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多年以后, 羌古再回忆起这一天,必然会冲进朝辞的宿舍,将这个万恶之源揪起来痛殴。
但当下的羌古, 尚且猜不到自己未来的牛马生涯。
因此,他尚能游刃有余地在蓬勃剑气中撑地测滚, 在心里暗啧一声“轮椅不在, 双腿残疾到底不便行动”:“你们走!”
他这一声低喝是冲着那两个跟来的童子喊的。下一刻, 巫祭之力托举着他凌空而起,衣带当风,身姿凛然,煌煌然如婆娑飞天。
朝辞顶着张矜贵清冷的脸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手中转着骨剑,倒是没有趁火打劫:“要帮忙吗?”
“你觉得我需要?”羌古反问。
铃音将空气震荡扭曲成某种蜿蜒绵长的异兽。
半透明的烛九阴占据了大半个朝府,在异响的铜铃声中缓缓睁开竖立的独瞳。
《山海经·海外北经》曾记载, 烛九阴, 其瞑乃晦, 其视乃明。
羌古拟化出的烛九阴虽有类似的能力, 能颠倒日月黑白,可惜更多的时候, 羌古只会用它来维系秩序和稳定, 而不是带来混乱。
潜伏在雪幕中的杀手们显然认得这化物, 说不准还曾吃过闷亏, 一见烛九阴, 顿时收起所有犹豫,杀招尽出:
“不能让那长虫的眼睛全睁开!那东西能操控人的意志!”
“怕什么怕?!就算此时收手, 难道国师和剑仙就会放过我们吗?!”
亡命之徒背水一战的攻击再度铺天盖地地砸向羌古,统统被烛九阴挡在身外。
朝辞看着羌古大杀四方的背影, 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踱回捧着茶杯,拿大场面当IMAX电影围观的上司身边:
“冷不冷?谈点正事暖暖脑子吧——我有一个计划。”
“……”康柯放下茶杯,凝视朝辞,宛如讲台上的老师凝视做小动作的学生,“只是‘有个’计划?不是已经‘实施’了计划?”
谁见过猫咪搞事前,会先跑到铲屎官面前喵叫一阵,预先汇报接下来自己打算打碎几个杯子、挠破几袋猫粮的?
朝辞佯装没听清,继续道:“院长能为我兜底到什么程度?”
“滋嘤——”
类似大型蝙蝠群滋鸣的声音遥遥传来。
康柯抬头看去,就见那条盘亘在朝府的化物,竖立的独瞳已彻底睁开,眼珠一圈圈扩散着诡谲的紫光。
剑光忽然止息了。战局已定。
羌古无意在镇压下动乱后,继续维持化物,消耗自己的力量。铃音一振,贯彻东西的烛龙便作烟雾散去。
他转过身,看向朝辞和康柯他们,足不沾地地飘近而来——
“铮!”
“——!”
凭借着曾经积累下的丰富战斗经验,羌古在听见剑鸣铮响时,猛然催动巫祭之力,拖曳着自己向侧闪去。
仅仅分毫之差,剑气几乎贴着他的外臂斩下,在坚实的砖地上留下深深的烙痕!
下一瞬,本已停歇的刀光剑影如决堤之潮,再度轰然围伐向略显错愕的羌古!
“怎会!?”
愣头愣脑地跑远又跑回来的童子们连忙急刹,差点没撞到一起:“这些杀手竟能抵抗烛九阴的操控?!”
——他们当然不能。
支撑着这些杀手发出攻击的,已不再是自主意识,而是结束潜伏期,正式进入第二阶段的熵增种子。
柳垂坡边,一道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鬼影般出现在树下,又眨眼间消失。
巴尔德仅来得及冲着现身的14580挥去一道光明法术,对方的身影便消失在光河之中。
“该死!他刚刚不会一直藏在这里看着吧?!”雷文啐了一声,匆匆赶回院长身边,“流民都安置好了,现在怎么办?能逆转时间,把那家伙拽回来吗?”
“要是能拽,还用你提醒?”
朝辞手中的骨剑喀啦啦卷动起来,像有生命的蝎尾:“难怪咱们的通缉犯先生当面也没发现熵增种子的存在,14580特意跟来,恐怕就是为了藏匿种子气息的。”
“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
种子一旦进入第二阶段,肯定会暴露。那藏这一下和不藏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如此周折地带着熵增种子来袭击,可种子刚启动,14580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还是说……其实敌人根本不在乎藏不藏匿种子的行踪,也不是来袭击的,他们的目的,只是将种子送到康柯眼前?
【别出手!这分明是阳谋!】系统焦躁地用毛毛攥紧康柯的衣领,【哪怕是麦克斯韦妖,理论上也是会在强大中走向混乱衰亡的。】
【熵增与麦克斯韦妖的力量此消彼长,你们两个回溯抹消的熵增种子越多,麦克斯韦妖的力量就越强,这和催化你们走向灭亡有什么区别?!】
本来就缺力量的寰根本不在乎,已经巴不得地掠出去“做好人好事”了。
半途朝辞还拦了他一下,冲着终于开始捉襟见肘的羌古吹了第二次口哨:“要不要帮忙?”
“……”这次羌古果拒不了了。
他在心里骂了句“招霉运的外来客”,但出于对战局的衡量,仍是不情不愿地哼哼了一声:“……要。……请帮忙。”
“啧啧,早这么说多好。现在帮忙,可是要涨价的。”朝辞缺德地在这种时候拿腔作调,“我说,你付得起请我们帮忙的钱吗?”
羌古还当朝辞是在变相地讨要朝府被毁的补偿:“可以,都行,你也可以再多问几句,看我的尸骨能不能给你掏出金库的钥匙来。”
“啪!”
“啪啪!”
气球爆裂似的脆响接连响起,是成型的熵增种子撑破人皮,盘旋升起。
康柯安抚性地拍了拍焦躁不安的系统,和寰一道加入战局:【信我。】
【扫描,给大家同步熵增种子的位置,让其他人把寄居体都驱赶过来。】
【……】康柯下达的指令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只有那句很久没说过的“信我”,让系统短暂地回忆起与康柯初见的经历。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类,作为总局当年实战成绩垫底的预备员工,被康柯找上门时,还以为自己要被炒鱿鱼了,甚至还丢人地吓出几滴生理性的眼泪。
没人知道那一个晚上,某位不起眼的预备员工曾和总局的风云人物在无人知晓处谈了什么。
时间照样流淌,宇宙照样运作。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第二日清晨,康柯独自一人离开总局时,身边多了一个刚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系统。
而后一晃,就是无数年。
【……定位已同步。】
【已下发战斗指令。】
【……我当然信你。】
【老话说上了贼船就别想着回头,这条路都已经踏上了,我就没打算回头。】
没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批熵增种子收割得很快。
康柯没再选择回溯,而只是将熵增种子抽离出来,丢给寰当糖豆那么嗑。
羌古在康柯和寰像摘棉花那样“摘下”第一颗熵增种子,任寄居体瘫软倒地时,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变得微妙。显然是意识到杀死这一波外来客的机会不大——或者说几近为零。
因此,当康柯走向他,向他友好地打招呼时,他虽然表现的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平和地回话:
“你们为什么要跨越羌古之墙?”
“你为什么要建羌古之墙?”康柯反问,“担心新拓展的世界会冲击到旧九州的秩序?”
按理说,这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旧九州是寰的本源世界,作为天道的他有多强,旧九州的整体实力就有多强。
如果硬要精确的度量排序,那么目前各方势力、包括员工的实力,大概是这么划分的:
最高等:康柯、寰、雅威、熵增。
次一等:带着戒律的康柯、寰,和多半分享了熵增的一半力量的14580。
这次一等,和最高等比起来,实力就已经相当于打了对折,砍掉一半。
再下一等:朝辞、羌古这些由旧九州,也可以说是寰温养、培育出来的天之骄子。
再下一等:N、雷文、卡兹米尔等3S级世界中的佼佼者。
新拓展的世界,连3S级都够不上,是寰到处吞来的,又不进行融合,羌古这种赢在起跑线上的大能,有什么必要担心被这些弱小的宇宙冲击?旧九州不吞没其他宇宙的小可怜们就不错了。
所以各大世家、权贵才会如此希望推倒羌古之墙,毕竟在他们看来,羌古完全是在断他们尽情掠夺的财路。
羌古沉默片刻,看着朝府子弟来来往往,开始清点损失,打扫战场,半晌才慢慢道:“算是,但也不完全是。”
“这里之前出现过地裂吧?”
“因为一些往事,我曾经花费很长时间到处游历,想弄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是天灾吗?还是人祸?”
“后来我发现,这种地裂除了发生在新增的地界与地界之间,还会在另一种情况下出现。”
“当不同地域的人之间发生冲突时,地裂就会忽然张开,将冲突双方全部吞没。”
要说这是天灾,哪有天灾这么灵性的?
羌古并不打算多提往事,只皱着眉道:“羌古之墙可以隔绝两界之间的联系,自然就不会出现地裂的情况。”
“但是近十年来,我发现旧九州各方势力暗潮涌动,相当多的势力试图对羌古之墙动手——”
“那是因为想赚钱吧?”雷文说,“以前天下没乱的时候,可能还没多少世家敢这么肆意妄为,多少得顾惜一下形象,在皇帝面前演出清高的样子。现在皇子都死绝了,谁还要演?”
羌古默然,随后看向雷文:“如果皇子在短时间内接连死亡也有人在背后操控呢?”
“如果九州如今的乱局,是有人一手造就的呢?”
“假如有一个人,用着不同的面貌,游走在各方势力的阴影中,唆使、煽动,目的就是为了让九州陷入混乱呢?”
【……嘶。】系统忽然牙痛似的吸了口气。
“可他图什么?”伊瑞尔的问话脱口而出,才猛然发觉,几乎所有人都默然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参悟了什么他没想明白的真相,“??怎么?”
N环抱着手臂嗤笑了一声:“所以你混到今天也就当个妖精之王,做不了一方枭雄。”
“给你个简单的提示好了——”
“还记得圣殿的‘大清洗’吗?还记得你亲爱的堂弟为何以暴君之名,杀死大量的贵族?”
“‘旧的秩序是腐烂的,应当被更替的。’”罗安在背一句他读过的诗,他在流浪处也做过类似的事。
“‘那就将旧秩序砸烂吧,焚毁吧,如此,新秩序才能在旧日的灰烬上诞生。’”
“有奖竞猜。”朝辞弹了下卷动不止的骨剑,“是谁有化身千面?”
“是谁在焚毁旧日的秩序?”
“管事。”巴尔德忽然冷不丁地蹦出一个词,“朝府的管事。”
“迎接飞升的老祖,按礼仪来说,应当派出最得力、最有经验的人或管事人,但朝府派来迎接的却是一个年轻面孔。”
多么熟悉的情况,简直像是光明圣殿的异域版本。
曾经实施过大清洗的人最容易辨别新秩序的特征,他在刚来朝府时就怀疑过,朝府是不是曾被朝辞血洗过一次,所以管事和仆从们才那么惧怕朝辞。
系统嘶哈有声地扒在康柯耳边快速低语:【死猫!就是死猫!他刚进院的时候,告示牌上的代称半秒换一次,换了那么多个不重样的!】
他紧跟着又纳闷:【——但他现在应该干不了坏事了吧?他脖子上有戒律呢?】
“吧嗒。”
很轻地搭扣错开声,朝辞勾着垂落的银链晃了晃:“但也不是没人能解,对吧?”
第092章 第 92 章
西风卷着雪, 从断壁残垣间刮过。
员工们茫然地瞪视朝辞,大脑还有点跟不上事情发展的速度。
“不是……”雷文的大脑卡顿得最厉害,倒不是思维的问题, 而是感性影响了理性的正常运作,“你怎么……”
N和巴尔德这些人很难说, 但雷文是真把疗养院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看待的。对于后续来的朝辞、包括巴尔德等人, 他始终怀揣着一种, 对待重组家庭新收养的养兄弟的态度。
他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各有各的难搞,时常会发生冲突。
但这难道不正常吗?兄弟多的家庭不都是这样吗?
如果是和敌人相处,谁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抛开自己巫妖王、元帅之类的身份,如同幼稚的孩童一样在地上翻滚互殴?
朝辞明明是剑仙,哪怕不使用任何力量, 也该能够凭拳脚功夫轻易放倒院里的绝大数人, 为什么朝辞却从来不?
当朝辞像狡黠的猫咪一样穿梭、混迹在人群中时, 那双浅色的眸子中盈着的愉快, 难道是虚假的吗?
