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吃杀猪饭
曹大娘家请吃杀猪饭, 去的村人不少。
林潮生是拖家带口去的,推着的小婴儿车刚走到方家的院门口就被不少村人围住了,旁边站着高大健硕的陆云川, 他伸出长臂将围上来的人群隔开。
不管看见多少次, 再见到这小婴儿车, 村里的人还是觉得稀罕, 爱惜地摸了又摸。
“哎哟, 这小车儿看了就稀罕。”
“这孩子可是享福了!”
……
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 最后还是叶子在院里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将林潮生从人群中解救了出来。
“哎哟, 婶子们围这儿做什么啊!要么去灶房转转啊,要么去那头院子啊!方叔搁那边卖肉呢,新宰的猪肉!还比镇上肉市卖得便宜, 几位不买些肉过年啊?”
两三句话就把围在院门口的大婶阿叔们吸引了过去,一听说开始卖肉了, 一个个都挤着往那边走, 都想挑块儿好肉。
就连家里已经买了肉的婶子也忍不住朝那头走,嘀咕着,“难得有这么便宜的肉, 是该买点儿!”
人都离开了, 叶子才站林潮生对面笑, 冲着人说道:“我小爹在灶房帮忙呢!今儿杀猪饭可丰盛了, 好多肉!我小爹还做了梅菜扣肉, 闻着就香!”
梅菜扣肉?
早惦记着这口的林潮生下意识看了陆云川一眼,冲人眨了眨眼睛。
陆云川颇有些无奈, 随即还是开了口:“我去灶房帮忙。”
说罢,他又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潮生的肩膀, 然后抬脚往灶房走了去。
叶子:“???”
叶子震惊地抬起手只想陆云川离开的背影,两只眼睛微微瞪大。
“帮、帮忙??!”
“哦……对,你们家是他做饭。”
叶子想通了,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古怪。
林潮生笑了两声,试图为自己分辨两句,“我也做的。”
叶子问道:“你做什么?”
林潮生:“……面?”
他也就面食手艺值得吹嘘了。
叶子被林潮生挤出的这个字逗得大笑,他笑,抱着他大腿的小石头也跟着笑,然后跌跌撞撞摸到小床边,踮着脚伸手从床板缝隙里去摸穗穗的小脚。
“弟、弟……玩呀……”
小家伙儿扒在小床边吚吚呜呜说了好半天,不过林潮生也就听懂了这三个字,他好奇问道:“石头说啥呢?”
叶子一边充当翻译一边去抱小石头,“他让小穗穗起来和他一起玩,说太阳都屁股了……石头过来!哥哥到这儿来。弟弟还在睡觉呢,你别吵着他!”
小石头老大不乐意,噘着嘴又抓着小穗穗的脚丫子嘀嘀咕咕了半天。
听不懂,但话痨。
田岚和叶子都不是话多的人,偏小石头自从开始学说话就格外话痨,自己坐着都能一边掰手指,一边嘀嘀咕咕好一阵,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略坐了一会儿,菜席就开了,系着围裳的曹大娘走了出来,吆喝一声喊一众人入了座。
院里堆了一个土灶,简易但十分大,上头架了一口大铁锅,里头正炖着肉菜。方家前不久刚办了喜事,这口大土灶是为了婚事办席方便做菜临时搭的,因着临近年底又要杀猪置办杀猪饭,这口灶还用得着,所以也没拆。
一群人入了座,又是一场筷子打架。
林潮生没往里挤,他拉着叶子进了灶房,几人是在灶房里吃的饭。
曹大娘还不乐意呢,喊道:“哎哟,你们咋在这儿吃啊!上桌吃啊!没位儿了?这个死老头子,就让他再多摆张桌子了,非不听!”
林潮生和陆云川排排坐,两人手里都端着一个大海碗,里头有饭有菜有肉,半点儿不比席上差。
林潮生摆摆手说道:“没有的事儿!婶子别管我们,是我和川哥不想去挤,抢菜又抢不过那些大娘!就在屋里坐着还暖和些,有火烤,我想吃啥直接从锅里舀,更方便呢!”
曹大娘被他的话逗得直笑,随后又扭头去看叶子父子,见他们也坐在铫子前烤火,手里都端着碗。其中田岚时不时往自己嘴里扒拉两口饭,时不时又舀着豆腐肉沫喂给咿咿呀呀讲个不听的小石头。
“哎,那我给你们再舀两碗汤!之前柳生在县里跑货郎,买了个叫什么……什么昆布的东西?听说是海里的,炖汤可鲜了!”
昆布,即海带。
曹大娘又拿大碗舀了两碗海带骨头汤,林潮生夫夫跟前递了一碗,叶子父子跟前递了一碗,然后又拿着大勺子往他们碗里舀肉。
杀猪饭,席上的肉菜可不少,什么黄豆炖猪蹄、凉拌猪头肉、梅菜扣肉……都各有滋味。
到了最后,曹大娘干脆也不出去了,拿着大碗也坐在炉膛前吃了起来。屋里又安静又暖和,坐在火堆旁吃饭别提多舒服,院子外头的客人就交给她男人和儿子去招待了,她是不管了!
曹大娘坐在板凳上,她身边是已经吃完饭的二蛋,小崽子爱吃烤红薯,正坐在小杌子上眼巴巴瞅着煨在火堆里的红薯。
“诶,潮生啊,你之前说要买肉的,我让你叔给专门留了条漂亮的五花肉!还有猪下水也给你留着的。”
曹大娘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你要猪下水干啥?这东西不好做,费水费料的,做得不好容易腥!也就镇上专门卖这个的食店会做,我们平常都很少买,还不如攒攒钱买块儿肥肉来得好,大人孩子都爱吃!”
早知道曹大娘家要杀猪了,林潮生提前让她给自己留了好肉和猪下水。
俗话说“十本种田文,九本猪下水”,本来林潮生也以为这儿和小说里写得一样,是不吃猪下水的,保留了巨大的商机,可待的时间久了才发现是他想多了。
那镇上的香卤肥肠、猪肚汤、凉拌猪舌卖得别提多好了。
不过那也是做生意的人,有他不外传的配方,一般人家其实还是很少吃猪下水的。
主要是嫌麻烦。
猪下水不便宜,但腥味重,要做好就得下狠料,没几户人家愿意花三十文的香料去配两文的猪下水,有这闲钱还不如去买一斤肉。况且这东西考验手艺,说不定配齐了料做出来也不好吃,白糟蹋了钱。
听到曹大娘的问话,林潮生答道:“我拿来卤着吃的,我也是试试,明儿要是做成了也给您家送一碗来!”
曹大娘稀罕道:“哟!你还有这手艺呢?!”
林潮生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只默默看了身侧的陆云川一眼。
他当然没这手艺,不过现代人嘛,没做过饭,还没刷美食短视频么?
他这是脑子知道怎么做,但手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这不还有他川哥嘛!
林潮生一边扒拉饭,一边暗搓搓盯着身旁的陆云川。
陆云川有些无奈,冲人点头:“明天就做。”
林潮生嘿嘿一笑,也对着人说道:“好吃的!下酒正合适!”
陆云川并不爱喝酒,听此还是说:“配火锅也合适。”
但他哪里吃过火锅?甚至陆云川从前连“火锅”这个词都没听说过,还是最近总听林潮生念叨才知道的。
几人围着火美美吃了一顿饭,吃到后面林潮生又喝了一碗海带汤。
海带这东西在现代不稀罕,可在古代林潮生也是头一回吃呢,不免觉得新鲜,忍不住多喝了两碗。
正吃着饭,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吵骂打闹的动静。
隔了些距离,只隐隐听得到些又哭又骂的声音,却听不清楚都在骂些什么。
也是灶房里人少,一个个又都端着碗安安静静吃饭,要是在院子外,那儿人多,席上聊天扯闲的声音大得像擂鼓,哪里还能听到隔壁吵闹的声音。
见屋里几人都听到了,曹大娘放下碗筷解释道:“哎哟,还不是隔壁林家那两口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有时候天还没亮就嚷起来了!扰人清梦!”
自从林金珠逃家后,林钱氏越发疯了。
本来林田山瘸了一条腿后人就消极阴沉,整日里活儿也不做,钱也不挣,只知道躲在屋里,还常常和林钱氏吵架。
他的腿是陆云川踹断的,但他欺软怕硬,不敢找陆云川的麻烦,就把这瘸腿喜欢的仇记在林钱氏头上了。他觉得都怪林钱氏惹是生非,非得去新屋偷看,才害他被抓了个正着,又被发怒的陆云川踹断了一条腿。
林钱氏之前还觉得歉疚、不占理,早先还忍着让着,可时间久了就不乐意了。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直接和林田山对上,发了疯般和他对着吵,两口子常常关了门在屋里打架,摔得桌椅板凳全烂了。
林章文还待在家里,他就像个聋子般天天在房里“温书”,任爹娘打翻天也不会出来瞧一眼。
曹大娘将林家近来发生的事情都细细讲了一遍,最后还唏嘘道:“这大过年的,我看他家是过不消停了!”
林潮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道:“也都差不多。我们下头岑家也隔三差五吵呢,不过他们怕川哥,吵得凶了我就喊川哥下去一趟,都不用骂,只往门前一站他们就不敢再吵了!不过也只管用个三两天,过了又继续吵!”
吵什么呢?
吵孩子呗!
这个说:“这孩子咋越长越变样儿,不像我儿子也不像你!”
那个说:“时间也对不上!你给老子说清楚,这到底是不是老子的种!”
另一个又说:“你们母子俩啥意思啊!我给你生儿子,你还敢怀疑我!你信不信我喊我爹我哥过来!”
……
也是整天吵得人心烦。
林潮生把这事儿给几人说了,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明天吃火锅的时候,山脚下的岑家人又吵了起来,吵得更凶了!
第092章 荤素卤味
大年三十。
溪头村热闹非凡, 家家户户披红挂彩,门前都换了新的对联和福字,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林潮生和陆云川一早就起来了, 换了新做的衣裳, 还特意在头发上绑了一条红色的发带, 应景又好看。
小穗穗也换了一身新棉衣, 是鲜亮的红色, 小娃娃本就生得白嫩, 穿上这身衣裳后更像个可爱标致的年画娃娃了。
他还戴了一顶虎头帽子,和去年陆云川买给林潮生那只一模一样, 前几日父子两个才戴着一同去赶了腊月集,一大一小是生得一模一样。
灶房里,小穗穗被放在小床上, 他最近正学翻身,躺在小床上滚来滚去。
林潮生和陆云川则忙活着晚上的火锅。
先卤猪下水。
林潮生站在陆云川背后, 伸手拽着他垂在背后的鲜红发带, 叫道:“多放点儿干辣椒!我想吃辣的!木斗里有桂皮、八角、山柰还有草果,都放进去……再抓一把青花椒和小茴香!还有……”
他在后面嘀嘀咕咕个没问,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像一只嗡嗡个不停的小蜜蜂般围着陆云川打转。
陆云川扭头看向身后的林潮生, 揽臂圈住他的腰, 将人从身后勾了出来, 摁在火盆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又往人手里塞了个小瓦碗。
“帮我剥蒜。”
陆云川给夫郎安排了任务,希望他能安静片刻。
林潮生接到新任务, 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坐在小板凳上开始认真剥蒜,剥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嘟哝了。
“这蒜也太小了!好难剥哦……嗯, 蒜味重!这个好这个好!待会儿吃火锅的油碟里要多放些!那我还是多剥点儿,省得不够用……这蒜还要剁得细细的,然后配上葱子芫荽,再淋上香油……诶,不说不说了,再说我都饿了!”
他好像一个人也能叽里咕噜大半天,没人回答也说得起劲,陆云川一边忙活自己手上的活儿,一边又时不时扭头看林潮生一眼,目光里满是柔和。
等林潮生剥完蒜,陆云川也已经将一盆猪下水洗干净,这东西难洗,可用了不少水才洗干净。
他又烧水将其煮过,林潮生则在一旁切菜。
藕片、洋芋片、竹笋、豆皮……他都切了不少,这是打算荤菜、素菜都卤一些。
煮好的猪下水捞出洗干净,刷了大锅后倒油,油热后放入葱段蒜末和各样佐料炒香,最后加入适量的水,煮开后将荤菜、素菜依次加进,小火慢慢炖煮,熟后放凉,等夜里吃火锅的时候再拿出来,那时候更香、更入味。
炉膛里柴火哔剥炸响,林潮生切完菜觉得手冷,坐过去烤了会儿火,又往炉膛里架了些包谷杆。
陆云川则开始为晚上的火锅备菜,荤菜、素菜都切好摆盘。
林潮生烤着暖烘烘的火都有些犯困了,他怀着小穗穗的时候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会儿正是他之前睡觉的时辰,到了点儿就困得打瞌睡,这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在点脑袋了。
陆云川瞧见了,说道:“困了就去眯一会儿?”
灶房里很安静,只有柴火哔哔剥剥的声音,烟焰冲天,亮堂堂的火光照上林潮生的脸,映上一片喜庆的红。
他听到陆云川的话清醒了两分,摇着头说道:“不去,我和你一块儿准备吃的。”
说话间,林潮生才不自觉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不要紧,倒把陆云川逗笑了,都笑出声了。
林潮生:“???”
陆云川很少有笑得如此开怀的时候,这反而把林潮生整懵了,呆呆地抬头看着他。
只见林潮生一脸呆懵地扬着脸,面颊和鼻尖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一抹灶底灰,这还不是最好笑的,他垂在额前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火燎了,一绺绺卷曲在额上。
陆云川一边笑一边把人牵了出来,抬手试图将那两缕头发捋顺,没成功。
他憋着笑说道:“别坐那么近,往后挪一挪。”
林潮生后知后觉摸自己的头发,惊得瞌睡都散了,“我的头发!”
