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毒蛛
春雪如细绒球般飘落,早春的芦苇细长挺拔,随着风声摇曳。
外面天冷路滑的,季雪燃这时候也不该出门,再说了他如今也无处可去。
苍盐山位于妖界与酆都城的交接之地,归于妖界管辖,时间流逝与人间截然不同。
赵时宁在妖界耗费了三四日,人间可能已经过去数个月。
她焦急地在房间内外搜寻,却始终不见季雪燃的踪迹,心中的忧虑如同滚雪球般越积越重。
季雪燃并不是那种不告而别之人。
他已经答应她会等她,就不会不信守承诺。
只有一种可能。
他肯定遇上什么事了。
扶云孤身一人静立于雪地之中,他轻轻伸出手掌,承接从空中飘落的雪,随后静静盯着掌心的雪花消融于无形。
九重宫的琉璃瓦又铺了一层积雪,春寒料峭之际,满城弥散飘扬的春雪,像是又回到了他难以遗忘的冬天。
他手指划过腹部,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但思及掩藏在心底的人,心中又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不要再念着她了。
他与她连露水情缘都不算,只是源于司鹤南的算计,他如今的心心念念只会让他越发可笑。
“主上,属下无用,陛下还是不肯喝药。”
近侍恭敬地跪在扶云身后。
这些日子小皇帝性格越发暴戾,要不是扶云及时回来,只怕这九重宫尸体早就成了血海,尸体堆叠成了山。
扶云闻言银色的眸中闪过不耐,锋锐俊美的脸布满怒意,对司鹤南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
若他不是阿姐唯一的血脉,扶云定然要杀了他。
“又把碗砸了是么?那就再去熬一碗药来。”
扶云转身大步迈向司鹤南的寝殿,随着他的步伐,紫金外袍被风卷得翩然飘起。衣袍之下仍旧是劲瘦有力的身躯,但腹部却已然隆起,更让人难以忽视。
他刚一脚踏入门,不知什么东西就砸了过来,最后落在了他脚边,碎成了很多片。
“滚!都给朕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再不滚朕将你丢去喂蛇!”
司鹤南嗓音沙哑,已然有疯癫之状。
但他至始至终就是个疯子。
“司鹤南,你怎么又不喝药?”
扶云无视寝殿内的一片狼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声音冷冽。
上好的波斯地毯滚落着碎成几瓣的瓷碗,浓烈刺鼻的黑色药汁将地毯洇湿,洇开的药水像是一条蜷曲着身体的毒蛇。
司鹤南一头墨发披散着,面容苍白病态,尤其那双没有光亮的眼瞳里浮着怨毒。
他在见到扶云,尤其是看见他隆起的腹部之后,司鹤南眼底的怨恨完全掩饰不住,“你刚才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来我这做什么?”
他半靠着床榻,身体极度瘦弱,四肢如竹竿一般,但腹部却大得可怕,像是随时可能被撑破。
这孕肚在司鹤南的身上显得格格不入,但又在疯狂汲取着他病弱身体的养分,使他一天天变得越发消瘦虚弱。
起初所有太医都在劝司鹤南把胎儿流掉,他残烛般的身躯根本无法供养一个胎儿成型,但没有人能劝的动他。
他宁愿去死,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司鹤南盯了一会扶云健壮的身体,又看到他隆起的腹部,心底忌恨如毒火,烧得越来越旺,几乎将他吞没。
凭什么。
凭什么扶云这么好命。
拥有他想拥有的一切。
侍从很快又端了碗新药,双手将托盘举着,恭恭敬敬地跪在床边,等着司鹤南接过去喝药。
司鹤南冷笑一声,“扶云,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他无论如何也不信扶云会对他这么好心,尤其扶云肚子里同样怀着赵时宁的种。
说不定扶云在这药里下了什么堕胎药。
司鹤南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孕肚,一双凤眸十分警惕地看向扶云。
扶云只觉得这样的自己可笑无比,他现下自己怀着身孕,甚至还要来操心司鹤南服没服安胎药。
舅舅和外甥怀了同一人的孩子。
简直是可笑。
他冷着脸怒骂道:“蠢货,我若是真要杀你,早就将你杀了,你死了无所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若是你再将药碗砸了,我就让人再煎一碗给你灌下去。”
扶云说完果真夺过了碗,就要强行给他灌药。
司鹤南苍白着脸,有气无力道:“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我喝就是了。”
他端起碗将安胎药一饮而尽,紧蹙着眉头,将碗重重搁在了托盘上,“喝完了,这下你们可以离开了吗?”