他这样茫然,想要质问, 可张嘴又想:
他凭什么质问?
朝辞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 骤然散成一捧新雪, 随着风漫卷向四面八方。
谁也不知道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不在此处, 仅留下一道幻影, 如今随风飘散。
雷文还立在原地。
仔细回想,院长的确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怀柔的举动。
没有休息日的加班、简陋得根本就是牢房的居住环境、受制于人的戒律……
有多少像他们这样踩着鲜血与骸骨前行的人会乐于留下, 而不是投奔和自己臭味相投、还能帮他们解开戒律的熵增?
他选择留下,是因为康柯的确帮助他完成了蜕变。而且他或多或少有点自我厌弃、自我惩罚的倾向。
那朝辞呢?
……其他人呢?
他的心脏为这个念头重重地跳了一下, 反应过来时,他已下意识地挨近康柯,目光沉默而挣扎地扫向周围的同事。
“?”巴尔德第一个注意到雷文的异样,“这么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会去投奔一个想毁灭宇宙的反派吗?”
N嗤笑:“难说。你的手段也没有正派到哪去吧?”
“只要不是疯子,谁都不可能投奔熵增。”罗安散漫地逗弄着指尖的微型机器蜘蛛,“支持那种想毁灭宇宙的反派有什么好处?想看自己的宇宙被当成烟花炸了?”
罗安的这个切入点很犀利,雷文愣了一下,顿觉有理。
不管是N还是巴尔德、卡兹米尔,谁都不可能想让自己的世界崩塌。
朝辞投奔敌人,难道是想吗?
“不。他应该是有自己想做的事,但这件事继续留在疗养院、带着戒律,无法完成。”
巴尔德很快推敲出最合理的解释:
“他想要建立的新秩序还没有建成,而令九州陷于战乱中,显然是戒律、院长所不允许的,所以他需要摆脱戒律,才能继续完成自己布好的棋局。”
【他想建立什么秩序?】系统觉得能为了建立新秩序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朝辞已经够疯了,【联邦?共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哪怕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谋参谋呢?说不准,完全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个问题?】
系统滴溜溜打转,像个孩子离家出走,焦头烂额的妈,而全程一言不发的康柯就是那个在家庭教育中隐身的爸:
【院长你说句话啊,你……诶,机动队发来了消息?】
和员工们心境截然不同、还在琢磨这个“底”要怎么“兜”的康柯闻声抽回注意力,拖出光屏:
“——他们找到雅威了。”
·
和员工们不同,朝辞在干这票大的之前,是特意找康柯报备过的——虽然也就提前报备了可能不到五分钟吧。
但这报备有效地避免了康柯早在工作中养成的“同伴背刺——埋下杀手”的应对模式,在看见朝辞跳反的瞬间,康柯就想起几分钟前,朝辞才提及的“我有一个计划”、“能为他兜底到什么程度”,因此他迅速拼凑出了朝辞的真实意图:
首先,毫无疑问的,卧底。
其次,大家分析的这盘棋局,朝辞也的确想下。
心思多的人,做一件事往往不止一个目的。有时运作好了,两个目的之间甚至能相辅相成。
在朝辞的这次计划中,“棋局”俨然成了他卧底的助力,他完全能用“留在康柯那里,我还怎么布局”来解释自己的忽然投靠;又能用“我在卧底啊,当然得坏一点,怎么能留手?”,来名正言顺地放开手布这盘注定残酷的局。
康柯靠在病房门边揉了下太阳穴,不是很想想朝辞留的那句“兜底”究竟要他兜多大的底:“你们确定,送来的路上雅威醒过?”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如果不是祂醒来冷不丁问了句‘你是谁,我是谁’,我好好地给祂做什么体检?”
84588把康柯外门外拽了拽,拿出检测报告给康柯看:
“祂身上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完全和普通人类一样。报告还显示祂存在失忆的问题……说实话,我有点想建议你再确认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局长本人?”
很难说84588提出这个怀疑,有多少是出自理性考虑,多少是看过床上的老人后,感情上升起的怀疑。
沉睡着的雅威,实在太像一位普通的人类老者了。他能让你联想到任何与人类老者相关的词汇:苍老的,包容的,脆弱的……
84588很难将这样的特质与至高无上的神明重叠。
康柯摇摇头,沉默地看了会床上的雅威,站直身体:“是本人。”
当雅威和他独处时,一直都表现得像个普通上了年纪的老头,可能会有面对子孙辈的纵容,也会有坏脾气的毒舌暴躁。
祂的神性恰恰是寄寓于人性中的。
“我把他从沉眠地带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忆了。”
一旁的寰事先声明:“要么是力量损耗的副作用,要么是他自己的计划。”
康柯最后确认了一遍雅威身上没有别的问题,走出病房,将门掩上:“人没危险就行,其他都是次要的。”
现在更主要的,是确定下一步计划。
员工们端着饭聚过来了,一半是想听正事,一半是想看看院长的神奇养父到底长什么样。
牛排、肉酱、甜点的香气交织在一起,人间烟火气驱散了朝辞的突然跳反带来的负面影响。
“首先,朝辞是卧底。”康柯说。
他没打算瞒着自己人,做谜语人有什么好处?
摊开了讲,反而方便员工们在和朝辞产生冲突时,自行斟酌局面,做出最佳的选择。
“其次,他的卧底有利于现阶段的我们。”
原本他们还需要大海捞针地寻找敌人、熵增种子的踪迹,但朝辞这一卧底,势必会名正言顺地借用敌人的力量搞事。
他们不再需要到处寻找散落的熵增种子,只需要专心对付朝辞,朝辞自然会在对敌的过程中,将熵增种子送到他们面前。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非常简单:了解朝辞想建立的新秩序是什么。”
“以及,对抗他在明面上做得任何过激举动。”
雷文的神情在康柯给朝辞发完好人卡后瞬间松快了下来,像一只塌下来的菇。
但他很快又支棱了起来:“死猫肯定还做了别的准备,他一贯喜欢谋定而后动。既然他从前没跟我们提过新秩序的事,就一定会给我们留下线索提示……”
“你是说羌古?”罗安不是很喜欢甜的东西,手里捉着一只啃了一口的蛋挞,面露抗拒,“如果羌古说的猜想都正确,那今天各大世家来围攻羌古,是朝辞在背后煽动的。”
“那些熵增种子,恐怕也是朝辞和熵增勾结后,给杀手们种下的。”
如此大费周章,制造这一场混论,朝辞的目的是什么?
思来想去,朝辞全程好像只主动促成了一件事:
迫使羌古向疗养院求援,让疗养院成为羌古的债主。
【他这是……设计想让羌古进疗养院?】系统痛苦地卖力思考,【为什么?羌古会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有用吗?】
系统想着想着,发出一声暴躁的大喊,像一只尖叫海胆:
【有什么计划为什么不能在一开头先交代清楚!?谜语人都给我滚出阳间——!!】
康柯花了一秒思索自己属不属于该滚的行列,但思及他的计划一早就跟系统说过,所以他很快心安理得地接过餐盘,准备用餐——
然后无意间对上了一双心虚的眼睛。
“……”康柯刚举起的叉子放了下来,凝视正在目光游移的另一个自己。
……差点忘了。
面对熵增这样的敌人,他会一早埋下暗线,难道另一个自己就不会吗?
康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过盛的掌控欲的驱使下放下餐盘,踢了一下佯装若无其事,转过身拿后脑勺对他的寰——不重,但足以迫使寰慢吞吞地转过身,和他对视:
“你不会也有一个计划吧?”
这就很好笑了。三个人三个计划,互相不知道。
这是准备学习死亡小学生的主线,上演红方大乱斗吗?
寰则敏锐地捕捉到康柯话中透露出的重点:“‘也’?”
两人同时露出介于“面无表情”和“营业微笑”之间的神情,像在面对面照镜子。
康柯:“要我先说吗?那之前欠的那一次,就算一笔勾销了。”
“那么宝贵的机会,何必用在这种事上?”寰在一旁学生(欣喜)的尖叫声中,从对方的作业本上撕下两张纸,“我们同时写,同时交换。谁也不欠谁。”
第093章 第 93 章
晚七点, 疗养院灯火通明。
卡兹米尔和约瑟夫先后回院,学生们将卡兹米尔包围,为了不写炼金作业表示想要参军。
伊瑞尔气得心脏痛的低声咆哮和卡兹米尔理性的战况分析交织在一起, 康柯将这些喧嚣抛诸身后,和寰回到院长室, 站在门口和门外的系统讲道理:
“不是甩下你, 也不是喜欢当谜语人, 你清楚系统的易攻破性,我不能让你知道太多。”
系统失落到毛团缩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到现在连自己原本是谁都不记得……】
【我倒是不在意过去,可就是觉得, 自己好像太没用了,帮不上你什么大忙。】
这么多年过去,他或许比从前坚定果敢, 但在很多事上依旧笨拙。偶尔他会生出一种不安感, 思索自己是不是惰性太强, 依赖着康柯的强大于是不思进取, 他还有什么能帮同伴做的?
康柯的神情柔软下来,玩笑说:“你要是把这句话拿出去说, 总局估计就要派人来查我是不是PUA系统了。”
他在系统张嘴前收敛了笑容, 认真地说:
“没开玩笑, 你是我合作过的一万零四百多个系统中, 工作效率最高的, 抗压性最强的。”
“在你之前,我合作过的每一个系统都无法长期忍受我的工作强度, 最终选择和我解除搭档。”
“只有你,连续陪我走过了两兆余个世界, 期间多次因强度过高返厂重组,但每一次离开,你仍然会选择回来,而不是向我提议的那样,换个轻松点的文职,等待麻烦结束。”
如果说,是将神性寄寓于人性中的雅威,令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人类。那么系统,就是他在每一个世界行走,不论目睹多少丑恶,依旧对人性保持乐观的道标。
不善于心计、心直口快、拥有追星、看番等诸多爱好……一个普通的人类拥有这些特质,的确不算稀有。
但一个行走过两兆余个世界,因工作强度体验崩溃解体无数次,看遍世间善恶的人呢?
当他依旧保持着这些看似普通的特质时,是否能说明,他的意志比任何人都坚定?
系统被夸得飘飘欲仙,快撞上门框顶了才干咳几声降下来:【你再多说几句,我都要嗑我俩的CP了。】
当然这不太可能,毕竟他是个直男,而他宿主是个性冷淡。
——哦,不对。
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他已经更换了这个错误标签。
他宿主不是性冷淡,只是谁也看不上眼。天上地下,唯有自己是最完美的……还偏偏真就让他找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系统搜索着“自恋癖”、“纳西索斯”之类的关键词飘走了,因为搜到了大量的粮,没什么障碍就跨越了这点“宿主讲秘密不带我”的小emo,打了鸡血一样冲向新世界的大门。
康柯无语地目送小光球发射出去,几秒后寒寒地瞥向侧窗底下:
“用炼金饰品隐身,我就发现不了你们了吗?”
半蹲着身子的雷文和N显露出来,不约而同地重重啧嘴,不甘愿地起身离开。
康柯关上房门,和正欣赏自己编的草花篮的寰对视一眼:“……”
寰不紧不慢地伸手,从草编兰花蓝下捉出一枚窃听器!
康柯:“……”
真是……这一院子的卧龙凤雏,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甚至很难说这窃听器是卡兹米尔建屋子的时候放的,还是罗安让微型机器人丢的,朝辞这种全能型人才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和寰对视两秒,默契地开始转身搜查整个房间。在三分钟内翻出窃听器×3,摄像头×1,寰还现场捉到了一只绿豆大小的机器小蜘蛛。
康柯被喊来围观时,这只小蜘蛛正奋力迈动自己丁点儿短的腿,努力奔向自由的前方……然后被寰抓了个正着,八爪朝天划拉了一阵,“吧嗒”一下装死了。
“……”
房间就像装死的机器小蜘蛛一样安静。
两个人沉默片刻,同时抬头,看向头顶的灯。
“……”灯泡可靠地、稳定地散发着暖光。
康柯:“……巴尔德。允许你在疗养院内保留部分能力,是为了省电的。不是为了方便你偷窥的。”
灯泡不甘心地闪了两下,在康柯暗含威胁的晏晏笑意中“啪”地熄灭。
寰“哗啦”一声拉上遮光窗帘。
康柯揉着眉心在床边坐下时,再度升起了久违的“无痛带多娃”的错觉,就连他对寰说出的第一句话都如此具有家庭气息:
“拿纸就拿纸,你撕小孩儿的作业做什么?”