陆云川忍着笑安抚道:“没事,没事,找把剪子把这几根剪掉就好了,过段时间就重新长出来了。”
说着陆云川就去找剪子,然后扯着林潮生站在屋外亮堂些的地方剪头发。
二人离得很近,林潮生甚至能感受到陆云川微微低着头,呼吸间喷在他面上的温热气息,无形的气息凝成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往人心口轻轻抓挠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潮生能察觉到身前的陆云川已经收起剪子,但这人还紧紧拥着他没有松开。
良久后,他低低开了口:“穗穗的睫毛像你。”
小穗穗长了一双卷翘浓密的长睫毛,常引得抱他的大人们惊叹,夸这孩子长得好,像小仙童。
陆云川说完又低下脑袋抵上林潮生的额头,侧过脸轻轻去蹭他的面颊。院外的风簌簌穿行着,陆云川的肩背宽厚,将林潮生整个人罩在怀里,挡得密不透风,他半丝凉意都没感觉到,只有耳边从未断过的萧瑟风声。
是风动。
许久,陆云川抬起手抚上林潮生的面颊,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唇上、脖颈上。
“新年快乐,潮生。”
他贴近林潮生的耳畔,如此低语道。
明明什么也没做,只相拥着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倒搞得娃儿都生了一个的林潮生突然脸热起来。
他猛然推开抱住自己的陆云川,快速跑进屋子,嘴里还一惊一乍喊道:“卤菜应该卤好了!我去尝尝!”
夫郎是个厚脸皮,常有他撩得自己脸红心跳的时候,倒难得看他脸红,陆云川顿觉有意思,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
林潮生红着脸走过去,将菜挨个尝了一次,肉嫩多汁,藕片、洋芋片鲜香脆爽,吸满酱汁的豆皮更是香得人停不下来。陆云川还准备了两种口味的,一个是香辣,一个是五香,不能吃辣的人也能尝个味道。
林潮生被美食一诱,很快忘了刚才的事情,他拿着筷子回过头,朝陆云川猛招了招手,喊道:“超级好吃!川哥!你快来尝尝!”
陆云川微勾了勾唇角,朝着林潮生走了过去,就着林潮生用过的筷子尝了两口。
他评价道:“确实适合下酒。”
刚说完这句,也不知床上的小穗穗是被香醒了,还是被两个父亲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已经咿呀叫着蹬起了小短腿儿,趴在床脚的大黑二黑察觉到立刻站了起来,甩着尾巴绕着小床转圈。
小娃哭闹了,林潮生还非得贱兮兮地夹着一块香卤肥肠凑过去,怪里怪气说道:“哎哟,让小爹瞧瞧,是哪个小可怜不能吃肉啊!”
穗穗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瘪着小嘴儿就开始掉小珍珠。
林潮生:“诶……诶,说不过你就哭啊?不讲武德!”
林潮生战术性后退,紧跟上来的就是一脸无奈的陆云川。
他将孩子抱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尿布,干干净净的,又摸了摸他的小肚子,说道:“应该是饿了。”
某位讨人嫌的小爹将温在小锅里的羊奶端了出来,递给陆云川。
陆云川坐在小杌子上给孩子喂奶,林潮生则拿了两个大海碗舀了两大碗卤菜,辣的不辣的各一碗。
他说道:“川哥,我给曹大娘家送两碗卤菜去。”
这是昨日就说好的,陆云川听此也是点头,扭头对着人说道:“好,路上小心。”
林潮生也点点头,拿着大碗出门了。
趴在地上的两只大狗见他要出门,立刻翻身爬了起来,踩着爪子跟上去。
天色还早,外头天光大亮,就是冷得慌,林潮生刚出院子就被雪霰子扑了满脸,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缩着脖子自言自语:“得亏加了盖子,不然不得接两碗雪水过去?”
走到曹大娘家,她家也正准备年夜菜呢,在灶房跟儿媳妇忙活。
她家新娶的夫郎叫云哥儿,是个腼腆话少的小哥儿,瞧着斯斯文文力气却很大,正一左一右提着两大桶水往灶房走,他汉子大步跟在后面,空手都没他走得快。
方柳生还急得喊:“云哥儿,我来打水!你去灶房帮娘和大嫂做饭吧,哪有要夫郎做这些力气活儿的!”
就是这时候,林潮生去敲了门。
“婶子!”
曹大娘听到动静,从灶房探出头,喜道:“哟,生哥儿!你咋过来了!”
林潮生:“做的卤菜,昨儿说好要端些过来的!”
曹大娘笑着迎了出来,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在……呀,瞧着真是不错啊,看着就香!”
曹大娘一边说一边接过林潮生端来的两碗菜,揭了盖子一瞧,震惊叹道,又直接伸手捏了只辣味的卤肥肠喂进嘴里。
“嗯!这味道真是妙!诶,香兰、云哥儿,你俩也来尝尝!这手艺真是好,竟然把猪大肠做得一点儿怪味儿都没有,都赶得上镇上做买卖的手艺了!”
“这个下酒正不错!你方叔不好别的,就爱吃酒,这个菜他肯定喜欢!这素的也好吃!”
她吃了一口,又喊了屋里的儿媳和儿夫郎,然后竖着大拇指将林潮生狠夸了一通。
林潮生送了菜打算打道回府了,临走前曹大娘又给他抓了两把麻糖。
这是她儿子从县里买回来的,平日里舍不得吃,专门留着过年吃的。
是用芝麻、糯米、麦芽糖制成,香甜脆薄味道好,价格也比普通饴糖更贵些。若是旁的人来她是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也就林潮生过来才抓了两把。
林潮生揣着糖回家,到家才发现叶子和田岚已经领着小石头到了。
“小哥!你回来了?!快进来啊,咱是不是可以吃你说的那什么‘火锅’了?”
林潮生进了屋,叶子也迎了上去,手里正拿着一条裹脖子的羊绒巾子,对折后捏在手里,抽拍着林潮生的衣裳,将他背上、头发上的雪星子拍下来。
“又下雪了,今年比去年更冷些。”
田岚也牵着小石头迎出来,对着林潮生说道。
小石头穿着新衣裳,今年是牛年,他衣裳上绣着一只金色小牛,憨态可掬。
他朝林潮生伸手,咿呀叫道:“林林……饭,香香,吃!”
田岚蹲下身轻轻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不懂规矩,喊小哥,谁教你喊林林的。”
林潮生自然不计较这些,他摸了一把小石头的脑袋,又把曹大娘给他的麻糖抓了一小把塞进他的衣裳兜兜里。
可把孩子喜坏了,眯着眼睛笑,说道:“糖!石头喜欢!”
这时候,陆云川也把菜都收拾出来了,他解下围裳喊道:
“吃饭吧!”
第093章 年夜火锅
林潮生拉着人进了灶房, 进去才发现大林二林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两兄弟忙着端碗端盘。
围炉摆了一张大桌,加上小炭盆烧起了火锅, 田岚可是看了个稀奇, 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 惊讶道:“诶, 这个可真有意思啊, 没见过在桌子上烧炭的!”
林潮生扯着人坐下, 笑道:“吃起来才更有意思呢,阿叔您快坐吧!您不坐, 叶子都不好意思坐了!”
田岚乐得直笑,连忙拉着叶子坐上桌,又扭头去找小石头。
只见半大的小崽儿踮着脚站在穗穗的小床边, 正把林潮生刚给他的麻糖分给小穗穗,嘴里还奶声奶气喊道:“糖, 哥给穗……吃!”
小穗穗才多大, 他哪能吃糖?
又看陆云川蹲在那儿,板着一张脸试图和小石头讲道理,“穗穗还小, 还不能吃糖。”
陆云川脸黑, 又不爱笑, 时时刻刻总板着面孔, 这可把小石头吓坏了, 他哇一声扭头扑向叶子,干哭不掉眼泪地叫道:“哥, 救石头!”
一声干哭,把陆云川嚎得怔在原地, 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田岚被逗得哈哈大笑,又见这人高马大的汉子手足无措蹲在地上,他又立刻朝林潮生看了去,冲人递了个眼神。
倒不用田岚提醒,林潮生已经走过去将陆云川拉起牵上了桌,走前还看了看小床里的穗穗,小崽子睡得香甜,石头一声干嚎也没能把人吵醒,只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众人。
林潮生又故意对着光打雷不下雨的小石头哼哼道:“哎呀,石头是个爱哭鬼哦!”
小石头一听,瘪嘴瘪得更厉害,嚎得更大声了。
叶子弯下腰哄弟弟,温柔说道:“不哭不哭,穗穗弟弟还在睡觉呢,石头要把弟弟吵醒了。陆哥哥是好人啊,石头不怕哦,看看,这还是陆哥哥给石头做的好吃的,尝一尝好不好?”
小石头是个乖崽儿,一听会吵醒弟弟立刻就闭了嘴,又听自己哥哥说有好吃的,马上笑了起来。
小碗里是炖煮的豆腐肉沫,又加了一勺白米饭,味道清淡,正适合孩子吃。
小石头个子太小坐不上桌子,他就坐在一张小杌子上,小碗摆在板凳上,他捏着小木勺抱着碗扒拉饭。
田岚随身带了一块布兜子,只等小石头吃饭就给人系在脖子上,小娃娃吃饭很乖,从来都是自己动手,就是动作还不太熟练,常常弄得到处都是。
田岚哄好儿子,又扭头看向众人,说道:“吃吧,开吃吧。”
林潮生立刻分了碗,又教道:“火锅就是烫着吃的,烫熟了夹起来拌着油碟吃。”
火锅用牛油熬制味道最好,但古代不允许宰杀耕牛,这牛油就更难得了。林潮生是用猪油、鸡油熬制的底油,味道虽比不上牛油火锅正宗,但也不差。
田岚烫了一片肉片,裹着油碟尝了一口,立刻又夸道:“这个吃起来真新鲜,就是镇上也没见过这样的吃法!这个什么……油碟?味道真不错!”
叶子也说:“镇上也有烫锅子的,不过口味都清淡,从来没吃过这样又麻又辣的,可真过瘾!”
叶子说罢还吸溜两下,辣得猛吞了几口水。
“喜欢就多吃点儿。”林潮生一边说一边给陆云川也烫了两片肉,又道,“再尝尝这个卤菜!我和川哥为这个忙了半天呢,端了些给曹婶子,她也说味道不错。”
听了林潮生的话,叶子和田岚都纷纷朝着两盘卤菜伸了筷子,荤的、素的都尝了一遍。
一问竟是猪下水做的,父子两个都是惊呼称赞。
倒是大林二林两兄弟不太能吃辣,尤其林檎,一顿火锅吃得直冒眼泪花儿。
偏还吃得过瘾,一动筷就停不下来了。
坐在小杌子上的小石头不乐意了,他似乎发现自己碗里是少油少盐没味道的食物,而小爹和哥哥碗里的却香很多。
他放下小勺子不肯再吃了,站起身一会儿扒住田岚的胳膊晃了晃,一会儿又扒住叶子的大腿摇,嘴里直哼哼:“石头也吃!石头也吃!”
田岚被他缠得没法子,将小石头抱到膝盖上,先给他喂了一口五香味的香卤肥肠,又给他烫了一只肉丸子。
不过红油锅里的肉丸子他是不敢给孩子吃的,只怕要辣哭。田岚给自己哥儿递了个眼神,叶子立刻就懂了,悄悄拿小碗倒了些热水,将烫过的肉丸子洗了一遍才舀进小石头的小碗里。
石头吃了,然后发现这味道好像也没比自己碗里好多少,也就没再闹着要吃了。
他也吃饱了,走下小杌子往鳌拜身边走。
鳌拜是叶子家养的大狗,是大黑和曹大娘家的阿黄的崽儿,一只四眼铁包金,小时候憨憨傻傻的,长大后就如它老爹一样威武漂亮。
这狗是和石头一块儿长大的,此时已经是一只成年的英壮漂亮的大犬,性子也沉稳起来,规规矩矩趴在地上,由石头往它身上骑。
田岚扭头看了两眼,见孩子还在屋里也就放了心,又转过身涮起火锅。
屋里暖烘烘的,火炉生得旺,一室喜洋洋。
院外的雪不知何时又下大了,可见小院后群山苍苍白白,天空一片暗色,泼雪盖下的屋顶也是一片灰白。从门缝朝外看,只能瞧见天上的月亮如一道银白的弯线,孤零零印在灰穹上,与鹅毛般的飞雪融在一起。
瑞雪兆丰年。
饭后,小石头有些犯困了,揉着眼睛开始哼唧。
本该守岁,可孩子的瞌睡挡不住。
田岚抱着儿子哄了哄,又对着林潮生说道:“生哥儿,我们就先回去了,石头要闹觉了。”
林潮生点点头,又从屋里翻出两个灯笼递给他们,将三人送出了院子。
山路黑黢黢的,又下过雪湿滑得很,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说道:“我和川哥送你们下去吧。”
田岚把人拦住,道:“用不着,这条路常常走,闭着眼睛也能走下去!还有狗跟着咱,不会有不长眼的出来闹……再说了,大过年的,谁家不求团圆高兴,这时候不会出事。你俩可别忙活了,这灶房里锅啊碗的都要收拾呢!”
林潮生只好点了头,目送三人离开。
小石头本来被田岚抱在怀里,但许是见下了雪,他的瞌睡又醒了一半,蹬着腿儿闹着要下地踩雪玩儿。
田岚把他放了下来,由叶子牵着走。
林潮生看了一会儿,等再瞧不见人影才回过头进了灶房,系上围裳开始收拾碗筷。
大林、二林自然是抢着活儿干,他们是买来的下人,哪里有他们闲着,然后让主人家干活儿的道理。但林潮生今天高兴,极为享受和陆云川一起动手家务的时间,挥着手就把两兄弟赶了出去。
陆云川刚给两只大狗倒了饭,年夜饭,家里的狗子都吃得格外丰盛,有饭有肉有蛋有骨头。
“锅里烧着热水,用热水洗吧。”
陆云川见他收拾碗筷,扭头说了一句,倒完狗饭后也立刻系上了围裳,走到灶台和林潮生一起洗碗。
今天碗盘多,又是吃了火锅,碗底糊了一层厚厚的油,林潮生抓了几颗花生大小的皂丸丢进热水里,用手搓出泡沫,然后拿着丝瓜瓤子清洗。
两人一块儿洗很快,没一会儿就洗了大半,林潮生将几只碗摞在一起,沥干水后放进碗柜里。
陆云川则拿着竹刷把刷锅,洗了三遍才算洗干净。
这时候,安静的夜里响起一声犬吠,趴在屋外的大黑二黑立即竖起耳朵,迅速爬了起来,机灵地盯着出声的方向,大黑还高仰着脖子也冲着那方向叫了好几声。
林潮生也立刻直起腰,警惕地朝着出声的地方看。
“是岑家的方向?”
