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都是漆黑一片。
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整个寝室陷入黑暗，灯光俱灭，电脑机箱里散热风扇规律运转的声音突然消失。
寝室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喧嚣的声音都暂停了，万籁寂静。
白念的心倏地提了起来，呼吸声突然被无限放大，身体里鼓噪的心跳愈来愈烈，几乎要冲破她的耳膜，脑子里开始神经性的轰鸣。
她捏紧了鼠标线，行动僵硬地转向左边，将背部紧紧地贴到冰冷坚硬的墙面上，眼睛没有焦点地瞪大，直视着眼前仿若无边的黑暗。
“天杀的怎么停电了！”
“我的图纸还没保存！！！”
“明天老章上课会宰了我啊啊啊……”
短暂的安静过后，寝室楼里传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哀嚎。
建筑系大部分学生为了追求模型渲染效率，都用的台式机。这会一断电，好多没来得及保存图纸的学生奔走抓狂。
楼道里的声音缓缓地唤回了白念的理智。
她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手机，寻找手电筒功能。
手指有些颤抖，她点了两遍图标，终于点到。
灯亮了。
坐在椅子上短暂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白念果断站起身来，拉开寝室门，往外走去。
楼道里也一片漆黑，只有应急指示牌绿色的荧光散发着微弱的亮。
陆续有人开门出来，三三两两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她举着手机，从七楼的消防通道里一路狂奔，径直跑到了楼下，跑出了楼外。
看来只有寝室楼内电路系统出了问题，楼下的路灯依旧亮着，人群零星散布在四周，一个夜跑的女生从她旁边过去，夜风略过掀起凉意，白念才发现自己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寝室群里的消息开始不断响起。
菲菲：念念你在寝室吗，听说停电了，你没事吧？
江含卿：我们还在老校区这边聚餐，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方淇：要不要我们陪你视频？
今天含卿的男朋友他们系有篮球赛，白念没跟他们一起去。
菲菲她们之所以这么问，大概是上学期的偶然一次停电时，白念脸色苍白浑身冷汗的样子吓到她们了。
白念抿了抿唇，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微笑意，抬手回复：你们好好玩，我没事的。
收了手机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几分钟，白念踱步到了晋城大学的青云湖畔。
此刻没什么人影，树影浓稠，湖水幽静。
灯光在每颗树下笼出一个一个暖黄的小空间，年久的木质长椅上泛着温润的漆光。白念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面对着湖水坐下。
平静无波的水面很容易勾起人的情绪和回忆。
她并不是天生就怕黑的。
.
“哇——”
两岁的白宇卓说话尚且不利索，已经会用大哭来博取大人的注意了。
周淑华急急忙忙奔过来一把抱起他哄：“怎么啦我们小卓，哎哟哭得这么伤心。”
白宇卓的直勾勾盯着白念手里的巧克力，继续嚎啕大哭。
周淑华横了白念一眼：“拿给你弟弟！”
五岁的白念不是很理解这个指令。
桌子上还有很多，为什么非要自己手里的。
看她直愣愣地发呆，周淑华失去耐心，一把夺过白念手里的巧克力递给白宇卓，尖锐的指甲刮得白念的掌心生疼。
白宇卓收了眼泪接过巧克力，也不吃，翻来覆去捏着玩，发出开心的咯咯笑声。
“那是我的，妈妈……”白念小声地试图和周淑华辩解。
“你的？”周淑华扬起眉毛，嘲讽地笑了声：“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弟弟的，没有他你什么也没有。”
她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小小的白念却不是很懂。
她有些委屈，眼泪已经包在眼眶里，快要跟着难过的情绪一起溢出来。
周淑华没有耐心跟她啰嗦，推搡了她一把：“哭什么哭，别吓到你弟弟！”
彼时的小白念还不会收敛情绪，被重重一推，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哭哭！只会哭，烦死了，你跟那个老不死的有什么区别，一天只会跟我闹！”周淑华彻底失去耐心，“闭嘴啊！”
决堤的情绪怎么可能一下子止住，白念没有停下来。
周淑华突然脸色一沉，把白宇卓放到一边，起身快步走到白念面前，粗暴地拽起她的胳膊，扯着她大步走到杂物间，把她往里面一扔。
“爱哭就进去哭。”
砰——
门被重重地砸了起来，黑暗中扬起的灰尘呛得白念咳个不停，窒息感让她满脸通红，几欲干呕。
等她平复呼吸抬起头来，才发现这是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一旦关了门就失去光亮，黑沉沉一片，她下意识地把手举到眼前。
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
她手指蜷缩了一下，只抓握到一片虚无。
白念终于忘记了委屈，因为害怕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妈妈，好黑啊，我好害怕。”
“妈妈，我想出去。”
“我再也不敢了。”
“妈妈。”
没有回应的人，和拍不开的门。
拍打门板的声音逐渐微弱，直到消失。
.