屋子里漆黑一片,一双手摸索过来。
最开始的还只是看似目的正经地摸寻方位,后来就变得肆无忌惮:
“你的那张纸呢?说好了同时交换。”
康柯同样不客气地将手探进对方侧腰的口袋,翻找时指尖压过那截劲瘦而有力的腰际,因为绝佳的手感而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多流连了几番:
“外套内侧,胸口口袋。”
那双手立刻落在他的领口,挑开军礼服上端的纽扣;他的手也在对方的指引下,紧贴着那截绷紧的侧腰抽出口袋,探入更下方的军裤侧袋里。
黑暗无光,密闭环境,仅有自己。
这三组关键词,似乎共同构成了一个隐秘而安全的环境。
于是他们没人在意自己凌乱的衣着是否得体,东倒西歪互相压靠的身体是否失态,只放松地纠缠在一起,展开纸张,摸黑觑向上面的字:
【卧底】
“……”两人一时间盯着完全一致的纸条再度陷入沉默。
就……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毕竟是同一个人,怎么不能想出同一种计划呢?
“卧底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不约而同地微妙停顿,又不约而同地提出同样的质疑:
“你这卧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卧的?”
一句相同的问话解释了所有。
很明显,这两位都早早铺下了暗线,目前熵增身边已知的卧底就已经有三个,再来一位都能在熵增眼皮子底下凑一桌了。
两人保持着纠缠的姿势僵持片刻,寰爬开去找新的纸,康柯绿着脸从床头柜中摸出两根笔,摸黑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和寰左右手交换。
寰的字条上写的是【鬼界】。
康柯的字条上写的是【死人】。
与此同时,雅威的病房里。
“……艹。”
一句忍无可忍的粗口终于响起,发声者道出了其余同伴们的心声:“这写的什么哑谜??”
都拉上窗帘关上灯了,难道不该说点敞亮话?
如果此时康柯来查房,就会发现自己所有的员工集体翘班了,扛着锄头、抱着水电焊箱挤在他养父的病房里。
而之前始终处于沉睡状态的雅威,此时正保持着清醒状态,非但清醒,甚至还能分享神视的能力。之前那张检测报告,可以说除了失忆,没一处是检测对的:
“你们说,这两个都是我的儿子?”
老父亲的身份能令人的关注点歪到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方向。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关心院长打的哑谜,只有老父亲关心他的两个成年儿子,好好的谈情报为什么会躺到床上,为什么要以这种姿势纠缠在一起。
“噢别担心,”雷文安慰,“是养子,没有血缘关系。”
系统跟着安慰:【我特意查过了,自恋癖最多算是有病,没有违反公序良俗。】
雅威:“……”
完全没有感受到安慰!!
脆弱的老父亲瞬间不脆弱了,行动敏捷果断地从床上翻身而起,在员工们不那么诚心的“哎哎哎千万别去”,实则应当理解为“好好好快踹开房门”的阻拦中大步流星走到院长室前,一掌拍碎本来就不那么结束的红木门: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当光再次泄入房间时,死装也跟着回到了两人身上。
康柯和寰几乎在房门被撞破前同时弹开,众人争先恐后地涌进房间时,只能看见两道温和斯文的身影端庄地坐在床的两端。
寰不紧不慢地收着床上那两张就算不收,也没人能看出什么意思的纸片,语气中暗含谴责:“进门为何不先敲门?何等失礼……”
康柯则惊喜于雅威的清醒:“你醒了?看起来……还挺精神?”
雅威狐疑地打量两个儿子整洁到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裳,一丝不乱的长发,由于没有过往的记忆,不知道两个崽在死装这一领域上如何出神入化,于是产生了自我怀疑:
虽然刚刚用的能力应当是能洞察世界,但他没有记忆,万一用错了呢?万一他看的是什么幻觉,或者噩梦呢?
雅威像怒气冲冲闯进儿子房间,以为儿子在看管制片,结果却是在看微积分的老父亲,在儿子们谴责的目光中生出几分尴尬:“你们……呃。”
他定了定神,急中生智:“你们刚刚收起来的那两张纸片,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鬼界、死人?
系统在康柯的凝视中心虚地往雅威怀里一藏:“局……局长的神力还在呢,祂可以替我设下防护,不用担心泄密啊!”
康柯捏了捏鼻梁,倒是没再拒绝系统:“他在鬼界放了块切片,被熵增主动招安了。”
“但这也只能让熵增确信这个切片有忠于他的理由,并不能让他完全放下戒心。”
寰毫不吝啬对于自己半身的赞誉:“院长的办法更好,他想迫使熵增亲自动手,创造一个死人,只有这样的死人,才能让熵增不会保持戒备。”
“……?”
员工们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是不是觉得自己说得还挺清楚的?”
“什么创造死人?和卧底什么关系?”
“难道是我智商不够吗?听不懂稍微跳跃一点的故事?”
雅威抬起手,他的形象和气质就很有贤者般的威严,一下收住了员工们的窃窃私语。
他蓝得像海的眼睛看向康柯:
“他们说,你并非人类?”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但我如果抚养过你,应当教授过你如何‘去自我中心’。”
“向另一个个体讲述故事时,你不应当预设自己了解的情报、心中掠过的思考——”
“……不必一一说出口,对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康柯的眼底掠过一丝怀念:“你的确教导过我这一点。”
雅威眼中带着鼓励:“你可以向你的同伴们重新解释这两张字条。”
康柯很吃雅威这套,寰则恶寒地打了个寒颤撇过脸。
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事实:面对恶意时,他们享有着同样的思维;而面对善意时,寰显得更加无所适从。
但他仍然坐在原处,没有走开,垂着眼睫拨弄手掌心中的那两个纸团,听康柯将自己的思维尽可能地拆解开,一一向并非自己、因此无法心有灵犀地理解自己的旁人叙述:
“羌古说过,每一次地裂出现,都是因为不同世界间发生冲突。”
“这听起来不像天灾,更像是有意识地阻止不同世界观拼合引起的冲突。”
一旦放慢了节奏,哪怕是系统也能跟上康柯的思维:【谁会想阻止这种冲突啊……还得有这样的能力——嘶,寰?】
康柯微微颔首:“之前寰也解释过一句吧,地裂连接着鬼界。再加上我问寰‘卧底是谁’,他写得答案是‘鬼界’,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地裂是寰造成的,为了组织不同世界观拼合引起的冲突。
掉下去的人会直接进入鬼界,由鬼界负责看管,整个鬼界可以说就是寰为了处理强行拼合而创造的“售后处”。
“而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凡是这种计划中的‘兜底环节’,或是核心的关键点,我都不会假手他人。”
和康柯打过无数年配合的系统,不由地将寰当成自己的宿主来设想了一下,瞬间打了个机灵,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么得出‘有切片存在’的结论的!如果是院长这种掌控欲过盛的抖S……呃,责、责任心很重的好院长的话,比起把兜底的事交给别人,他百分百会选择切个分.身出来,同时干两份活……】
不然他当初是怎么因为工作强度太大,被送回厂返修的?
系统的心因为社畜的回忆而感到苦涩:【那后一句被熵增主动诏安……哦,我懂了。】
虽然不擅长心计,但康柯设局时,时常也会同他分享思路。
其中总会被老生常谈的一点是:送到敌人手边的,永远不如敌人自己争取来的香。
“像朝辞那样主动投奔,很难打消熵增的疑心。”康柯沉吟着道,“这猫大概是在这一年间,逐渐摸清了我更倾向于设后手局,所以才主动跳进局里,想加快局成的速度,做引玉的砖。”
他这种设局的倾向其实还挺明显的。
比如当初伪装成对总局不满的院长,等待敌人主动联络;寰伪装成通缉犯,等待熵增自找上门。
就连之前设赛博卧底局的时候,他的计划也是让学生们先出人头地,等待各大军区和研究所们主动投来橄榄枝。
这种局的好处是,敌人总会对自己主动抢来的人削减戒心,很少去想“我抢来的猎物会不会是猎人”。
坏处是,要等太久了。
也难怪朝辞会主动入局,想催化速度。
“而寰之前默认过自己的卧底已经潜入敌人内部……说明这次引鱼上钩已经成功了。”雷文的思路也清晰起来,“原来如此……那寰说的,‘创造死人’又是什么意思??”
第094章 第 94 章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正事上。
唯有雅威这位老父亲, 因为不知前因后果,跟不上大家的节奏,索性开始思考之前神视到的画面:
如果他的两个养子真是那种关系, 他该怎么做?强烈反对吗?
之前从病房里冲出来时,他的确是压着一股无名火, 可现在打打岔冷静下来, 他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恼火:
因为同性不该相爱?因为道德伦理?
他深入地探索自己内心对这两件事的感受, 确定自己并不在意前一个问题;而对后一个问题,他有着异于人类的标准。
那他究竟为何恼火?
在场的两个养子哪知道他们的养父已经想到什么地方、甚至开始叩问内心了。
天知道他们目前也就只是习惯性地贴贴,闻嗅对方身上令灵魂感到完整和怀念的气息,偶尔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满足一下不方便对旁人施加的过激掌控欲。
因此寰还在贴心地替雷文解惑:“你认为上位者对什么样的人最放心?”
死人。
只有死人不会泄密、不会背叛。
哪怕宇宙中存在骨族、亡灵, 人们仍旧更倾向于认为“死者没有危害性”,这一点甚至能在康柯的XP中体现出来——
他之所以认为白骨生花是美的、让他心动的,就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认为白骨不会背刺、不会逃跑。
它会永远安静地呆在他为它准备的小房间里, 成为他可以永远私藏、绝对掌控的宝藏。
他没在意众人因为这段“人物剖析”而变得有些僵硬的表情:“所以, 康柯的计划是:第一:迫使熵增亲自动手, 创造这样一个能够让熵增全然放下戒心的死者。”
“第二:为了方便后续对熵增动手, 要让熵增在杀完人后,把这个‘死人’继续带在身边。”
众人认为寰在说天方夜谭。
但身为亡灵法师的N却忽地明了了康柯的打算:“你想迫使熵增亲手杀死这个人, 再将他作为傀儡带在身边?”
简述起来好像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这里面有好几处关键点, 缺一不可, 要同时达成。
这得要多少计划, 才能引诱敌人一步步走上预设好的道路,达成如此精密的要求?