林潮生说道,陆云川也是点头。
叶子和田岚刚离开不久,鳌拜就在山下叫了起来,保不齐是撞到山下的岑家人了。
林潮生不免后悔,还是该下山送一送的。
他立刻拉着陆云川要下山看看,连腰上的围裳都来不及解。
“川哥,咱下去看看!别是遇到了岑家人!”
陆云川点了点头,林平仲很有眼色地提着灯笼走上来,打着灯和夫夫两个一起下了山,屋里留林檎一人看着孩子。
*
走到山下,果然看岑家院门大开,门口站着岑大为和岑婆子,后面是抱着孩子一脸死气沉沉的李兰心。
叶子将小石头抱在怀里,小娃许是受了惊吓,咧嘴哇哇大哭,小脸儿上全是眼泪。
脸上沾了水,又被裹着雪霰子的冷风一吹,没一会儿小脸蛋儿就通红通红了。叶子怕他吹冻了脸,连忙拿帕子给小石头擦干净,又低下头小声哄着。
但小石头似乎是吓坏了,一直哭一直哭,怎么哄也不管用。
田岚挡在二人前面,害怕又怨恨地看着从前的丈夫和婆婆。在他前面就是俯低了脊背的鳌拜,大狗咧出尖利森白的牙齿,一双眼睛里也迸出凶光,恶狠狠瞪着眼前的两个人。
它幼时在岑家待过一段日子,那时候田岚和岑大为还没有和离,它也只是一个圆头圆脑的短腿儿幼犬,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主人。
但现在它长大了,能挡在人前。
林潮生和陆云川到的时候,正好听见田岚壮着胆子骂人。
“姓岑的,大冷天的,你脑子被冻出毛病来了?除夕不在家过年,出来拦着我们做什么!”
对了,是骂人,田岚就连骂人也只会骂“脑子有病”。
朴实无华的骂人方式。
林潮生也有些日子没见着岑大为了,这人已是大变样,瘦得脱了相,脸颊凹陷了进去,剩两只眼睛如牛铃般嵌在面上,在黑夜里看着有些渗人。
他眼里闪着凶恶的光,神情疯疯癫癫,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岑大为偏着头直勾勾盯着被叶子抱在怀里的小石头,张开手痴痴喊道:“石头,我是阿父啊,来,到阿父这儿来!”
这一声话,听得石头哭得更大声了,哇哇叫着往叶子怀里钻。
他哭花着脸看一眼岑大为,那神情哪里是像看父亲?更像是在看可怕的妖怪。
鳌拜还挡在前面,岑大为却像半点儿不怕,直愣愣就扑了过去。
但鳌拜也不是故意摆样子吓唬人,它可是来真的,见人靠近立刻扑前去狠狠咬住了岑大为的手臂,嘴里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岑大为吃了痛,拽着袖子大叫。
“石头是我儿子!我看我儿子怎么了!这是我岑家的种!你把孩子给我留下!啊……你这死狗!你还敢咬老子,瞎了你的狗眼,你不认得我是谁了?!”
田岚也气疯了,骂道:“你疯了吧!你自己有儿子,你来抢我的石头做什么!当时和离都说好了,两个孩子都跟我!现在说什么岑家不岑家的,俩孩子都不是岑家的!他俩以后都随我姓!”
岑大为被狗咬得大叫,岑婆子为了护儿子立刻操起大扫帚就要往鳌拜背上打。
林潮生动作快,赶紧上前把人拉开了。
岑婆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林潮生和她比力气还是完全没问题,都不用陆云川出马。
岑大为痛得叽哇乱叫,嘴里还骂道:“哪儿来的儿子!我就石头一个儿子!他娘的臭婊子,敢给老子戴绿帽子!鬼晓得她生的是谁的野种!小杂种,不足月就生了,也不像老子,谁知道偷的哪家野汉子?!个不要脸的贱娘们儿,欠操的烂货!”
他乱骂一通,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飙,听得林潮生等人都不禁皱了眉。
院里的李兰心自然也听见了,她抱着孩子扭腰往屋里走,走前还朝屋外啐了一口。
“呸!不中用的男人,吃老娘的花老娘的,还把你脾气养大了!你也就有胆子骂了,就算我真给你戴了绿帽子又怎样?你敢怎样?你敢碰我一根手指头,你试试!你看我爹、我哥怎么收拾你!呸,穷酸的破地方,老娘还不乐意呆呢!老娘明天就回娘家!”
说罢,她进了屋,竟直接上了栓把门给锁上了。
岑大为气得很,偏还被李兰心说中了,他真就只敢嘴上骂骂,根本不敢动手,哪里还有从前打夫郎的“威风”。
只嘴上喋喋不休地骂,翻来覆去都是“贱人”“婊子”几个不堪入耳的词。
陆云川环指吹了一声哨儿,咬住岑大为的鳌拜才松开嘴,又对着挣扎爬起来的岑大为警告般的呜呜两声。
林潮生也说道:“叶子,快带着石头和阿叔回去吧……大林,送送他们。”
跟着下山的大林点了头,赶紧走了过去,护着人离开,鳌拜也立刻转身跟了上去。
岑大为还想追,被陆云川一把揪住胳膊直接撩倒在地上,又抬脚踩住他的腿。
陆云川低着嗓音道:“你知道林田山的腿是怎么废的吗?”
岑大为还没反应过来,岑婆子先回了神,连忙扑上去把儿子护主,对着陆云川双手合十求道:“不追了,我们不追了!”
说罢,她就一边哭,一边将岑大为往屋里拖。
岑大为挣着又看了田岚几人离开的方向,最后垂头丧气回了院子。主屋的门已经被李兰心锁住了,他拍了几下又骂了两声,毫无动静,最后只得进了旁边的小偏屋,啪一声关了门。
若是叶子还在,他一定能认出来,那屋子是他从前在岑家时住的房间。破旧、逼仄、潮湿,不避风,屋里只有两块废旧木板材拼成的床,又短又窄,铺了一层薄薄的干稻草,睡上去就会咯吱咯吱的响。
从前,岑大为还嫌弃这屋子,很少进去,但看他如今这熟门熟路的样子,也不知道在里头睡过几回了。
大年三十,本是阖家欢聚的喜庆日子,但岑家注定过得不喜庆。
第094章 阳春三月
阳春二三月, 草与水同色①。
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将春催来了,四处都是绿幽幽的,被水浸湿模糊的大山是绿幽幽的, 芦叶河边抽枝的老垂柳是绿幽幽的, 就连屋檐瓦片上见水就冒头的苔痕也是绿幽幽的……
那雨也总下个没完, 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一阵疏一阵密, 将整个村庄都笼在烟雨水色中。
因阴雨绵绵, 林潮生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出门,都和陆云川待在家里,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二月底,这春雨才渐渐停了下来,林潮生叫上林平仲和林檎, 又开始准备培育菌种。
陆云川则每天拉着陈步洲上山打猎,因为带了个“拖油瓶”, 他也不敢领着人往深山走, 多是在外围转悠半天。偶尔叶子也会跟着陈步洲一起上山,或是摘花儿,或是挖笋捡菌儿。
挖笋捡菌儿算是他的老本行了, 这活儿新鲜有趣, 常吸引得陈步洲忘了练箭, 拉着心上人去山里捡菌子、挖笋子野菜。
说起来, 二人也算是因此结缘的。
除夕岑家那事后来被陈步洲知道了, 他之前就清楚叶子与父家关系不好,当时他并不觉得惊讶, 毕竟他自己的家事也是一团糟。
后来又听说了除夕那夜的事儿,他不放心, 立刻从庄子上调了两个护院过去。
田岚本不愿意麻烦,可又打心底害怕岑大为再闹事,他自己倒是其次的,只怕伤着两个孩子,所以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
话又说回来。
林潮生到了新屋,带着林平仲、林檎开始培育春季银耳,有了新做的温度计,控温要容易许多。
上一季遇到的许多问题也都纷纷得到了解决,如虫害、温度不均、光照等问题。
半月后,菌种接种成功。
林平仲十分兴奋:“太好了!这趟看起来比去年的更好!应该能收获不少!”
林潮生也颇为满意,他背着手在菌棚里踱步,像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只有林檎还是紧张又担忧地问道:“银耳是种出来了,可是要怎么才能卖出去呢?”
一听弟弟的问话,林平仲也不由担心起来,也问道:“是啊……林哥,你年初去找了方秀才帮忙,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林平仲和林檎也觉得奇怪呢。
方秀才读书是很厉害,可种银耳、卖银耳,他可是外行,这怎么能帮得了他们呢?
林潮生卖关子没答,只拍了拍林平仲的肩膀说道:“你们也放过假了,接下来两个月就辛苦辛苦,等这一茬银耳长出来给你们发奖金!”
和林潮生相处久了,大林二林两兄弟已经渐渐能听懂他嘴里迸出的奇怪词语,当即也不问了,乐得直点头。
“潮生!”
这时候,院外传来了陆云川的声音。
林潮生钻出菌棚往外看,见篱笆外站了三个人。
提着一只毛色斑斓的长尾巴山鸡的陆云川、挽着篮子背着竹篓满载而归的叶子、空手的陈步洲。
可怜了,打空手的陈二少爷看起来很失落。
他还怕山鸡,死的也怕,躲得老远。
林潮生眼睛一亮,追出去问道:“打了山鸡?”
陆云川点点头,又说道:“本来还有只兔子的。”
这个“本来”就很有灵性了,林潮生挑了挑眉,好奇地看向陆云川。不过陆云川没有回答,只撇眉看了陈步洲一眼,一眼就把人看得更臊眉耷脑了。
偏偏叶子还在一旁笑:“有只兔子被陈二少爷吓跑了!”
陈步洲:“……”
林潮生也听得笑,但还是竖大拇指夸道:“我哥还是这么厉害!”
陆云川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说道:“回去吧。”
林潮生点点头,又扭头喊屋里的林平仲把穗穗的小车推出来,还说道:“今天晚上吃山鸡,你俩晚会儿到山上端一碗回来,也打打牙祭!”
林平仲和林檎虽是买来的,但林潮生向来不分这些,偶尔得了好吃的都会分给两兄弟。
大林二林听此都是点头。
夫夫两个离开了,他们朝家里走,依稀还能听到背后叶子和陈步洲的声音。
叶子:“陈二少爷,今儿挖的笋子、菌子可新鲜了,你喜欢吃这个,带回去吃吧!”
陈步洲:“你也留一些,让阿叔炖汤喝……庄子上买了些鸽子,我待会儿让元宝送两只过来。”
……
“还叫陈二少爷呢。”
走在前头的林潮生听见了,忍不住同陆云川小声蛐蛐,眼里全是调笑。
陆云川没说话,只屈指敲他的脑袋。
回了家,途中路过了山脚的岑家。
关门闭户的。
除夕后一天李兰心就闹着回了娘家,岑大为没有阻拦,可等人走后一段时间才发觉家里越发拮据,钱不够用了,他只好厚着脸皮找到镇上,好声好气把人请了回来。
回来后安静了几天,之后又开始吵。
这不,近日李兰心又回了娘家。
旁人家的事儿,林潮生也是听个热闹,从岑家路过后就很快收回了视线。
回家吃鸡最要紧。
山鸡多瘦肉,口感偏柴,若是清炖其实味道很一般,但要是用干辣子一起炒味道却不错,吃起来有嚼劲。
晚上炒了个辣子山鸡,一盘香椿炒鸡蛋,再煮一个豆腐菜汤,也算格外丰盛了。
林潮生一边吃饭,一边说道:“川哥,明天去镇上逛逛吧?前些日子老下雨,都在村里闷好久了。”
陆云川自然是答应,还说道:“去吧,正好给穗穗买两身春衣。”
春天到了,天气渐渐和暖,是该给孩子备两身春衣了。
夫夫两个吃了饭,之后一个洗碗,一个给孩子喂奶。
夜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在院里闲走两步就洗洗上了床。
一夜好梦。
次日,早上是林潮生做的早饭,韭菜馅饼搭配瘦肉粥。他擅长面食,春天的韭菜又格外新鲜味美,加了炒香的鸡蛋拌在一起做馅料,少油煎得两面金黄,皮薄馅大、外脆里嫩。
穗穗有半岁了,能吃些简单的辅食,林潮生还额外给他做了玉米糊糊。
是用小米、白米、苞谷磨制而成。孩子一日一日大,能吃辅食了,他阿父特意请石匠打了个小石磨,专门给孩子磨米糊糊吃。
吃了饭,一家三口往镇上去。
赶着千里马去的,春日仍料峭,林潮生怕穗穗在车上吹风着了凉,将小崽子裹得严实,还把小车绑在车尾了。
半岁已经能坐了,穗穗又换了新的婴儿车,比从前那个更小些,带着小篷和轻透的纱帐,屁股下是絮了棉花的软垫子。
这稀罕物件儿一露出来就惹得不少人惊奇,纷纷朝这头看呢。
婴儿车的图纸是林潮生亲自画的,按照现代的婴儿车设计画的,然后请了村里的木匠做。
木匠做了半辈子木工活儿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一面觉得新鲜,一面又觉得是商机,他找林潮生买了图纸,后来又做了几个卖给镇上的富贵人家。
有段日子没出来了,林潮生逛得也格外开心,见了什么都要停下来瞧一瞧。因为穗穗还小,他也就过年前腊月集来过镇子,平常都是在村里玩,也很少出门。
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这地方新鲜没来过,人多又热闹,看什么都笑嘿嘿的。
林潮生给穗穗买了两顶小帽子,又买了不少玩具放进他的小车里,穗穗抓着一只拨浪鼓转来转去玩,只听响声就觉得高兴。
逛了半日,有些饿了,几人才进了三元楼吃饭。
三元楼里人满为患,伙计的见来了客人连忙摆着笑脸迎出来,“哟,是陆猎户啊!又带着夫郎来吃饭?诶……这是二位的孩子?哎哟哟,长得可真是俊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户贵门的小公子呢!”
陆云川客套了两句,又问:“这么多人?没位置了?”
伙计瞧一眼身后座无虚席的大堂,陪着笑脸道:“年后我们东家从县里请了个说书先生回来!哎哟,那先生讲故事可厉害了,小的有时候都忍不住停下来听,这忘了差事常被掌柜的骂!这不,全都是来听说书的,连带着生意也好了很多!二位要是吃饭恐怕得等一等了!”
陆云川蹙了蹙眉,低着头看向林潮生,说道:“不然换一家?”
