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我愿意
叶眉尖锐的提问, 问到了池慕最敏感的点上。
他无法作出回答,只能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耗费心神。”叶眉以自身为例,告诫池慕。“我也离过婚, 我丈夫嫌我一心扑在事业上,不顾家,想让我辞了工作回归家庭, 我不愿意, 然后我们就闹翻了。离婚后, 我顾念过往日的情分,想过复婚, 但都在最后关头抗住了压力。时至今日,我仍然庆幸,没有被婚姻阻拦脚步。”
“姐, 你错了。”池慕打断了她,“我们遇到的人不一样,又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这回轮到叶眉无话可说了。
“付子安那边是不能更改了吗?”池慕还想再挣扎一下,“换到明天或者后天呢?”
“不能,付子安说一是一, 他心血来潮定的时间, 谁也改不了。”叶眉苦笑了一声, “除非你敢得罪他。”
“行吧, 我会和裴嘉之说。”
池慕让步了。尽管他很想和裴嘉之一起吃这顿晚饭,但叶眉背后的辛苦付出, 他不能视若无睹。池慕能想象到,叶眉是打了多少通电话,费了多少心力才牵上了付子安的线。
他挂了电话,推开卧室的门。裴嘉之站在窗边, 听见声响回过了头。
“抱歉,我去不了了。”池慕抢先开口,怕一停顿就说不出来了。“叶眉给我打电话了,说临时有个紧急工作,要我马上赶过去。”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裴嘉之,怕在对方眼里看到失望之色。
“现在吗?”裴嘉之二话不说,拿上车钥匙。“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不用。”池慕愧疚得满脸通红,“不麻烦你了,叶眉说待会来接我。”
“一来一回的多浪费时间。”裴嘉之给出了池慕拒绝不了的理由,“顺路,我正好去公司一趟,白天一堆工作还没处理完,助理等着我签字。”
他们一同出了门,智能锁在身后发出滴滴的响声。池慕放慢脚步,突然好奇裴嘉之有没有把他的指纹删掉。
当着裴嘉之的面,他无从验证,只能收起多余的好奇心,老老实实地上了车。
上车时,池慕下意识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坐惯了裴嘉之的副驾驶,一时改不掉长年累月的习惯,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在副驾驶上如坐针毡,生怕裴嘉之来一句你为什么坐这,有没有点分寸感。
车门关上了,裴嘉之插入钥匙,正要启动车辆时忽然顿住了。
他侧头看向池慕,欲言又止。
“怎么了?”池慕心虚地握住车把手,做好了裴嘉之一声令下,他就跳车逃跑的心理准备。
“你没系安全带。”裴嘉之委婉地指了出来,“会扣分的。”
池慕愣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忘了系安全带。他放松下来,迅速系好了。
“出发吧。”池慕如释重负,“没问题了。”
裴嘉之的车开得很稳,池慕用手撑着头,控制不住地打起了瞌睡。他昨晚睡得迟、醒得早、能撑过一天已是不易了。
正值通勤高峰期,路上车来车往,汇成了一条长长的车流。裴嘉之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睡着的池慕,开得更为小心了。
车子来到了池慕工作室的楼下,裴嘉之透过车窗,望见了在门口焦急等待的叶眉。他停稳车,叫了池慕两句。
池慕迷迷糊糊地应了。他在车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结婚当天。裴嘉之站在绽放的玫瑰花丛前,整理着白玫瑰捧花的飘带,而他接过了那束捧花,和裴嘉之并肩走上高台。
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池慕凝神去听,听到了一段熟悉的对白。
“池先生,下面我将宣读结婚誓词。你愿意以后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清贫还是富有,你都将爱他、尊重他、照顾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
“我愿意。”池慕低声道。
这句我愿意和梦中的同时响起,跨越了六年的距离。
“你说什么?”裴嘉之没听清,摇了摇池慕的肩头。
梦境片片碎裂,池慕如梦初醒。他和六年后的裴嘉之对视了一会,才从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挣脱出来。
“没什么。”池慕慌乱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时差点摔了一跤。
“慢点。”裴嘉之和叶眉异口同声,都被池慕吓到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走路要看路。”叶眉捂着胸口,吓得够呛。“你这张脸万一刮花了,该怎么在演艺圈生存?”
池慕自知理亏,低头不语。裴嘉之降下车窗,对叶眉礼貌地点点头。
“裴总,太感谢你了,专程送池慕一趟。”叶眉回以一个客气的微笑,“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裴嘉之淡淡道:“我刚好去公司,顺带捎池慕一程。”
两人客套了几句,彼此心中有数。裴嘉之转动方向盘,池慕在后视镜里冲他挥手。
裴嘉之的车子驶远了,池慕跟着叶眉,上了她的商务车。宽敞的车厢内,从化妆箱到衣帽间一应俱全。池慕轻车熟路地打开小冰箱,拿出一瓶冰镇过的矿泉水。
“有常温的吗?”他谨记裴嘉之的教诲,绝不贪凉。“秋天喝冰的会胃疼。”
“座位底下有。”叶眉随意一指,“看来你这两天过得挺好,神采奕奕的。”
池慕刚在裴嘉之车上补过觉,目前精神饱满。他换了瓶常温的矿泉水,边喝水边听叶眉讲。
“付子安选人的条件极为苛刻,他完全不看演员先前拍过的作品,只看当下那一刻给他的感觉。所以你见了他也不一定能成。他既能启用平平无奇的素人做主角,也能让大牌艺人放下身段、甘愿作配。我想着不管如何,你去试一试,哪怕争到个配角都值了。”
“我都行。”池慕没什么意见,“主要他的剧本不对外流传,我连题材是什么、人物是什么性格都不知道,这再怎么试镜?”
“摸着石头过河吧。”叶眉也没办法,“谁让付子安追求的是极致的真实。他要的不是演员像角色,而是角色贴演员。通常情况下,是演员根据自身条件选择合适的角色试镜,但付子安跳出了这个限制,他说你适合,你就适合,反之亦然。”
“一言堂啊,全由他说了算。”池慕和这类型的导演有过接触,他们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对剧本了解透彻、从不往剧组里硬塞人、基本能拍出及网格线以上的作品;缺点是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动不动就批评演员。
“跟着付子安拍戏算磨练了。”叶眉踩下剎车等红灯,“他对看中的演员要求很高,会一条条反复重来,你能承受吧。”
“选不选得上还不一定呢,我哪敢想那么深。”池慕拆了盒巧克力棒,“如果选上了,接完这部后,你得允许我休息半年。”
这是他早就想和叶眉商量的,却被付子安的回国打乱了阵脚。
“半年久了。”叶眉不大赞成,“你该趁热打铁,多接几部戏才是。等你过了而立之年,戏路就窄了。”
“一部接着一部多没意思,二十岁有二十岁的演法,三十岁有三十岁的演法。”池慕想得很开,“二十岁演主角,三十岁演配角。娱乐圈更新换代太快了,等过了事业高峰期,说不定没人记得我了。”
“怎么会。”叶眉吃了一惊,“你起码能再红十年。”
“人迟早会被遗忘的。”池慕冷不丁地说出了一句富含哲理的话,“如果付子安再晚十年回国,他还会受到如今的追捧吗?”
信号灯由红转绿,叶眉松开剎车,心里五味杂陈。原本笔直的道路在前方分成了两条岔路,通往不同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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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嘉的总裁办公室亮着灯,办公桌上堆满了需要过目标文档。裴嘉之阅后一一签字,补上了白天落下的工作量。
“裴总,有客人来访。”秘书敲了敲门,“由于这位客人给前台看了你们的合照,我就自作主张,带他上来见您了。”
“哪位?”裴嘉之拧上钢笔帽,“请进。”
秘书推门而入,带进来一位古里古怪的客人。来人戴着一副墨镜,穿了一件复古风夹克搭配一条做旧牛仔裤,从穿着看像上个世纪的摇滚歌手。
“子安哥?”裴嘉之抬起头,诧异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我路过佑嘉,刚好进来看看。”付子安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不显年龄的脸。“咱们六七年没见了,你过得好吗?”
他出国后,隔绝了一切不必要的人际往来,一门心思地扑在旅居上,游历了十几个国家,对国内朋友的境况知之甚少。
“那肯定没你潇洒。”裴嘉之语气轻松,“光看你寄来的各地明信片,都能想象到你过得有多快活了。”
“过奖过奖。”付子安拉开椅子坐下,“好日子是暂时的。积攒的钱一花完,我就得灰溜溜地回国了。”
“别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裴嘉之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伪装,“想回来拍电影就拍,我给你投资。”
“我可不缺投资。”付子安略带得意,“有的是人排着队给我送钱,想沾点光。当然,你在我这,永远是第一顺位的,包你稳赚不赔。”
他和裴嘉之的友谊起源于裴家的资助。刚念大学的付子安心高气傲,平白无故得到了裴家的经济支持,总觉得过意不去,便提出了用劳动力换取报酬,而所谓的劳动,就是担任裴嘉之的家庭教师。
初中的裴嘉之悟性极高,学习方面根本用不着付子安操心。付子安只需每天布置两道高深的竞赛题目,让裴嘉之在半小时内完成,当天的补习就算结束。
空余的时间,他们会一起聊天,或是看一部当下热门的电影。
聊天时,裴嘉之经常谈到他的前影后母亲,眼里满是向往与崇拜。
裴家有一个巨大的影音室,那是付子安头一回见识到大屏幕的魅力,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块方方正正的幕布,并决定为它奉献终身。
“我要转系,当一名电影导演。”付子安正式发出了宣言。“小裴同学,你也喜欢电影,为什么不和你母亲一样,做一名演员呢?”
他把裴嘉之当成了挚友,尽管两人的年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付子安辞去了家庭教师的工作,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电影行业。他从穷困潦倒、一穷二白起家,渐渐有了起色。
创业期间,付子安依然和裴嘉之保持着联系,时常询问裴嘉之关于剧本和选角的建议。虽然裴嘉之最后没有从事电影行业,但他们依旧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次付子安一创作完剧本,就发给了远在国内的裴嘉之,请他评价一下新故事。
不久后,裴嘉之回了一封电子邮件,中肯地指出了剧本的优劣之处。付子安的新作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大胆地采用了意识流手法、场景单一、融入了大量的特写镜头,极其考验演员的个人素质和台词功底。
“你邮件里说的,适合演这个剧本的人是谁啊?”付子安直入正题,“不是说好了回国介绍我认识吗?”
“人家没空,你有什么好急的?”裴嘉之格外淡定,“每个人看法不同,我认为合适的,不一定合你心意。你是导演,我不想干涉你的选角。”
“裴嘉之,别和我玩欲擒故纵。”付子安愤愤地拍了拍桌子,“你就吊我好奇心。我以前拍电影选角时,哪回没问过你意见?我多信任你啊,你看好的人还能差?”
“别捧杀我了。”裴嘉之松了口,“说好了,只是带你认识,不是让你对他指手画脚、吹毛求疵的。你要觉得不适合,就当和朋友吃了顿饭,要敢当面让他下不来台,我饶不了你。”
“我哪有这么不讲礼貌?”付子安矢口否认,“你这么维护他,他是你什么人啊?”
付子安心直口快、直来直往,一句反问堵得裴嘉之说不出话。
“别生气别生气。”付子安见好就收,怕招来了裴嘉之的怒气。“我没说你偏袒,我开玩笑呢。正好我今晚有个局,一个经纪人带自家演员和我见一面,你作为投资方,帮忙看看合不合适。”
“你不是不和经纪人来往吗?”裴嘉之不太想去,“回国一趟,作风变了?”
“什么呀,你冤枉我了。”付子安一听两眼泪汪汪,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唉,你是不知道那个经纪人多难搞,说好听点是敬业,说难听点是死缠烂打。我都换了两三次手机号了,她还是能找到我。我想着快刀斩乱麻,就约了今天晚上在饭店见一面。反正她带来的人有没有水平,我看一眼就有七八分把握了。”
“听上去蛮惨的,不过好像和我关系不大。”裴嘉之看破了付子安的小心思,“你是想让我开车送你吧?”
“方便吗?”付子安厚着脸皮请求,“我车没油了,幸好就在你公司附近,不然我求都不知道求谁。”
“我说不方便管用吗?”裴嘉之关了办公室的灯,将杂乱的文件收拾整齐,示意付子安跟他走。
他把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付子安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又犹豫了。
“你介意我坐副驾驶吗?”