而更令人后颈发麻的是, 当他怀抱着对这项计划的知情,再去审视熵增身边时, 霍然发觉竟已经有这样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人站在熵增身边了——
【14580??】系统发出尖叫,【难怪!!之前每次能抓他,你都扯出一堆借口不作为,什么追踪行迹、了解敌人的计划,我还以为你在为放跑敌人而挽尊呢!】
他因“终于勘破真相”而激动了一阵,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等等,按他们刚刚分析的,这个14580最后得被杀死、做成傀儡……那、那他不是得因公殉职?】
“……”康柯没有说话,用富含暗示的目光看着系统。
系统茫然:【?】
系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这、这个14580,该不会,就是我吧?】
“??”信息缺失的员工们又开始探头探脑地发表疑问。而系统始终盯着康柯,看他微微点了点头。
多年前的某个傍晚,康柯等候在尚未获得14580这个编号的预备役的宿舍中,向对方诉说了总局正面临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雅威的沉眠,极有可能是他造成的。”
“机动队需要一个来历完全清白、不会太起眼的人做线人。直接捏造一个虚假的身份,对敌人来说很容易辨识,所以……”
“我、我当线人?!”名为沈淡的预备役惊恐吸气,“我不行——我哪能——”
“不需要你亲自来做,”康柯解释,“我们只需要借用你的躯壳,会有专人来负责卧底的事宜。”
“至于你的魂魄,我们会伪装成疗养院的普通系统。”
“可……”沈淡焦虑得想站起来踱步,双腿却因为惶然而发软,“万一这计划失败了,我……”
“沈淡。”
一直站在窗边,用保持距离来削弱沈淡可能感受到的威胁性的红发军官站直身体,军靴踩着沉而稳的步子走过来。
沈淡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因为怯懦而遭受长官的呵斥责骂。
他心里乱纷纷地想着“我其实也很想做‘维护宇宙和平’之类的大事,不然我为什么要进总局?”、“但是……但是这也太突然了,哪有游戏一上来就给新手玩家扔个关底Boss的”、“天,如果换成同期的那几位尖子生,他们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是不是的确不适合这个职业……”“为什么选我?选那些尖子生不是更——哦,间谍不能选高调的。就是因为我很不起眼所以我才中签。”
他浑身僵硬,很想立即站起来大声检讨自己的错误,就像带他们班的长官要求的那样。
但他的身体像是被很多情绪封住了,令他冻结在原地,只有内心的想法汹涌而痛苦,拼命想涌出封闭的躯壳。
完了。
他颓然地想,之前综合成绩垫底已经很糟糕了,现在又表现得如此懦弱,他一定会被长官鄙夷、踹出总局。
然而。
那位看起来就很强大,气势与他们这些小虾米完全不同的红发长官却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半跪半蹲下.身,消弭了居高临下带来的无形压迫感。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怪,仅有令人心安定下来的平静:
“你不需要紧张。拒绝是可行的选项。”
这个长官说话有点怪怪的,像什么翻译文,他怀疑对方平时不咋和同事聊天:
“无畏和畏惧,都是人类会拥有的正常特性。它们是可以共存的。”
“你此时的拒绝,并不意味着否认你同样具有无畏的特性。”
“而即便你始终畏惧,也并不意味着你没有存在的价值。”
宇宙是广袤的。
强大的人,弱小的人。无畏的人,怯懦的人……祂都会兼容。
因此无需在祂面前紧张,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项。
当年的沈淡还不知道康柯是世界意识,但奇迹般地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很神奇,那时的自己听完长官的权威,第一反应居然是看着对方竭力组织言辞的苦恼神情忍俊不禁:
“长官你肯定是那种训练期间闷头加训,一点不社交的类型。”
就连身上一堆荣誉徽章的长官,都有不擅长的短板,那他容易怯场,总是影响实训成绩、影响随机应变的反应,好像也很正常。
他因此放松下来,认真考虑后同意配合。
【然后就跟这位工作狂搭档了两兆多个世界。】系统抹了一把辛酸泪,【记忆被抹了大半。】
【但也不能说没好处吧……有多少人能跟着康柯历练呢?首先我这个怯场的毛病是改了,其次还混到了一个编制。】
编制才是重点。系统眼泪汪汪地看向康柯:【人事的工作我没咋做过,但我工作干得不比14580壳子里的同事少啊,那个副科级的待遇,等我回到身体里以后还能留着吗?】
一旁的大学生系统听呆了:【前辈你好卑微啊……两兆多年的工作经验,多次为总局工伤返场,你就想换个副科级待遇吗?】
原本严肃的话题顿时变质,疗养院内开始弥漫起一股社畜独有的、淡淡的死人味儿。
康柯:“……给你的工资难道少吗?”
系统抽泣了一声,随着真实身份的道破,被移除的记忆回来大半:【光有钱不够的……院长你没参加过我家的年夜饭,上凉菜的时候问工资,问完工资问单位,问完单位问职务……就算有钱有编制,还得再问‘小沈啊,你多大啦?找对象了没有?’】
系统响亮地哽咽了一声:【我当了这么久的光球!!每天007!哪来的对象!?】
约瑟夫给予地狱式安慰:“但你离开这么多年,这些长辈应该都死绝了吧?”
系统坚强围笑:【没有呢,他们建国前就成了精。】
康柯:“……”
短短一段话,要素过多。
员工们又开始问“什么精?建国是什么重要的时间点吗?”
寰则凑过来,柔润的眸光中藏着危险:“14580离熵增那么近,难道没有给你透露过关于熵增的消息?”
还累得他到处吞噬世界,后来又折损一具肉身。
康柯不为所动地睨回去:“埋下去的暗桩,当然是最后一刻启用才安全。你让自己的切片和14580达成合作,难道就敢随意和切片联系?”
“……”确实没联系过。
寰发觉很难跟自己打赢嘴仗,遂虚掩住哈欠,转身走回院长室。
刚叩问完内心的雅威及时拦住也想回屋的康柯:
“你们……”他有点纠结地看看寰的背影,又看看康柯,“你们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天可怜见的,老父亲问的是俩儿子的感情问题,康柯却会错了意:“计划?”
事业心根红苗正的康柯想了想:“也对,计划拖得越长越容易多生事端。那就双管齐下吧。”
“从明天开始,九州这里的麻烦交给你们处理。”
“我和寰去‘见’熵增。”
问儿子“你这恋爱怎么谈的”、却被回了一句“我明天加班”的雅威:“??”
雅威:“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095章 第 95 章
无人能理解老父亲的心情, 牛马们的关注点都在:“等等,什么叫‘去见熵增’??”
社畜或许很难揣测老板的心意,但对“混蛋老板好像又在变着法子加工作量啦”这种事异常敏感。
康柯底气很足地回视:老板自己不也在加班吗?难道要老板独自加班, 员工坐等躺赢?
“我刚刚不是解释过吗?‘凡是计划中的兜底环节,或是核心的关键点, 我都不会假手他人。’”
所以, 他会派谁去操纵14580的躯壳, 潜入敌营?
当然是自己的切片。
现在,他只需要顺着与切片之间的联系,进入14580的躯壳……
“你就是想当撒手掌柜。”N犀利地指出,“把九州这边的战场抛给我们。”
“这怎么能叫撒手掌柜呢?难道不是给你们自由发挥的空间吗?”康柯满脸讶然, “莫非,你们更希望一辈子都听从我的指令?”
被堵得一句话都反驳不出的众反派们:“……”
可恶……!你们当老板的是人手一套《常用PUA话术大全》吗?!
康柯仍在输出:“别妄自菲薄,我对你们的期望很高的。比起当算盘珠子一拨一动, 你们应该学会在工作中多思考, 发挥主观能动性……”
“……”老父亲闭上嘴, 对散发着“狗领导”气场的养子退避三舍。
这个养子正在工作, 还是不要打扰了。去打扰另一个没在工作的养子吧。
半分钟后,刚洗漱上床, 就被老父亲礼貌地邀请谈心的寰:“……”
但凡雅威有点被囚禁期间的记忆, 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寰冷泠的眸光藏在晦暗的阴影里:“我大概听岔了, 你方才问的什么?”
雅威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们相爱吗?”
“???”寰的头顶有一百个问号冒出来。
危险的目光无了, 他的脸上只剩下震惊、见鬼、迷惑。
他之前真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难道不是吗?”雅威惑然, “但我在院里问了一圈,他们都说你们每晚会相拥入眠, 在外行动时也时常搂搂抱抱,康柯总是勾你的项链, 挑你的下巴……”
雅威滔滔不绝,寰头晕目眩。
哪有时常?哪有总是?他们只是同样对早已回不去的故乡无法忘怀,出于相同的掌控欲和胜负心想征服对方。
如此纯净的关系和互动,怎么落进旁人口中就如此不堪入耳?
雅威:“噢,纯洁。那同样的事你能和其他同事做吗?”
“当然不能。”寰不假思索地回答,微妙地顿了一下后快速补充,“但那与相恋与否无关,我们只是……平等地看不上所有人。”
他从床上下来,平等地赶走了看不上的老父亲。
临关门的时候,康柯挤进来,转身对着跟在屁股后面、还想再聊五块钱的员工们道:
“九州就靠你们了——从明天开始,我和寰会灵魂出窍一段时间。雅威,沈淡,劳烦你们帮我们看护躯壳。”
雅威欲言又止,显然是想继续之前的恋爱谈话,但最后,他只是抱着系统深深看过来:“注意安全。”
“……我们等你们回来。”
·
吵闹只是战前践行的一种变式,所有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康柯和寰将比所有人更先奔赴最终的战场,谁都想多聊几句,毕竟谁也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形式。
雅威病房的灯亮了一晚,第二天一早,N去院长室送早饭时,就见院长和寰以一种平静端正的姿势,双手搭在腹前平躺在床上。和这两人惯常紧挤在一起的姿势相比,这睡姿真是……
“晦气。”雷文捋起袖子进门,将两具躯壳的姿势改成背对背侧躺。
隔十分钟再来看,约瑟夫和巴尔德都站在床尾,对着床上的两人点评:
“背对背的寓意很糟糕。我在很多人类文学上读过,这往往象征着背道而驰、分道扬镳,所以我将他们的姿势换成了额头抵着额头。”
“这种构图在某些画像中,的确具有亲密和睦的象征意义,但我曾见一对早夭的双胞胎兄弟在下葬时如此安置尸骨……”
坐在床边翻阅名著合集的雅威,表情介于“会不会说话,想打人”和“……听着是有点不祥,不然再换一下姿势”之间:“你们不用上班的吗?我记得今早你们商量说,要接羌古入院?”
摸鱼的员工们顿做鸟兽散。
——不过这一切小插曲,康柯是无从知晓了。
他正身处于一个暗黑红色的房间内,墙壁与地面不断扭曲变换,像流动的立方体浪潮。
整间房间里,只有一套书桌椅和床是稳定不变的。他透过时不时变成像素模糊的玻璃窗往外看,只能看见混沌的能量。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熵增将这些无序的力量具象化成了人类能够理解的形式——大片如同黑色铅笔乱画出的线条。
这些平面二维的线条架构成立体的道路、台阶,还有高耸的建筑轮廓,线条外裹着深红色的光,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会住的地方。
康柯为熵增居然会给自己的手下提供住宿而惊叹了一下,很快低头去看桌角摆放的日程安排(他暂未与切片融合):
【7:00-处理人员纠纷(IoE连发)
9:30-听证会(《死月》更新!记得带入耳式无线耳机!!!)
12:00-在办公室门口挂上‘谢绝任何人入内’的告示牌
13:00-打请假申请】
康柯:“……?”
虽然不知道《死月》是什么,感觉像是个番剧,但怎么感觉这个切片在敌营的日子,比他这个本体还快活?还“戴入耳式无线耳机!!!”,这是打算参加听证会的时候偷偷看番吗?
他狐疑地扫了一圈书桌,看见疑似“IoE连发”的枪.械斜靠在书桌边,桌上的电子钟走到6:58.
“咚咚咚咚!”办公室门被人急促的敲响。
康柯拎起机.枪,推门而出:“差点忙忘了……你们特意来接我的?”
同样背着枪的同伴们不疑有他,其中一个嘿笑着拿手肘捣他:“真忙忘了,还是刷番刷上头了?诶,今天那个听证会你被要求参加了吗?就是那个朝辞申请调度大批量熵增种子的那个?”
康柯忖度了一下切片大概塑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设:死宅、社恐、社畜、摸鱼,遂塌下肩膀,无精打采:“别提了,《死月》……”
“噢别担心,”队友热情地揽住康柯的肩膀,叫人很难想象这是敌营,“一会儿听证会你坐我边上,咱俩一起坐后排追番!”
——而后,这位队友始终维持着如此热情的笑容,将名为“人员纠纷”,实为“拒绝合作”的被俘院长们轮流做成人彘。
最终是康柯给这些生不如死的俘虏挨个一枪,提前结束他们的痛苦。
9:20,康柯在会议厅对面的卫生间内处理掉浑身的血腥气,顺便将这些牺牲院长的灵魂藏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9:30,他在那位队友的催促下,坐上听证会的后排,戴上耳机。
听证会现场来了很多人。
康柯在队友兴冲冲调频道的时候,用目光扫过整片会场,感觉这里比起“会议厅”,更像是水刑牢房。
青灰色的石质地面上留着纵横交错的沟壑,绿色、不知成分的水流淌其中,沿着一条条沟壑最终汇到发言台四周。
康柯很难不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如果放任朝辞走上这个发言台,接下来他也得被迫目睹对方受刑而死的过程……
——不,不对。
康柯微微晃了下脑袋,清醒过来,确认自己的精神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
这大概就是那些一团乱麻的线条造成的——资本家绝不可能白白给员工送房子,熵增有意让能量呈现出那种状态确有原因。
它能激发人的负面情绪,所以加入他的人在这里呆得越久,就越不可能回到光明的那一边。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切片为什么会沉迷追番——在这种地方,的确需要一些积极阳光的娱乐活动来维持心理健康、转移注意力。
尤其是14580还能算是距离熵增最近的那一波人,受到的压力肯定更——
“咚咚!”
发言台上响起小锤叩响声。
整个会议厅骤然一静,就连旁边已经调好弹幕、音量的队友也连忙点按暂停,随着周围的人一道肃然起立。
人群在一片死寂中做着完全相同的举动,这画面毫无疑问,充斥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康柯跟着起立,望向台上,看见一名穿着灰衣的少年站在发言台后,手中转着拍卖会似的小锤子,眼神在四下张望。
他困惑了一秒熵增在找什么,目光就越过人群,与满脸烦躁不耐的少年对上,旋即就见对方的目光一亮:“14580!你坐那么后干什么?快到前排来。”
“……”所有人无声地、齐刷刷地回头,像一群恨不能把头拧成180°的猫头鹰。
熵增的脸上挂着单纯天真似的愉快:“快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第096章 第 96 章
“……”
短短一瞬, 康柯思考了很多。比如他是不是暴露了?怎么暴露的?