林潮生没有立刻说话,他踮脚望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台上摆了书案和椅子,那先生就坐在椅子上,手拿一块惊堂木,故事讲得精彩纷呈。
林潮生听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道:“时间还早,也不是很饿,就等一等吧,瞧这说书先生还挺有意思的。”
陆云川自然听他的,又抬头问伙计:“还要等多久?”
那伙计回头望了望,随后立刻回答道:“有桌客人应该快吃完了,约莫一刻钟多些!那边有板凳,二位过去坐吧,吃些花生瓜子喝口茶,很快就好了!”
陆云川点点头,牵着林潮生走了过去。
屋里暖和,小穗穗从车里被抱了出来,小家伙儿也不怕人、不怕吵,听了惊堂木拍响的声音还觉得好玩,咧着嘴笑,还跟着拍手呢。
台上的先生一拍惊堂木,说道:“要说这位芝仙人,他为报恩下了山,化作一俊俏小哥儿的模样……”
……
台上讲得热闹,台下说得也热闹。
“嘿,你说这芝仙人到底是什么变得?”
“芝……我说该是千年灵芝!这可是传说中的仙草!”
“可这芝仙人是山里的妖精啊,又不是真的仙人。”
“哎哟!你们都说错了!这故事我在县里听过,这芝仙人其实是五鼎芝!就是山里的银耳!后来这芝仙人为帮恩人赚钱发家,还自己种了银耳去卖!”
“诶诶诶,你可别说了别说了!故事都说漏了,我们听着还有什么意思!”
……
陆云川和林潮生也在一旁听着,听到“五鼎芝”三个字,陆云川眸光一闪,立刻朝着林潮生看了去。
林潮生立即挺了挺脊背,冲他骄傲一笑。
第095章 银耳转机
三元楼, 伙计把位置收拾好,立刻来请了林潮生和陆云川坐过去。
“二位跟着小的来吧,桌椅都收拾好了!这儿的位置好, 敞亮又正对着台子, 离得也近, 正好能听先生说书呢。今天正说《芝仙人》, 这可是县里时兴的本子, 那儿的茶馆里都讲这个呢!”
伙计笑嘿嘿说话, 随即又把菜本送到了林潮生眼前,继续笑道:“陆猎户, 夫郎,点菜吧。”
他喊了两个人,但菜本子却递给了林潮生。
上回夫夫二人来三元楼吃饭, 也是这个伙计招待的他们,这伙计经验丰富, 只见了一面就知道这做主点菜的活儿该找谁了。
林潮生翻看着菜本, 随意点了三个菜,又给穗穗单要了一份鸡蛋羹,最后才将本子递还给伙计。
伙计笑了两声, 说道:“二位稍等, 饭菜很快就上来!”
说罢, 他就揣着菜本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 又有另一个伙计上来了, 送了茶水和两盘免费的小菜。
一碟盐酥花生米,一碟凉拌的酸辣黄瓜。
菜还没上来, 林潮生夹着酥脆的花生往嘴里喂,又竖起一只耳朵听周围人说话。
瞧打扮, 隔壁桌是一群书生。
其中一个人感叹道:“书里多是花仙、狐仙,倒是头一次听说‘芝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其他精怪一样漂亮?”
另又有人也附和说道:“那说书先生不是说了嘛!‘其人未有一身妍皮,但仪容清雅秀丽,与之同行,如有明珠宝玉在侧,光映照人。’简直是神仙模样,难怪叫‘芝仙人’呢!”
也有人说:“妖精就是妖精,书里哪个妖精不是美艳不可方物?这模样……未免寡淡了些。”
还有人说:“嘿!你还挑上了!就你这辈子见过的哥儿,哪个配得上一句‘明珠宝玉’的?!况且这芝仙人稚纯可爱,又一心报答恩情,实在是个有恩必报的好妖!秦兄,秦兄!你说呢!”
被称作“秦兄”的书生坐在最中间,显然是其中的领头者,他笑道:“我才不说呢,你们自争去!我如今就想尝一尝这‘芝仙人’……诶,那边那个伙计,过来!你家不是有卖银耳羹吗?给我上一盅桂圆银耳!”
说到这儿,立刻有一个小伙计急跑了过去,他缓了缓呼吸才赔着笑答道:“哎哟,秦公子您今儿可来得不巧!这银耳稀罕,一日只卖五盅,今天的份已经卖完了!”
这银耳还是东家去年从府城带回来的,只有那么一丁点。
但银耳价贵,摆在酒楼里也卖得少,到如今还没卖完!
不过近来《芝仙人》这话本风靡全县,就连路过的小儿都能跟着说书先生说上两句,托“芝仙人”的福,这酒楼里的银耳半月内卖出去许多。
平桥镇虽小,却也是富庶之地,有不少有钱人吃得起这些东西,不过这些有钱人多是自家买来备着,不会专程出门去酒楼里只为吃一盅银耳羹。
也是《芝仙人》出名了,这些有钱人一边听着故事,一边也应景想吃一盅罢了。
这位秦姓书生穿得珠光宝气,瞧打扮就知他定然出身富贵之家,也显然是三元楼的常客,那伙计都认识他了。
秦公子不高兴了,板着脸问:“本公子加钱还不行吗?!”
伙计有些为难:“这……这怕是……”
看他支支吾吾,秦公子就知这事儿不成了,不过他也没为难那伙计,只甩了甩袖子道:“算了算了,下去吧!”
伙计立刻退了下去,秦公子有些不高兴地闷喝了两杯酒。
有同行宽慰道:“秦兄莫可惜了,一盅银耳羹罢了!秦家什么好东西喝不到,等你归了家,令慈定要做许多好吃的给你!”
秦公子又说:“嗐,倒不是我计较,这东西我家里也有!可也是怪了,我上回来三元楼吃过一盅,总觉得这里银耳的味道比我家里的更好些!哎,不说了不说了,都吃菜,今儿的钱全算我头上,都吃高兴了!”
一桌书生又说说笑笑吃了起来,旁边林潮生那一桌也上齐了菜。
林潮生也收回神,专心吃饭。
夫夫二人吃完饭,然后抱着穗穗离开了三元楼。
走在街道上,陆云川偏头看向林潮生,问道:“你上回请方剑玉帮忙,就是请他写了话本?”
林潮生朝他笑,最后点了点头。
他花了五两银子找方剑玉定制了关于“银耳”的话本,剧情随他发展,只要在书中把“银耳”的名字打响就行。
方剑玉近一年来一直撰书,对此颇有心得。
他了解林潮生的意思后,立刻将“银耳”与自己擅长的志怪类奇谈联系起来,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写下这本《芝仙人》。
见林潮生笑,陆云川竟也笑了起来,等林潮生都笑完了,他还在笑。
唇角微勾着,目光静静停驻在他身上,久久停留,嘴角的笑意也越荡越深,是温和、柔情,仿佛拢了三月里最温煦暖和的阳光。
饶林潮生是个厚脸皮,也被陆云川这目光盯得脸热,难得有些难为情了。
他小声嘀咕:“你笑什么呢?!”
陆云川没有回答,只笑着摇了摇头。
他只是忽然想起,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以为潮生是从山林而来的精怪,说不定还是一朵银耳精,不太听话的银耳精。
芝仙人不在书中,芝仙人就在世中。
*
约莫过了半月,陈步洲寻来了,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县里有富商求货!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的,知道了去年祝老板的货是我搭线的,如今求到我跟前了……哥夫郎是怎么打算的?可要出手?”
林潮生将人请了进来,二人坐在堂屋说话。
林潮生掰了掰手指算道:“这一茬的货还得再等一个月才能成熟。况且是新品,价格要更贵些……除此外,我还有三个要求。”
价格的事情陈步洲早就知道,培栽本草银耳的药材都是他提供的,他当然清楚了。这事儿也早提前和求合作的商人说过了,对方说要看货,若果真是珍品,也能接受。
他只问:“哪三个要求?”
林潮生依次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句说道:
“第一,银耳限购,数量由我定,可不是他喊多少我就得供多少的。我这小作坊你也看到了,多的我也供不起啊。”
“第二,非是专供,若之后还有其他商人求购,我也是要卖的。”
“第三,我要保留名姓,卖出的外装上要有我的名字,我要所有购得银耳的卖家都知道这银耳是我种出来的。”
陈步洲点点头,说道:“好,这个由我去谈。”
说定了这些,陈步洲才觉得浑身轻松许多,端着茶碗喝了一口。
缓缓他又道:“真是奇了!我本来还担心你这本草银耳不好卖,没成想突然冒出来一个《芝仙人》!银耳本是奢侈之物,普通百姓可能听都没有听过,现在好了,就连街上的乞儿都能讲上两句!”
府城虽禁止椴木银耳售卖,但龙门县地方特殊,这样的小事府城压根管不着它。
至于银耳有毒的谣言?做生意的都是人精,哪里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才不信银耳当真有毒呢!
不过是人心毒。
两人就着银耳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没多久陆云川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出来了。
他手里握着一把弓,凝眉看着陈步洲,说道:“聊完了?走,上山。”
刚刚才觉得轻松的陈步洲立刻呼吸一滞,只觉得全身的皮子都紧了。
陆云川是个好师父,自己知道的、会的都倾囊相授,但他也狠,训起人来毫不留情。
陈步洲还记得自己傻兮傻兮绕着山小跑的样子,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满头大汗,半点儿清俊公子的模样都没有,那一个月他的腿都是软的、发抖的。
陈步洲脖子一缩,小声道:“我……我还要去找叶子呢。”
陆云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神色淡淡问道:“空手去?”
陈步洲:“……”
陆云川随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啧啧摇了摇头,说道:“打只兔子再去。”
陈步洲:“……呵。”
陈步洲被陆云川拉了出去,林潮生还故意气他,贱兮兮冲着二人的背影喊道:“今天天气真好,我找叶子晒太阳去!”
陈步洲:“……”
大少爷也是被这两口子整得没脾气了,最后只得拿着弓箭蔫头耷脑跟上陆云川。
不说别的,他还是很想亲自为叶子猎一双聘雁。
而林潮生果然带着小穗穗去找了叶子,叶子正研究新的胰子,没工夫招待他,但幸好林潮生也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于是二人一个做胰子,一个拿着画板画东画西。
是了,画画的正是林潮生。
他已经好久没有画画了。自从银耳的生意做起来之后,他就没时间画画本了,“第五先生”的画作似也成为了记忆。
不过林潮生这次又拿出画板可不是为了画画本,他是有正事做的。
他要画商标!
叶子刚将做好的茶油倒进模具里搅匀,他洗了手溜到林潮生背后,盯着人问道:“商标是什么?”
林潮生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小图案,但他似乎都不太满意,撇着嘴摇头。
此时听到叶子问他,他才又解释道:“商标就是……独一无二,客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你家的东西。”
叶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最后也拖了个小凳子坐到林潮生身边,兴冲冲道:“有意思!我也要给我的胰子画一个商标!小哥,你画什么啊?”
林潮生摇摇头,然后把纸上的几个小图案都露出来给叶子看,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画都觉得不太好看。”
他是根据银耳画的,只见纸上浮出小朵小朵的云团儿。
叶子只瞧了一眼,最后倒是看到画板上的两朵小浪花,指着说道:“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啊!”
这个纯木画板是陆云川给他做的,也是他亲手在上面刻上两朵小小的浪花,应的正是潮生的“潮”字。
叶子又说:“潮,江海涨落之水也,不就是浪花吗?而且银耳也很像白白净净的浪花!多好啊!”
林潮生眉心一动,指腹不自觉抚上那朵凹凸不平的小浪花。
最后,他盯着叶子笑道:“不错啊!最近学了不少字吧?”
叶子羞赧一笑,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林潮生也没再继续打趣,拿了炭笔描了两朵浪花上去,细细勾勒着。
叶子也不再打扰他,他去瞧了两眼呼呼睡觉的小穗穗,然后又回去接着做胰子了。
临近傍晚,陆云川才和陈步洲下了山,两人都空着手,看来这趟毫无收获。
月底,陈步洲带来了想要合作买银耳的商人,此人姓范,是龙门县人,此番专程为了合作之事赶来的平桥镇。
几人约在三元楼见面,也是提前订好了雅间,否则就以三元楼近来的生意,要是临时安排压根就订不到位置。
范老板见到林潮生后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这位培育出银耳的奇人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哥儿。
但生意人,脸上表情总是掩饰得很好,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请林潮生坐下。
“实在没想到啊,林老板原来如此年轻!实在是年少有为啊!”
林潮生和他客套吹嘘两句,之后才进了正题。
谈得倒十分愉快,或许是这位范老板已经提前和陈步洲商量过合作的事宜,所以最后很爽快地签订了契书。
临走前,他还好奇问道:“六月县里有青囊会,不知道林老板会不会带着五鼎芝参加?”
第096章 叶子租铺
“青囊会?什么是青囊会?”
林潮生来了兴趣, 立刻问道。
范老板见他好奇,也赶紧回答道:“青囊会也叫青囊医会,就是县里几个最出名的医馆、大夫组织齐办的, 听说初心是为了悬壶济世, 救治贫苦百姓, 第一位会首是赫赫有名的胥老, 胥圣手!”
林潮生一顿, 下意识又开了口问:“……胥老是?”
范老板瞪大了眼睛, 错愕震惊地看着他,“你连胥老都不知道?”
坐在一旁的陈步洲连忙抬手打起了圆场, 微笑道:“嘿,林老板毕竟不是大夫,也不是卖药的商户, 不知道胥老也正常。”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林潮生,细细解释起来。
“胥老原名胥广白, 是我大燕的名医之一。他本是龙门县人, 年轻时创建了青囊会,后来悬壶济世做了游医,三十岁就离开了龙门县。他写下医书传世, 其中《岐黄论》《东南百草经》《小方脉注解》都是学医之人必读的书。”
林潮生懂了, 这不就是扁鹊华佗在世么?