亏得付子安问了,裴嘉之才想起副驾驶的含义。但他本人并不在乎这个,便催付子安赶紧上来。
付子安一上车,就感觉牛仔裤下压到了一个硬硬的小方块。他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动来动去,试图拿出那个硌人的小东西。
“你在乱动什么?”裴嘉之忍无可忍,“妨碍到我开车了。”
“底下有东西,硌得我难受。”付子安理直气壮,“你忍一忍。”
他摸了半天,从座椅下面摸出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糖盒。
“上一个坐你车的是谁?”付子安晃了晃小盒子,“他落了盒薄荷糖,丢三落四的。”
“他比你好多了,他至少不会吵到我开车。”裴嘉之真心实意地说,“给我吧,下次见面我还他。”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了指定的饭店。付子安报出了预定好的包厢号,领着裴嘉之上楼。
“待会你配合来的演员试个对手戏,我会随机找一个剧本里的片段,测测他的临场反应能力。”
“他看过剧本吗?”裴嘉之掀开茶盖,“你有点强人所难了,多留点准备时间吧。”
“即兴发挥,越快越好,哪来的时间给演员酝酿情绪。”付子安不怀好意地笑了,“我严格要求,是为了他好。”
“你笑得很阴险。”裴嘉之饮下一口热茶,说了句公道话。“得了,人家演员又没得罪你,你非要整他做什么?把人家自信心打击完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付子安吹了声口哨,“演员嘛,就得越挫越勇。没被骂过的演员,不算是好演员。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编辑了一段文字,点击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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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子安发信息了。”叶眉站在楼梯口,把手机递给池慕。“他发了一小段剧本内容,你仔细品品,看能不能读出什么。”
付子安有意为难,挑选的是剧本中情感最复杂的一段,主角出于不可言说的私心,隐瞒了爱人真相,却在下一刻被当众拆穿。
这段的难度在于没有一句对话,全段的情感不是靠言语表达,而是靠眼神对视,组成无声的交流。
“付子安不会让我试这一段吧?”池慕心里七上八下,“姐,等一会,我想想怎么演。”
短短的一个选段,涵盖了太多情绪。离约定的点还有一分钟,时间来不及了。
“走一步看一步。”叶眉拉着池慕往里走,“就是这间了。”
包厢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池慕鼓起勇气,上前推开了门。
然后他看到了裴嘉之。
寒风席卷而入,吹得窗帘哗哗作响。
池慕的心像一张被揉碎的纸,在风中簌簌。他在裴嘉之投来的目光下无处躲藏、无所遁形,难堪和羞耻一齐涌上心头。
裴嘉之只用一瞬,就串联起了事情的原貌。他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池慕,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池慕眨了眨眼,眼眶酸涩得发疼。
“哇,你已经进入状态了吗?好快。”被忽视的付子安鼓了鼓掌,“你很有潜力啊,叫什么名字?”
“失陪一下。”裴嘉之放下茶杯,径直向门口走去。“借过。”
池慕下意识地侧了身,裴嘉之从他身边走过。
“这个还你。”
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盒落下的薄荷糖,放在了池慕手心。
第 32 章(攻视角) 不被需要的人……
裴嘉之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 父亲是卓越的企业家,母亲是知名演员。
这样迥异的组合在家族里是很少见的,裴家实行竞争上岗制, 能者为王。所以,裴家人为了继承公司,往往会娶一个相对有分量的妻子, 作为倚靠和支撑。
裴父是个例外。他拒绝了家族联姻, 执意要娶一见钟情的女孩。这险些动摇了他的家族地位, 但由于能力足够突出,继承权还是回到了他这一脉。
从这一点来说, 裴嘉之和父亲有相似之处。他们是一贯的理性中夹杂着冲动,而这冲动远比感性的人来得猛烈,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
比起裴父的雷厉风行, 裴嘉之的做事风格偏向柔和。或许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他的身上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一边是父亲刻意培养出的克制理性,一边是母亲赋予的体贴温和。
他是独生子,却不是没有竞争。裴氏家族里的其他后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继承权,如果他不优秀, 不能为裴家所需要, 就会被当成一件不趁手的工具, 丢弃在垃圾堆里。
这是裴家的生存游戏, 适者生存是永恒的法则。
从裴嘉之出生起,裴父就为他制订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涵盖了方方面面, 最终目的是顺利继承佑嘉。
三岁的裴嘉之懵懵懂懂,还没去过游乐园、吃过甜甜的奶油冰淇淋,就被迫背上了继承家族企业的重任。
裴母插手不了裴嘉之的教育,何况裴父说过, 他们可以不再生孩子,只要裴嘉之能成才。
“有其父必有其子。”裴父摸了摸裴嘉之的脑袋,“他需要我的庇护和抚养,而我需要他对我有用、对裴家有用。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裴嘉之名字里的“嘉”字,本义是美好,引申为赞美、褒扬的意思。但他并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多少夸奖,每当他取得了小小的成就,父亲只会笼统地说:“你很有用。”
幼年的裴嘉之不懂什么是有用,甚至不懂这到底算不算夸赞。幼儿园的老师夸小朋友用的是你很棒,和父亲的用词完全不同。
于是他跑去问了父亲。父亲说有用是一个好的形容词,象征着他的存在对身边的人是有价值的。因为裴嘉之有用,母亲不需要再生一个孩子,父亲也不需要再担心后继无人。
他给裴嘉之讲了一个童话故事。森林里有一群小动物要过河,过到一半时船超重了,不得不扔下一只动物。动物们在船上紧急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丢谁下去。它们一一列举了自身的长处,小羊有羊毛、小狗能看家、小马会驮人,只有小兔子说不出自己的作用,被扔下了船,掉进了河里,淹死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要有用处。所以,你要听我们的话,做一个有用的人。”裴父拨了拨裴嘉之胸前系着的小领结,“无用之人,是会被丢下的。”
裴嘉之吓得瑟瑟发抖,转身就跑。此后的日子里,他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再不敢违抗。他乖乖地去上了辅导班,每天早起练习英语口语,抱回了一张张奖状。
他幼小的心灵,被刻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迹。他是因为父母需要才出生的,如果他没有用了,父母不需要他了,就会被随时抛弃。
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态伴随了裴嘉之的童年时代,好在他有母亲的陪伴,能稍稍缓解一些恐惧的心理。诚然,母亲是爱他的,只是这份爱来得太单薄,掺杂了愧疚、心疼和怜惜,并没有那么的纯粹。
但裴嘉之知足了。
他走在父亲设定好的道路上,唯一一次脱轨,是在网上看到了母亲出演过的影视作品。
在家里温婉贤淑的母亲,在荧幕上像是换了一个人,既有英气逼人的一面,也有妩媚多姿的一面。
裴嘉之对演戏产生了兴趣,在付子安的鼓励下越陷越深,萌生了报考电影学院的念头。
在他偷偷查阅数据时,被裴父抓了个正着。裴父绝不允许裴嘉之走岔了路,用鞭子狠抽了他一顿,再关进禁闭室反省。
“裴家不需要废物。”裴父冷冷道:“你真以为你有追求梦想的资格吗?醒醒吧,裴嘉之,你的堂兄弟、亲叔叔哪一个不在暗处盯着你,就等着你出点纰漏,他们好取而代之。你是要让我多年的心血白费吗?”
裴嘉之躺在地上,浑身都是鞭痕。他望着禁闭室上方透出的一丝丝光亮,疲倦地闭上了眼。
挨了这顿打后,裴嘉之摒弃了杂念,决定得到佑嘉,但和父亲不同的是,他决心彻底掌控佑嘉,不让它逃出掌心。
从暗恋池慕时,裴嘉之就清楚地知道,他的性向与众不同。得知这一点后,他竟感到了隐隐的庆幸。他不用像父亲那样,为了传承香火,生下一个美满婚姻的牺牲品。
在传统观念深重的裴家,没有后代就意味着失去了竞争力。裴嘉之当然不会使自己陷入僵局。他设下了一盘棋局,慎重地移动着每一枚棋子,确保它们落到正确的位置。在这场博弈中,裴父教过他的有用无用论成为了棋局的核心。
有用的人,就留着;无用的人,就舍弃。裴嘉之熟练地运用了这一套准则,从服从规则的人,变成了制定规则的人。
他接过父亲的权柄,一手主持了分家。他的叔叔和伯伯们带走了大量的财富、珠宝和不动产,并为此沾沾自喜。裴嘉之则拿到了佑嘉三分之二的股份,名义上仍由裴父担任董事长,但佑嘉的主心骨究竟是谁,员工们心照不宣。
正如裴嘉之所料,他和池慕的婚姻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但仅仅是口头反对而已。
裴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拿不动鞭子了,裴嘉之没反过来抽他一顿,已经算是孝顺的顶峰了。
二十出头的裴嘉之不再惧怕父亲残存的威严,他心平气和地听完了父亲的逐条指责,慢条斯理地一一回应。
“我想说三点。第一、我不会有后代。如果您坚决不信的话,我可以上医院做个结扎。第二、我和谁结婚,是出于我的意愿,您参不参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第三、我会搬出家,和您再无瓜葛。”
裴父气得够呛,在裴母的劝说下,出席了裴嘉之的婚礼。裴嘉之的婚礼略过了感谢父母的环节,他手持白玫瑰捧花,毅然决然地从父母眼前走过,奔向崭新的生活。
结婚对裴嘉之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他和池慕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开始。
得益于投资付子安电影的经验,裴嘉之会帮着池慕挑选剧本、撰写人物小传。他有一个厚厚的本子,专门用来记录对剧本的感悟。
《致云雀》是裴嘉之投资的,他看见剧本的第一眼,就联想到了池慕。灵动的云雀飞过连绵的群山,唱出一支支动听的歌谣。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和池慕如出一辙。
颇为凑巧的是,《致云雀》导演选定的主角正是池慕。
裴嘉之猜到了《致云雀》可能会拿奖,但没想到,它会让池慕的演艺事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池慕演完了《致云雀》后,观众们再看他后续的作品,总觉得乏善可陈。他们把不好看的原因归结为池慕的演技退步,却遗漏了剧本和导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市场决定了电影的导向,文艺片打不过春节档喜剧片是常态。但池慕的起点太高了,再接商业片就失了应有的水平。
池慕日益焦虑,裴嘉之暗暗着急。池慕一点点忙碌起来,从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到一个月见一次面。
裴嘉之不在意异地,但难免有些孤单。打给池慕的电话总是显示未接通,难得打通一次也是助理替池慕应付两句。他联系不上池慕,找叶眉问池慕的行程想去探班,却被告知池慕很忙,他不该频繁打扰。
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排出了池慕的工作圈子。池慕不会再捧着剧本,找他揣摩剧中人物的心态;也不会再向他诉说拍戏时的喜怒哀乐。他看着池慕独自奔波忙碌,心里很不是滋味。
博尔赫斯有一首很著名的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裴嘉之翻阅了多遍,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两句诗,牢牢地扣住了他的心弦。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裴嘉之不知道,他用什么才能留住池慕。
他想过,像掌控佑嘉一样的掌控池慕。他有能力为池慕规划出一条平坦的道路,带着他越走越顺。
但办不到。
裴嘉之猛然发觉,他不慎重蹈了父亲的覆辙,成为了另一个有掌控欲的帝王。
池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裴嘉之。
不被需要的人,是会被丢下的。
第 33 章 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裴嘉之!”
池慕来不及思考, 转身追了出去。
他在长廊上抓住了裴嘉之的手腕。
“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裴嘉之气息不稳,“解释你宁愿让叶眉东奔西走、上下打点,也不愿透露给我一点半点。池慕, 是我妨碍你了吗?我道歉。我不该多管闲事,向付子安推荐你。我忘了,你根本不需要我。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你经纪人、助理、甚至随便一个工作人员都一清二楚的事情, 只有我不知道。”
裴嘉之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击垮了池慕并不牢固的心理防线。他辛辛苦苦积攒起的勇气,在裴嘉之一个隐忍的眼神里烟消云散, 化为灰烬。
“你误会了,不是你妨碍我,是我连累你。”池慕语无伦次地说:“是上次代言事件的风波还没过去, 我怕——”
“你怕什么?”裴嘉之再一次打断了他,“我会把一切处理好,澄清那些虚假的流言蜚语,这是我应尽的责任,还是你觉得我会和网上说的那样, 用金钱和资本阻碍剧组的选角。”
他行得正、坐得端, 自然不惧外界的风言风语, 但池慕拉开距离的举动, 却像是深秋的一场冷雨,浇了他一头一身, 透心的凉。
“我没有怀疑过你。”池慕使劲地摇了摇头,想要解开误会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惊愕地发现,这深重的误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轻易解开的。它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 从婚姻的某一个节点开始缠绕,一环套着一环,直到缠成了个打着死结的毛线球,怎么解都解不开。
池慕慌了,这是继裴嘉之提离婚后,他的第二次心慌。第一次是毫无准备和预料,这一次则是颠覆了原本的认知。
“今天是个意外,我不知道来的人是你。”裴嘉之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基本的理智。“我是付子安电影的投资方,但不会对外公开,你大可放心。既然付子安在这,你还是深呼吸,调整一下状态,回包厢和他好好聊一聊。”
“不,付子安不重要。”池慕拉着裴嘉之的袖子不放,“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裴嘉之把手抽了出来,“给我点时间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真的没办法做到时时刻刻冷静,我需要喘口气,拜托你了。”
他挣开池慕的手,步伐摇晃了一下。池慕没法强求,颤抖地唤了一声裴嘉之的名字。
裴嘉之没有回头。
池慕的心如坠冰窟。
“裴嘉之走了?”付子安匆匆赶了过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池慕孤零零地站在走廊中央,背影看上去单薄又孤独。
他点了点头,眼里失去了神采。
付子安极会察言观色,稍一动动脑子就理顺了前因后果。那盒落下的薄荷糖、裴嘉之罕见的情绪波动,还有池慕脸上过分真实的表情,演是演不出来的。
他没有深究,而是自来熟地揽过了池慕的肩膀,好言相劝。
“你经纪人找你呢,走吧,回包厢说,站外面多不象话。”
付子安一改以往倨傲的态度,变得十分和善。他心中自有一套算盘,虽然池慕和裴嘉之当他的面闹得很不愉快,但结合种种迹象来看,他两关系匪浅。能让裴嘉之另眼相待的人,绝对不可小觑。
他带着池慕回了包厢,叶眉正急得团团转,见他们好端端地回来了,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你跑哪去了?有没有被拍到?”