如果没有暴露,熵增为什么忽然点名14580?平时的14580又会如何回应这种要求?
“你在犹豫什么,1——哦。”
熵增的声音变得轻柔:“原来第一排已经被坐满了。”
少年在所有人缄默的注视下一跃下台, 最终停在第一排座位前。
康柯注意到那些坐在第一排的人,肉眼可见地躁动不安起来, 像是在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逃跑。
“但我会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空位的, 对吗?”他询问似的目光掠过第一排的人, 而后随机定在其中一人身上,“你——怎么样?”
“……不,不呃!”
头骨破裂的声响,被闷在头发与血肉中。
坐在那个倒霉蛋两边的人因溅上脸的血浆闭眼一抖, 僵硬地绷紧身体。
熵增随手丢开占满血污的小锤,用纸巾擦着手,冲着康柯再度投来干净得像小鹿似的期待眼神:“快来啊, 位置都帮你腾好了。”
“……”康柯为自己之前还想过“这个切片是不是过得比我还舒坦”而道歉, 在“坐在新鲜出炉的血污中陪变态开会”和“单纯只是正常加班”间, 他宁可选择后者, 至少一不用挑战自己的洁癖,二不用遭受精神折磨。
但换个角度来说,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琢磨自己要不要配合了, 对方根本就没他拒绝的选项。
他没去看身边的队友——对方估计也不希望自己在这时候拥有存在感——迈步在几百号人形猫头鹰的注视下, 穿过寂静的大厅, 走到第一排座位边。
已经有人动作迅速地将那个倒霉蛋的尸体抬走了。
康柯一路借过, 走到空位前时,右手边的同伴刚收起替他擦拭桌椅的手巾, 很勉强地冲他讨好地笑了一下,连自己脸上的血污都顾不上擦拭。
康柯镇静地点头致谢, 在干净如新的座位上坐下。
熵增单手撑桌,一跃翻进内侧,紧挨着康柯坐下来:“你不是说今天有《死月》的更新?耳机带了吗?”
康柯:“……”啊?
所以那个备忘录上写的“记得带入耳式无线耳机!!!”,指的是要给熵增多带一对吗??
兆年老社畜镇定自若地解决了这点小失误,将左边的耳机递给熵增:“另一副坏了,一人一只吧。”
感谢主动邀请他一起开小差的便宜队友,至少告诉了他《死月》的全称。
感谢主动帮他擦椅子的便宜同事,至少让他确定,14580在敌营似乎很有些地位,熵增的手下居然会当着熵增的面讨好14580,似乎这么做也同样能取悦熵增。
番剧热血的BGM很快在耳机中响起,熵增终于大发慈悲地挥挥手:“你们开始吧。”
“咚咚!”发言台上再次传来小锤的响声,“听证会开始——请申请方进行陈词!”
康柯飞快地进行了一个跳过片头曲的大动作,趁着视频加载中的空档(到处都是熵增的能量,这破地方能拉网都是奇迹),抬头扫了眼台上。
和他想的“新人举步维艰”不太一样,朝辞显然在敌营混得如鱼得水。
他换回了东古风格的衣裳,刚刚换完小锤下台的主持人甚至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颇有欣赏和鼓励的意思,仿佛朝辞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什么“升职演说”。
但朝辞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即便神情依旧轻松,康柯仍注意到朝辞在疗养院被N和卡兹米尔喂得有些滋润的脸,仅仅在一夜之间便消瘦了许多。
很难判定是时间流速的问题,还是昨天在朝辞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原本毛发油光顺滑的猫,变得略显疲惫虚弱,额头上挂着汗。
朝辞开始发言后,康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一个可能性最大的猜测:
熵增在制造自己的“同类”,哪怕是14580也接受过改造。熵增会对14580如此特别,很可能就是因为14580是所有实验体中,成效最好的那一个……
而朝辞在昨天,很可能也接受了这么一台手术。
“……为什么要零零散散地投入种子?生怕一次性给多了,敌人会吃撑吗?”
朝辞的发言很具有攻击性,直指之前为熵增出谋划策的副官:
“我们现在的做法,和每天给敌人定时定量送三餐有什么区别?怎么达到促使敌人尽快走向灭亡的目的?”
副官气到当场起立:“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正在应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他们……”
一包薯片出现在康柯眼前。熵增欢快地道:“你上次说不喜欢沾了血腥的零食,这种袋装零嘴怎么样?我记得你喜欢咸辣口。”
康柯:“…………”
他的心情摇摆在“难道我的切片这么多年日子的确过得不错?”和“但是有个拿血当蘸酱的狗币上司也够让人高血压的”之间:“这好歹是在开会。”
“那怎么了,”熵增耸耸肩,“难道会有人对我吃零食提反对意见?”
康柯难以理解:“如果单纯只是想看番吃零嘴,为什么还要特出席听证会?”
“这是一种氛围。”熵增将零食往康柯眼前又晃了晃,“坐在一群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人中间,这种愉悦感……可以帮助我抑制对这个愚蠢番剧的厌恶。”
熵增说这话的时候,甚至在深呼吸,仿佛恐惧是某种气味,他是以此为食的怪物。
康柯很难理解这种拧巴的心理,索性闭上嘴,一心两用地边看动漫边听发言。
台上,副官和朝辞的唇枪舌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两人的观点鲜明对立,副官认为面对敌人应该苟发育,打后期;朝辞则嘲讽:再继续这么苟发育,敌人都该被喂成胖娃娃了。等“打后期”的时候,胖娃娃就一巴掌一个投喂员、一巴掌一个投喂员……
“我喜欢听他说话。”熵增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番剧上了。
他也不在乎正在看番的同伴想不想被人打岔,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台上的骂战,一边冷不丁地进行员工们最讨厌的突然提问,“你怎么看?这个提案该不该通过?”
“……”康柯缓缓抬起头,确定另一个自己日子过得也不痛快,心情顿时平衡了不少,“没想法,我就是个跑腿的。要不折中吧,折中就是最好的。”
——折中就是最Low的。康柯在心中默念。
守成之君可以采用中庸之道,但谁听说过反叛军也走中庸之道,“也好,都行,折中吧”的?
就今天这个提案,如果继续遵照副官的策略,那疗养院的人手短缺,的确很难找齐所有藏匿在九州的熵增种子。
如果按照朝辞的提案,现在疗养院里没了他和寰,唯一能对付大规模的种子袭击的,也就只有一个还失着忆,自己用的力量是什么都闹不清楚的雅威。
总之就是哪种极端方案,都会让如今的疗养院疲于应对,但折中就不一样了……零散的种子不会很多、投入进一次性袭击的种子也不会很多,以疗养院现在的人手和雅威,恰好可以完美应付。
但他没打算就这件事劝说熵增,毕竟现在还远远没到14580能够暴露的时刻——
“对啊!14580,你简直是个天才!”
熵增猛然一拍扶手,震得康柯地铁老人抬头,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人又在癫什么痫,熵增一把扶住他的脸,在他头上用力吧唧了一口:
“——就照这么做!”
“朝辞,你去研究所申领二分之一的熵增种子,佯装对九州发动总袭击,你——”
他用眼神示意副官:“去申领剩下的种子。等到疗养院的人因为朝辞的袭击全员出动,你再散播种子,加速催化。”
声东击西。简单却有效的做法,
虽然投入的是一样的兵力,但因为两个分队出兵的时间差,会令敌人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第一波进入战场的正面队伍上,而暂时忽略了还有另一支队伍也在搞事。
如果敌人不是疗养院,康柯高低得称赞几句,毕竟以熵增混乱的脑回路,能想出如此正常有条理的计划,真是太不容易了……但可惜敌人是疗养院。
而现在他要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给院里去信提醒?
——感觉不太需要。
这个计划虽然巧妙,但只要识破,以院里的人手足够摆平。
——问题就是能不能识破?
肯定能识破吧?
罗曼大陆上的朱丽叶、艾隆帝国的卡兹米尔,都是优秀的黑心战术师。
更别提院里现在还有一个约瑟夫,哪怕全员没大脑,有个卡兹米尔在,约瑟夫也一定会主动运用预视的能力,帮忙窥伺战局……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大片弹幕淹没光屏,反复思考这些问题,很难抑制心底的焦虑。
而让这份持续的唯一缘由,就只是难以抑制的掌控欲。
好在漫长的人生也塑造出了他很会掩饰的演技,熵增并未发现他内心的坐立难安。
后续的会议十分顺利,结束时熵增因工作被手下召唤走,让康柯得以清静地独自回到办公室,而不用继续忍受对方的骚操作。
演戏演全套,康柯一路捧着番剧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他抬起头——
“——!”
眼前骤然一黑。
他被一股巨力扼住咽喉抵在门上,重如叠沙的布料垂落在脸上,阻塞住张开的试图呼吸的口鼻,门板被他的后背撞出一声重重的声响。
“……嗬……”康柯的手强掰开对方的虎口,“咳!咳咳,你发什么疯?!”
那些溪水似的、温凉的布料滑落下来,他在呛咳中对上一张因恼火和妒忌而微微扭曲的脸。
“……”康柯的目光倏然定住了。
几秒后,视线一寸寸逡巡过对方平日里绝不会蹙得如此失态的眉宇、将恼火表现得如此外露的眼眸,还有鼻侧因愤恼而小小皱起的那片皮肤,抿得发白、用力下撇的唇。
寰无比清晰地看着另一个自己的脸上浮现愉悦和餍足的情绪,就仿佛当初的他如何欣赏自己的半身被自己轻易牵动情绪。
周围深黑红色的墙壁仍然静默的、不规律地凸起又凹陷。
房间内光线暗淡,一切都笼罩在古怪与寂静的蒙版中。
两双无比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眸静默又对峙般的对视着,像镜子的两端,彼此映照出对方眼中的傲慢、征服欲、不甘示弱、占有欲、掌控欲……
惯会掩饰的人也会在镜子面前放下伪装,对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展露最真实的、最恶劣的自我。
三分钟前无处缓解的焦躁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康柯在一片安静中勾起寰的银链:“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的声音很轻,和呼吸一起缠绕在咫尺的距离之间。
寰的拇指压着康柯的喉结摩挲:“那就让我亲吻你的灵魂。”
第097章 第 97 章
窗外有红光一纵而逝, 被像素玻璃切割成迪斯科球一样昏暗的光斑,从空无人坐的书桌、他们的脸上流淌而过。
康柯脱下14580的躯壳,就像慢条斯理地褪去衣服。
寰有那么一瞬间弄不清楚, 充斥在眼前这间狭小房间中的迷幻又暧昧的氛围,究竟是对方有意为之, 还是因为自己戴上了有色的滤镜。
“咚——”
门响的声音, 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被扫落地的声音。
也可能只是一些幻觉, 因为不存在的心跳正撞击鼓膜。
他们的唇碰撞在一起,没人能说清这究竟是一个吻,还是野兽间的征伐撕咬。
箍在彼此要害上的手因情绪的浪潮而失去对力量的把控,令两道本不需要氧气的灵魂产生窒息般的幻觉。
“这不是……熵增刚刚亲吻的方式。”康柯含混地说, 右手攥着寰颈后冰冷的银链,可以将人扯开,但手指只是鼓励似的按在寰的脑后。
寰抵着康柯咽喉的拇指揉着指腹下这一小块喉骨:“我是你的半身, 难道不该索要得更多?”
在室内流转的光斑忽地碎了, 像被击碎的风度和伪装。
它们旋成一团扭曲的漩涡, 和屋内映照它们的人一起, 逐渐陷在潮湿的、粗暴的、原始的纠缠中。
电子钟发出几次滴滴的警告,被扫落至地面的光屏还在播放着纯洁热血的少年漫。
无人理睬。
直至窗上的玻璃从斑斓的像素, 重新碎成雨幕般的窗纸, 在彼此身上宣泄完所有掌控与欲望的野兽才先后穿回斯文人的衣服:
“——我同朝辞碰过头了。”
寰只穿了中衣, 侧卧着悬浮在空中。
玻璃洒入室内的光斑, 从他新雪般铺散开的长发上流淌而过, 最终栖息在薄薄的布料搭起的、欲掩欲露的阴影下,徜徉在肌肉的起伏与轮廓间。
他的魂体浸着一层晶莹的细汗, 引得康柯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问:“他有什么打算?”