他捏了捏下巴, 又疑惑问道:“既然是救治贫苦百姓的医会, 我带银耳去做什么?我又不会治病。”
那位范老板叹了一口气, 又抿了一口茶,末了才说:“哪里的话啊。救治百姓那也是几十年前了, 自胥老离开龙门县,这青囊医会也和从前不一样了。每年六月初六的青囊会是比试药材、医术, 也是为了将自家的名贵药材推到人前,好吸引富客买药。”
只是逐渐商化了,林潮生了然地点头。
范老板是个善谈的,瞧起来也热情好客,倒不像那些满揣心思的奸商。
他笑嘿嘿看着林潮生和陆云川,说道:“二位要是来参加青囊会可千万要告知我一声,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林潮生也笑着同人客气。
谈完此事,几人离开了三元楼。
酒楼外,陈步洲对着夫夫两个说道:“叶子想租铺面,我待会儿要陪他去找牙人看铺子。已经派了元宝回村里去接人,现在应该快到了,我去城门口接他……你们二位自便?”
叶子早说想开铺子了,如今终于是存够钱了。
林潮生也觉得高兴,连忙点头道:“这也是正事,你快去吧!我和川哥再随便逛逛,不用管我们。”
陈步洲点点头,随后扭头大步流星离去。
林潮生笑了两声,他一手摸了摸肚皮,一手去牵身侧的陆云川,歪着脑袋和人说道:“哥,走,请你吃饭!”
说罢,他还解下自己的荷包晃了晃。
这里头放着好几张银票,是方才和范老板签契书后拿到的订金。
二人刚从三元楼出来,但谈生意哪里顾得上吃饭?一桌好菜都放凉了也没人动两口,如今出来才觉得饿了。
酒楼里的好鱼好肉没吃着,夫夫两个寻了个路边摊坐下,一人点了一碗鲜虾馄饨。
路边摊也吃得格外美味,陆云川胃口大,一碗馄饨还不够他吃,又找隔壁小摊要了一张烙饼。
葱香味的烙饼,煎得两面焦黄,脆香脆香的。他给林潮生撕了一半,两人就着馄饨汤又吃了半块饼,林潮生吃不完,最后全塞给了陆云川。
填饱肚子后二人又在街上逛了逛,穗穗不在身边,倒难得过了一会儿二人世界。
家里并不缺什么,也是闲逛,最后买了两根棒骨,又称了些零散的点心零嘴,
准备归家。
回村后先去田岚那儿接了小穗穗。许是担心田岚一个人顾不到两个孩子,曹大娘也在这儿帮着看孩子,小石头如今渐大了,倒不用时时刻刻看着,由他在院里跑跑跳跳就行。
穗穗快有十个月了,不是从前吃了睡睡了就吃的日子,如今精神好也站在田岚怀里咿咿呀呀闹着要下来走路。
他见小石头和二蛋两个哥哥在院里跑跳着玩耍,他急得不得了,也想下来玩。
林潮生和陆云川到的时候,田岚正教穗穗说话呢。
看到夫夫两个,他立刻抬了手指着人说道:“小爹……阿父……”
前一句还在教“哥哥”呢,转眼又变了。
穗穗转溜着黑亮的眼珠子,看到小爹阿父先是乐得直笑,笑完又忽然一扭屁股背对二人,重重哼哧了一声,高高噘着小嘴儿。
田岚和曹大娘奇了,纷纷问道:“嗐,这孩子突然闹什么脾气呢?”
林潮生被逗得大笑,走前去把崽子抱了过来,轻轻嘬了口他软乎的小脸蛋儿,随即才笑道:“早上没带着他一块儿出门,正闹脾气呢。”
听此,田岚和曹大娘也是哈哈大笑。
林潮生低着头玩孩子,嘬一嘬左脸蛋儿,又嘬一嘬右脸蛋儿,然后再揉一揉小屁股,最后在孩子哼唧着要哭的前一刻将其塞给了陆云川,不管了。
爽。
田岚笑完又问:“叶子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林潮生答道:“他看铺子去了,应该没这么快。您别担心,他和陈二一起去的,待会儿肯定是大少爷的马车把他送回来!”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田岚如今瞧着陈步洲是喜得不得了,听此也放了心。
身旁的曹大娘还说:“你家叶子有出息!这都要自己开铺子了!能干得很!”
谁不爱听这些话,田岚也爱听,更是笑得见眉不见眼,也乐呵呵说:“你家二郎才有出息呢!听说如今都跑府城去了!说是不当货郎了,想去跑商?他也是个能干,敢拼敢闯,这年轻人就要有这股劲儿!”
曹大娘:“二郎两口子都是胆子大的,他不但自己跑,他还带着他夫郎云哥儿一起跑呢!”
田岚:“这刚成亲,自然舍不得分开!年轻人嘛!”
……
两个长辈聊得开心,林潮生和陆云川也没有多留,道了别后就抱着穗穗离开了,走前还给小石头塞了一包蜜糖糕,是专程从镇上带回来的。
回家准备做饭了,每天饭食最是要紧。
也到了吃春萝卜的日子,回家炖个萝卜棒骨汤。
自从成了亲,家里的菜园被拾掇得好,四季都有吃不完的菜,也不知林潮生使了什么法子,就是寒冬腊月也能吃到新鲜的大白菜。
他果然是个小神仙。
陆云川如此想到。
*
五月,叶子的铺子租下来了。
选的是东市的铺子,不算大,但地段不错。
这日,他没忙着做胰子,一大早就来找了林潮生,手里拿着纸张和毛笔。
“小哥!你帮我给铺子取个名字吧!这太难了!我不会!”
说着,他就把手里的废稿纸塞给林潮生。
林潮生拿起来一看,上头几个斗大的字,写得歪歪斜斜,显然是初学者写的。
都是如“叶子香胰铺”之类的名字。
叶子直撇嘴摇头,说:“这些都不好听!我想取个文雅些的!”
这可难倒林潮生了。
他哪里是个文雅人?
林潮生摸着下巴问:“怎么不找陈二帮你取?他读的书多。”
叶子继续撇嘴摇头,又说:“不一样。我现在敢开铺子都是小哥帮我的,是你鼓励我,说小哥儿也可以做生意。我想要你帮我取,就是……反正就是不一样!”
林潮生:“……嗯,好吧。”
于是两个取名废坐在院子里取名字。
陆云川上了一趟山,一个时辰后他背着柴提着一只兔子下来,同时,坐在院子里的林潮生紧紧皱眉,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云川开始劈柴,半个时辰后,他将柴全劈好,码得整整齐齐,同时,坐在院子里的林潮生焦头烂额,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云川开始烧火做饭,他先将兔子宰杀了,提着洗干净的兔子路过林潮生,还抬眉看了一眼,只见他继续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云川:“……”
算了,还是做饭吧。
灶房里生了火,烟囱袅袅冒着炊烟。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潮生兴奋地跳了起来,叫道:“好了,就叫这个吧!”
他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字,叶子拿起纸张看,好半天才从这潦草的字迹中认出来。
“悦、己、容。”
“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潮生背着手故作深沉地解释道:“女为悦己者容,是说女子为欣赏喜爱自己的人精心装扮。而悦己容则是说,女子为自己喜悦而装扮,是为了自己高兴。”
叶子认真听着,越听眼睛越亮,最后重重点了头,兴奋道:“这个好!我喜欢!我现在就去请人做匾!”
说罢,他又看了看纸上林潮生写下的几个大字,嗯,没比他的蚯蚓字好多少。
嗯……题字还是请陈二少爷吧。
最后,叶子兴冲冲道了谢,然后兴冲冲抱着纸张离开,连毛笔都忘了拿。
灶房里陆云川也出来喊道:“潮生,吃饭了!”
林潮生点点头,起身往灶房里,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他叫道:“哎呀,忘了问叶子什么时候开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他的开业酒!”
他六月要去龙门县参加青囊会,专门请了陈步洲帮他搞到青囊医会的帖子,是一定要去的。
现在都五月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时间过得很快,叶子也知道林潮生六月要赶往龙门县的事情,催促着工人紧赶慢赶将铺子里的装潢弄好了。
那铺子不算旧,收拾起来其实也不麻烦,就等着木匠做匾,挂上就能开业了。
算着日子,赶在月底开了业。
“这里开了一家新铺子,来来来,进去瞧瞧,也不知道是卖什么的!”
“哟!这个有意思呢!这外面摆了好些花篮,离着老远就看见了!这主意好,吸引人!”
“悦己容……是买女儿哥儿家的东西。我家有个妹子最是爱美,我得回去和她说说。”
“这名字取得好!悦己容!我喜欢!就该是悦己容!”
……
花篮的主意是林潮生提的,这铺子开在东市,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段,来往的路人多,竞争也大,摆些花篮吸引人客人最不错!尤其进铺子的多是女子、哥儿,他们都爱花,路过都要驻足看一看。
这铺子不算大,进去走两圈也就走完了,但里头的东西真是不少,皂丸、胰子、胭脂、香露……什么都有!
这爱俏的女儿家进去了,没个一刻钟是不愿意出来的!
因是第一天,生意也尤其好,有买过腊梅香膏的老客认出了叶子,也立刻进来选了两样。
一时人满为患,直到日头西斜才客人们才渐渐散去。
叶子老板,如今真能喊一声叶子老板了,他开了张赚了钱,心情很好,请了所有人去三元楼吃饭,林潮生一家,又有大林二林两兄弟,也请了曹大娘一家人,再有陈步洲和元宝主仆二人,可是坐了两桌才坐下的!
不管三元楼是镇上最好也是最贵的酒楼,一壶酒能卖一两银子!他今日是赚了钱,但请吃了一回三元楼,竟将今日赚得的钱花去了大半。
大少爷陈步洲舍不得心上人花钱,直说他去结账,但叶子将人拦住了,说今日开门红,他心情好,这钱一定要花。
他如此说,田岚也如此说,陈步洲也就不再坚持了,满足了叶子老板要请客的要求。
两桌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桌上叶子和田岚都十分高兴,父子两个如今是大变样了。
田岚穿了新衣裳,颜色漂亮,头上插的是银簪子,起色也好了,瞧起来比之前年轻了十岁,哪里还有当初在岑家饱受磋磨的模样。
叶子更不必说,他本就年轻,打扮起来更是好看。
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向阳而生。
第097章 往龙门县
六月初, 一辆马车从平桥镇出发去往龙门县。
赶车的是林平仲,旁边坐着他弟弟林檎,兄弟两个坐在前车板上, 头戴草帽遮阳, 马车里坐着林潮生一家三人。
穗穗太小了, 路上一直哭闹。
本来林潮生没打算将孩子带去, 想着多花些钱请个勤快可靠的婶子帮着照顾几天, 再把大林二林两兄弟留在家里, 有人看着,不担心照顾孩子的婶子不尽心。
可孩子太小, 夜里睡觉见不着阿父小爹也要哭闹,不能亲眼看着孩子两个大人也不放心,林潮生和陆云川考虑再三, 还是将他带上了。
出城时还好,那时刚出发, 穗穗还觉得新鲜, 趴在窗边呀呀叫着看风景。看坐车的时间久了他就不愿意了,瘪着嘴开始哭,林潮生和陆云川换着哄都不行。
林潮生抱着孩子轻轻拍, 焦急嘀咕问:“是不是饿了?”
听他如此问, 陆云川连忙从行李里翻出一盒小米糕, 这是在平桥镇买的, 包得严实, 如今还是温热的。
他掰了一小半喂给穗穗,但孩子不肯吃, 哭闹着把阿父伸来的手推开了,随即扭头抱住林潮生, 趴在他颈边呜呜哭,眼泪花儿全都流进林潮生的脖颈了。
穗穗一向很乖,很少这样哭闹,林潮生心疼坏了,抱着孩子手足无措地看向陆云川。
陆云川拍了拍林潮生的手背,又伸手将穗穗从他怀中抱了过来,拿小丝帕擦干净孩子脸上的泪水,末了才皱着眉说:“是不是不习惯坐马车?还是车里太闷了?”
说着他又把车窗打开,让马车内有空气流通。
林潮生也是眉头紧锁,他拿着拨浪鼓在小穗穗眼前晃荡,小崽子歇了一会儿,睁着一双哭红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咚咚响的拨浪鼓,长卷的睫毛都湿透了。
也就停了一会儿,眨眼又瘪着小嘴哭起来,委屈巴巴的。
林潮生急得挠头,“不会是晕车吧?早知道就不把他带出来了……来,穗穗乖哦,小爹抱着睡觉好不好?”
穗穗已经九个月大了,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听到林潮生叫他的名字,他又瘪着小嘴朝小爹伸出两只小胖手,呜呜咽咽地抱住了小爹的脖颈。
陆云川也放下手里的小米糕,皱着眉看穗穗。
林潮生对着赶车的林氏兄弟问道:“大林,还有多久到啊?”
林平仲和林檎也早知道车里的小穗穗哭闹不休,赶车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林平仲飞快甩着马鞭,急急回答道:“过了这条道,再拐个弯儿就到了!方才问过路,约莫还有一刻钟!”
林潮生这才点了点头,他又摸了摸穗穗的额头,蹙眉看向陆云川,说道:“穗穗一直哭,不知道是不是晕车难受,等到了龙门县得快些找个医馆看看。”
陆云川也是点头,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林潮生此时正懊悔呢,真不该把孩子带出来,这样小一个哪里经得住风尘仆仆。
不过幸好很快就到了龙门县,林平仲速度很快,在一刻钟前进了城。
林潮生和陆云川先后下了马车,穗穗被陆云川抱在怀里,林潮生则扭头对着林平仲两兄弟交代。
他心里着急,说话的速度也很快,“穗穗不舒服,我和你陆哥先带他去看大夫。你们带着行李到客栈等着,马车也赶去车马行还了。”
马车是在平桥镇租的,但那车马行开得很大,在龙门县和临近几个镇都有铺面,所以将车还到龙门县也是一样的。
至于客栈是问过了陈步洲,请大少爷介绍了一个干净又实惠的客栈。
交代清楚,林潮生和陆云川带着孩子急急进了城。
林潮生问了几个本地商贩,打听到离这儿最近的医馆叫“济生堂”,步行半刻钟就到。
他打听清楚路线,很快回到陆云川身边,领着人朝那头去了。
下了车后穗穗倒是不哭了,就是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可怜兮兮趴在陆云川的肩头,眼睫上还坠着眼泪珠儿,小脸儿都哭红了。
好不容易到了济生堂,进了门才发现医馆里没有大夫,倒是堵了好几个求医的病人。
“我师父今天不看诊!几位请换家医馆吧!”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学徒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安抚挤在堂中的病人,一边伸袖子抹汗水。
一个汉子喊道:“刘大夫为什么不看诊啊!他明明就在医馆,刚刚都看见他了!”