池慕一声不响,坐在了裴嘉之坐过的位置上。他实在没有力气应付叶眉的问话,好在付子安及时解了围。
“这家会所私密性很高,不会传出什么的。”付子安端起茶杯,冲着叶眉笑了笑。“好了,叶经纪人,人你带到了,接下来我倾向于和池慕单独聊聊。谢谢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记住了。”
付子安强调了单独二字,叶眉识趣地告辞了。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池慕好几眼,最终还是狠下心,推门离开。
包厢门“啪”的一声关上了,池慕回过神,对上了一直在观察他的付子安,吓得一抖。
“付导演,您好。”他礼貌地打了招呼,“很高兴见到您。”
池慕嘴上说着高兴,脸上可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样子。他听了裴嘉之的话,要抓住机会和付子安聊一聊。
但失落的心情是骗不了人的。
“不想聊电影就不聊了,说说别的怎么样?”付子安倒了杯茶,推到池慕手边。“比如裴嘉之?”
“付导演和裴嘉之很熟吗?”池慕接过茶,说了句谢谢。
“这得看怎么定义了。”付子安以退为进,探听池慕的口风。“他和你说过我吗?”
“提过一两次。”池慕把原话美化了一番。“他说您是一位艺术家,非常擅长拍摄风景,很有对生活的追求。”
“还是裴嘉之懂我。”付子安心花怒放,“我都和他认识十几年了,我第一次见裴嘉之时,他还是个初中生呢。”
“比我认识他还早。”池慕脱口而出,“裴嘉之初中时是什么样的?”
“天资聪颖、性格持重,提到喜欢的事物时眼睛也会发亮。”
付子安不露痕迹地打开手机,点进搜索框,输入池慕的名字,跳出来的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测。
“裴嘉之喜欢什么?”池慕身体前倾,想要探寻更多。
“电影啊。”付子安放下手机,完全没了顾忌。“他妈妈不是上世纪的影星嘛,他想效仿他妈妈。我俩当时约定了双剑合璧,我做导演,他做演员。可惜了,他爸死活不让。否则,当今的影坛,又要变天了。”
“为什么不让?”池慕的直觉占了上风,“裴嘉之父亲做了什么?”
他想起那间阴森的、透不进半点阳光的禁闭室,不禁打了个寒颤。
“裴嘉之家里情况蛮复杂的。”付子安唏嘘道:“他就一条路可走,除此之外,无路可走。我那时年轻气盛,想一出是一出,不该怂恿裴嘉之的,害他被鞭子抽了一顿,鞭痕几个月才消。”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池慕气得眼睛发红,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疼。“难怪他抵触回裴家,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感情不好。”
是他疏忽了,正常的感情生疏怎么可能冷漠到那个地步,称得上老死不相往来了。池慕攥紧了茶杯,思绪回到了逢年过节时,裴嘉之在池家庆祝的情景。
裴嘉之会双手接过池家父母给的红包,耐心地听着长辈絮絮叨叨。零点的鞭炮声响彻云霄,池慕不厌其烦,不许家里再放炮竹。而每到这个时候,裴嘉之总会伸出手,替池慕捂住耳朵。
“听,又是新的一年了。”他在池慕耳边说。
往事浮上心头,是最温柔的折磨。池慕掩饰性地喝了口失去热气的茶,问了问付子安关于裴家的始末。
“旧事重提没必要,但你问了,我就坦白了。有一点,千万别和裴嘉之说。他好不容易走了出来,摆脱了家庭的阴影,再回想起来,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我发誓我不说。”池慕对天起誓,“我绝对不会伤害裴嘉之的,我就是想离他近一点。”
这些陈年旧事,裴嘉之不说,池慕是没有机会听到的。他迫切地想要了解,裴嘉之的成长经历、家庭环境、以及他和父母的情感纠葛。
也许这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池慕莫名坚信。
第 34 章 他在你身上找到了缺失的……
“裴嘉之的身份看似得天独厚, 实则特别尴尬。他父母生他下来,就是为了日后继承家业的,相当于自家养的工具人。”
付子安灌下一杯浓茶润了润嗓子, 讲述了他在裴家做家庭教师时的所见所闻。
“裴嘉之是真可怜,别人是一家三口围绕着孩子,其乐融融的。他呢?他是被排出去的那个。他爸妈就没把他当过家里的一份子, 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感情好得很, 唯独抛下孩子不闻不问。他妈好一点, 还会问我裴嘉之今天心情好不好、有没有失眠、送去的水果吃了没有。他爸只会关注裴嘉之的学习进度,生病了还得边打吊针边写题。”
“这是真的吗?”池慕像在听天方夜谭, 荒谬到不可思议。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付子安神色凝重,“我在裴家的那段时间, 严重担忧过裴嘉之的心理健康,毕竟他算得上高智商人群,一旦逆反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幸好裴嘉之克制住了。他忍受着不公平的待遇、父母长期的漠视、不被接纳的苦痛,最终还能长成现在的样子, 已经是个奇迹了。当然, 也留下了不少后遗症。”
“后遗症?”池慕失手打翻了杯子, 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可是裴嘉之各方面都很优秀, 不论是事业还是人品。虽然能力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却从不会因此流露出一丝傲慢。他谦逊、善良、温和, 怎么会有后遗症?”
池慕用了许多正面的形容词,去概述裴嘉之的优点,为的是证明裴嘉之没有异常。在他内心深处,绝不希望裴嘉之和家庭带来的心理阴影扯上干系, 因为那会很痛。
但这仅仅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付子安轻飘飘的一句反问,推翻了池慕的全部论证。
“人是会伪装的,谁会把阴暗的一面表露出来呢?何况是在重要的人面前。因为没被接纳过,所以不敢展示真实的自我;因为从小得不到情感上的慰藉,所以极度渴求一份完整的爱;因为成长环境太过糟糕,所以养成了时刻审视自己的习惯,害怕一没有用处,就会被丢下。”
他耸了耸肩,问了一个让池慕几乎心碎的问题。
“你和裴嘉之结婚那么久,都没注意过他的不安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池慕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画面——发高烧时强撑着的裴嘉之、槲寄生下吻住他的裴嘉之、被他关在门后神情落寞的裴嘉之,最后定格在烟花亮起的瞬间,裴嘉之望过来的双眼,里面写满了患得患失。
池慕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崩溃地捂住了脸。明明一切有迹可循,他却自始至终地忽视了。裴嘉之也会不安、也会难过,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
小时候没有得到过安慰的人,长大了也不敢幻想片刻的温情。
“我看人很准,你和裴嘉之是截然不同的类型,裴嘉之在你身上找到了他缺失的那一部分,就像两块拼图,你补上了他有缺口的一块。他怎么可能不爱你?你满足了他对家庭的向往,像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人生。”付子安好意地补充道:“可能我说得并不准确,但多多少少对你有些启发。以我对裴嘉之的了解,他要么是远远地望着你,不敢进入你的生活;要么是千方百计地拥有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你,怕你不要他了。”
“我怎么会不要他?”池慕胡乱地擦了把泪,“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那你见过裴嘉之真实的一面后,还会爱他吗?你能让他对你打开心扉、卸下心防吗?”付子安直截了当地问:“哪怕他没有你想象中的完美,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和不能触碰的伤痛。”
付子安把话挑明了,想让池慕知难而退。他深知,裴嘉之经受不住再一次的伤害了。
可是池慕没有退缩,他总在关键时候踏出了勇敢的一步。
譬如此刻。
“我会。”时隔六年,池慕终于履行了他在结婚宣誓时取下的诺言。“我会爱他、包容他、接纳他,就像他对我做的那样。”
付子安的言语敲打,让他彻底开了窍。婚姻不是隐瞒、拖累、渐行渐远;而是分担、弥补、愈走愈近。
“谢谢你告诉我关于裴嘉之的过往。”池慕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像刚下了一场雨。付子安看了半晌,忽然理解了裴嘉之选择他出演电影的原因。
“你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付子安点评道:“放在大屏幕上看会更好看,观众能从你的眼里,看到极其细微的感情变化。我想好了,就由你出演我的新电影。”
他向来随性而为,定下池慕也是一秒钟的事。天大的馅饼明晃晃地砸在池慕头上,他却迟疑了。
“付导演,我状态不行。”池慕沉思后,决定实话实说。“我怕胜任不了,一心不能二用。”
和裴嘉之协议离婚的事情困扰他已久,池慕难以保证,能在电影开拍后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换成别人的戏,你确实接不了。”付子安十分公正,“但我的戏,你可以试一试。别忘了,是裴嘉之向我推荐的你,他亲口说的你很适合,为此还写了一封邮件。怎么,你是要辜负他的认可吗?”
池慕无言以对,付子安趁机添上了一块砝码。
“投资方的人说不定会来片场转转,你不想在综艺以外的地方见到裴嘉之吗?”
“付导,您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池慕心里的天平逐渐向重的一端倾斜,“我能问问您,裴嘉之在邮件里说了什么吗?”
付子安随后的一席话,成了池慕下定决心接下电影的理由。
他拿着一长串必读书单走出包厢,脚下虚浮,像是踩在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上。付子安暗示他带着书单去敲裴嘉之的门,一是缓和降至冰点的关系,二是找裴嘉之借书,顺便请教书中的深层含义。
“我列的书单,裴嘉之全看过,而且有很深的见解。”付子安话中满是欣赏,“你去问他,比问其他人来得有说服力。他要是拒绝,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请他尽量配合。”
池慕道了谢,回家把这份书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愣是没看明白。付子安写得极其潦草,有些书一搜好几个版本,怎么都找不到原版。他怀揣着一分小小的窃喜,开车去找裴嘉之。
车开到半路,池慕猛地想起上门拜访时的基本礼仪——提前预约。万一裴嘉之不在家,他就是白跑一趟,还显得不够尊重。
想到这儿,他就近找了个停车场停了车,掏出手机给裴嘉之打电话。裴嘉之似乎在忙,电话足足响了半分多钟,池慕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没在裴嘉之接通电话的冷淡中退却。
“有事吗?”裴嘉之的声音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离下一次综艺录制还有三天。在此之前,我很忙。”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的。我是想问你,你冷静好了吗?”池慕一哆嗦,句句往雷点上踩,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冷静好了,然后呢?”裴嘉之硬生生气笑了,“你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不是,是付子安导演叫我来找你。他列了份书单,我好多看不懂,想向你求助。”池慕小心翼翼地陈述了原委,“有个好消息,我选上付子安新电影的主角了。”
“恭喜。”裴嘉之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起伏,“替我转告付子安,我没空。”
第 35 章 他怎么能给你看私人信件……
池慕碰了个结结实实的钉子, 却并未气馁。
他早就料到,裴嘉之一时半会消不了气,若是他无动于衷, 那才值得深究。
“谢谢你专门写了一封邮件向付子安介绍我。”池慕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了你的文字,很受打动。我从来没有想过, 在你的笔下, 我会是这样美好的形象。我会演好这部电影的, 你一定要来看。”
裴嘉之那边没声了好一会儿,钟表滴答滴答走过, 池慕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许久,裴嘉之发出了一声略带懊恼的叹息。
“付子安怎么能给你看私人信件?”他刻意冷淡的语调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池慕听出来了。
“我想看。”他认真地说:“如果我不看, 我会错过很多。”
裴嘉之笔尖流淌的文字是温柔而平和的。他把池慕描绘成山间的雾、原野的风、清晨的朝露,每一个形容都是那么的自然而和谐,不带半点的虚假和伪装,令读过的人久久难以忘怀。
在回复付子安的邮件里,裴嘉之这样写道:
“如果你见到他, 请先看看他的眼睛。恕我直言, 他的眼睛生来就该呈现在电影屏幕上。每当他看向屏幕外, 观众的心尖都像被一片细小的羽毛轻轻扫过。我想, 这正符合你对演员的追求。”
裴嘉之的字字句句,落在了池慕的心坎上。
好的文字是有感知力的, 池慕文学天赋平平,却能从这几个平铺直叙的段落里读出裴嘉之的肯定与欣赏。
“付子安说,你在电影方面很有造诣,不输给任何专业人士。”池慕停顿了一下, 像在为后面的话做铺垫。“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来征求你的意见。我总以为,你对我所做的事不感兴趣,也分不出心思过问,可事实不是这样的。你喜欢电影,我喜欢表演,我们明明是有共同点的。”
是什么造就了池慕认知的差异呢?是在裴嘉之光芒映照下的不自信,还是在以黎元思为首的上层圈子的奚落里。池慕自己都记不得了,他拿红酒泼黎元思的时候,没有对裴嘉之讲清缘由。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裴嘉之和黎元思的想法是相同的。
他在裴嘉之瞧不上演员的误区里待了好多年,直到被付子安一语点醒。如果裴嘉之不支持他,为什么会抽出时间写下一封经过反复推敲的信件,就为了让付子安多看他一眼。
“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裴嘉之的语气稍有软化,但还远远不够。“我那份邮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就算我不介绍你们认识,你还是能通过经纪人见到付子安,不是吗?既然选上了,就做好准备,我帮不上什么忙了,祝你顺利。”
“不,我需要你。”池慕牢记着付子安的叮嘱,要让裴嘉之觉得被需要。“我身边的人,除了你,没一个有文化的。我不找你找谁呢?再者说,电影的票房对你这个投资人的收入也有影响,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一回。”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裴嘉之的答复,这一套说辞还是付子安教他的。池慕没追过人,生疏得很,复述起来都不顺畅。
好在裴嘉之的态度松动了。
“付子安列的书单,你发我一份。”
“好,马上。”池慕切换了界面,点开微信的置顶头像。“收到了吗?”