寰支起身, 一点一点理顺衣物,将肌肤遮掩在布料下:
“他说,九州那边,他已经留好了后手。只要院里的同事能想到去找羌古,那就算是呆瓜也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所以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如何建立九州的新秩序上,而在如何诱导熵增,在熵增心里留下‘将14580杀死、做成傀儡’的种子。”
“——熵增在听证会结束时接到的那则消息,就是朝辞运作的结果。”
“?”员工甚是积极,院长甚是欣慰。
康柯捞起地上的电子钟和光脑,搜寻日程表上记录的请假事宜:“他留了什么后手?”
寰顿了一下:“——你还记得那个被朝辞洗脑,纠集大军进攻总局,却在抵达总局前摆脱精神控制,最终自戮身亡的院长吗?”
“……”康柯抬起头,“当然记得。”
“总局原本想帮Ta复生,但因为Ta尸骨无存——等等,这和朝辞的计划有关?Ta没有自戮?”
“不,她的确自戮了。”寰放下整理衣衫的手,“总局只是少知道一些前因后果。”
“那位院长,原本出身于一个低维东古宇宙,是那片宇宙中的女帝。”
“这两个人碰面……可以想见两个同为野心家、阴谋家的人,会如何互相算计,试图驯服对方,收归己用。”
“而最后的结果,就像总局知道的那样——院长在最后关头果决自戮,带着一整支真正心怀鬼胎的队伍炸成碎片,没让朝辞讨到半点好处。”
“朝辞则对能如此杀伐果决——不论是对旁人还是对自己的院长心生敬佩。”
康柯:“……”
康柯:“心生敬佩?之后呢?他干了什么?”
“他把这位编号为58259的院长,送回九州往生了。”
寰理说:“托胎成皇室的公主,目前算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皇室血脉。”
康柯:“…………”
这就是朝辞跑到其他皇子那儿煽风点火,把皇子们全部干掉的原因吗?
“朝辞说,他在那位陛下身上看到了建立新秩序的可能。”
寰站起身,走到康柯身边,有意无意挡着康柯重新套回躯壳的动作,眼底映照着暗红的、如同欲望般的光,隐晦而惑人地明明灭灭:
“这些往事都可以直接找58259验证,朝辞将她送去往生时,使了些手段,鬼界没有抹消她的记忆。”
“……”康柯实在觉得讲正事还心思浮动,过于衣冠禽兽,但手还是抬起来,去捉寰腰间恰巧松垮开的系带,“那为什么找到羌古,就能知道后续的路该怎么走?58259在羌古那儿?”
“不,羌古只是知道58259的存在,知道她身在何处。”
寰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于是他们如此自然地又靠在一起,
“为了让转生后的58259尽快长大成人,他在对其余皇室血脉动手时,将58259送去了仙界,也就是最开始他提到的那个——在毛坯房对面的‘邻居’家里。”
“他的那位‘邻居’,是位修无情道的女剑仙,门下弟子众多,都是朝辞在各方游走时遇见的,亦或是因逼婚而欲自尽,亦或是将被家人压榨殆尽的可怜姑娘。”
对人性之恶的厌恶,能令兽性的欲望消磨殆尽。
寰的眉宇蹙起来:“因吃过人间苦,故而道心坚定。能跟随剑仙修行,也算是扭转了命数……朝辞在九州好歹做过些人事。”
那么员工们找到羌古后会发生什么,就可以想见了——
羌古告知皇室还有一女,养在观澜剑仙身边,疗养院去接皇女,碰头后一聊,嘿!这也是位疗养院院长!
那九州的战乱可就好处理多了,直接让58259重操旧业呗!曾经能统御寰宇、能在实力存在差距的情况下,仍使朝辞吃瘪的女帝,难道还能处理不来一点年轻时就应对过无数次的乱局?
就连前期需要的军队,都已经备好了。以58259的手腕,肯定能在师门经营出不错的好人缘,届时直接带着一众人形自走武器下凡,再加上她经验和谋略,杀穿九州的仙门百家、世家军阀能有多难?
也难怪朝辞能放手放的这么干脆。
建立新秩序说起来似乎耗心耗力,但他一早就把这些任务统统外包出去了,九州的乱局根本不需要他的插手。
就连预先铲除那么多皇子,指不定人家58259都根本不需要,纯属朝辞闲到发慌,在到处给自己找乐子。
康柯揉了会额头:“所以,当初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和他之前在迷宫里喊的‘朝阙’有关?”
他大概能猜到,只是想确认自己的推测。
“三岁那年,他因为天生剑骨,被当时最大的剑修门派选中入门。朝家想让他去,想借此抬高身价,却被不愿离开母亲的朝辞拒绝。”
于是第二天,在朝阳升起的时候,朝辞被仆从唤醒,听闻母亲“突发心疾,不幸离世”。
他的父亲将备好的行李丢给他,呵斥他“男儿当有鸿鹄之志!怎能因弹丸之失而魂不守舍?!还不快去追仙长!”
“他说,有58259在,未来像他母亲这样的女子、像他救下的那些女子,大约会变少吧。”寰走到窗台边,看了眼窗外,“——嘶。”
他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轻吸了口气,但眼神并未挪开:“那些飘过来的东西是什么?研究所的实验品?”
“?”康柯利索地套上14580的壳子,走到寰身边,“……看脸,像被我的切片带回来的伊乌。”
他们也只能看脸了。
远方正逐渐飘近的“伊乌”没有身躯,只有一颗半张脸畸形肿胀的头颅。脖颈一下是混乱的熵增能量,乍一看很像一只长了人头的鬼灯笼。
寰无声地隐匿了身形:“他身后还跟着研究所的人……好像,在向这边走?”
康柯忽地想起日历上记的那句“下午请假”,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这帮子人,该不会是冲着14580来的吧?
他之前就纳闷怎么14580的假这么好请,如果不是因为14580和熵增之间的关系亲密,下属们见碟下菜,而是因为批假条的人知道,14580请假是为了去研究所接受改造呢?
寰的方向传来极细微的磨牙声。
不过下一刻,这人就像想起什么好主意似的,眼睛亮亮的看过来:“我现在是鬼,可以附身。”
不管是手术改造,还是单纯体检,都有很大的可操纵性。
康柯冲他微微点头:“先看看情况。”
“咚咚!”
房门被重重敲响,研究员语气生硬的声音传进来:“14580,你又刷番剧刷过头了吗?说好的今天两点准时来研究所复查和改造。”
康柯用眼神示意寰先不动手,随后面不改色地打开房门:“没刷番剧,只是睡过头了。”
嗯——虽然此睡非彼睡,但怎么不算是睡过头的一种呢?他说的都是真话。
研究员狐疑地看了看康柯的脸色,有点红,的确像刚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快跟我们走吧。真浪费时间……别怪我没提醒你,老板现在能这么在意你,不过是因为你是目前与熵增力量融合得最完美的那个,一旦你的适配度出问题,或者我们研究出适配度更高的机体——”
“这就是你们专挑老板出差才找上门的原因吗?”康柯看了眼光脑上熵增发来的消息(内容是‘出差,回来给你带新口味的薯’),“专门来找茬?”
研究员恼火起来:“别因为老板对你的态度好,就觉得能骑在我们头上!我们之间真发生冲突,你觉得还有求于我们研究所的老板会站在谁那边?!”
【有求于你们?】
熵增阴森森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光脑里冒出来。
康柯冲着猛然瞪大双眼的研究员耸耸肩,向对方展示处于拨通状态的通讯:【我,有求于你们?】
【别弄错关系了——人类,是你们只有乖乖为我工作,才能换取活命的机会,对你们的优待,不是让你们背着我骑在我头上撒野的!】
研究员竟还想反驳,熵增恼火的声音从光脑里传出来:【14580,杀了你眼前这个拎不清是非的人类!】
康柯欣然从命,只可惜熵增不至于糊涂到下令,让他直接把整个做人体实验的研究所都宰光。
熵增甜甜腻腻的声音从光脑里继续传出来:【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是故意让我替你出气?真奇怪,我喜欢这种替人撑腰的感觉,欢迎下次再来。】
【你对薯片有什么特别偏好的口味?我看你今天都没怎么吃那袋薯片。】
【我读过人类有关亲密关系的书籍,里面说亲吻是最好的表达亲近、拉近距离的方式,下次我要多试试……】
康柯刚收回沾满鲜血的手,就在寰变得森森然的目光中僵住。
熵增还在说着什么“多试试”的事,康柯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逝世了。
第098章 第 98 章
絮叨着废话的熵增忽地话锋一转:【——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亲爱的。】
【我知道你这次打来只是为了出口恶气,不是为了逃避手术,对吗?】
跟在伊乌身后的研究员们面如土色, 但一旁的看守们却习以为常。
两个人站出来合力处理了尸体,留下康柯和研究员们站在温热的血泊边, 沉默如死水般听熵增的轻声慢语:
【你一向乖巧听话, 怎么会做让我生气的事呢?】
【和剩下的这批蠢货去研究所, 好吗?我希望回来的时候,听到你的配适度提高的好消息。】
【——再见,我的半身。】
电话挂断了。
康柯对喜怒无常的变态见怪不怪。
他神色如常地抬起头,佯装身边没有飘着一只阴鬼, 正绕着他打转,说些“此人嘴上说的亲热,却忍心将半身送上手术台”“我绝不会”之类的话, 只环视了一眼还杵在原地, 好像正在腿软的研究员们:
“还不走?难道要我这个实验体扶你们回研究所?”
他可不知道研究所在哪, 赶紧帮他带路。
“……”研究员们看康柯的眼神也变得像在看变态, 好像无法理解康柯怎么能在听完熵增的话后,仍旧无动于衷。
有鉴于此, 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们走得安静又迅速。
抵达研究所后, 康柯被第一时间要求换上无菌服, 然后才得以进入所内。
和绝大多数科幻宇宙里的研究所差不多, 这座试验所的内部也多以纯白为主色调。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夹着文件夹或采样匆忙来去, 很难从他们求知若渴的脸上看出这帮人正在做怎样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
康柯被领着去做体检,期间寰离开了十分钟。
回来后寰告诉他:
“这里的实验体, 活着的不多,绝大多数都是院长……有触怒熵增后被罚过来的, 有自己自愿接受改造想变强的,也有俘虏。”
“研究员们似乎认为,院长长时间在不同宇宙间穿梭,具有的耐受性比普通原住民强。”
[名单呢?]康柯刚冲寰递了个眼神,负责检测的老研究员就在单向玻璃外站了起来,冲康柯招了招手。
“不急,我们可以借用一会主刀医师的光脑。”寰活动了一下手指,“我确信,能负责14580的研究员权限不会低。”
康柯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老研究员正呵斥周围的助手:“动作快点!无关人员都清出手术室,这次的改造手术,我亲自主刀……让赛恩斯和巴尔米做好准备,进手术室辅助我。”
康柯注视着老研究员低下头看着数据记录嘟哝了些什么,又转过头催促他快点跟自己去手术室。
对方看向他的眼神狂热又不失恭敬,显然即便在研究所里,能站上高位的人依旧情商不会低:
“请跟我来,14580先生……您这一次的检测状况非常好,我想能够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了。您对接下来的实验有什么想提的问题吗?我会尽可能为您解释清楚。”
他们走进手术台,康柯被示意在手术台上躺下。
赛恩斯开始进行麻醉前的准备,康柯抓紧时间询问:“如果实验顺利,我该是什么样的状态?”
“——从表面看,依旧和现在一样。但内里,您将会同时拥有熵增和麦克斯韦妖两者的力量。”
老研究员打开自己的光脑:“理论上,这次手术的风……”
三名研究员齐齐倒下。赛恩斯手里的针筒因摔倒,而挤压在地面和赛恩斯之间,麻醉剂一滴不少的注射进他自己的身体里。
寰将老研究员往旁边踢了踢,无比丝滑地接管了对方的光脑:“实验记录……论述……有了,实验体名单。”
康柯刚坐起来想看,就被寰伸来的左手压回冰凉的手术台:“……我需要救出被俘的院长,销毁所有可能造成风险的实验体,你打算替我做这份工作?”