扶云微微颔首,看也不看司鹤南,转身走了出去。
他如今对司鹤南已无半点亲情,只凭着他是阿姐唯一的血脉,想留他一条性命。
扶云断尾之后,就回不去大海了,他本想找个地方隐居肚自抚养腹中孩子长大,不再掺和进世俗纷争中来。
但在神都城的暗卫接连传信,司鹤南在他离开之后无人压制,再次陷入疯魔,在宫中朝堂肆意杀戮,用蛊虫将人制成傀儡。
若是他不及时阻止,以司鹤南疯癫的性格,天下人都会被他制成行尸走肉的傀儡,供他肆意驱使。
扶云深知司鹤南天生短命,终究是活不长的,也折腾不了多久。
司鹤南无数次做下恶事后,扶云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念及他是他唯一的亲人,终究是于心不忍。
扶云轻叹了口气。
司鹤南腹中孩子如今已有六个月,若是挺不过这鬼门关。
这也就是他的命了。
扶云与近身侍从走后,寝殿里顿时空空荡荡,安静得连他急促的呼吸都能听见。
司鹤南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坐了许久,等到脚步彻底远去,他才卸了力气摔落于床榻之上,不用苦苦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他身体本就病弱,有了腹中的孩子后,身体本能地排斥这不该出现的存在,各种孕期反应更是快要了他半条命。
司鹤南也是第一次知晓,怀孕竟是如此的痛苦。
他白骨般的手指紧紧揪着被褥,昔日艳色的面容浮了一层黯淡,腹部每一次胎动都几乎掠夺了他所有的一切感官。
司鹤南疼得意识模糊,眼前一片漆黑,疼得恨不得自绝于此。
但转念想到赵时宁,又强撑着一口气,极力地忍着疼痛。
她是他活着唯一的念头。
他就是喜欢她。
自十岁朱雀楼第一次相见。
就喜欢她。
司鹤南大口呼吸,豆粒大的泪水止不住滚出眼眶,他熟稔地从被褥中摸索出那只早已陈旧的拨浪鼓。
他轻轻晃了晃这拨浪鼓,拨浪鼓沉闷的声响,似是穿梭了整整六年的光阴,从那日的朱雀楼而来。
他这一生那么长,长到他人生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等她,可他这一生又那么短,短到仅仅与她只有不过十天的相处时日。
司鹤南感受着腹部的疼,又忍不住庆幸。
还好他将自己献给了她。
若是能为她诞下孩子再死去。
他这一生也是值得的。
“陛下陛下……您要的东西寻来了。”
小太监埋着头走进来,托盘里的碗盛着血淋淋的脏器,即使从体内剜出却还在跳动着,异常可怖。
小太监看到司鹤南如没有气息般躺在床榻上顿时骇了一跳,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司鹤南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知道又到了进补的时间。
扶云离开的那段时间,他险些流产为了保住胎儿用了各种各种的手段,寻求各种邪门歪道。
起初他是食用壮年男子的心脏,但并没有什么作用,最后在凡间猎妖师的建议下,他开始食用妖物的心脏。
每次食下这血淋淋的脏器,司鹤南纵使也觉得恶心,但他的身体便没那么疼了,甚至胎象渐渐稳定,也不会因为怀孕变得丑陋。
他赏了重金给捉妖师,命令捉妖师每日送来妖物新鲜的心脏,只可惜人间的捉妖师法力低微,也只能抓一些小妖。
若是捉妖师能抓到大妖,他也不必日日为了孩子心惊胆战。
司鹤南本就是个冷血之人,视他人如草芥,只要能活下去,屠遍千万人也无所谓。
他实在是痛得什么也顾不得了,徒手抓起血淋淋的心脏,吞咬入了口中,苍白的唇抹了层血,让他黯淡的容颜又恢复了往日几分艳色。
司鹤南是在是个漂亮到极点的少年郎,就算是挺着孕肚,他身上流露出的病态也是破碎的美丽。即使他现在正在吞食着一颗正在跳动血迹斑斑的心脏,也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残忍,而是率先被他漂亮脆弱的外表所吸引。
他就像是只色彩斑斓的毒蛛。
小太监看着司鹤南捏着帕子,仔仔细细将唇上的鲜血擦拭干净,神情也恢复了平静,这才小心翼翼出声道:“陛下,您一直吩咐下面人监视那栋小木屋,刚才暗卫前来汇报说是仙子已经回去了。”
司鹤南一直都知晓季雪燃的存在,赵时宁离开之后他先是怨恨扶云,最后才想清楚季雪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暗卫前前后后查了许久查到了季雪燃的住处,正要伺机动手杀了季雪燃,却正好撞到季雪燃被一群和尚带走了。
司鹤南听见赵时宁回到了小木屋,漆黑的眸泛起一丝光亮,终是有了几分少年的活气。
他紧紧盯着小太监,“既然她回来了……为何不来看我?”