那书单长得见不到底,涵盖了文学、历史、艺术等各种书籍,连裴嘉之见到都不免惊讶。
“这么多,你短期内看得完吗?”
“我看不完。”池慕忍不住倒起了苦水,“付子安好严厉,我在他手下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他逼我一星期读三本,写成读书报告在剧本研讨会交上来,还贬低我的文化水平,说我饰演的是个文学青年,我却连他的三分之一都不如。你会来看我吗?如果你在,他就不敢凶我了。”
这一番真情实感的诉说,胜过了预设好的千言万语。池慕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某个寻常的夜晚,他在小夜灯的暖光下翻开剧本,向裴嘉之倾诉着剧组生活的点点滴滴。
“付子安要求一向严格,你坚持坚持,能学到很多东西。”裴嘉之模棱两可,没有立即应下,也没有一口回绝。
池慕清楚,裴嘉之最是吃软不吃硬。在他的处事原则里,不明确的拒绝等于迂回的同意。
他正想再磨一磨,突然听到裴嘉之那头传来了助理小声的提醒。
“裴总,您五分钟后有个会,该去会议室了。”
“你在公司?”池慕后知后觉,“今天不是休息日吗?”
“工作没处理完,加个班。”裴嘉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这几天公司事比较多。你把下星期要看的书圈出来,我回去理一理,下次见面带给你。”
他边走边说,助理抱着文件紧随其后,竖着耳朵偷听上司的电话。
“听够了?”裴嘉之挂断电话,“文件给我。”
“够了够了。”助理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急忙摇了摇头,“裴总,我耳朵不好,什么都没听见。”
裴嘉之没空听他狡辩,接过文件大致翻了翻。助理心惊胆战地等了几秒,见上司面色如常,又忍不住多管闲事了。
“裴总,男人不能太内敛了。”助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地提点道:“您看您,为了挪出录制综艺的空档,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成天加班加点待公司开会,问题是池先生他一点不知情啊。他刚问您为什么休息日加班时,您就该顺势说出来,让他感到亏欠,如此一来,您的付出不就被看到了吗?”
“感情经验挺丰富。”裴嘉之不置可否,“行了,把精力放到工作上去,少琢磨我的感情生活。”
“为您出谋划策、鞍前马后是我的职责嘛。”助理亦步亦趋,“要不我暗示一下池先生,就说您独自在公司加班,很孤独很寂寞,急需人陪伴。”
“你明天是不想来上班了吗?”裴嘉之一个眼神,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助理。“收心,开会了。”
————
裴嘉之不在家,池慕无处可去,想到江远住在附近,便驱车去了他家。
“可乐、薯片、游戏机,老三样?”
江远丢下几袋零食,招呼池慕和他一道打游戏。
“玩什么玩,我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池慕拒绝了他的提议,“过了几天而已,别说你忘了。”
“没忘没忘。”江远自知理亏,上来就道了歉。“是我不对,但你得允许我辩解,凡事都有利弊,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是光明的。你不仅搭上了裴嘉之的车,还在他家过了夜,这还不满意?”
“那你是不知道那晚过后发生了什么。”池慕揪着地毯上的绒毛,“一言难尽,说不清是好是坏。总之是我做错了,该怎么向裴嘉之表达歉意呢?”
“乐观一点,往好的方面想。”江远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能让裴嘉之生气,也是一种本事,下回教教我。”
池慕威胁性地咳嗽了两声,江远立马服了软。
“或者你送他个礼物,去我家商场挑,应有尽有。”
“礼物?”池慕受到了启发,“我想起来了,裴嘉之生日快到了,今天几号?”
江远报了个日期,池慕算了算日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
“裴嘉之的生日和节目的录制撞一块了,怎么办?”
“那不正好,就只有你们独处,省得外人打搅了。”江远的脑子转得很快,“你想,万一裴嘉之的朋友要给他办个生日聚会,你好意思去吗?以什么名义去?他们邀不邀请你都是未知数。等聚会结束了,零点早过了,你再祝福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道理。”池慕恍然大悟,“那这个生日还蛮特殊的,我好像没有单独为裴嘉之庆祝过生日,都是和家人朋友一道。”
“你去年送了裴嘉之什么礼物?”江远顺口一问,“我怎么没印象了。”
“去年?”池慕被问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忘了这一茬。
“你送了吗?”江远话里话外充满了怀疑,“你去年不是在外拍戏吗?连裴嘉之生日当天都没赶回来,来得及送礼物?”
“我没送吗?”池慕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我记得我送了生日祝福的。”
“生日祝福也算礼物?”江远质疑道:“你太不用心了,我都送了裴嘉之一瓶珍藏的红酒。”
“你说得轻巧,代入我试试看。”池慕不服气地反驳,“剧组是封闭式的,完全与外界隔离,音讯全无,进组第二天我就去山里搭帐篷了。裴嘉之生日当天,我人在深山里,荒郊野岭的没信号,足足翻了三座山才拨通电话。”
山间料峭的寒风吹乱了池慕的头发,他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头,只为了赶在零点到来之前对裴嘉之说一句生日快乐。
“所以裴嘉之听到了吗?”江远的关注点集中在这上面。
“听到了吧。”池慕有点不确定,“我刚说完信号就自动断了。”
“你后来没和他确认过吗?”江远唉声叹气,“你有没有想过裴嘉之根本没接到电话。他生日聚会来了一堆人,手机就放在桌上,很可能被谁误触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就算了吧。”池慕抱着侥幸心理,“今年好好过,就当弥补了。”
“不行,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江远难得执拗,“你不能混为一谈。对你来说,只是区区一个生日祝福,说出口就好了,你也不在乎裴嘉之听没听到。这是不对的。你得告诉裴嘉之,你为了祝他生日快乐,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这样才不会让裴嘉之觉得,你只是一时兴起。”
池慕怔住了,他第一次见江远这么严肃。
第 36 章 他对池慕没有特定的标准……
第三期的录制地点定在了江南水镇,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散发着古朴的韵味,河道纵横交错,流水潺潺, 随处可见乌篷船的影子。
池慕站在桥上往下看。来来往往的船只穿行在交叉并行的水路上,颇为壮观。
“我们之后是坐船出行吗?”苏听荷盯着摇摇晃晃的小船,心生畏惧。
“没错。”林宛白点点头, “当地只有水路可走, 接下来的一周, 乌篷船是我们主要的交通工具。”
她招了招手,几只小船从四面八方靠了过来。
“安全吗?”谈云川不大情愿, “我不会游泳,万一掉下去谁来负责?”
池慕看了眼陈旧的船只,在心里认同了谈云川的说法。他不仅不会游泳, 他还晕船。
“只要你们不乱动,就不会出问题。”林宛白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组,我们分头去住的地方。”
“河水不深,掉下去顶多到腰部。”裴嘉之扫了一眼水面, “船上配备了相应的救生圈, 即使是不慎落水也能在第一时间内救上岸, 问题不大。”
他的话比节目组更有可信度, 嘉宾们面色稍缓,依次上了船。
这船年头久了, 一踩上去就吱嘎作响,跟快散架了似的。池慕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往哪放,还是裴嘉之在背后轻轻扶了一把, 他才提心吊胆地坐进了船舱。
小船顺流而下,有规律地颠簸着,池慕紧紧抓着船沿,一刻不敢松开。
“尽量放松,适应船身摆动的幅度。”裴嘉之出言安抚,但效果微乎其微。
池慕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想探出头去呼吸新鲜空气,却闻到了一股极其难闻的水腥气。
这船是坐不下去了。池慕呛得两眼含泪,裴嘉之果断叫停了拍摄。
“能继续吗?”他的解决办法干脆利落,“不能的话就中止录制,退出这期节目,相关责任我来承担。”
裴嘉之说一不二,池慕深有体会,但他还不想走。这一走,再和裴嘉之见一面就是遥遥无期了。
“算了,来都来了。”他示意摄像师接着拍,“坐船而已,习惯了就好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小船靠岸时,池慕差不多是挂在裴嘉之的手臂上下来的。
他腿软得走不动路,全靠裴嘉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步一步往外挪。
“小池,你还好吧。”苏听荷贴心地递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这船一路晃得很,我也头晕。”
“节目组为什么非要选有水的地方?”谈云川的裤脚湿透了,“真糟糕,像在考验我们的水性。”
“既来之,则安之。”池慕喝了两口水,振作了起来。“我们走吧。”
这儿的民居临水而建,多为白墙黛瓦,掩映于青山之下。众人踩着青石板路,跟着林宛白到了住处。
“为了更好地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们会和本地人一样住传统建筑。”林宛白提示他们小心门坎,“这次就没有选房间环节了,因为房间的陈设基本是一致的,你们自行分配。”
三个房间都在一层,唯一的区别是朝向不同。池慕选了最里的一间,离另外两个紧靠的房间稍远。
即使是出门在外,没得挑剔,他还是想保留一份隐私。
裴嘉之没有异议,他拎着行李进了房间,池慕正在铺床。
搬出去住的效果是显著的,池慕独立生活的水平得到了肉眼可见的提升,不用裴嘉之动手就能收拾得妥妥贴贴。
“录一下这一段吧。”裴嘉之默默地退后了一步,方便镜头对着池慕拍。
综艺是边录边放的,上上周和上周分别放了一二期,引起了广泛讨论。不少人质疑池幕没有自理能力,连基础的迭被铺床都要靠裴嘉之做。虽然节目组随后在花絮里补上了池慕做饭的片段,却被网友曲解为是裴嘉之手受伤后的不得已之举。
其他嘉宾的感情线反倒成了其次,池慕的生活方式成了众矢之的。正所谓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只要池慕一出场,围绕他的争议就没有停歇过,变相提高了一波节目的热度。
论坛上,有个帖子出了名,标题是【理讨,池慕到底有没有自理能力?】
1L楼主
不吹不黑,纯探讨,客观公正,敢带大名,工作室不要给我寄律师函啊。虽然早就听闻某位演员娇生惯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在综艺里亲眼看到,还是让我大开眼界。
就说海边那一期,他做完贝壳画,也不收拾桌子,人直接没影了,是裴嘉之拿抹布擦掉了颜料。入住房间后,他只顾着在落地窗前看海,该做的家务是一点不做,我都替裴嘉之累。
还有,这期录到一半不是出了点事,池慕全程没在镜头里出现过,别人忙忙碌碌,去海鲜市场采购食材,在沙滩上搭建烧烤架,他待家里坐享其成。要说是受到了舆论风波的干扰,为什么裴嘉之干了一天的活,把他那份一并干了?说到底还是自私。
2L
楼主你好勇,撑住啊,待会他粉丝就成群结队来攻击你了,说裴嘉之是自愿的,人家小两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你这个妖怪跳出来反对。
3L
要真是你情我愿就不至于离婚了吧,说实话,虽然上次的造谣事件我站池慕一边,但他的生活作风,实在是不敢恭维,样样都要裴嘉之善后,一遇到事情就躲进房间,整整一天面都不露一下,像个缩头乌龟。咱们就事论事,不是针对他。
4L
楼上几位,你们以为对外标榜公平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诋毁了吗?非要我一条条列出来怼回去吗?