还有挺着肚子来看胎的妇人,也说道:“就是啊,请刘大夫出来吧,哪有开了医馆不给病人看病的!咱们都到了,再换得去石矶街的慈和堂,那儿离这都快两里路了!”
学徒也头痛啊,他是做徒弟的,哪里做得了他师父的主!
他师父没拿到青囊医会的头贴,为此憋闷了一天,如今更是气得关在屋里不肯出来医治病人。他也觉得此举不妥,可做人徒弟的,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
此时,又有个老汉一瘸一拐走了前来,他说道:“那我不要刘大夫看,我就是脚崴了,我找个学徒看总行吧!”
跌打扭伤倒是不难,医馆里也有现成的药,他忙伸手将老汉扶了前来,急急说:“行行,您只要不嫌我还没出师,肯定是能看的!”
见刘大夫始终不愿意出来,其余病人也都气冲冲离开了,医馆里立刻空了大半。
林潮生虽听到了方才的话,可也听到了离此处最近的医馆也得两里路,他还是忍不住进去问了,“你师父当真不愿意出来治病吗?我加钱可以吗?”
那学徒给老汉擦了药,听此站起身看向林潮生,苦着脸说道:“我师父是个犟脾气,他决定的事儿真是改不了……瞧您家是孩子病了,这实在拖不得,还是赶紧换一处吧。”
林潮生想了想又问,“那小兄弟学医多久了?可能先提我家孩子看一看,瞧瞧他是哪里不舒服?”
一听这话,那学徒就瞪圆了眼睛,连忙摆手道:“旁的倒好,可这哑科我实在不擅长!”
哑科,即儿科,幼儿表达不清,不能清楚地告诉大夫自己的病症和不适,所以也叫做“哑科”。
许是看林潮生脸上太着急,那学徒顿了顿,最后侧身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出门左拐巷子里有个‘竹庐’,那里住着个新搬来的老大夫。我也是听家里人提起,说他医术很厉害,虽未开馆坐堂,但若是上门求医也都来者不拒,两位去那里看看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害怕医馆里的其他学徒和掌柜听见,若是报给他师父又是没好果子吃。
林潮生道了谢,又问了离这儿最近的慈和堂的方向,随后和陆云川匆匆离开。
也是巧,学徒口中的“竹庐”正好在去慈和堂的路上,两人立刻抱着孩子过去,想着若是老大夫在,也就不舍近求远,若是不在就再赶去慈和堂。
正如学徒所说,出门左拐进了巷子,没几步就瞧见一处小院儿,还没看清门上木牌的字,只瞧见院里长了许多竹子,郁郁葱葱的。
过去一看,可不就是“竹庐”。
林潮生忙上前敲了门,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出来了。
小童仰头看着林潮生,又瞧一瞧站在他身后的陆云川和他怀里的穗穗,眨着眼睛问道:“两位是求医的吗?”
林潮生连忙点头,又急匆匆问道:“正是,请问大夫在家吗?”
小童也点点头,随后扭头跑了回去,大声喊道:“爷爷!又有病人来了!”
院门半敞着,林潮生这才看见小院里摆了许多架子,上头全晒着药材,院角落里又辟了一块药圃,人还没进去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片刻后,一个老者疾步走了出来,他头发胡须全白了,脊背微微佝偻,身穿素布麻衣,打扮十分朴素。
许是常年行医,身上也染了淡淡的药香。
他走了过来,看了林潮生和陆云川几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穗穗身上。
老大夫问道:“是孩子病了?”
林潮生连忙点头,急急说道:“他哭了好一会儿了,嗓子都喊哑了。”
老大夫也点点头,再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道:“给我瞧瞧吧。”
陆云川忙将怀里的穗穗递了过去,随后眼巴巴盯着人看。
老大夫就像没看到他的视线一样,轻手轻脚托着孩子。
“你们也进来吧……小官,搬条板凳出来,再给两个客人端杯茶。”
他抱着孩子往里走,边走边说。
穗穗如今大了,有些认人,瞧见是个陌生的老爷爷抱着自己就又要瘪嘴巴了。但老大夫只是换了个动作,又用手指捏上小穗穗的手心,笑着逗弄了两下,穗穗竟然就不哭了,还伸手去抓老大夫的胡子。
老大夫由他闹,又顺道伸手诊了个脉。
很快,老大夫就笑着问:“二位是外地人?刚赶路过来的?”
夫夫两个连忙点头。
老大夫又道:“孩子没出过远门,坐车不舒服才闹的,不是什么大毛病。嗯,怎么给孩子穿这么多?”
林潮生连忙说:“路上有风,怕孩子着凉就多穿了一件。”
老大夫又笑:“这是你俩第一个娃娃吧?瞧你们也是头一回做阿父小爹,没什么经验。有句话叫‘小儿无冻饿之患,有饱暖之灾’,如今天气炎热,你们还给他穿这么多,他当然要哭了。”
“白天脱件衣裳,入了夜再添上。多给孩子喂些热水,孩子还小,病得也不重,用不着吃药……我给你们拿盒药膏,抹在他耳后、腋下、肚脐处,明儿就好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排排坐在板凳上,听到大夫的嘱咐后,夫夫两个整整齐齐地点头。
老大夫被他们这模样逗笑了,一边笑一边将怀里的穗穗还了回去,扭头拿药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个手心大小的小圆盒出来,伸手把药盒递了过来。
陆云川连忙问:“多谢大夫了,诊费、药钱多少?”
老大夫似乎很喜欢孩子,正垂着眸乐呵呵逗陆云川怀里的穗穗,蔫耷耷的小娃勉强挤了丝笑,又伸手想要去抓老大夫的长胡子。
他也是脾气好,由孩子的小手在自己的白胡子上抓了两把,末了才说:“寻常草药,二十个铜板给我孙儿买糖吃吧。”
林潮生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回神掏了钱。
那老大夫果真没伸手,还是先前来开门的小童笑嘿嘿跑了前来,将铜板接过后放进了衣裳兜兜里,末了他还用力拍了拍,乐得直笑。
看完大夫,林潮生和陆云川带着孩子离开了竹庐。
走在路上,陆云川把穗穗身上的小背心脱了下来,林潮生也急着将药膏抹上去。
也不知是穗穗病得不重,还是那老大夫配的药实在神奇,等二人抱着孩子寻到客栈的时候,这小崽子已经精神许多了。他吃了一碗客栈点的羊奶羹后就呼呼大睡,一觉睡到傍晚才醒,醒来后就完全好了,又笑笑闹闹起来。
又是个健健康康、爱玩爱笑的小穗穗了。
第098章 夜游瓦市
小崽子上午在车里闷了半个白日, 后来身体不舒服,抹了药膏后又睡了半个白日,天黑才醒过来, 一天的功夫就这样耗过去了。
他如今精神好了, 闹着要出去玩, 可林潮生和陆云川不敢将人带出去, 怕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夜里吹了风又要复发。
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哄住, 又说明天带他逛夜市,也不管小穗穗能不能听懂, 总之林潮生是答应他一堆的玩具和零嘴了。
他白天睡够了,夜里在床上玩了好一阵才睡着,还打着小呼噜。
穗穗是睡着了, 倒是林潮生和陆云川两个大人有些认床,躺在床上是半点儿瞌睡都没有。偏偏孩子还睡在两人中间, 夫夫两个除了纯聊天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聊天也不敢声音太大了,怕吵着刚睡着的穗穗。
林潮生只敢用气音说话,冲着陆云川小声道:“听说龙门县晚上有瓦市, 明天穗穗好了咱们一家一起去逛逛!”
陆云川躺在床上, 扭头看他, 也学着林潮生说话, 用气音拖长了调子道:“好——”
刚说完, 躺在两人中间的穗穗突然翻了个身,撅着小屁股往林潮生怀里拱了拱。
两个大人都不敢说话了, 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不过幸好孩子睡得熟,半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但林潮生和陆云川也不敢再说话了,两人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林潮生本以为自己要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能睡着的,结果闭上眼后听着穗穗在耳边并不算吵闹的呼吸声,竟没一会儿也有了困意,渐渐睡了过去。
至于陆云川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就不知道了,只隐隐约约感觉到睡梦中有人给他和穗穗提了提被子。
一夜好梦。
离青囊医会还有一天,倒真留了时间给一家三口逛瓦市。
临近傍晚,几人从客栈离开,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自然也在,不过亲子时间兄弟俩都不好意思跟着。林潮生也是个大方的人,立刻给了兄弟两个一些碎银子,让他们自个儿玩去,又嘱咐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回来得太晚了。
大林二林都很高兴,相伴离开,林潮生和陆云川也带着小穗穗往瓦市的方向逛了去。
龙门县上头虽还有个江阳府,但或许是因为地方特殊,其发展半点不逊色于府城。
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小县都敢取名叫“龙门”的,这里是大燕朝开国皇帝的故乡,为潜龙之地,所以其繁华也堪比江阳府。
穗穗今天是完全好了,小崽子精神得很,坐在阿父的肩弯一直蹬腿儿往上拱,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拍着小巴掌咿咿呀呀叫,等进了瓦市叫得更欢了。
不止穗穗叫,他小爹林潮生也跟着一块儿叫,父子两个大张着嘴巴一脸惊讶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哇!”
“呀!”
“咿!”
瓦市里十分热闹,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可不怪林潮生惊得咿哇乱叫!
就问谁见了喷火的不叫?谁见了吞剑的不叫?谁见了耍蛇的不叫?
和这些比起来,刚进瓦市看到的一群孩子蹬缸踢碗都算“小儿科”了。
林潮生揪着陆云川的袖子,一脸惊叹道:“可真厉害啊!”
在现代,很难现场亲眼看到这些精彩的杂技表演了,林潮生虽然都听说过,可真见了还是震惊叹服。
陆云川话少,只在一旁点头。
至于穗穗,他大大张着嘴巴,伸出手指往喉咙里戳,似乎在学“吞剑”,吞得他呕了好几声。
看到傻儿子的动作,林潮生连忙将他蠢蠢欲动的小爪子扯住,笑道:“笨蛋穗穗在做什么呢?哦,原来是在给小爹表演杂技啊!来来来,我们不表演了哦,我们吃好吃的去!”
说罢,他从陆云川怀里接过小穗穗,抱着往小吃街走。
穗穗听不懂“笨蛋”,但他听得懂“好吃的”,一听这话就半个身子栽了前去,直接往林潮生怀里扑,又张着嘴“啊啊啊”地叫。
“这个是糖,来,跟着小爹念哦……糖。”
“这个饼!饼!”
……
穗穗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但小崽子懒得很,怎么教都不愿意出声学,只知道张着嘴啊啊啊叫,一会儿没看住他就又伸了指头往嘴里戳了。
林潮生被他闹得没脾气了,只好看向陆云川,没好气道:“你儿子饿了!”
虽说着带穗穗去吃好吃的,可路面小摊上的东西可不敢给还没满周岁的孩子吃。
陆云川身上带了红枣山药软饼,是专门请了客栈里的老师傅做的,用油皮纸细细包着,由陆云川贴身放在怀里,如今拿出来还是热乎的。
林潮生拿了一块儿递给穗穗,小崽子也不挑,抱着就往嘴里塞。
小的吃了,大的也想吃,陆云川又去小吃街上买了两张羊肉酥饼,一边啃一边继续逛瓦子。
一小块儿软饼很快就吃完了,不过穗穗还小,吃得也不多,也没再闹着还要吃,又精神十足地东张西望起来。
看了皮影戏,又看了傀儡戏,小崽子看不懂这些,只觉得提着线的小人偶很好玩,咿呀叫着伸手要。
陆云川是个沉默寡言的父亲,话不多,但疼孩子,他对穗穗的要求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当即抱着孩子去挑木偶,挑中哪个买哪个,幸亏穗穗还小,小手只握得住一个半根筷子高的小人偶。
他喜欢得很,呀呀叫着拿在手里晃。
买了新玩具后又往前走,前头竟是一个大戏台子,上面有六七个波斯舞女正在跳舞。
六月炎热,这些波斯舞女也穿得分外清凉,一个个细腰长腿,身姿袅娜。
她们头戴镶嵌鲜红宝石的冠帽,头发编成数十根细长的辫子,头披闪着金粉的蓝色头纱,颈上、腰上都绕着蓝红色的铃铛链子,辫子上也缠了同样的铃铛,舞起来叮铃作响。
在大燕是没有姑娘会这样打扮的,陆云川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瞥见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像是被针扎一般立刻红了耳朵。
他自己不好意思看,偏了头望向身侧的夫郎。
然后发现林潮生瞪圆了眼睛,两只眸子都在发光,他还张嘴“哇”了一声,看得目不转睛。
陆云川:“……”
他黑沉着脸抬手捂住林潮生的眼睛,但很快就被林潮生两只手抓住手腕扯了下来,然后继续津津有味地盯着看。
陆云川:“……”
陆云川闷声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可看的。”
说罢,他扯着林潮生就要走。
林潮生被扯得“诶诶”两声,还没说话抗议呢,倒是被陆云川抱在怀里的小穗穗哼哼唧唧不乐意了。
只要陆云川往后走一步,他就张了嘴哭,陆云川停下来,他也立刻闭嘴。再抬脚要走?那就继续张嘴哭叫。
陆云川也是那他没办法了,只得抱着孩子停下。
林潮生被这父子俩逗得哈哈大笑,抱着肚皮笑了好一阵。
他还说:“哥,怎么样吧?遇见对手了吧?斗不过了吧!”
陆云川叹气,无奈地偏头看向林潮生。
林潮生笑着继续说:“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人都喜欢漂亮的人或物,小孩儿也不例外的!瞧瞧,她们跳得多好看啊。”
舞女们跳得好不好看陆云川是不知道的,倒是他怀里的穗穗正上上下下拱来拱去,显然是在学那些舞女们跳舞呢,一会儿扭腰一会儿扭屁股的,跳得正起劲儿呢。
看得周围好些路人停了脚步,一个个都稀奇说话。
“哟,这小娃儿也跳上了!”
“长得好看,怎么扭都漂亮!”
