伸手,去拿桌上的湿巾。
“你喂猫呢?”郁小楼却道,“急什么,接着剥啊。”
秦风抬眸看他,郁小楼支着下颌笑眯眯地回视,脸色白里透红,像一只姿态骄矜的布偶猫。
秦风没什么表情,垂眸拿起一颗葡萄又开始剥。
两个人都很能沉得住气,直到剥好的葡萄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碗里盛满了大半,也依然没有人第一个开口说话。
王妈把做好的饮料端出来。百香果在柠檬汁里上下漂浮,冰块碰撞着玻璃杯壁,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郁小楼坐起身,懒洋洋地搅了搅果汁,张嘴咬住吸管。看王妈把另一杯放到秦风的面前。
稀罕了,什么时候不等吩咐,王妈也主动给秦风做这些东西了?
王妈收起托盘拿在手里,对上郁小楼微微调侃的目光,忍不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少爷,我、我……”
郁小楼哼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只轻描淡写地摆摆手:“行了,你歇着去吧,我和秦风说说话。”
王妈应了一声,赶紧回她的保姆房去了。
不远处的房门轻轻闭合,偌大客厅又恢复了安静。
说是要跟秦风说话,郁小楼却半分没有开口的意思,毫无坐相地瘫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嘬着吸管。玻璃杯外头附着的一层冰雾很快化作了细密的水珠,把他本就细白的指尖浸得愈发冰白,然后又慢慢透出惹眼的桃红来。
秦风没什么意义地盯着那几根手指头看了一会儿,终于抬眸,淡淡开口:“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哦?”郁小楼闻声抬眸,“你想我问你什么?”
秦风看着他:“秦家的事……我的身世。”
“不想问,没兴趣。”郁小楼懒洋洋的,像化成液体滋溜溜瘫在沙发上的一坨猫。
秦风沉了沉神色。
“那你想让我问什么?或者说……你想看到我什么样的反应?”郁小楼睨了他一眼,就笑了,狡黠的目光从眼尾密密匝匝的睫毛下漏出来,有些戏谑地望着对面的秦风,“让我猜猜看——你想看我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像王妈那样谨小慎微地给你端茶递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你的报复么?”
秦风没说话,本来就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冷硬的线。
他不想说谎,因为在内心某个隐秘而险恶的角落,确实曾生发过这样恶劣的猜想。
天知道他做梦都想看见这嚣张跋扈、任性妄为的小少爷方寸大乱、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每一次和郁小楼对视,都在幻想有朝一日这双艳丽而清亮、兼具天真和狡黠的眸子里滚出惊惶的泪水,那该漂亮成什么模样儿。
——如果能把郁小楼逼到哭出来,他或许会掐着他的下颌舔干他脸上所有的眼泪。
那一定是最清甜可口的甘霖。
可他又一次猜错了。
郁小楼的心思,他总是猜不对。他就像一条狡猾的鱼,有着最绚丽惑人的外表和最滑不留手的鳞,在抓鱼的人每一次以为自己终于把这条可恶的鱼牢牢抓在掌心时,都会绝望地发现其实手里什么也没握住。
而这条鱼还在水面上嚣张摆尾,朝岸上失魂落魄的人吐出一串挑衅的泡泡。
“其实我也挺意外的。”郁小楼嘬了一口果汁,眯起眼睛满足地享受了一会儿,慢悠悠开口,“我还以为你会要求跟我离婚呢。”
“毕竟终于‘翅膀硬了’,不是么?”
“那么,”秦风静默回视他的眼睛,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会答应么?”
郁小楼微笑,不闪不避地跟他对视:“你想都不要想。”
秦风扯了下嘴角,像是个意料之中的冷笑。
郁小楼微微眯了下眼睛。
秦风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站起身,一只手从碗里随意拈起一颗葡萄,上半身微微俯下,长臂舒展,越过茶几把葡萄送到郁小楼的嘴唇边。
郁小楼没张嘴,挑了下眉。
下一秒唇角却骤然袭上一点冰凉——秦风把那颗葡萄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晶莹剔透、汁水饱满的葡萄很轻易就被搅碎在郁小楼的嘴唇和男人的手指之间,秦风的食指尖和葡萄一起分开他的嘴唇,探入他的唇舌。指头上有茧,触感粗粝,在柔嫩的唇瓣内侧用力一刮,疼,郁小楼忍不住皱了下眉,但秦风很快就抽出了手指,裹了点温热湿意的指尖似乎在他嘴角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撤走了,只留下了一点湿润微凉的奇异触感。
“你放心。”男人的声音低沉冰冷,夹杂着一点讥讽,“我不会跟你离婚——起码现在不会。”
郁小楼敛了笑,面无表情地仰着脸看他;嘴唇上沾了层亮晶晶的水光,颜色是被揉弄过的红艳。
秦风就着弯腰俯身的姿势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须臾,视线微移,轻飘飘地往他嘴唇上一落。
这是他头一回,在郁小楼面前毫不遮掩地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攻击性。
空气寂静如死,半晌,郁小楼眉毛一动,雪亮的眼睛直直跟男人对视,一点舌尖探出,在殷红湿润的唇瓣上迅速而灵活地一舔。
秦风呼吸微滞,然后就看见他慢条斯理地笑起来,说:“——是吗?”
郁小楼微微仰起脸,就那样笑望着他,漂亮的嘴唇闪烁着诱人的水渍,轻轻分合,说:“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施舍呀?”
秦风沉默了下,淡淡道:“不客气。”
郁小楼唇角勾着,眼神却淬出星星点点扎人的寒意。
秦风却不再看他,直起腰,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厅。
郁小楼坐在沙发上,冷冷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灿烈刺目的阳光里。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他突然伸手抓起桌上满满一碗剥好的葡萄就要往地上砸。
系统失声叫:“宿主——!”
仿佛按下个什么暂停键,郁小楼的动作倏地停滞在半空,眼神闪烁,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半晌,他终于深深吸入一口气,仿佛藉此将某种暴怒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摁熄了,然后力气放松,把那碗剥好的葡萄轻轻放回到茶几上。
系统胆战心惊,小声又叫:“宿主……”
“有点机会就又要造反了,真他妈的不省心……”郁小楼置若罔闻,喃喃自语,“但不过是任务而已,我生个什么气?”
他冷笑一声,抓起冰饮又喝了一大口,勉强恢复了冷静,可想起刚刚被男人动作强硬往他嘴里塞葡萄的样子,心里头还是有些忿忿的:“老子迟早要拧断他的狗爪子!!”
系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选择了闭嘴,十分明智地没有去撞枪口。
然后就看见郁小楼直直地坐在那儿,半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系统:“……”
不、不敢说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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