“喵呜……”
一声清脆的猫叫打破了白念沉浸在阴郁中的思绪。
她抬起头，一只猫小心翼翼地朝她走过来，喵呜一声跳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撑着绅士爪抬起脑袋看她。
这是只长毛猫，通体漆黑，但是四只脚和鼻子是白色的，正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白念，漆黑的瞳孔在夜晚的光线下放大成正圆，炯炯有神。
白念一张开口，才发现自己嘴唇有些干涩。
“你在叫我吗？”
小猫见白念回应它，立刻翘起屁股竖着尾巴走了过来，用头在白念的手臂上蹭了一下。
白念猛地收回手，坐远了一点：“别过来。”
小猫我行我素，紧贴上来又蹭了一下，可能觉得自己表现不足，又夹着嗓子叫了一声。
“喵呜～”
白念愣愣地瞪着眼睛和它对视。
见白念没有动作，小猫干脆把尾巴一卷，就势坐下，把自己盘成一盘，躺卧在她腿上。
白念身体一僵，本来要赶人的手悬在半空要落未落，她这边游移不定，小猫躺得稳如泰山。
僵持了两分钟，白念败下阵来，低头试图跟它沟通：“你饿了？我去给你买吃的，你下去。”
小猫像是思考了一下似的，舔舔嘴唇，才纡尊降贵地弓起背拉伸了一下，从白念腿上轻轻跳了下去。
青云湖旁有个便利店，不知道猫能吃什么，白念学着平日里其他同学的样子，买了根火腿肠、一瓶水和纸杯，走了回去，猫还在原地蹲着。
把火腿肠剥了包装，白念手伸得长长地，递到小猫面前。
“吃吧。”
它甩了甩尾巴，叫了一声，低头嗅了嗅，犹豫了几秒。
“不喜欢吗？”白念有点疑惑，又伸长了手，对着它的鼻子举了举。
小猫这才低头吃了起来。
白念松了一口气，拧开矿泉水瓶，给它倒了一杯，放在一旁，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埋头吃东西的小猫突然抬起头，飞快地跟上她的脚步。
“喵呜……”尾音拖得细长，直直地钻进白念的耳膜。
她蹲下来看着它：“吃你的东西去。”
沟通无效，两只圆眼睛依旧无辜地瞪着它。
“你跟着我干嘛呢？”白念叹了口气，喃喃地问它。
“喵呜～”
鸡同鸭讲。
“你想让我养你？”
猫尾巴快速甩了两下。
“养不了，我不喜欢猫。”
严格来说，她不觉得她能对一个生命负责。
毕竟自己就是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
小猫仍然瞪着她，一人一猫僵持不下。
严禹拎着猫粮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说话的女生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微卷的长发松松散散地垂落在后背，湖风拂过，发尾轻轻扬了扬。
他站定在远处，安静地等她离开。
“别跟来了，你没有家……我也没有。”
安静了一会儿，女生果断站起身，转身就走，不再回头看猫。
小猫颠颠地跟了几步，眼见人越走越快，它终于停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
严禹抬起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秒。
一阵夜风吹过，送去他的气息，小猫终于发现他来了，慢悠悠走过来冲他短短地喵了一声，和刚刚尾音婉转的样子相差太大。
严禹好笑地勾了勾唇：“小墙头草，一根火腿肠就倒戈了？”
把猫粮倒进碗里放好，他刚想倒水，突然发现一旁的纸杯。
他轻轻拿起纸杯，看了一眼，弯腰把里面的水倒在平日里喂水的碗里，和猫粮一并放回灌木丛下的空间。
“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
“念念，你去哪儿啦？”
室友们已经回到寝室，看到白念进门，菲菲关心地询问道。
楼里的电路修好了，顶灯重新恢复光亮。
“去青云湖边走了一下。”她回答。
“我们吃着饭突然看到有人说停电了，担心你一个人在寝室害怕，还好你在外面。”菲菲轻轻抚了抚白念的背。
白念转过头轻浅地笑了一下，没有解释：“嗯，我没事，谢谢。”
菲菲仔细看了看白念的脸色，确认没什么事才往椅子上一瘫，长叹一口气：“唉，明早就要评审期末设计作业了，我好紧张啊。”
一旁的方淇闻言也忧愁了：“上学期的期末作业我被评审老师骂惨了，说我建筑结构不合理。”
江含卿迟疑着说：“我今天听隔壁班的人说，明天严禹师兄好像要来旁听。”
“什么！？”菲菲立刻坐直了，瞪大眼睛，“真的假的？他怎么会来看我们大一小菜鸡的期末作业啊。”
江含卿摇摇头：“我也不确定，据说是章老师让他来给我们看看作业，指导一下我们。”
方淇若有所思：“听起来很真的样子……章老师是真的欣赏他。”
菲菲认同地点点头：“人又帅学习又好，还得过国际设计大奖，换我我也喜欢。”
白念整理着方才被她慌乱之中拨乱的书桌，随口加入聊天：“帅吗？”
严禹的大名，在她半年多的学习生涯里倒是听老师和同学提过很多次，专业第一、设计天才、刚捧杯国际顶尖设计奖ifdesignaward建筑设计竞赛单元金奖……荣誉一大堆。
她自己也看过严禹的设计作业，创意奇绝，架构严谨而灵动，让初学设计的她惊艳了许久。
菲菲疯狂点头：“巨帅！咱们学校论坛校草评选碾压式的第一哎！”
然后又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念：“念念，你不会还没见过他吧，都快来一年了。”
白念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她是专注作品本身的性格，虽然欣赏严禹的作品，但也并不去刻意探究作者本尊。
加上作为游戏宅的她甚少出门，再说他们一个大一，一个大四，也鲜少有交集，因此她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学长一直都是久闻其名却未见其人。
菲菲继续捏着拳头：“那你明天就能看到严禹师兄了。可是万一他不喜欢我的设计怎么办，万一他骂我怎么办，我更紧张了。”
白念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放轻松，做好自己的就好，你很棒。”
菲菲感动地抱住她的腰埋头撒娇：“念念你真好，你怎么这么淡定啊呜呜呜。”
白念拍拍她的背，闻言笑了笑。
她向来沉浸于自己的理念和想法。
个别人的看法而已。
她并不特别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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