5L
池慕这什么体质啊,一有风吹草动,论坛上就飘满了他的讨论帖。我说句公道话,你们要不喜欢他就别看节目了,图个清净,省了发帖子的功夫了。
6L
粉丝驾到,路人通通闪开。你们尽管说,我评评谁有理。
7L
路人自己评判吧。首先,是裴嘉之提出的想住靠窗的房间,池慕为了达成目标,在海滩上捡了一下午的贝壳,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做出了一幅贝壳画。图我贴这了,和别人的一对比,不难看出他有多用心。做完贝壳画后,他是没收拾桌子。这里敲黑板,虽然镜头没拍到正面,但是,从侧面口型判断,是裴嘉之让他去洗的手,等他回来后画具早都整理完了,哪里偷懒了。
其次,关于做没做家务,你仅凭一个片段就断定池慕什么都没干,未免过分偏颇了。第一期里,裴嘉之手受伤了,连着几天都包着纱布。虽然节目组没放出来这部分的细节,但在裴嘉之手受伤的情况下,身为伴侣池慕怎么可能坐视不管?裴嘉之在采访里都说了,很感谢池慕为他换药和做饭,你们是一点眼睛不长。
最后,我请问呢?被造谣是池慕的错吗?他状态低落、不想见人是受到了恶意攻击和谩骂,这能怪他吗?共情能力差,还给你骄傲上了。我骂你一顿,你有本事笑得出来。
8L
同意楼上的看法,而且人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裴嘉之是什么人?商界大佬,叱咤风云,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区区恶评,奈何不了他。池慕就不一样了,还得在娱乐圈混口饭吃,遭到打击,一时心情不好躲起来很正常。有什么好指责的?粉丝都没计较,就你们事多。
9L
观众对他够宽容的了,粉丝也溺爱,三十岁了还当小孩看,没话讲,没话讲。
10L
命好,就算不混娱乐圈也有人罩着。裴嘉之的好名声在业内是广为流传的,有他的情面在,池慕走哪都吃得开,慕了慕了。
11L
好奇地插一句,池慕和裴嘉之会不会真的离婚?我看综艺的时候蛮意外的,他两对待感情比我想象中认真多了,不是随便玩玩的,反而是谭柏和谈云川那一对,相处起来莫名生疏,跟几百年没见过面似的。
12L
苏听荷和赵明远不也是,多年的夫妻了,看上去就是搭伙过日子,平平淡淡,没什么水花,爱意都消磨完了,就池慕这对有点看头,值得细品
帖子到这里,已经完全偏离了主旨,走向另一个极端。
23L
谁来分析一下池慕和裴嘉之的感情线,看得我云里雾里的。他们给我一种随时会和好,又随时会分开的错觉,飘忽不定,若即若离。
24L
离谱到我怀疑有剧本。看日出时明明很甜,一谈到离婚原因就虐了。苏听荷和谈云川那两对好歹是在合理区间内上下浮动,池慕和裴嘉之是上一秒如胶似漆、下一秒降至冰点,我这急性子真看不了,每天看他们纠结,看得我心绞痛。
25L
纯拉扯,都不坦率,只能说是很爱了,不然早离了。
26L
我梳理一下他们的故事脉络。高中同学、互相暗恋、相亲重逢,再生情愫,妥妥的先婚后爱,小说情节。池慕看裴嘉之的眼神,是演都演不出的依恋。烟花下的对视,我回味了好几次。怎么可以那么巧?烟花绽放的顷刻,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会在心里许愿一生一世不分开吗?
27L
他们是不是绑定了对视系统,一到浪漫的时刻就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害我哭湿了三张纸。
28L
你哭什么?又不是你离婚。咦,我的被子上怎么有水?摸上去湿湿的。
29L
代入了代入了,陪一根烟。看了两期了,他们能不能复合,就当是为了我。
30L
陪一根。
帖子下哭声一片,观众们纷纷表示意难平,支持复合的舆论高涨,攻占了节目组的评论区。这个帖子也从池慕的批判帖转型成了cp粉的讨论帖,原先的话题被渐渐淡忘,但池慕忘不了。
他在来的路上看了林宛白分享的帖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真的没干什么活吗?”池慕追问道:“他们说的对不对?”
林宛白手一抖,后悔转发给池慕了。她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昧着良心说干了,也不好当着池慕的面说没干。
“你不是不干活。”林宛白掌握了说话的艺术,表述得极其委婉。“你是眼里没活,看不到有活要干。”
率性而为的小少爷,结婚了依然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对周围人的忙活视而不见,没有一点要参与进去的觉悟。
但这不是他的错,因为裴嘉之会默不作声地多干一份活。
有人兜底就是好啊,林宛白着实羡慕了。
“我懂了,归根结底就是我没干活,不用遮遮掩掩的了。”池慕垂头丧气,“我改正,这期多干点。”
林宛白笑着答应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裴嘉之,真想问问他作何感想。
池慕说话算数,一个人铺完了床,摄像机对着他咔咔一顿乱拍,拍出来的素材剪三四个视频都绰绰有余。
“不错,动作很利索。”林宛白路过,碰巧看到了这一幕,“谁说我们池老师不会干活的,证据明晃晃地摆着呢。待会我剪出来放网上去,替池老师正名。”
“随便吧,网友爱怎么说怎么说。”池慕嘴硬,“发出去也会被说成摆拍的,无关紧要。”
“别气馁,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观众总会看到你的努力的。”林宛白鼓励道:“有的是活让你干,你先休整,晚上早点到。”
池慕点了点头,完全没有被林宛白当成工具人的自觉。裴嘉之在旁边轻咳了一声,林宛白顿时笑不出来了。
“我开玩笑的,你晕船了就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干活。”林宛白忙不迭地退出房间,中途还绊了一下。“我走了,回见。”
池慕直起腰,莫名其妙地看着关上的房门。裴嘉之打开行李箱,从箱子里拿出了三本厚厚的书。
“你要的书。”他递给池慕,“书页里有一些我写的批注,一己之见,不一定正确,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参考。”
“不介意不介意。”池慕喜出望外,不等裴嘉之说完就双手接过了书。“感谢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付子安催我这个星期就交一篇读书笔记,我正愁无从下笔。”
“把书读透了,写起来就快了。”裴嘉之教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从目录看起,先看看有几章,对整本书的布局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再看看每一章分别讲了什么,列出关键词,理清脉络;最后是阅读具体内容,理解大意,提纲我做好了,给你提供借鉴。”
池慕听得一知半解,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课堂上,裴嘉之摇身一变,变成了讲台上的老师,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你、你说慢点。”他被迫直面了人与人之间智力上的差距,并为此感到了深深的沮丧。“我听不懂。”
“没关系,这些都能在看书的过程中融会贯通,不用着急。”
裴嘉之停了下来,换了种简单易懂的表达方式,逐条逐项地拆碎了讲,直至池慕听懂为止。
他本身就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倘若是在公司,裴嘉之讲了三遍,下属还领会不到意思,那就等着被调出核心职位。但在池慕这里,裴嘉之的耐心是无限的。
他对池慕没有特定的标准。
“等我写完了,你能帮我修改吗?”池慕得寸进尺,“我不想收到付子安长篇大论的批评。”
“看我有没有空。”裴嘉之打开计算机,收到了几份助理发来的紧急文件。“你先看书,有问题问我。”
三本书中,有一本格外的新,标注的字迹也较为清晰。池慕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差别,随手摞在了一起。
他没怎么进过家里的书房,更不知晓靠墙的书柜里存放了什么书。倘若他对裴嘉之的藏书稍有涉猎的话,再按照书单一一比对,就会发现少了一本。
而裴嘉之交给他的,不多不少,正正好。
池慕翻开最上面的一本书,被裴嘉之的细致程度震撼到了。端正的字迹像打印出来一样工工整整,散落在书页的空白处,既没有遮挡原有的文字,又巧妙地凸显了重点。
这种高质量的读书笔记,放在读书时是被贴在宣传栏上展示一学期,供各年级学生观摩学习的地步。池慕如获至宝,对裴嘉之又多了几分愧疚。
上次的事情闹得相当惨烈,给两个人都蒙上了不小的阴影。池慕在电话里道了歉,裴嘉之没接受,也没拒绝,录综艺时还是照常相处,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还在生气吗?”池慕拉了拉裴嘉之的袖子,请求他的原谅。
“过去了。”裴嘉之没有正面回答,“注重当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专心看书。”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仿佛与世隔绝。池慕翻过一页书,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多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停在有裴嘉之陪伴的这一刻,不用去面对未知的将来。
“你走神了。”裴嘉之敲了敲桌面,唤醒了发呆中的池慕。“集中注意力。”
池慕脸一红,迅速坐正身子,开始看书。
在裴嘉之的严格监督下,池慕的效率大幅提升。他认认真真看了两个小时的书,中间撑不过去小憩了一会,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肩膀上披着一条毯子,是裴嘉之带过来的。池慕抱着毯子,听到门外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谢谢你承担我的工作,替我教导学生,当老师的感觉怎么样?”付子安没个正形,“小池演技还行,就是文化水平低了点,撑不起场子。我让他多跟着你,耳濡目染,熏陶熏陶。”
“跟着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干你们那一行的。”裴嘉之极力推脱,“你最好趁早放弃,给池慕换个老师。”
“别口是心非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对池慕,你做不到放任不管。”付子安在电话的另一头幸灾乐祸,“裴嘉之,你的人归你管,刚好给我减轻负担了。忘了说,我正按照池慕的形象修改剧本,没空理会你。”
“付子安,你适可而止,有没有点边界感?”裴嘉之愈发头疼,“池慕不是我的人,我们正在协议离婚。拜托你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我可以帮忙,但名义上,是帮你的忙。”
“裴嘉之,你不坦诚。”付子安口无遮拦,“有点私心怎么了,谁没有点私心啊,是人就会有私心。你敢拍着胸脯发誓,这辈子不和池慕有任何接触吗?你越是躲避,越证明你放不下、割舍不了。你既然投资这部电影了,与其避嫌,不如多上点心。池慕要是演好了这部电影,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我亲自给你颁奖。”
“我无意抢你的功劳。”裴嘉之沉默了一会,“但我很希望你们获得成功,无论是池慕,还是你。”
“你为什么把自己排了出去?”付子安反问道:“你也是我们中的一份子,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不止是演员和导演的,更是我和你的、你和池慕的。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我们在你家的影音室里,一起看了一部上世纪的电影,约定落幕后各奔东西。后来我从大学辍学,你升上高中,遇到了池慕。人和人之间的际遇是如此奇妙,时隔多年我们重新聚首,你不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我不相信命运。”裴嘉之轻声道:“命运从来没有厚待过我,我又怎么敢有新的期待呢?”
“嘉之,别太悲观了,往前看。”一向能说会道的付子安卡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
“好了,多说无益。”裴嘉之抬眼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不早了,话先说到这,我挂了。”
他回过头,看见池慕站在门边,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你在和谁打电话呢?”池慕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我在屋里就听到了。”
“你的导演。”裴嘉之关闭了手机,“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到自然醒的。”池慕打了个浅浅的哈欠,“读书果然增进了我的睡眠质量。付子安和你说了什么?有关于我的吗?”
“他问了你的读书进度。”裴嘉之编了个小小的谎言,“我替你转述了。”
“什么?”池慕一下子不困了,“付子安管太宽了吧,这是我的个人行程。”
他刚想好好理论一番,院子里就响起了林宛白的声音,叫他们过去吃晚饭。
堂屋坐不下,晚饭是在院子里吃的,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摆在院落中央,旁边是一棵金黄的桂花树。晚风吹过,遍地飘香。
桂花落在了池慕头顶,苏听荷笑着指了指,池慕伸手去摸,摸了个空。
“哎呀,再往左边一点。”苏听荷指挥了半天,池慕就是摸不到。这滑稽的举动,逗乐了一桌人。
“就让他戴着吧。”谈云川笑得伏在桌面上,“头上戴花,多俏啊。”
“不许笑我。”池慕恼羞成怒,正要发作之时,裴嘉之抬起手,从他头上摘下了花瓣。
桂花随风飘落,林宛白端上了几道极具时令特色的菜肴,招呼众人品尝。
“这是菱角烧肉,当地特产,营养丰富,请各位尽情享用。”
池慕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只觉得口感鲜美,味道尚佳。不远处的河道上,时不时传出船桨的单调划水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今晚的活动是放河灯。”饭后,林宛白举着一只精巧的花灯,向嘉宾们详细介绍了流程。“在河上放花灯是水乡的传统习俗,一是为了寄托哀思、二是为了向上天祈愿。大家在纸上写下各自想实现的心愿,塞入花灯中,然后点燃烛芯,任它随水飘去。”
“我不想坐船了,就近放可以吗?”池慕举手提问。
“没问题,你们任选放河灯的地点,想去哪里都行,不过务必要注意安全,身边绝对要有摄影师跟着。”林宛白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哪个嘉宾落了水,“夜深露重,气温骤降,出门多披一件衣服,免得着凉。”
嘉宾们纷纷应下,林宛白发了纸笔。池慕拿着笔,思考写什么心愿。
节目组尊重嘉宾的意愿,不强制他们写和感情相关的愿望。谭柏写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谈云川写了事业辉煌生活幸福,他们都没有提到彼此。赵明远和苏听荷则是颇有默契地写下了对孩子的期许。
但池慕心里只有裴嘉之。
他沉思了片刻,在纸上郑重其事地写下了心愿。
第 37 章 希望你不要怪我一直添麻……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每位嘉宾写下心愿的过程, 唯独没有裴嘉之的。
裴嘉之略过了对镜头展示的环节,径自将写好的纸条塞进了河灯中。
“裴总写了什么?我们还没看到呢。”谭柏大大咧咧地问出了口,下一刻就被谈云川打断了。
“不好意思了各位, 没空闲聊了,我们要坐船去上游。”
他拽着谭柏往外走,边走边低声教训。
“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我真服了你了, 没看见林宛白都默许了吗?”