小太监怎敢回答这种要命的问题,“扑通”一声跪到司鹤南身前,埋着头声音颤抖着:“许是仙子太过忙碌,说不定等会儿就会过来。”
“也罢,她不来见我,我去见她就是了。”
若是以往司鹤南定会顺手杀人,但想到等会他要见赵时宁,现下沐浴洗漱焚香最为要紧,硬生生将这杀戮的欲望克制下去。
第152章 天道
风雪堪堪停歇。
赵时宁站在窗前站了好一会,还是没等回季雪燃。
冷风刺得人瑟瑟发抖,天色眼看着越来越暗,黑夜如浓墨般缓缓在山野间铺陈开。
她以为等不回来他了,垂头丧气地又将窗户关紧。
“他该不会后悔与我成婚,又去寺庙里修行成佛了吧。”
季雪燃若是真如此背弃她一番真心,她定要去寺庙里绑也把他绑回来,继续像梦里那般用铁链锁着他,让他哪也去不成。
赵时宁听见两声极轻的叩门声。
她还以为是季雪燃回来了,急匆匆奔向门前拉开了门,看见了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雪地里的病弱貌美的少年。
“……姐姐。”
司鹤南低声轻唤她一声,在她面前姿态总是下意识放到尘埃里,显得又乖又可怜。
反倒是赵时宁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她眼底的笑意也跟着消失,神色平淡地瞥了眼司鹤南大氅都掩盖不了的孕肚。
这个地方定是被监视着,不然司鹤南怎么会赶来。
赵时宁想到此,对司鹤南尤为冷淡,“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鹤南没有回答,而是死死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落下泪来。
他挺着大肚子忍着一路颠簸而来,抱着一腔令他眩晕的火热,却看到她蹙眉厌烦的神情。
司鹤南顷刻间恍若被迎面泼了盆冷水,如坠冰窟。
他冷得忍不住发抖。
赵时宁可以不喜欢他,至少不应该厌烦他。
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她的事,只是……只是想来看她一眼。
赵时宁身后亮堂堂的烛火落在他漆黑的眼瞳,像是摇曳的泪光。
事实亦是如此。
司鹤南再抬头时,已经是满面泪痕,可怜得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我只是想来看你一眼,我……腹中的孩子也很想娘亲。”
“你若是不想见我,我现在离开就是了。”他低声哽咽道。
赵时宁知晓他惯会装可怜博同情,但见他怀着孩子这样可怜兮兮的,实在看不下去,又想到说不定司鹤南会知道季雪燃的下落。
“我让你走了么?不过就是问你一句,就开始掉眼泪,若是别人看见我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司鹤南茫然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赵时宁的话,立即胡乱地将脸颊的泪水擦干净,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真的不嫌我烦吗?”
“怎么会呢,我何时嫌弃过你,外面地冻天寒的,你快进来吧。”
她牵住司鹤南冰凉的手,带着他走进里屋。
司鹤南还是第一次到这地方,他并没有仔细看,只要想到这是赵时宁与别的男人一起生活的房子,心中不由自主浮现忌恨之意,只恨暗卫没有早一步动手将那勾搭赵时宁的贱人杀了。
赵时宁将他按在了椅子上,“你就在这坐着就好。”
司鹤南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最是擅长遮掩情绪,装作听话的样子,尤其是在赵时宁身边。
“你现在身子重,这下雪天的你乱跑什么,要是摔着怎么办。”
赵时宁瞥了眼他瘦弱单薄的身体,像是一折就断的芦苇,尤其他那隆起的腹部,与他纤弱的身体形成剧烈的反差,瞧着怪让人胆战心惊的。
当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司鹤南怀孕的,结果他居然背着她偷偷把药给吐了,硬是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你现在这样真的没事吗?”
赵时宁情不自禁皱着眉,思及先前几人生产时的惨烈状况,那些神仙妖王尚且去了半条命,更不要说是司鹤南是个病秧子凡人。
“我没有事的,腹中的孩子也很好。”
司鹤南感受到她的关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那长久积压在眉宇间的阴郁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许多。
他目光痴恋地凝视着她,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放置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一言一行透露出对她深深的依恋。
“再过些日子,我们的孩子就能出生了,到时候生产你会来看我和孩子吗?”
赵时宁对此事并不能保证,要知道她已经决定回修真界渡雷劫了。
但司鹤南需要安抚,她也需要向他问出季雪燃的下落。
“若是你乖乖听话,你生产那日我就来陪你。”
赵时宁道。
司鹤南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还以为她知晓了他做的这些恶事。
他想到此忍不住心慌,若是赵时宁发觉他的真面目,会不会讨厌他。
司鹤南下一刻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身,几乎想把自己揉进她的身体里,极度依赖地抱着她,“我会乖乖听话的,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坐在椅子上抱着她,赵时宁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她尽量柔和着声音,“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季雪燃究竟去了何处?我知道你一直有派人盯着这里。”
“……我也不知。”司鹤南想了想终是不情不愿道:“我只知暗卫来禀他被几个和尚带走了,那几个和尚会使用法器,不似凡人。”
赵时宁立即想到了灵山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和尚。灵山的数千佛修中就出了季雪燃一位佛子,莫不是眼看着季雪燃历劫失败,所以来劝季雪燃回头是岸?