……
陆云川不叹气了,他也被怀里闹腾的小崽子逗得笑起来,最后干脆拉着林潮生坐到台子下的板凳上,让小穗穗站在他膝盖上跳。
玩闹了好一会儿,夫夫二人才带着玩累的穗穗回了客栈。
大林二林两兄弟早就回去了,看到他们回来后才放心回了房间休息。
穗穗玩了一晚上早累了,还没到客栈小家伙儿就趴在陆云川怀里呼呼大睡,回去后喊了小二送水,帮孩子洗了小脸小脚。
没了小捣蛋鬼,两个大人在床前接了一个绵长的吻,也冲冲洗漱上床。
等林潮生换上睡觉的亵衣走到床边,发现原本睡在大床正中间的小穗穗不知何时被移到了最里面,而长手长脚的陆云川躺在中间,迎上林潮生的目光也纹丝不动,甚至还掀开被子拍了拍身侧空出的位置。
林潮生:“……”
哥,你的心思不要太明显。
林潮生偷偷笑了两下,然后吹熄蜡烛爬上床,屁股刚挨到床榻就立刻被某个汉子抱进了怀里,揉面团般上下搓了一通。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身旁还躺着个小的,他能做什么?
什么也做不了。
偏偏林潮生蔫儿坏,他蜷着膝盖往陆云川怀里蹭,贴着单薄亵裤的腿挤进他的□□,末了还凑上去啃他下巴。
陆云川:“……别闹,快些睡觉。”
林潮生又用气音说话:“没闹啊……你把穗穗抱过去不就是想这样吗?”
陆云川:“我没有。”我只是想抱着你睡。
后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偏怀里的夫郎半点儿不消停,撅着屁股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夏日的衣裳又十分单薄,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林潮生衣裳下的温度,烤得人快要烧起来了。
他动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哥,我们好像在偷情。”
陆云川:“……”
陆云川忍不住了,撑起上半身要往他身上靠,也是这时候,夫郎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从他怀里挤了出来,在他身边睡得板板正正,两只手交叠放在小腹处。
他说道:“哎呀,快些睡觉吧,明天还有青囊会呢,不能闹太晚。”
陆云川:“……”
陆云川如今哪里还睡得着?他现在恨不得爬起来冲上山跑两圈!
他气得捏林潮生的脸,咬着牙沉沉道:“好,你等着。”
第099章 青囊医会
时间转瞬, 很快就到了举办青囊医会的日子,林潮生和陆云川带着帖子和一盒银耳前往丰月楼,龙门县最大的酒楼, 也是帖子上写明的医会举办地点。
穗穗则暂时交给大林二林两兄弟照顾, 这兄弟二人在溪头村的时候就常常帮着看孩子, 穗穗也和他们熟悉, 因此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很放心。
到风月楼的时辰还比较早, 距离青囊医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但楼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都坐在大堂的散座上。
有几个老大夫在接诊病人, 排队看病的人不少,排队都排到外面街道上了。
今天是一年一次的青囊医会,县里很多百姓都知道, 这天到丰月楼看诊是不要钱的。当然了,抓药的钱是另算, 但大夫们都会免费施针、推拿、角法(即拔火罐)。
县里做苦劳力的汉子不少, 一个个不是肩酸就是背痛,每年都要来排队正骨。
帖子分头贴和下帖,头贴都是送给县里出名的大夫和医馆, 在医会上坐的是二楼的雅间, 下帖就只能坐一楼大堂的散座了。
陈步洲能拿到县里青囊医会的帖子就费了一番功夫了, 但即使如此拿到的也是下帖。
如今在丰月楼看诊的也多是拿下帖的大夫, 青囊医会还没有正式开始, 雅间里都没有人。
其实青囊医会开办初期,所有人在那位胥老的带领下都会在这天进行义诊, 可后来胥老离开了,青囊医会也换了一批人, 愿意来义诊的大夫越来越少,渐渐只剩这些默默无闻的小医馆的坐堂大夫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在楼外看了一会儿,竟在里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是住在竹庐里的那位老大夫。
他正给一个孩子诊脉,最后喊他家大人去门口的大桶里打了一碗水,又叫孩子喝了下去。
林潮生下意识拉着陆云川走了过去,对着人喊道:“老先生,您也在啊?”
老大夫抬头看了一眼,略微一惊,然后捋着胡须说道:“诶,又是你们啊!这是……又来看病?那得先去排队。”
林潮生摇摇头,随即将怀里的帖子拿了出来,捏在手里给老大夫看。
老大夫一愣,立刻问道:“你们是药商?”
参加青囊医会的除了大夫还有药商,多是来比试药材的,这夫夫二人不会医术,想来是药商了。
林潮生笑着点头,随即拉着陆云川在大堂寻了个位置坐下,夫夫两个看着大夫们诊脉看病。
门口摆着的大桶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已经有不少人去舀来喝了。
林潮生好奇问:“那里头是什么?”
老大夫正给一个老者施针,无暇回答,倒是坐在他旁边的一个青年大夫开了口,笑着说道:“是消暑茶,六月天气炎热,有好些人都是中了暑气!”
林潮生了然地点头,又说道:“那这丰月楼还挺仁义,竟在外头摆了这么大一桶消暑茶。”
那青年大夫哈哈大笑,立刻解释道:“哪里啊!这茶是这位老爷子带来的!他来得最早,请了两个汉子才把这桶茶挑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朝身旁的老大夫努了努嘴,说完又扭过头继续诊脉去了。
他给人诊完脉也不愿意松开病人的手,抓着人激动地说道:“我是东来巷齐元堂的大夫,下回看病一定找我啊!”
林潮生收回了视线,下意识又扭头看向那位脊背微微佝偻,仍旧一身素布麻衣的老大夫,他正低着头和病人温声说话,交代的事项说得清楚详细,十分尽心。
义诊进行到申时中(下午四点),排队看病的人才渐渐少了,而拿着头贴的大夫或药商也陆陆续续到了丰月楼,青囊医会正式开始。
“今日又是我青囊医会举办的日子,诸同道齐聚一堂,畅谈医术!”
……
说话的人姓陶,是龙门县最大医馆里的大夫,听说也是青囊医会的会首。
近十年的青囊医会都是他组织的。他站在台上,身后是一块沉木牌额,上刻两行大字,写着:“我愿天地炉,多衔扁鹊身。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①。”
他就站在这牌前高声说话,话说了一箩筐,听得林潮生都有些打瞌睡了,觉得这人像他高中那个话多的秃头校长。
“今日,在下带来的是一株紫灵芝!此株乃我偶然所得,今日送上给诸同道一观!”
说到这儿,他可算是说完了,随即立刻有小学徒抱着一个雕琢精美的檀木盒子走了上来,打开露出里面的紫灵芝。
那灵芝呈半圆形,外表是紫褐色,芝片肥大,外壳坚硬又光滑。一看就是品相极佳的紫芝,此物一出,引得不少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更让拿出紫灵芝的陶大夫得意地扬起了头。
之后又有大夫或学徒拿着药上来,人参、何首乌之类的名贵药材自不必说,还有拿出熊胆、虎骨之类的药材,虽比不得人参灵芝名贵,但猛兽难猎,也是十分稀奇的。
林潮生坐在陆云川身边,手指在装银耳的木盒子上敲了敲,他低下头和陆云川说话,“哥,这么一看咱这银耳好像拿不出手啊。”
陆云川不懂药材,可也知道人参、灵芝都是非常昂贵的药。
但他还是一本正经说道:“拿得出手。”
林潮生本就是玩笑,听他如此郑重其事更觉得好玩。
台上的司礼问道:“还有没有人上来?”
林潮生笑了两声,朝着陆云川挤了挤眼睛,递出一个“看我表演”的眼神,随后拿着木盒上了台。
大堂散座上的大夫很少上台,他们多是来参加义诊的,希望接治病人的过程中能将自家医馆推到人前,吸引更多的病人去看病。
林潮生走了上去,打开盒子将里面的银耳露了出来,随后说道:“我带来的是一盒五鼎芝。”
五鼎芝、灵芝虽都有个芝字,但二者的药用价值却天差地别。
听他一说,座下众人都是一愣,安静片刻后又响起窃窃私语。
“什么时候五鼎芝也能参加青囊会了……这东西虽然难找,可比起人参灵芝还是差了很多啊!”
“我医馆里也有五鼎芝呢,早知道这个也能拿来比,我也带来了!”
……
窃窃私语不断,有的更甚至直接笑了出来,但林潮生脸上并未有半点儿变化,依旧冷静说道:“此物非我在山林中采摘,而是我亲手培育出来的!过程中用到了枸杞、茯苓、淮山、莲子等多种药材,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本草银耳’。”
这话一说,所有议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满堂寂静。
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人说话。
“怎么可能?!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能培育出五鼎芝!你说的可是实话!”
林潮生笔直站在台上,听此只是略挑了挑眉,说道:“百年以前,蜀椒、番薯、狼桃(西红柿)都没有人能培育,可如今大家不都吃上了吗?”
这话堵得发言之人憋红了脸,好半天没再说话。
此时,坐在雅间的会首陶大夫站起身走到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林潮生,随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五鼎芝可食也可药用,自然要比普通食材更谨慎一万倍。”
说罢,他扭头下了楼,一步一步走到台上,微笑着看向林潮生。
“小哥儿可愿意将你手中的五鼎芝给我看一看?”
他笑得温和,但林潮生总觉得那脸上的笑十分虚伪。
可这时候,他除了将手里的银耳递出去也别无选择。
林潮生皱着眉,犹豫片刻还是从盒子里取了一些递过去。
陶大夫接过细细看了起来,过程中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台上。尤其是陆云川,他已经惊得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潮生和那个姓陶的大夫,只要他有一丝不轨的动作,他就立刻冲上去。
过了许久,那陶大夫才轻悠悠笑了起来,看着林潮生的目光就如在看一个玩闹的孩子。
他说道:“五鼎芝难培,我虽然不知道小哥儿用了什么法子将其培栽出来。但这个已经算不得真正的五鼎芝了,药性失了大半,还不知有没有毒呢?小哥儿年纪轻,在家玩闹就够了,这入药的东西可不能开玩笑啊!”
林潮生险些被他的话气笑了。
他来这青囊会,一方面是为了找更多的药商合作,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当初“银耳有毒”的谣言的再次传开。这银耳只要过了青囊会,在诸多大夫跟前过了眼,之后要再传它有毒那也有底气辩一辩。
哪知道压根不用等以后,青囊会上这组局的大夫就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那大夫还是站在那块牌额前,牌上两句诗分外瞩目。
林潮生冷了脸,但他反应很快,立刻说道:“既然陶大夫说我的银耳损失了药性,那不如再请别的大夫看一看?”
陶大夫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板起脸,仿佛看一个闹脾气的不懂事的孩童。
“你的意思是说我医术不到家?看不准你这五鼎芝?我如今为何能掌这青囊医会,那是因为我师父是胥老。胥老你总该知道吧?我是他教出来的,你怀疑我就罢了,总不能还怀疑胥老吧?”
说罢,他又指了指身后的牌额,大声道:“此牌额是我师父在青囊会创办当天亲自题字,我时刻谨记于心,怎能让这毒性不明的五鼎芝流入市中。”
林潮生下意识看向那牌额,那诗诚心正意,或许由胥广白所创的青囊医会确实如诗上所言,可胥广白离开龙门县已经三十多年,这青囊医会也不知何时改了初心。
林潮生有些后悔了。
他还是过于着急了,应该提前打听清楚如今的青囊医会。
正是这时候,大堂角落里站起来一个人,他说话声音老迈,但声如洪钟。
“让我看看吧。”
是那住在竹庐里的老大夫,他掀了袍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台。
陶大夫脸色有些难看,盯着人就说道:“我都说了这五鼎芝有问题,还需要看什么?你又是哪家医馆的大夫,我怎不记得给你发过帖子?”
老大夫叹了一口气,他目光落在那牌额上,看了许久才回过头望向陶大夫。
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记得青囊医会创办之时是不需要帖子的,凡我杏林中人都可参加。”
陶大夫咬了牙,刚要说,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老黄历了,如今的规矩早改了!
可他看到老大夫的脸了,一瞧就觉得眼熟,越看越心惊,最后目瞪口呆盯着人,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老大夫也没搭理他,直接走到林潮生身边,从他手中的盒子里拿出半朵银耳,掰碎后喂了一片到口中。
林潮生也是一愣,下意识要拦,但老大夫已经抿着唇轻轻咀嚼起来。
林潮生:“……”
这是什么神奇的开展?
林潮生本人也有些呆愣。
老大夫吃完一片后又往嘴里喂了一片,然后又喊来楼里的伙计端来一碗热水,将手里的银耳泡进水中。
他研究了许久才问道:“这叫本草银耳?”
林潮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连连点头。
“名字倒十分贴切。”老大夫慢悠悠说话。
“这银耳的效用比普通银耳更好。其药用价值一般,更适合食补,若用于荣养身体是最好的,长久食用最是滋补。人参灵芝都是药,是药就不能长久吃,尤其体虚之人吃了反而虚不受补,但此物却极温和。”
“没想到五鼎芝也能培栽,你很厉害。”
他说得很慢、很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问道:“所以……这五鼎芝没毒?”
老大夫只说:“我都吃了,你说它有没有毒?”
一听这话,堂下所有人都看向还一脸震惊的陶大夫,就连雅间里也不少人纷纷走到窗边瞧起了热闹。
陶大夫一脸纸白,他慌乱地看着眼前的老大夫,许久才磕磕巴巴说出一句话:“胥、胥老?!您……您,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潮生:“???”
好好好,这是什么男频爽文剧情?
他如此一说,堂下的人更乱了,所有人都惊得吸了一口气,震惊地看着台上那个模样普通、衣着也普通的老者。
胥老?
是他们想的那个胥老吗?
名医胥广白?
胥广白长长吁出一口气,目光又落回陶大夫身后的牌额上,他走过去,将手放了上去,轻轻抚摸这一行大字。
这牌额是他三十岁时写的,那时意气风发,就连字迹也龙飞凤舞。
胥广白将思绪收回,摇摇头说道:“老了,回乡养老。”
听他如此回答,虽没有直接明说,但不就已经承认他就是胥广白了吗?
陶大夫的脸色越发灰白了,他和胥广白也有三十多年不曾见过,因此最开始也没能把人认出来,还是等胥广白走近他才认出的。
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心里又悔又恨,念着完了。
早不该和这年轻小辈计较,培育五鼎芝虽稀罕,可五鼎芝的风头再怎么也盖不过他的紫灵芝啊!