“我就随便问问。”谭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愿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心愿也分很多种啊。”谈云川的心眼子不知比谭柏高出几个档次, “你动动脑子,如果裴嘉之写的是事业和生活方面的, 他有必要躲着镜头吗?不能说的只会是感情方面的。他不想让池慕看到,所以顺带着一并瞒了我们。”
“为什么不能让池慕看到?”谭柏似懂非懂,“写给他, 却不给他看,这很矛盾。”
“我猜是因为裴嘉之当下的心情也很矛盾吧。”谈云川无意间说中了裴嘉之此举的含意。
但池慕领悟不到。
他紧盯着裴嘉之手里提着的河灯,内壁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得纸条上的字迹若隐若现。
那几行熟悉的小字像是一尾鱼钩,引得池慕这条小鱼频频上钩。他旁敲侧击地问了裴嘉之几回, 都没得到响应。
“好了, 小池, 你放过小裴吧。”苏听荷拉开了池慕, 冲他使了个眼色。“过来一下,帮我点个烛芯。”
池慕不明所以, 跟着她走到了一边。
“你为什么非要问裴嘉之呢?我教你一个别的办法。”苏听荷眨了眨眼睛,“很简单,河灯是顺水漂流的,今晚没什么风, 河水的流速很慢,你在下游守着,等它靠岸了捞起来,看完了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这合适吗?”池慕内心挣扎,“算不算侵犯了裴嘉之的隐私?”
“哪有那么夸张。”苏听荷笑了,“更像是恋人间的一点小把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写给你的,可他就是不给你看。如果不是裴嘉之为人足够正直,我都要怀疑他是故意钓你了。”
“不可能。”池慕坚定地摇摇头。“他要是愿意钓我就好了。”
关于这点他非常确信,裴嘉之是那种说一分做十分、凡事不喜声张的人。上一回,倘若不是付子安拿出了往来的邮件,池慕压根不会想到,裴嘉之用了自己的人脉,在背后为他铺路。
“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池慕下了结论,“那我就更要看了。如果我把裴嘉之的顾虑扫除了,他是不是就回心转意了。”
“小裴多半不会在纸上写这些。”苏听荷不忍打击他,“其次,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是好是坏,都不要表现出来。”
“我懂。”池慕一颗心已经牢牢系在了那盏河灯上。
出发前,他偷偷找到跟拍自己的摄像师,提出放完灯后在河边多留一会的请求,并以两张亲笔签名照作为交换,要对方保密。
“成,我不拍,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没意见。”摄像师痛快地同意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池慕的郁闷一扫而空,哼着歌回到了裴嘉之身边。
通往水边的小路很窄,勉勉强强容得下两个人并行。本来说好了分开走,但半道上池慕说怕黑,走不动路,非要上前和裴嘉之并排走。
他也不敢做出过分无理的举动,就轻轻捏着裴嘉之的衣服下摆,力道小得微乎其微。
裴嘉之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握着池慕的一只手腕,把人拉到了路的内侧。
“这样有用吗?”
“有、有用。”池慕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表示肯定。
裴嘉之没有松开握着池慕手腕的手,就这么拉着往前走。他掌心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传了过来,烧得池慕头昏脑胀。
为什么这条路不能无限延长呢?池慕满是遗憾地想。
还好有无边的夜色,遮盖了他脸上的热度,不会被轻易看出来。
月光映照在河面上,微风掀起细小的波澜,夜晚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有一两只小船驶过,比繁忙的白天多了几分寂寥。
“就在这儿放?”池慕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他们处在河岸的一侧,正对着潺潺的河水。裴嘉之点了点头,俯下身将亮着的河灯放进水中,暖暖的烛光照得水面一片澄明。
池慕有样学样,效仿着裴嘉之的动作放了河灯。
他们站在岸边看了一会,目送着两盏河灯在水面上一前一后地飘远。
“我许了一个和你有关的愿望。”池慕突然开口,扰乱了裴嘉之的心绪。
出于一些即将做坏事的心虚感,池慕决定先和裴嘉之坦白他的心愿,以此来求得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我原本是想写希望我们早日复合的,是不是很幼稚?而且一点都不切实际。”
池慕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但裴嘉之没笑,神情反而有一丝紧绷。
“就像你说的,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是。我最近总是梦到我们结婚时的场景,梦见领证时宣读的结婚誓言,梦见工作人员问我们是否自愿。一不小心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很抱歉,没有尊重你离婚的意愿。”
池慕低下头,眼神落在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的水面上,和他此刻的心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既做不到违心地签字,又不想让你感到厌烦。我知道这样拖拖拉拉的令人生厌,但是我无力改变。”
池慕陡然放低的姿态,令裴嘉之措手不及。借着微弱的月色,他清楚地看见了池慕的侧脸划过泪水的痕迹。
“所以,我许下的愿望是,希望你原谅我,不要怪我一直添麻烦,频频打扰你的生活。”
池慕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砸进了脚下的泥土里。
殊不知,裴嘉之也在经受同样的折磨。
放河灯的环节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池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让裴嘉之先回住处,自己想在河边走走。
“你一个人吗?”裴嘉之显然不放心,“夜深了,又是在水边,不安全。”
“有摄像师在,他会跟着我的。”池慕指了指身后扛着机器的摄像师,摄像师也很给面子的竖了个大拇指。
裴嘉之欲言又止,心里是不赞成的,面上却不好干涉。
“好吧。”他妥协了,“不要走太远,早点回来。”
第 38 章 心跳漏了一拍
岸边的泥土长年浸在河水里, 踩上去松松软软的,一脚一个坑。
池慕定了定心神,努力忽视那种潮湿的粘腻感, 径直往下游赶去。摄像师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想不通这是闹的哪一出。
今夜微风习习,河灯飘得不远, 池慕没走多远, 就看到了河面上亮起的一团暖光。
他心下一喜, 正要加快脚步截住它,却被身后的摄像师叫住了。
“池老师, 我歇一下,抽根烟。”摄像师烟瘾犯了,不抽根烟提不起劲。“你别走远, 我在这看着你,行不行?”
“行,辛苦你了。”池慕很好说话,“我回去再给你发个红包,算加班费。”
“客气了, 有事喊我一句。”摄像师笑了笑, 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 迫不及待地点上了一根烟。
有烟瘾的人一抽上烟就停不下来, 摄影师口头上说着在原地蹲守,实际上眼睛都没往池慕的方向瞄一下。
河灯顺水而下, 途经的位置刚好有座木板搭建而成的小桥。要放在以往,给池慕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走上去,但如今情势紧迫, 容不得他犹豫,再不截住河灯就会被河流出口的林宛白回收了。
想到这里,池慕无端地生出一股勇气,登上了晃晃悠悠的小桥。
裴嘉之先放的河灯,所以前头那盏是他的。池慕全神贯注地盯着河面,在第一盏河灯飘过时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他手抖着取出纸条,还没来得及展开,脚下的木板突然发出一声“咔嚓”的轻响,像是桥面不堪重负的呻吟。
池慕惊恐万状,即将出口的呼救和手里攥着的纸条一起,随着寸寸断裂的木板落入了水中。
冰凉的河水淹没了他的身体,浇熄了半空中坠下的河灯。水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使池慕的恐惧放大到了极致。
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仿佛进入了另一个虚空的世界,没人听得见他的求救。
在生命濒临威胁的极端时刻,大量的回忆纷至沓来,占据了池慕的脑海。
有和父母共同度过的家庭时光,有和江远打打闹闹的成长日常,还有和裴嘉之相识以来的十余年点滴,都像一部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在池慕眼前一一循环播放。
他的求生欲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在不谙水性的情况下扑腾了好一阵,祈求有人能发现他。
几步之外,烟灰落了一地。摄像师丢下烟头,又点上了一根新的烟。
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寒意深入骨髓,池慕渐渐动不了了。
他徒劳地最后挣扎了两下,慢慢沉入了河底。
——
与此同时,河岸的另一头,裴嘉之突然停下脚步,问身后的摄像师。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跟拍的摄像师一脸茫然,“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也只听到了河水的流动声,夹杂着夜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我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声响。”裴嘉之的神情没有丝毫松懈,“是从下游传来的。”
“可能是水声,您听错了。”摄像师不以为意,“晚上太安静了,难免听到些有的没的。”
裴嘉之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一种奇怪的心悸感挥之不去,促使着他转过身,朝下游奔去。
“裴先生,池老师那边有我同事,不会出事的。”摄像师反应过来,迈开步子追赶他。“您多心了,我们回去吧。池老师不是说希望一个人待一会吗?哎哎哎,您慢点,怎么还跑起来了,等等我。”
裴嘉之充耳不闻,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摄像师劝阻不了,只好跟随裴嘉之一同前去,暗暗抱怨他小题大做、没事生事。
河边留下了一长串杂乱的脚印,摄像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到下游就看见他的同行站在河岸边,悠哉游哉地抽着烟。
他环顾了四周,没看到池慕的人影,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喂,工作时间你抽什么烟呢?池老师上哪去了?”他严厉地呵斥道:“赶快把烟灭了,回答我和裴先生。”
“池老师不在附近吗?”同事慌慌张张地掐灭了烟,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和他说了别走远。”
“靠,我服了你了。”摄像师硬生生咽下一句脏话,“出发前,导演说没说过,叫我们寸步不离艺人,防止出一点纰漏。你倒好,撇下艺人独自抽烟,没长脑子吗?”
他深知同事一吸烟就沉迷的本性,预感大事不妙,赶紧抢在前面对同事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期盼能减少裴嘉之的怒气,等池慕回来了也好交代。
“裴先生,您看,我好好教训过他了。”摄像师赔笑道:“池先生估计是走远了,不如我们沿着下游找找。”
他伸手去拉裴嘉之,没拉动。
裴嘉之十分冷静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很快发觉了异常之处。架在河面上的小桥有一块木板是悬空的,视线所及的尽头,慢悠悠地漂过一盏发着光的河灯。
只有一盏。
裴嘉之瞳孔紧缩,在摄像师的惊叫中几步冲上了摇摇欲坠的小桥,从断裂的缺口处跳进了水中。
他在水里拼命地摸索着,直到支撑不住才浮上水面换一次气。岸边的吵闹和喧嚣都离他远去,他只想在这片黑漆漆的水底,找到池慕的踪迹。
“怎么办?怎么办?”摄像师在岸上捶胸顿足,“裴先生下水了,我们要不要跟着一起?”
“池老师真的落水了吗?”同事一个大男人活生生急哭了,“我怎么没听到一点动静?”
“你听得见才怪,光顾着吸烟,出了事看你怎么承担。”摄像师脱了外套,咬咬牙想跟着下水,但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不行,水里太黑了,看不清深浅。”他自暴自弃地穿回了外套,和同事互相看了看,没一个敢像裴嘉之那样直接跳下去的。
裴嘉之肺里生疼,有冰冷的河水呛了进去。他第四次沉入水底,带出了不省人事的池慕。
“快,给他做急救,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裴嘉之艰难地上了岸,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上。
摄像师早给林宛白拨了电话,救护车正在来的路上。他在池慕胸口试探性地压了压,却不知具体怎么操作。
“你没有急救常识吗?”裴嘉之看出了他的笨拙,强撑着坐了起来。“如果抢救不及时,会有生命危险。”
他用最简短的语句描述出了最可怕的事实,那股顶级的威慑力就像一柄锋利的长剑,悬在摄像师头顶,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来,你让开。”裴嘉之挽起湿透的袖子,接手了池慕的抢救工作。
他在水里耗费了太多的力气,按压池慕胸口时小臂止不住地发抖。池慕的脸庞毫无血色地歪向一边,裴嘉之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摆正,俯下身去做人工呼吸。
裴嘉之接受过专业的急救训练,对如何救治溺水者了然于心。但当他面对着毫无知觉的池慕时,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他竭力压下那些不够专业的念头,摆出了一丝不茍的态度,依照学过的步骤和方法,对池慕进行紧急施救。
随着按压力度的一点点增大,配合着持续不断的人工呼吸,池慕咳出两口水,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
裴嘉之没有掉以轻心,继续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动作。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累到了极点。
“裴先生,您撑住啊,救护车马上到了。”摄像师看得心惊肉跳,亲眼见证了裴嘉之抢救的全过程。
他把池慕从生命的边缘在线拉了回来,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耐力,这份坚持连旁人看了都为之惊叹。
池慕的呼吸逐渐平稳,各项生命体征趋于正常。裴嘉之停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动作,目光落在池慕的右手。
他紧握着一张被水洇湿的纸条,哪怕是落水也没有松开。
林宛白匆忙赶到现场,指挥工作人员抬起担架,送池慕去医院。
裴嘉之没有上前搭把手,他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显得有些僵硬。
“事情的经过我了解了,首先要向您和池老师表示我最真诚的歉意,一方面的确是节目组选定地点时考虑不当,疏忽了当地的设施年久失修;另一方面是我们的工作人员过于懈怠,缺少专门的急救培训,险些耽误了黄金的救治时间。”
林宛白递给裴嘉之一件厚厚的大衣,语气里是满满的歉疚。
“这点我们深刻反省,也会向网友如实公布。麻烦您替我向池慕及家人转达问候,一切损失由节目组承担。”
“林导,人没事,其他都好说。”裴嘉之披上大衣,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如果人有事的话,我们也不必谈了。”
“这个当然,幸好你在场。”林宛白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说真的,你救了池慕,更救了我。”
她抹着眼泪走开,明显是被吓得不轻。负责跟拍裴嘉之的摄像师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很佩服您,裴先生。”摄像师真心实意地说:“您能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下水救人,这份勇气是我远远达不到的。不瞒您说,我在水边站了好久,几次想下水帮您都退缩了。和您比起来,我简直是个胆小鬼。”
“言重了。”裴嘉之哑然失笑,“这没什么好佩服的,我只是凭着本能,想把他救上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 39 章 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
池慕是在一阵微弱的哭声中醒来的。
那哭声断断续续的, 连贯不起来,像是在很努力地忍着,但忍不住。
谁家小孩这么哭?哭得跟断气了似的。池慕不堪其扰, 愤怒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个打着领结的小男孩,背对着他蹲在墙角,时不时抽泣一下。
“喂, 你是谁?”池慕不耐烦地问。
小男孩没有回头, 自顾自地伤心着。
“拜托你别哭了。”池慕的脑袋隐隐作痛, “能不能安静点?”