“我也许可以留在研究所,替你完成研究所内的销毁和营救工作,但按照这份记录……也有很多成功的实验体在研究所外,正在为熵增工作。”
寰将名单加密发送进14580的邮箱,推开已经没用了的光脑:“那些就只能你去处理了。”
寰的身体倏然从虚无凝出实体,身上的古裳化作了一身挺括整洁的白大褂。
他倾身压来,身体遮挡住了刺目的手术灯光:
“——距离现在最近的一台改造手术,将会在两小时后进行。”
“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一段私人时间。”
“……”康柯放松了身体,手指轻轻滑过白大褂敞开的领口,“正经医生不会在手术室里穿这身,也不会想在手术室里做一些不必要的、会破坏无菌环境的事。”
“那我非常庆幸自己不是专业人士,不会对手术台有糟糕的记忆……这间专属于14580的手术室,以后都不会再有用武之地,所以你可以卸下一点同样不必要的负担……”
寰扯开14580的躯壳,唇碾过来,温热的手指挑开那件纽扣松垮的无菌服。
康柯的眼睛在迎上刺目的手术灯光时眯了一下,听见寰在手掌压上手术台时轻嘶了一声,说台面好冰。
他的手已经摸进了寰的白大褂下,但张嘴依旧是义正言辞的谴责:“旁边地上还倒着三个人,鬼知道这间手术室里有没有监控。”
“你对自己的善后能力有什么不满?”寰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不满,“请病人配合医生的工作。”
康柯屈起双腿,夹住白大褂下那截劲瘦的腰,猛然扭身反压:“如果病人不配合呢?”
康柯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勾起寰的衬衫纽扣,一粒粒挑开,再度赞叹了一下那两片结实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将冷淡理性的浅蓝色衬衫撑得紧绷出道道褶皱的美景有多悦目:
“丧失人性的医生,日复一日地在病人身上进行改造实验,终于有一天,足够强大的病人挣脱了束缚,将可憎的医生压在被自己的鲜血浸润的手术台上……”
“然后这位病人或许会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曾欠过医生一回?”
寰的手不老实的动作,神情却无辜且无害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譬如医生曾在双方都拿着对方的把柄,僵持不下时,主动交出了自己手里的把柄,将自己的命脉袒露在病人的爪牙之下?”
“……”康柯的手劲变得不客气,“我以为你会挑点别的更重要的事让我还这个人情。”
“大概只有冷心冷肺的病人才会这么做。”
寰的眼睫委屈地垂落下来——这神情真是太明显了,明显得就差在自己头上插一面“我很委屈”的小旗子,但又远不到浮夸的程度,于是比起演戏,更像是可怜兮兮的示弱,
“在医生眼里,没有什么事比病人更重要。”
除了彼此,其余世间百种,都只是匆匆过客。示弱的话中掺杂着冷淡,寰再度拽着康柯的衣领将人拉下来:“病人呢?在病人眼里,医生也同样重要吗?”
“……”身上还扛了一堆责任的病人无可反驳,顺着医生的力道俯身加深这个吻,“你还有一小时五十分钟。”
寰觉得康柯的话让这场亲热变得像一种交易,虽然这在当下的环境中,反而成了加码的刺激。
冰冷的手术台逐渐变得滚烫而潮湿,隔绝视听的结界将所有暧昧泥泞的声响都闷在这张狭小的金属床上。
他们很快体会到半身的好处,基于一串很简单的逻辑链——首先,他们可以在自己面前放下总是端着的形象。然后,放飞自我意味着可以玩得很开。
一小时四十分钟时,他们不得不钳制着对方的命脉,迫使彼此冷静下来:“还有十分钟,得要扫尾,为救人做准备。”
寰用鼻尖蹭了蹭康柯同样湿润的眉眼:“我能申请每晚停止营救工作几个小时,休——”
“不能。”康柯箍着寰的后颈将人拉开,“少救任何一个人,你后半辈子就可以指着这一小时四十分钟过日子了。”
“……”惨遭威胁的医生抱怨地咕哝了几声,动作却半点不敢放缓地迅速下地。
他们很快收完手术室的尾,让三位倒霉研究员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完成了实验,剩下的就是观察手术的结果。
很快,寰附身在老研究员身上离开,康柯则穿回14580的躯壳,回到术后观察病房滞留了数日,而后回归工作。
这一次分头行动,他们足足分开了半个月有余。
期间朝辞和副官已经将声东击西的计划付诸实施,很可惜的是(对敌方来说很可惜),朝辞的正面攻击虽然起到了应有的牵制作用,但副官零散洒向九州的那些种子,却都被疗养院中的新员工一一找出。
负责情报的人调查了这位新员工的来历,得出这人竟是从研究所出逃的实验体,而研究所当年为了不承担这份责任,竟然选择不予上报……
熵增得到消息的当天,就连夜赶回了驻地。
康柯秉承着14580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摸鱼社畜人设,没去迎接,但很快,他的门就被人敲响:
“14580?……睡了?醒醒!”
“老大下达了紧急诏令,让我们去Σ234号会议厅集合!”
康柯推开终于完成偷天换日工作,风尘仆仆赶来腻歪的寰:“Σ234?”这不是之前朝辞开听证会的会议厅吗,“又要开听证会?”
门外的人:“不,是一场公开处刑。针对研究所的,还有九州战场负责人们的。”
第099章 第 99 章
们?
康柯的后颈迅速流窜过一股寒流, 激得他微微打了个寒噤,立即翻身下床。
据他所知,朝辞在整场行动中没出任何差错, 处处失误的只有那个副官,为什么处刑的对象却是负责人“们”?
寰则对朝辞的死活不感兴趣, 只幽怨于又得继续延后之前那一小时四十分钟的后续。
他半支起身体, 像个半夜目送皇上赶去南书房办公的妃子, 说的也是心里明知不具有可行性的气话:
“觉都睡不安稳……若我们此时倾巢而出,有多大可能胜过熵增?”
大部分时候,寰说话还是蛮现代化的。只有心情不好,阴阳怪气的时候——或者故意调情的时候, 才会漏那么几句“家乡话”。
“你是说放弃卧底,打正面战?”
现代化程度更高,除了死装基本看不出东古出身的康柯已经利索地穿回躯壳:“员工和他那些持有熵增种子的手下互相抵消, 剩下就是他对战我们两个, 外加雅威。”
听上去形式是一面倒, 但实际上他和寰因为不能长时间停止疗养点的供给, 实力都得打对折算,两个人才能抵得上一个正常巅峰状态的雅威。
而熵增却是能在雅威尚且巅峰时, 就逼得雅威陷入沉眠的境地, 而今又是失忆, 又是力量失控的。
康柯早捋过这笔账:
“最好的情况是, 我们两个加上雅威现在的力量, 大概能比巅峰时期的雅威强,可以和熵增打平手, 或者略胜一筹。”
如果倒霉一点,比如雅威目前掌有的力量不够稳定, 而熵增的力量又无时无刻不处于急剧膨胀的状态……估计他们到最后能做的,也就只有把自己喂给熵增吞食,以此推进熵增被过量的力量毁灭的进程。
康柯在演死人还是匹诺曹间,选择了前者。毕竟前者只要死一次,后者死完还得被吃掉……不是每个人都乐于尝试被人吞食是什么滋味的,尤其是曾被分食过的他们。
两人很快收拾好自己,抵达会议厅。
康柯迅速扫向台上,看见两只铁笼子,其中一个大一点,里面装的都是痛哭流涕的研究员,另一个则是单人间。
副官形容狼狈,正在里面冲着某个方向大骂什么,但因为消音屏障,没人能听见。
康柯顺着副官瞪视的方向望去,看见朝辞正好好地坐在台下,顿时略松了口气。
寰没有和他同行(即便寰很想)。康柯吸取上一次的经验,直接走到第一排,在同事们的避让下,在熵增的身边落座。
“……”之前还热情洋溢的熵增,这会儿又安静得像陷入沉思的雕像,就连眼神都没施舍给14580一个。
“咚咚!”
小锤时隔半月,再度被敲响。
主持人开始大声诵读笼中“犯人”的罪过,比如研究员们的欺上瞒下,比如副官的连续失败。
在他高声念完宣判稿,转身询问“犯人”有何想辩解的时,熵增才忽地回过神似的,转过头看向康柯:
“我的半身。告诉我,你绝不会像台上的那些人一样让我失望,对吗?”
康柯迎上熵增的目光,在那双并不懂得人类感情的眸子里看见晦暗的猜忌。
很明显,朝辞的布置起效了:“——当然不会,退一万步说,我也不敢吧。”
这显然不是熵增想要的答案:“所以你陪伴在我身边,纯粹只是因为畏惧?”
不然呢,难道是图你送的人血味儿薯片吗?
康柯:“你说过我们是半身,半身本就应该形影不离。”
“……”熵增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糟糕了,吞回滑到嘴边的话——
那如果,这半身并不像他告诉14580的那样,是“命运的恩惠”,“你只是流落进别的世界,我将你找回来,唤醒你”,而只是“14580是唯一一个能活着承载熵增力量的容器”呢?
“……”熵增沉默着,像一尊凝固了的塑像。
很难说最初他诓骗14580时,内心是如何想的,但那么多的谎言里,唯有一件事他没有说谎:
他的确会感到孤独。也的确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半身。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半身该有的样子——不需要和他长得相近,但一定忠于他,独属于他,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地接受他的一切所作所为……
14580身上似乎有这些特质,比如的确为了他做过很多背叛总局的事,也在他的要求下离开总局,来到他的身边一直陪伴,但他仍觉得不够。
总觉得不够……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更深入的、更完全地掌控一个人?
——他又想起了这次出差的见闻。
“……大,老大!”主持人低声的呼唤将熵增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康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熵增的神情,看这变态重新愉快起来——至少表面如此。
他挂着正义凛然的神情起身,冲着台上的人张开双臂:
“安静!安静我的朋友们。我们是一个公平、有秩序的组织,理应给予嫌疑犯们一个辩解的机会。”
会议厅里除了他,根本没人敢说话,笼子里的哭叫都被闷在消音屏障里,鬼知道他在这一片死寂中高声说“安静”是什么心理。
熵增单手撑桌,轻松地跃至桌外,期间扫倒了旁边倒霉蛋的茶杯文件,然而没人敢就此提出意见,熵增也置若罔睹:
“从你们先开始吧,如何?”
他轻盈地来到研究员们面前,侧耳倾听了几秒——即便消音屏障根本没解开,任何辩解都传不出来:
“哦……嗯……罪有应得?应当用最有视觉冲击力的刑罚惩治你们?让自己的人生能在最后的时刻有点观赏价值?”
“……”康柯挪开视线,并将熵增口中冒出的任何言语定位为屁话。
“我当然愿意满足你们的这点临终遗愿——接下来再听听副官先生的辩词如何?”
熵增这次抬起了手,去撤销副官笼子外的消音屏障。
但即将触碰到屏障前时,他又骤然止住:
“——等等,回过头来想一想副官先生的罪名,他还有什么辩解的余地呢?”
“失败就是失败,总得有人为那么一大批被消耗掉的熵增种子付出代价。”
他似乎变得意兴阑珊了,转身跳下发言台,冲着主持人摆摆手。
当他在康柯面前站定时,粘稠的血浆如同大桶大桶的颜料,猛然喷溅在他身后的铁笼屏障上!
下属们噤若寒蝉,康柯只遗憾不能当场鼓掌。
熵增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装模作样地拿着笔打钩:
“研究员,解决了。没用的副官,解决了。忘恩负义的叛徒——”
大片乱麻似的黑线裹挟着暗红色的能量骤然涌过,像某种畸形臃肿的毛虫。
它以不符合体型的迅捷,将错愕的朝辞从观众席上拖出。
熵增也画了一个勾:
“感谢我们的新伙伴,如此可靠地向我指出埋在身边的钉子。”
他冲着会议厅的东南角挥了挥手:“站起来,磐眠,站起来让大家看一看。”
“……”康柯的视线跟着所有人一道望去,看见某个才分别不久的身影施施然站起来。
脸虽然仍是那张脸,但那副困倦无所谓的状态,令寰和惯常爱端着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疯了,熵增?!宁可相信敌人的一块切片,不肯相信我?”朝辞挣扎着试图之前站起身,银灰的长发变得蓬乱狼狈,“我向你袒露过我的计划,不制造混乱根本达不成目的,康柯不会允许他的员工做这种事,我是最不可能背叛你,回到康柯身边的人!可他呢?”
“我认为他的理由比你的更充分。”熵增无趣地丢开手里的纸,“说到底,我根本不理解你的计划——为了和自己无关的人建立新秩序?”