现在好了,胥广白回来了,他这名声也算是全毁了。
胥广白摇着头,叹道:“多年没回来,真是万事都变了啊。”
陶大夫没敢答话,只眼睁睁看着胥广白伸手抚摸着那块牌额,目光满是回忆留恋。
许久后,老大夫收回手,他看向方才送水的伙计,指着那牌额说道:“不管用了,送给你们酒楼,当柴禾劈了吧。”
此牌额是青囊医会创办当日所写,如今他又在青囊医会当天亲口说要将其劈了当柴烧,座上众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陶大夫眼睛一瞪,张嘴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丧气地耷拉下脑袋。
偏偏这时候胥广白还要给人致命一击,他走下台,随即扭头看向陶大夫,拧着眉说道:“我三十五岁离开了龙门县,那时自认年轻尚轻不敢收徒,只怕误人子弟。至于你……我毫无印象,以后也莫打着我的名号行事了。”
陶大夫的脸更加难看了。
他当然不是胥广白的徒弟,只是胥广白当年确实指点过他,但胥广白此生指点过的大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哪能全都记住?
陶大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脊背弯得比胥广白这个七旬老人还厉害。
胥广白没再理会他,而是扭头看向台上装木头桩子的林潮生,朝人笑道:“小哥儿,下来吧,这地方没什么好待的。”
林潮生犹如被老师点名,下意识就挺直了背脊,反应过来后又立刻点了头,小跑着下了台,拉过陆云川跟着老大夫一起出了丰月楼。
楼中不少大夫都眼巴巴看着胥广白,似想要上前与他搭话,可都不敢,只小声私语。
“竟然是胥老!方才义诊,他还和我说话了!”
“你这算什么!他还看了我开的方子,说我开得不错!”
“哎哎,方才胥老是说回来养老吧?他住哪儿啊?我一定要去拜访啊!”
“听说胥老如今在写《青囊方》,不知什么时候能写完!”
……
大夫们都关心着胥广白,而药商们则想着培育出银耳的林潮生。
胥广白虽是德高望重的名医,可在商言商,药商们自然对人工培育的银耳更感兴趣,纷纷想着一定要早些查到那小哥儿的住址,最快和他签下契书。
酒楼里人心各异,出了门的林潮生则要轻松很多了。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胥广白,觉得这位名满天下的圣手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就该如此。
胥广白背着手走在街上,就如一个出门散步的普通老头一样。
他还问:“你家孩子可好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连忙点头,答道:“昨天就好了,胥大夫给的药很管用!”
胥广白也点点头,又叮嘱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办完事儿又要回去?”
林潮生:“正是呢。”
胥广白又说:“那娃儿上回是犯了晕车病。等你们回程时,就把那药膏再往上回说的几个地方抹一抹。不过那药用了容易犯困,你们不用着急,都是正常,孩子睡着反而舒服些。”
他就像个寻常的老大夫,认真负责,揪着细处说得认真。
林潮生也渐渐忘了他的身份,和陆云川点头称是。
胥广白和蔼笑着,又指着不远处的岔路,说道:“我孙子爱吃鱼,我得去菜市买条鱼回去!就不和你们走了。”
林潮生和陆云川自然是点头,目送老大夫离开后也回了客栈。
过后一行人又在龙门县逗留了几日,给足了那些药商找他们的时间。
林潮生选了几个可靠的药商签了契书,要求仍和之前一样。
如此,此行的目的算是完成了,本草银耳也在龙门县传响了名字。
六月中旬,一行人收拾好行囊租车返回平桥镇。
第100章 村中凶案
一行人驾车往平桥镇走, 幸好有胥广白给的药膏,这一路回来穗穗都没有哭闹,一直窝在林潮生怀里睡得香甜。
陆云川心疼夫郎, 担心他抱着孩子抱得两手发酸, 等马车走出龙门县没多久就将孩子从他怀里抱了过去。
马车晃悠悠走着, 晃得两个大人都有些犯困了。
就是这时候, 驾车的林平仲出声喊道:“陆哥、林哥, 快到溪头村了!”
林潮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扯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条熟悉的土路, 远远瞧去还依稀能看到一块一块铺展的稻田,正午最明亮的阳光洒了下去,在挂了穗的碧绿稻子上映一片金黄。
也就几步路的样子, 林潮生坐了半日马车,坐得屁股都要平了。
他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 说道:“下来走走吧?”
陆云川也抱着穗穗点头, 然后对着外头的林氏兄弟说道:“二林,把绑在马车后面的婴儿车取下来,然后回镇上把车还了。”
说着, 他还从腰上取下一只小荷包, 抛给了林檎。
荷包沉甸甸的, 不知道里头装了多少铜板, 反正足够两兄弟在镇上吃一顿饭, 然后在下午的时候坐牛车回村。
两兄弟连连点头,林平仲勒住缰绳, 林檎也三两步跳下车,飞快跑到车尾, 将绑在后面的小婴儿车取了下来。前头的林平仲率先下车,先从陆云川怀里接过小穗穗,然后看着夫夫二人相扶下了车。
林檎将小车推了前来,林潮生立刻上前,从林平仲怀里抱过小穗穗,将他放到小车里。
小崽子弱弱哼唧了两声,却半分没有要醒的迹象,歪着头又睡了过去。
林潮生松了一口气,随即扭头对着林平仲和林檎说道:“你们去吧,早点儿回来。”
两兄弟点头,又爬上车,赶了马车掉头往镇子去了。
两边分开走,林潮生推着小车走在陆云川身边,陆云川肩上则挂了个青灰色的包袱,是带出去的行李。
两人刚刚进村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村口还围了不少人。
六月农忙,这会儿又正是吃饭的时辰,可村口挤了不少人,把路都堵住了。
“婶子,阿叔,让让,让让啊!”
林潮生在后头喊了好几声,堵在路上的婶子阿叔们才听到动静,纷纷左右散开,把大路让了出来。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都猜到村里又发生事情了。
但夫夫两个奔波半日,都有些疲倦,没这个耐心凑热闹了。
不过他们不听,但耐不住有好事的婶子扯着人讲。
其中一个胖胖的,嘴唇上长着黑痣的大婶把林潮生拉住了。
林潮生对此人有印象,姓余,是村里的媒婆。许是职业原因,这婶子的话特别多,能言善道的,拉着只狗都能讲半天。
余婶子把林潮生拦住,瞪大了眼睛说道:“生哥儿,你晓得不,你堂哥出事了!”
堂哥?
林潮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声“堂哥”说的是林家的林章文。
林家的事儿林潮生还是有心情听一听的,他停下脚步,好奇问道:“他出什么事儿了?”
余婶子立刻道:“他被岑大为捅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呢!”
林潮生:“???”
林潮生下意识看向陆云川,结果发现陆云川也在看他,二人眼里都是震惊。
这俩人是咋凑到一块儿的?
林章文自诩是读书人,不爱和村里人打交道,从来没听说过他和岑大为有什么纠葛。
林潮生虽疲惫,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又问道:“岑大为?是住在山脚下那个岑大为?”
余婶子说:“就是他!除了他,咱村里还有哪个岑大为?”
林潮生又问:“他怎么会捅伤人?”
余婶子叹出一口气,拍着手道:“他疯了!”
她如此说,围在周围的村人们也七嘴八舌附和。
“可不是!哎哟,真疯了!”
“我可是亲眼见的,他拿刀红着眼睛闯进林家,看到林章文就捅啊!”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他那眼睛就不像正常人的眼睛!”
……
林潮生皱着眉,继续问:“到底怎么回事?”
余婶子继续道:“你们和岑家住得近,你们晓得岑家那新媳妇生的压根就不是岑大为的种不?”
这事啊!
岑家虽常常为了这件事情吵闹,可终究没个定论,林潮生还真不好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余婶子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她生的就不是岑大为的种!她是大着肚子进门的!哎哟,难怪了,难怪那时就说她的肚子咋比同月的妇人都大些!”
林潮生仍旧皱眉,忍不住问道:“可这和林章文有什么关系?莫非那孩子是……”
他小心翼翼问出口,哪成想余婶子却连连摇了头。
“不是!不是!不是他的!”
她说得眉飞色舞,激动得两只手都比划起来。
“那个姓李的女人老往镇上跑,两口子一吵架就闹着回娘家!听说啊,前几天又回了娘家,岑大为就去镇上找!结果你猜怎么着?抓奸在床啊?!那岑大为可是全听见全看见了,那不就气疯了!”
她刚说完,周围几个妇人、夫郎又纷纷张了嘴,反驳起来。
“诶,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听说是那个男人来找李兰心要钱,说不给她就要把事情捅穿,让她在夫家过不下去!”
“也不对啊!我听说是两个密谋着私奔呢!正巧被岑大为给撞见了!”
众说纷纭,但其中都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这里头,其实有一条是真的。
是那个男人来找李兰心要钱,两人争吵间什么都说了,又正好被来接李兰心回家的岑大为听了个全乎。
李兰心是二嫁女,她前头的夫家是龙门县人。县里人家,她那个铁匠爹就有些比不过了,压根护不住闺女,后来又因“无所出”被休回家。
李兰心应该在前头夫家受了不少欺负和嘲笑,整日立规矩,挨家法,还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各种偏方土药都往她肚子里灌。但李兰心不信,她看过不少大夫,大夫都说她身体健康,压根就没有问题。
她也是有些魔怔了,被休弃回镇子后还惦记着这事儿,之后竟自个儿又悄摸找了个男人,就为了试一试她能不能怀孕。
后来果真怀上了,她还欣喜若狂,满脑子想的都是“谁说我不能生,我明明可以生”。
可与她苟且的那个男人借口到府城考试跑了,之后再没消息传回。
李兰心害怕肚子大了瞒不住,又很快勾搭上岑大为,带着肚子嫁进了岑家。
再说回现在。
余婶子继续说:“那男人就是个书生!听说还是个年轻人,身强体壮的,岑大为空着手去,哪里打得过他,还反被狠狠揍了一顿。再到后来想找那个奸夫就找不到了!而李兰心又躲回了娘家,有李铁匠护着,岑大为也拿她没法!”
“岑大为气不过啊!如今见了书生就两眼冒红光!这不,现在更疯了,直接提着刀闯进林家,把林章文给捅了!你说说,这叫啥事儿啊……这叫什么来着?飞来、飞来……”
林潮生顺口接嘴:“飞来横祸。”
余婶子连连点头:“对对对,飞来横祸!”
林家确实可恨,不过这事儿有一说一,还真是飞来横祸,就连林潮生也没想到林章文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周围人还在说呢。
“哎哟,可幸好方秀才早早回了书院,不然也是危险啊!”
“听说林家的报了官,刚刚还来了好几个官爷,都是来找岑大为的!”
“嗐,也是可怜啊!”
林潮生眸光一闪,立刻问道:“婶子,叶子和田阿叔知不知道这事儿,他们在村子里吗?”
出了这样的事情,叶子和他小爹或许不会挂在心上,可没了亲儿子的岑大为会不会找他们麻烦?尤其岑大为现在还疯疯癫癫,怕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余婶子立刻道:“这也是运气好!叶子这孩子可有出息了,听说他在镇上开了铺子?这几天生意好,都歇在铺子里没有回村,昨儿岑大为还真去他家找过,没找着人就罢了!”
林潮生松了一口气,又同余婶子说了两句,最后推着孩子同陆云川往家里走。
临近山脚,二人又听到吵闹的声音,细听才听清是岑大为在疯狂嘶叫,还隐隐有岑婆子抽噎的哭声。
陆云川眉毛一拧,拉住林潮生没再朝前走了。
他左右环顾一圈,寻了一根趁手的棍子,最后低眉看向林潮生,轻声道:“抱着穗穗走我后面。”
林潮生依言做了,刚把小车里的穗穗抱起来躲到陆云川身后,下一刻就看到前头的小路上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他手里提了一把尖头的柴刀,可不就是刚刚村口议论的岑大为吗?
他东一脚西一脚跑在前面,头发蓬乱,脸上也脏兮兮的,半边脸被抹得又黑又红,像是混了泥水的血,衣裳更是歪歪扭扭,前胸还有一大片血迹。
岑大为在前头疯跑,后面还追出来四个衙役,最后是蹒跚跟出来的岑婆子,她一边抹泪一边叹气,眼睛肿得像核桃。
最前面的岑大为看到陆云川和林潮生,像是已经疯得不能认人,竟然提着刀狞笑着冲了前来。
陆云川朝后退了林潮生一把,低声道:“躲开些!”
林潮生连忙抱着孩子后退,随即又见陆云川右脚在地上一勾,踢起一颗足有拳头大的青石往岑大为踹了去,正正踹中他的膝盖,痛得他单膝跪了下去,可手里的柴刀还高高举着舍不得松开。
陆云川又转动手里的木棍,舞得生风,狠狠抽在他的小臂上,只听岑大为惨叫一声,手里的柴刀也吃痛脱了手。
下一刻,追上来的衙役们立刻扑上去把人死死压住了。
“还跑呢!老实点儿!”
两个衙役把人压在地上,其中一个身穿皂青袍子像是班头的衙役看了陆云川一眼,快步上了前。
他拱手道:“险些就让这凶犯跑了!多亏了这位壮士出手相救!”
陆云川不擅长应付这场面,只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那班头也不在意,又道了两声谢后喊着手下押人离开。
岑大为手腕被套上镣铐,在两个衙役的推搡下朝前走,仍疯疯癫癫的,歪嘴嘀咕着“奸夫□□”四个字。
岑婆子追在后面,亲眼见儿子被抓住了,她一下子失了力跌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拍地,那模样凄惨得很。
见岑大为被抓住,林潮生这才抱着孩子靠近陆云川,又朝人竖了个大拇指。
“哥,太帅了!”
此时,小路上又走出来一人,是里长方泉。
是他给几名衙役带路找到这儿的,方才动刀动棒的,他自然也怕,躲得远远的,现在瞧岑大为被抓住才敢露面。
里长背着手走出来,他看一眼跌坐在地上哭得险些断气的岑婆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走了。
走到林潮生和陆云川面前,方泉才露出一丝笑,但因为村里刚出了这样的事儿,他笑得也十分勉强。
“回来了啊?”
林潮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方泉也点头,叹着气说道:“那就快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摇着头离开,路过被衙役押送的岑大为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并肩上了山路。
三行人都离开了,只有岑婆子还坐在原处,已经是眼泪都流干了,只神魂落魄坐在那儿,像丢了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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