他走了过去,试图让小男孩停止哭泣, 但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他伸出的手触碰不到小男孩的背部,而是径自穿了过去。
这并非现实。池慕盯着自己消散了半截的手臂, 下一秒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难怪他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话。原来是在梦里。
池慕沉浸在梦境营造出的逼真里,久久回不过神。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一串闹钟的铃声急促响起,小男孩吓了一跳, 连忙站起来, 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儿童房, 墙壁刷成了天蓝色, 靠墙的书柜里摆放着童话书,就是门坎做得太高了, 结结实实地绊了小男孩一跤。
“小心!”池慕脱口而出,忘了他听不见,也忘了是在梦中。
小男孩在地毯上狼狈地打了个滚,齐整的小西装上立即现出了几道褶皱。池慕见状, 马上捂住了耳朵,怕他嚎啕大哭。
但小男孩没有。他坚强地抹了一把脸,抬起了头。
池慕瞧着有趣,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隔空摸了摸小男孩挂了泪珠的脸。
直至此时,他才真正看清了小男孩的长相。
池慕有一瞬间的心脏停跳,在这张稚嫩的脸庞上看见了他长大后的影子。
这是——童年时的裴嘉之啊。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池慕猛然想起在相册里见过的照片,被快门声定格的影像如今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会跑会跳、会哭会笑;尽管他触碰不到,却因此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慰藉。
不论是在真实的世界还是虚假的梦境,他都和不同年龄段的裴嘉之产生了交集。这份交集,像是一条横跨了过去与未来的桥梁,将他们密切地联系在一起。
裴嘉之的膝盖磕出了一块显眼的红痕。他抱着腿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小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在忍痛。
“没事,想哭就哭,不用忍耐。”池慕围着裴嘉之打转,明知他听不见,仍然固执地安慰道:“上了药就好了,一点疤痕都不会留。”
按理说,家里的孩子发出了这么大的声响,做父母的起码要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池慕满心盼望着裴嘉之的父母叫来医生给他上药,等来的却是裴父怒气冲冲的指责。
“裴嘉之,你在磨蹭什么,老师等你上课等半天了。我说过,从今天起,你的作息要完全按照我制定的时刻表来,精准到每分每秒。你迟到了五分钟,睡觉前交一份检讨,放在我的书桌上。”
他对裴嘉之跌伤的膝盖视若无睹,而裴嘉之也没有辩解什么。他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像只小鸡似的被裴父拎在手里,丢给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家庭教师。
“一个星期内,我要看到成果,他必须流利地掌握这门语言。否则,我会辞退你。”
裴父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池慕难以置信地握紧了拳头。他想拦住离开的裴父,可是办不到。
裴嘉之的伤口迟迟没有得到处理,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那一块的皮肤,看上去触目惊心。他握着笔,不哭不闹,低头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
家庭教师同情地叹了口气,抽了两张纸巾让裴嘉之先擦一擦。医药箱就摆在玄关的柜子上,没人去拿。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擦药要等到下课。
池慕等不及了,即使是梦,他也见不得裴嘉之受伤流血,何况是幼年的裴嘉之,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他来到医药箱旁,试着打开箱子,但手一碰到实物就自动消散了,更别提拿出药品了。
无奈之下,池慕回到了裴嘉之身边,陪他熬过了漫长的四十分钟。下课的钟声准时敲响,裴嘉之的休息时间只有五分钟。
他跳下座位,一瘸一拐地抱回了医药箱,熟练地给自己上药,没喊一声疼。
尽管如此,裴嘉之涂药时剧烈抖动的睫毛和死死咬住的嘴唇,都被离得近的池慕看在眼里。接下来的一整天,他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看着小小的裴嘉之读书、学习、运动、写检讨,到头来挨了父亲的一顿骂。
“裴嘉之,你有没有用心反省?检讨都能写错字,还用拼音代替,你书读哪去了?”
“对不起,父亲。”裴嘉之仰起脸,满是祈求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可以让我休息一会吗?一会会就好。”
“没门。”裴父毫不留情地说:“你先去订正了错别字,重写一遍检讨,我们再考虑要不要抽出空为你庆祝。”
裴嘉之哭着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池慕隔着一道房门,听到了里头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单单梦到裴嘉之生日这一天。
因为裴嘉之曾用开玩笑的口吻讲述过这段记忆,在生日当天写检讨,写到一半困得睡着了,等醒来后父母早就睡下了,没人为他庆祝生日。他只好跑到厨房去,拿勺子一块块地挖着蛋糕,好歹尝到了一点甜。
池慕不是个心思敏感的人,听完了也没多想,单纯觉得裴嘉之这个生日过得未免太惨了点。他没有过相同的感受,无法共情裴嘉之的经历,但在潜意识里,他记住了裴嘉之的这段话。
所以梦境才会和现实一样逼真,因为它本身就来源于现实。
所以池慕只能充当旁观者,不能走进裴嘉之的生活,因为在当下的时间线里,他根本不存在。
这里是他的潜意识搭建起的梦境,即使是池慕本人,也不能轻易破坏。不然,梦境就会坍塌。
他遵守着应有的规则,被排在了裴嘉之的生活之外,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裴嘉之委屈哭泣,却不能上前给予一个拥抱。
他明明就陪在裴嘉之身侧,可是裴嘉之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
池慕忽然意识到,裴嘉之和他处于相同的境遇,区别在于裴嘉之的看不到,是由梦境的特殊性决定的。
而他不是。
他在现实中把裴嘉之排出了工作之外,而当工作成为了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后,结果可想而知。
为什么我当时没有让裴嘉之参与进我的生活呢?
池慕深吸了一口气,眼泪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他看破了梦境存在的意义,周遭的地板和墙壁随之出现了变形和波动,预示着这个梦快要结束了。
池慕想通了关窍,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上锁的房门。房间里,裴嘉之果然睡着了,胳膊下还压着那张写了错别字的检讨书。
“生日快乐。”
池慕轻声说。
他在年幼的裴嘉之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作为告别和纪念。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可未来还没有来。
——
“嘀嘀嘀——”
浓重的消毒水味充斥了整间病房,映入眼帘的一片雪白,刺得池慕睁不开眼。
“你醒了。”
江远坐在床边剥桔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池慕动了动手指,示意江远分他一半。
“你心真大,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没命了,还顾着吃。”江远瞪了他一眼,把一瓣桔子递到了池慕嘴边。“我看你上山找个庙拜拜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你幸运,你确确实实是掉下了河;说你不幸,你大难不死,一睁眼就能嚷着吃东西。”
“我昏迷了多久?”池慕咽下一瓣甘甜多汁的橘子,嗓子舒服多了。
“五六个小时吧。”江远数着手指算了算,“没办法,你在水下泡得久了点,缺氧比较严重,上了呼吸机治疗。”
“你怎么过来的?”池慕的神智还有点不清醒,“好快啊。”
“坐最近一班飞机啊,你以为呢。”江远一口塞下剩余的橘子,“我陪你爸妈来的。他们一听你落水,急得直哭,都没了主心骨。还好裴嘉之及时打了电话给我,承担了我的机票和路途花费,托我送你爸妈一趟。等我们到达医院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毕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那我爸妈在哪?”池慕闻言追问,“还有裴嘉之呢?”
“我们刚到不久,之前是裴嘉之在病房里守着你。你爸妈一来,见你平安无事,就把裴嘉之叫走了。”江远如同一个人形复读机,一板一眼地复述了经过。“裴嘉之在和你父母道歉,说没顾好你,让你遇到了危险,是他的错,愿意为此承担责任;你父母坚决不受,说如果不是他跳下去,你也活不成了。哦,对了,是裴嘉之救的你。你还记得吗?”
池慕摇了摇头,关于落水的记忆一片模糊。大脑启动了自我防御机制,自动封锁了这段不愉快的遭遇。
他依稀记得,裴嘉之离他虽然算不上远,但绝对称不上近。为什么最后救起他的人,会是裴嘉之呢?
“那你得去问他了。”江远爱莫能助,“不得不说,裴嘉之的靠谱程度,在我见过的人中是数一数二的。节目组的赔偿,是他去谈的,给你谈下了一个很不错的价格。”
“谢谢你转告我。”池慕掀开被子下了地,“我去找他们。”
第 40 章 没有力气再去爱别的人了……
池慕拒绝了江远的陪同, 单独出了病房,在电梯口听见了裴嘉之和他父母的对话。
“爸,妈, 节目组那边给了几套赔偿方案,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和要求,都可以提, 我负责协商。”
裴嘉之的语气里总带着令人安心的气场, 三言两语就安抚了心神不定的池慕父母。
“钱是小事, 人没事就好,别的我们管不了, 随它去吧。”池母忧心忡忡,分不出多余的精力。
“人是第一位的,该有的赔偿也不能少。”裴嘉之征求着他们的意见, “池慕是和我在一起时出的事,我难辞其咎。你们不介意的话,就由我代劳,或者等池慕醒了再定夺。”
“小裴,你太见外了。这是个意外, 怎么能怪你呢?”池父是个明事理的, 对池慕落水后裴嘉之的一系列做法极为满意。“我们还没感谢你救了池慕。有你在, 我们就放心了。”
他和池母赶到医院时, 池慕已无大碍。裴嘉之倒了两杯水招待他们,把大致的状况挑重点说了说, 深得池慕父母信赖。
“池慕这孩子,今年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事业上感情上都不顺。”
池母掏出手帕擦拭眼泪。母亲特有的直觉,让她对两个孩子的感情近况有了不好的认知。
“嘉之啊, 你好久没来看我们了。我听池慕说,你们之前吵了架,一气之下提了离婚,现在已经和好了,只是不能在综艺上,是真的吗?”
裴嘉之眼皮跳了跳,当即意识到,池慕还没有将离婚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父母。
这就难办了。
没个缓冲,池慕的父母刚经历了天大的打击,恐怕很难接受。是挑明了直说,还是暂时瞒下,裴嘉之还在权衡当中。
“爸,妈,你们来了。”
池慕虚弱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宽大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你不在病房好好躺着,跑到外面做什么?”池母喜极而泣,转而忘了原本的问题。“爸爸妈妈好担心你,听到你录节目出事了,在飞机上都不敢合眼。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没了我们也活不成了。”
池慕后知后觉地脸红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让父母挂念,多不象话。
池父扯着池慕左看右看,确认他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瘦了瘦了,回去好好补补,你爸亲自下厨,给你炖一锅鸡汤。”
“慕慕不爱喝鸡汤,炖鱼汤吧,以形补形,效果挺好的。”池母见他平安无事,免不了一番唠叨。“你这孩子,怎么不长心眼呢?不会游泳就离水边远点,为什么别人都没掉下去,就你掉下去了?”
池慕无可辩驳。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落水的根源是什么。更令他绝望的是,当他醒来时,手里是空的,那张纸条不翼而飞了,估计是在水下被冲走了。
什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池慕深刻地体会到了。
“行了行了,别光顾着教训孩子了。”池父摆了摆手,“人好好的,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我们不苛求。”
池慕附和了两句,突然注意到,裴嘉之已经很久没开过口了。
他出声是为了给裴嘉之解围,却在无形中冷落了对方。
裴嘉之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池家父母对池慕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羡慕。
这个场景和池慕的梦正好反了过来,像镜子似的映出了裴嘉之真实的一面。
池慕心一紧,不由自主地接过了话头。
“爸,你亲自下厨,百年难得一见,我得带上裴嘉之,尝尝你的手艺。”
顿时,池父和池母的目光一齐投向了裴嘉之,像两把上了膛的机关枪,对着他突突一顿扫视。
裴嘉之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乍然被拉入话题,不由得怔了怔。
他看了身侧的池慕一眼,很快调整过来,镇定自若地面对着热情的池家父母。
“嘉之能来,是再好不过的了。”池母疑心全无,转悲为喜。“我还怕嘉之是吃厌了我做的饭,不乐意来看我们了。你没上门的这段日子,我和你爸是左思右想,天天盼着你来。”
“怎么会?”裴嘉之适时插话,“您做的家常菜,哪里是外头的饭馆比得上的,特别是那一道莲藕汤,味道一绝。”
池母被哄得心花怒放,不茍言笑的池父也露出了笑意。
“小裴,我存了两瓶好酒,给你留着,你不来我都不舍得开。”
“谢谢爸。”裴嘉之从善如流,“刚好,我那儿有两罐茶叶,是托朋友从原产地捎带的,正宗的好茶,一并带给爸妈尝尝。”
“嘉之,你太有心了。”
池家父母越看裴嘉之越喜欢,早把他当成了池家的一份子。六年来,他们见裴嘉之的次数比见池慕还要多,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有裴嘉之帮衬,怎么会没有感情。
裴嘉之正是通晓这一点,才减少了登门拜访的次数和频率,怕伤到了两位长辈的心。
其实,他何尝没把池家当成自己的家、池慕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呢?