“磐眠投奔我的理由就真实多了——他的本体将他切割出来,就为了替自己收拾烂摊子,一旦烂摊子收拾完,接下来就会轮到他被收拾。”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因为‘不想被本体吞食’而投靠我的手下,还是一个为了满足他人的利益而投靠我的手下?”
“……”朝辞有一瞬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冷笑。但在死亡的威胁下,他按捺住了,压着嗓音自证,“你该目睹过无数次人类能为理想付出什么。”
“的确,但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一种?”
熵增脸上那层伪装出的愉快笑意像幕布般撤去了,露出其下真实的多疑、阴戾。
吊灯的光自上而下地打下来,在他脸上营造出大片的阴影,配上他凌乱的碎发,面无表情的脸,令他像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站在理智彻底崩断的边缘摇摇欲坠。
而朝辞不吝于推他一把,哪怕可能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你可以用任何方法确保我的忠诚——而且你不能当着所有下属的面杀我,我没做任何不忠于你的事,而且完成了你交给的任——呃!!”
血浆四溅。
“……”康柯僵坐了须臾,抬手接过旁边同事递来的纸巾,擦拭脸颊上的血。
指头粗的黑线如同蚯蚓,深深扎入朝辞的四肢躯壳,在恶意的游动间带出淅淅沥沥的血雨。他的肺叶被带出体外,甚至无法发出呼痛的惨叫。
“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熵增眼底的红光癫狂而混乱,作为熵增的概念体,他的思维本就很难保持冷静理性,混乱、思维奔逸、喜怒无常才是他的常态。
“……你……”
难以听清的词句像呼吸一样,从朝辞破漏的身躯中泄露出来。
熵增慢慢走到朝辞身边,跪伏下.身,右手温柔地梳理着朝辞被血打湿,蓬乱而湿漉地纠缠着的银发,侧耳去听对方的遗言:“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朝辞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嗬哧了几口气,随后,一段清晰的诅咒落入熵增的耳中:
“14580……会离开你。不懂人性的怪物……留不住任何人。你会永远孤——呃!”
骨头折裂声、血肉撕咬声,眼前的画面简直像一部限制级恐怖剧。
熵增的嘴如同巨蟒一般骤然张大,双手硬生生将朝辞的身体拧断、往口中塞。康柯侧目避开宣讲台时,清晰地听见身后有人在努力抑制反胃的声音,以免招惹熵增的注意。
脆响和粘稠的声音在会议厅中回荡。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注视熵增完成进食,整理自身的衣服,鬣狗般的喘息声在他转回身,面对所有人时被收敛住:
“够了。我等待得够久了。既然你们无法替我摘来胜利的果实,那就由我亲自来做!”
“……?”还在乱想“cue的不错,就是代价有点吓人”的康柯动作微顿,看向熵增。
这是要发起总攻的意思?现在?
不光是时间比他和寰预料的前,还有那句“亲自来做”——什么意思?
熵增能直接上正面战场了?在此之前,熵增明明还碍于规则的制约,没法亲临战场呢?
他的这些思虑,熵增当然无从得知,毕竟有过一回寰被窥伺心声的经验教训,康柯和寰在潜入时将自己的思想封锁得很深。
因此,此时的熵增只是凭着兴起的情绪做事:“磐眠!”
他指向东南角:“你接替台上这些废物,主持对九州的正面战场,旧九州是寰的本源,只要能对那片宇宙造成伤害,寰一样不会好过。”
“所有人!都跟他一起行动!”
“那你呢?”康柯揣摩着14580的人设,在熵增扫来阴鹜不满的注视时一个激灵,做出关心的样子,“你说要亲自做——你能进入九州宇宙?”
“我能。”熵增的视线夹杂着阴沉沉的疑虑,硬梆梆地蹦完这句,就挪开目光,“所有人,回去做准备。明早五点整,我要看到熵增种子在九州炸裂的火光!”
所有人几乎弹射起步,以最快的速度涌出大厅。
康柯特意慢吞吞地收拾,但直到跟随最后的人群离开大厅,都没被熵增拦住,做些警告或者动手杀死。
回到办公室关上房门,寰浮现身形:“熵增会不会选择不杀14580?”
都被激怒成这样了,还能放14580离开,熵增会不会没有他们预想得那么偏执?会不会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也对14580有所不舍?不管怎么说,14580毕竟是被熵增认可的半身,这种羁绊感……
“你在以己度他?”康柯因看见熵增生吞朝辞而产生的后怕被冲散些许,快而轻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敛起笑容:
“你确定之前和朝辞碰面时,他留给你的灵魂切片有好好保存着?被熵增吞噬……疗养院的复活机制可没法干涉被熵增这团概念体包围的灵魂。”
寰递来安抚的眼神:“只要我活着,他的切片就不会有问题。现在,只需要等熵增的下一步行动……”
如果熵增选择杀死14580,那他们就能完成最后的奇袭。
如果熵增选择留下14580,那他们就得考虑cos匹诺曹的可行性。
他们几乎同时伸手,触碰对方的耳垂,想靠近亲吻对方的侧脸以祝幸运,最后在忍俊不禁间头抵着额头,交换了一次缓慢的深吻。
寰微微仰头分开:“明早见。”
康柯深呼吸了一口气:“错了,是最好明早不见。”
战前重聚是短暂而危险的。寰很快离开,康柯则按照14580的人设,做好社畜该做的一切准备,早早上床。
十一点。
十二点。
凌晨三点时,康柯睡眼惺忪地起夜看了下电子表,估计到这个点熵增都不来,他们多半是得cos匹诺曹了。
被吞就被吞,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多就是恶心了点。
他心态平和地回到床上继续入眠,直到四点整。
“……80,14580。”
他被一双手晃醒,睁眼就见熵增带着悲伤的脸怼在眼前:“……!”
他迅速抱着被子弹坐起身,将“大半夜的,被夜袭的领导吓醒”的直男牛马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你,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来和你说道别。”熵增摸起14580的手,拿脸颊蹭了蹭,像眷恋母兽的小动物,“终战太危险了,我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将力量分割给你……而你没有我的力量,很容易在战场上受伤。”
“所以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留在后方,等我回来。”
……不是吧?
康柯被熵增蹭得浑身寒毛直竖:他这个切片的陪伴就这么成功?居然真能让熵增纠结一整个晚上,最后选择放一条生路?
还特地让14580留在安全的后方!
难道熵增喜欢的就是这种摸鱼式的属下?所以对于那些战战兢兢的卷王们不屑一顾?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喜欢摸鱼员工的老板!
——他的判断没错。
熵增粘人地絮叨了十来分钟如何离不开14580、没有14580的陪伴就算终战胜利又有什么用,而后抬手摸了摸被老板大半夜偷袭,僵硬地抱着被子不知该作何反应的14580的侧脸:
“原谅我,我的半身。”
“我只是太不想失去你……”
他的声音如此伤感,以至与他用力掐住14580脖颈的动作完全割裂。
他在14580的剧烈挣扎中俯身,轻轻吻了吻14580的额头:
“睡吧,亲爱的半身。睡着后就不会有任何痛苦……”
“咔嚓!”
脖颈断裂的声响。
腥甜的铁锈味在寂静而狭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
熵增注视着失去动静的14580:
“……抱歉,亲爱的。”
“我不能吞噬你的身体,因为我还想让你的身体留在我身边陪我,但我又知道,如果不吞噬,只要你的灵魂还存在,那你就还可能复生。”
他对着尸体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伸手探入14580的心脏: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你的灵魂也摧毁。”
一道孱弱的、濒死的灵魂在躯壳里疯狂挣扎,熵增着迷地感受了一会直接触摸灵魂的触感,随后陡然用力。
碾爆人的灵魂,不比捏爆一颗气球难上多少。
熵增收回手,在彻底死亡的14580身边坐了片刻,享受逐渐填满胸膛的安全感。
随后他伸手将永远无法逃亡、不再需要担心背叛的半身摆正身体,重新盖好被子:“安心休息,然后等我回来,好吗?”
“……”尸体在熵增的操纵下睁开蓝色、覆盖着一层白色阴翳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回复,“好的。”
“~~”熵增一下握紧双手,露出像女孩子看到小猫咪一样激动喜悦的神情,欣赏了半晌才哼着歌起身,蹦蹦跳跳地离开房间。
战前准备永远是麻烦但必要的。
熵增放松而愉快地赶到集合地点,环视了一圈他安静的、一看就军纪严明,无往不胜的军团:
“——出发!”
……
与此同时,疗养院。
系统骤然拉响刺耳的警鸣:【醒醒!我接到寰的传信,说敌人准备现在攻击了!】
“什……”
忙碌了一宿、直接趴在餐桌上睡着的员工们挣扎着爬起来,宿舍楼中的学生们也纷纷从窗户探出头,被卡兹米尔以“虫族战场还需要你们应战,九州的战乱不干你们的事”为由,勒令回去继续休息。
约瑟夫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被一帮子人蜂拥而上,围堵在床上:“终战……开局……我看见敌军开局的着陆点了!在紫微塔!”
卡兹米尔很实用主义地对看不顺眼的变态……啊不是,同事夸了句“干得好”,立即看向紫微塔的房产证主人:
“敌人为什么选择从那里登陆?我记得紫微塔附近没有人烟?”
“但它毗邻羌古之墙……”羌古的脸色难看得像马上要登陆他家的是蟑螂大军,“紫微□□塌,羌古之墙的防护也会失守。一旦羌古之墙被推倒,墙对面的另一方世界会怎么应对?和我们联手对付敌人?还是被敌人以‘墙是我们帮你们解决的,不如先联手’策反?”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系统飞射进雅威的病房:【局长!】
雅威匆匆翻身下床,系统的语速急如擂鼓地道:【寰传信说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出发时,没在军团里看到14580……我的身影,应该是熵增杀死了1……院……唉算了!就直接说14580吧!——应该是熵增已经杀死了14580。】
【现在的问题是,院长没有按之前预期的那样,熵增杀完人,他立刻回到自己的躯壳来主持战局——】
雅威差点滑倒。
好在系统下一句接得很快:【应该是熵增想到了‘防备灵魂复苏’这一点,所以院长不得不用切片伪装成14580的灵魂被抹杀,换而言之——】
“……他不能回来了。”雅威松了口气,扶着书桌缓了缓神。
“如果他回到自己的躯壳里,等终战结束,他就没法回去失去切片作为定位锚点的14580体内了。”
【对】沈淡匆匆道,【对。所以按照之前院长和我商定的,他需要您代替他,进入他的躯壳,应对正面战场的攻击。】
“……”雅威沉默了几秒,“我当然会帮忙,但为什么寰会在这个时候给你传来消息?他——难道不怕暴露吗?”
【……我不知道,】沈淡实话实说,【寰的计划没告诉我,但他和院长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不会做顾头不顾尾的事,我相信他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何必事事清楚?知道我不会没事寻死便够了。”寰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从院长室内传出来,“切片在另一边控制磐眠,我在这里,和你一起上阵。”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雅威从成年的养子身上感知到一种特殊的,强势的、排异的气场,这通常发生在以家庭为单位的人类群体中,当儿女接替父母,接过家庭的掌控权时。
寰看向雅威:“重伤熵增,最重要的是,摧毁他的躯壳。”
沈淡迟疑了一下:【局长现在还没康复,能做到——】
“他可以。”寰抬手将侧门上的粉色猪猪钱罐丢进雅威怀里,“战场上遍地都是熵增种子自助餐,他当然可以。”
沈淡不再赘言,立即拖出光屏准备一起行动——
“但你不行。”
寰用手指拈住光球的毛毛,将人扥回来:“我的半身承诺过会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不打算让你上战场。”
【我——】沈淡瞬间膨胀成一颗刺刺的海胆,话还没说完,被寰打断。
“但也不可能让你闲着,白拿工资——所以,这些魂魄,还有局长的躯壳,就交给你看护了。”
大批大批的半透明灵魂像潮水般从寰的指尖涌出,几乎占满整个疗养院。
原本还行动迅速的员工们顿时被卡成了PPT:“我……哎!让让!这上头不还有空位吗?你们都成魂魄了,就不能飞起来挤一挤?”
远方,约瑟夫的声音隔着魂山魂海遥遥传来:“还有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敌人就登陆了!”
雅威拍了拍寰的肩膀——没在意这动作让寰瞬间露出了见鬼似的抵触神情:“等我们回来,再好好聊聊你和康柯之间的关系问题。”
离开前,还信誓旦旦证明他和半身之间纯洁性的寰:“……”
嗯……
死战在即,他终于对着从来就不对付的养父松了口:“……只要我们都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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