池慕需要在病房留观一天,裴嘉之定了医院附近的星级酒店,江远自告奋勇,送池慕父母去酒店休息。
他有意为池慕创造了和裴嘉之独处的空间。
池慕坐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盘着腿发呆。裴嘉之坐在他对面,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顺手削了起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病房内,只剩下裴嘉之削苹果的声音。
他削苹果很有一套,苹果皮怎么削都削不断,削完了还是完整的一条。池慕盯着他削皮的动作,心下莫名安定。
淡淡的果香漂浮在半空中,冲淡了难闻的消毒水味,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了池慕雪白的病床上。
池慕看着那束跳动的阳光,猛然想起,裴嘉之一夜没合眼了。
“给。”裴嘉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池慕下意识张开手接住了。
“给我的?”他没反应过来,捧着苹果傻傻地问。
裴嘉之点了点头,起身收拾了没断开的苹果皮。
“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其他都是次要的。”
一块脆生生的苹果卡在了喉咙口,池慕差点咽不下去。
“你知道了。”他听出了裴嘉之的潜台词,“你知道我为什么掉下河了。”
“我知道。”裴嘉之平静地承认了,“你不该冒着危险,去捡那盏河灯,这是对你生命的不负责,也是对我和你家人的不负责。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心里要有数,这样做是不值当的。”
“我没有想到桥面会塌,我会掉下去。”池慕的解释苍白无力,“当时我身边有摄像师陪同,我以为他能保护我。”
“事实上,你的摄像师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在你落水的几分钟内,连抽了两支烟。但凡我来晚一步,你现在就不在医院了,而在殡仪馆,后天出殡。”
裴嘉之直白地阐述了后果,听得池慕胆战心惊,默默地放下了吃了一半的苹果。
“作为成年人,要有判断危险的基本能力,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就算是托付,也得找个靠得住的人。”
裴嘉之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疲惫,他摘下没戴多久的眼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池慕,你这样不懂事,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苹果从池慕手里掉下,一路滚到了裴嘉之脚边,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裴嘉之自知失言。在精神极度压抑、找不到出口的关头,他无意中说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烦恼。
这就像一张纵横交错的棋盘,裴嘉之运筹帷幄、稳操胜券,却不慎落错了至关重要的一子,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的弱点和软肋,在池慕面前一览无余。这种无法掌控的心慌感,迫使着裴嘉之略带惊慌地往外走。
“没什么,你听错了,我出去透口气,屋子里闷得很。”
“我听到了,你不许走。”池慕当机立断,下床去追裴嘉之,却忘了地上还躺着半个苹果。
他被苹果绊倒,直直地向前扑去,裴嘉之站立不稳,被他砸了个正着。
历史在这一刻重演,池慕再一次扑倒了裴嘉之。他趴在裴嘉之的胸口,有种顺势装死的冲动。
人怎么可以尴尬到这个程度?池慕脸颊发烧,像鸵鸟似的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他的耳边,是裴嘉之有力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在他生锈的脑子里放起了烟花。
他们的心跳声渐渐重合、不分彼此。池慕听着相同频率的心跳,就好像短暂地拥有过了裴嘉之。
只有短短一瞬。
“池慕,起来。”裴嘉之被压得动弹不得,“我快缺氧了。”
“好吧。”池慕恋恋不舍地从裴嘉之身上下来,顺便替他拍了拍胸口。“你摔伤没?”
“我胸口很痛,你做事能不能稳当点?”裴嘉之皱着眉头,尽力表现出痛苦,想让池慕忘了刚刚的话茬。
可池慕没有放过他。
“对不起对不起,反正我们就在医院,我陪你去楼下药房买药膏。”他关心了裴嘉之几句,话锋一转。“你刚刚说的,放心不下我是什么意思?”
这一茬是绕不过去了。裴嘉之一时语塞,给池慕找到了可趁之机。
“是啊,我一点都不懂事,还不听话,做事乱七八糟,从不瞻前顾后。我太差劲了。”池慕不惜贬低自己,来达成目的。“所以,是不是我让你放心不下,你就不会走?”
他捡起地上的苹果,用纸巾垫着放在了床头柜上。毕竟是裴嘉之削的,池慕舍不得丢,洗洗还能吃。
裴嘉之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他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池慕的问题。
一阵微风吹开了窗帘,室内的光线换了方向,在原本被阳光铺满的地方覆上了一层阴影。
“不,这不是我们能复合的理由。”裴嘉之沉思良久,给出了他的回答。“我可以处在朋友的位置上,陪你走一段路。在过渡期内,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来找我。”
“我不会和你做朋友的。”池慕咬牙切齿,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裴嘉之,你在开玩笑吗?你见过谁家恋人上过床还能做朋友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但我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
他气得踩了两下地板,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裴嘉之,你听好了,我从头到尾只想过和你复合,我们之间只会有恋人一种关系。除此之外,免谈。除非你能接受一个随时随地想和你接吻上床的朋友。对,没错,我没有底线,我空虚我寂寞,恨不得就在病房里压倒你。请问,你的道德底线支撑得住吗?”
人在气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池慕步步紧逼,裴嘉之节节败退。
“好了,我们不谈这个。”裴嘉之的慌乱显而易见,“你的意思我懂了,不做朋友,只做恋人。”
“为什么不谈,现在逃避的人是你,不是我。”池慕一把拽住了裴嘉之的领带,将他扯向自己。“你可以任意地批评我、指责我、教训我,前提是站在伴侣的立场上。我们做不了朋友,放在高中也许有可能,可我们结婚了,整整六年,早已超出了朋友的界限,回不去了。”
“你冷静点,池慕。”裴嘉之按住他,“我没有强制你的想法,我提出了建议,如果你不采纳,那我们还是照常相处,怎么方便怎么来。”
“可是你想过了。”池慕反客为主,冲着裴嘉之质问道:“为什么你宁愿和我做朋友,也不做恋人?”
他宁可顶着裴嘉之前任的名头,也不想和黎元思、于星文处于同一档次,做裴嘉之的朋友。
朋友和伴侣的界限,池慕分得很清。
朋友可以有很多个,可伴侣有且仅有一个。
裴嘉之心系工作,中午就走了,没和池慕坐同一班飞机。他临走前订了午饭,全是池慕喜欢的菜色。
池慕拿着勺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清汤。窗帘是拉开的,窗户外是蔚蓝的天空,时而有一架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一条长长的白线。
哪一架飞机是裴嘉之乘坐的?池慕不得而知。
他在吃饭的间隙频频望向天空,期望看到的尾迹云,恰好是裴嘉之乘坐的飞机留下的。
“不要走神,专心吃饭。”江远敲了敲饭盒,“在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补救。”池慕实话实说,“有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和裴嘉之吵架了。”
“为什么?”江远大吃一惊,“你搞什么,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不对他感恩戴德就算了,吵架是怎么一回事?”
“一码归一码,我没想和他吵,是情绪上头,收不住了。”池慕瞥见了床头的半个苹果,一下子悲从中来。“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我一听裴嘉之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就像个被点燃的炮竹,一碰就炸。你分析分析,我们还能和好吗?”
江远听完了原委,深感希望渺茫。
“你急什么,见好就收啊。裴嘉之都露出破绽了,亲口承认了放不下你,这不是好事吗?你非逼他进一步做出选择,把他吓跑了。裴嘉之是中庸派,你是激进派,你两还真是背道而驰。”
“我怕他真把我当朋友了,那和于星文、黎元思有什么区别?”池慕倔强地别过头,“不要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你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江远无可奈何,“我送你个忠告,欲速则不达。主要你们目前的关系就是不上不下的,你想进一步,裴嘉之不想。你得体谅他,他当下对婚姻是缺乏信心的状态,又不想和你彻底分开。他如果真想和你一刀两断,区区一个离婚综艺拦得住吗?”
池慕反驳不了,江远的话句句落在了他的心坎上。
“你为什么看得这么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远没有打击他,“你试着理解为,裴嘉之正在经历一个过渡期,他在给自己时间,也在给你时间。不过,从他的所作所为看,我敢断定,裴嘉之这辈子,算是栽你身上了。”
池慕放下汤勺,以眼神询问。
江远笑而不答。
一心一意地爱过一个人后,就没有力气再去爱别的人了。
————
池慕落水的事情在网络上引起了热议,虽然嘉宾在节目录制中受伤的先例比比皆是,但池慕的运气是公认的差,属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类型,讨论度和话题度就没下来过。
节目组的道歉声明是林宛白起草的,写得十分详尽,该道歉的地方一样不落。于是网友们惊讶地发现,救池慕上岸的是裴嘉之,做急救措施的也是裴嘉之,那你们节目组干嘛去了?
论坛上特地为此开了个帖子,研究节目组应负的责任,可惜聊着聊着,又跑偏了。
标题:【好一个草台班子,有同感的友友们请举手】
1L楼主
我宣布,我再也不骂池慕了,他怎么老是遭受无妄之灾啊。上回是被造谣,这回是掉河里,中间相隔不到一个月。节目组的道歉声明,我怀疑是裴嘉之施压了,写得那么详细,一点没隐瞒。最离谱的是两个工作人员,没一个掌握急救措施的,节目组没提前培训吗?
我都不敢想,裴嘉之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千辛万苦上了岸,还要抢救奄奄一息的池慕。亲眼看着爱人的生命一点点逝去,旁边也没人能帮忙,全靠意志力撑着。
气死了,我要讨伐节目组,谁和我一同前去?
2L
楼主,你帖子发迟了,战场都打扫完了。节目组过度节省,引起了众怒。昨天晚上,池慕粉丝痛骂节目组,说他们为了省钱苛待艺人,逼得导演表态了,下一期不上山、不下水,改进城了。
3L
那岂不是能偶遇了?来我的城市吧,我想找裴嘉之要签名。
4L
楼上异想天开,为什么不找池慕要签名?裴嘉之是圈外人,凭什么给你签?
5L
回复楼下,因为我是唯粉转cp粉,池慕的签名我有,就差裴嘉之的了。等我收集齐了就裱起来挂墙上,幻想他们复合了。
6L
你望梅止渴啊,他们复合是迟早的事。没人感慨一下吗?裴嘉之是真敢跳。深秋的天气,河水得多冷啊,就他一个跳下去了,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没跳。我怀疑你们磕到真的了。
7L
本来就是真的。如果裴嘉之不在,池慕必死无疑。我居然磕到了,我有罪。
8L
每日一问,他们什么时候复合?
9L
话说这一期池慕和裴嘉之双双中断录制,收视率铁定减半。一想到下个星期看不到他们,我做什么都没劲了。
10L
我也是,求求节目组别掉以轻心了,保护好嘉宾,该做的保护措施一个都不能少。
林宛白翻看着帖子,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不是她节省经费,而是投资方资金链断裂,节目经费大幅缩水。她本想趁着热度高涨重振旗鼓,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没赚到多少又因为池慕落水倒赔了一笔钱,赔得倾家荡产,口碑急速下跌。
她估算了一下第三期的收视率,心凉到了谷底。池慕和裴嘉之就录了一个晚上,能用的片段少得可怜,远远拉不回观众的视线。
人生无常,看来要借钱做节目了。
林宛白仰躺在办公椅上转笔,听到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门没锁,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西装革履,见人三分笑,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出的文件。
“您好,林导,我是裴先生的私人助理,他委托我和您谈谈投资节目的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林宛白转着的笔“啪”的一下砸到了桌上。
————
裴嘉之生日将近,池慕苦思冥想,寻找着合适的礼物。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令他苦恼的是,如何将礼物完完整整地送到裴嘉之手上。
落水一事不仅全盘打乱了林宛白的计划,也使池慕失去了和裴嘉之独处的时光。江远见他闷闷不乐,心一横,为兄弟两肋插刀,潜入裴嘉之的圈子打探了一番。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那帮人果然为裴嘉之准备了生日聚会,你猜主题是什么?”江远卖了个关子,故意逗了逗池慕。“是单身派对哦,庆祝裴嘉之恢复单身。”
“岂有此理,我和裴嘉之还没离婚。”池慕拍案而起,“你去打听地点,我要杀过去。”
“急什么,裴嘉之不一定会去。”江远气定神闲,“自从上次他和黎元思打架过后,和圈子里的人交情都淡了不少。他们想挽回与裴嘉之的友谊,所以今年的派对办得格外盛大。可惜了,裴嘉之不领情。”
“他和黎元思还没和好?”池慕有点诧异,“他们不是十年的朋友吗?感情好脆弱。”
“谁让黎元思踩到裴嘉之底线了。”江远意味深长,“他有在努力求和,上门找了裴嘉之好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了。”
“黎元思那么高傲的人,竟然会低头。”池慕半信半疑,“真想见见他成了什么样。”
“有求于人罢了。”江远说起风凉话来无人能敌,“他经常请教裴嘉之问题。”
他们聊得兴起,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池慕示意江远去开门,自己懒洋洋的不想动。
江远打开了门,神色为之一变。他没急着请人进来,而是提高音量,唤了池慕一声。
“池慕,黎元思来了,见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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