她想到此拳头硬了,想连夜杀回修真界,把季雪燃给抢回来。
“你又要走吗?”
司鹤南匆忙站了起来,眼眶泛红,苍白的唇早就被咬出了血迹,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他今日来见她前特意打扮了一番,一头墨发由金冠高束,精致病弱的面容甚至特意敷了粉遮掩了憔悴,让气色看起来更好一些。
他一站起来滚着金边的暗色龙袍随着风飘动,即使看起来是帝王肃穆稳重的姿态,但依旧遮掩不住骨子里的疯感。
司鹤南漂亮的凤眸弯起,再次抱住了她,“我与你相见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我们许久未见,难道不该温存一番吗?”
他自然知道这里是赵时宁与季雪燃的婚房。
可他就是要赖在这不离开,就是要横插一脚。
明明是那个贱和尚毁掉他的一切,这才让赵时宁抛弃的他。
哪怕他愿意告诉赵时宁有关季雪燃的下落,也不代表着他不会去恨,不会去在意。
“姐姐,我真的好想你……我可以把你伺候舒服的……”
司鹤南凤眸里水光潋滟,沾染着说不出艳意。
赵时宁瞥了眼他挺起的孕肚,司鹤南现在连走路都不太方便,只怕还要时刻忍受着怀孕带来的痛苦。
现在还要向她求欢?
真是疯子。
赵时宁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种疯事,她暗忖自己是不是给司鹤南造成了错觉,误以为她是个色中饿鬼,夜夜都要入洞房。
“不必了,这里简陋你还是回宫住吧,你放心我今夜不走,我好些日子没睡好觉了,今晚想在这里歇息一晚。”
“我留下来陪你。”司鹤南立刻道,语气苦涩,“下次再见到你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你说着我生产时会来见我,可我知道你根本就是在哄我。”
赵时宁还在犹豫不决中。
他已经脱下了大氅,捋起了衣袖,“你风尘仆仆赶路一定很累,我给你按按肩怎么样?”
赵时宁对他的话表示怀疑,疑惑地问道:“你是说给我按肩?就你?你会吗?”
司鹤南这种自出生就是被人伺候的命,再说他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可能会给人按摩呢。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司鹤南这样说着,主动牵着她的手腕,走向了里屋。
赵时宁没迎合但也没抗拒,反正她和司鹤南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任由着司鹤南将她推坐在床榻上。
烛火摇晃间,司鹤南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蓦然凤眸弯起,声音有些委屈,“以前我好像还从未这般仔细看着你,你不是在打我就是在骂我。”
我何时打骂过你,就算有也是你应得的。”赵时宁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要为我捏肩吗?还是你根本就不会。”
“我怎么不会。”
司鹤南虽没为人捏过肩,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跪坐在床上,照猫画虎地控制着柔和的力道为她按摩。
赵时宁的身体与他贴得很近,渐渐变得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后时不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外加司鹤南今日格外温驯,时不时温言细语地关心着她。
她也算是体会了一把何为温香软玉在怀。
“我好困……”
赵时宁嘀咕了一声,眼皮越来越重。
“若是困那就睡吧。”
司鹤南替她脱去外袍,把衣服放到木架子上挂着,看着她打了个哈气躺在床铺里侧。
他合衣躺在赵时宁身侧,轻轻环住她的脊背,隆起的腹部紧密与她相贴,“睡吧,我和孩子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时宁在这难得的温情中,卸下了沉重的忧虑,缓缓闭上了眼睛。
梦里是白茫茫的一片雪,雪中是高耸巍峨的建筑。
赵时宁就算是死也记得这里,永远下着雪的无羁阁,她在这里整整被关了快十年。
她不知自己为何又回到了这里,茫然地站在雪地中,脸颊上遍布着血痕,身上的青色衣袍被鲜血浸湿,心口不断地涌出鲜血。
“赵时宁,你不要再垂死挣扎了,这是你摆脱不掉的宿命。”
她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仰着头望着无比黯淡的天空,一片片的雪花砸在脸上,砸得她完全睁不开眼睛。
“你到底是谁?滚出来!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裴隐又是你是吗?”
赵时宁这句话喊完,除了空荡荡的回音,再没有别的。
她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啧,烦死了都怨这个赵时宁,剧情线又被她搞乱了。天龙人男主怎么一个比一个惨,最讨厌这种蠢笨又恶毒的女配了,她这种恶毒普女怎么配的,怀男主孩子都是奖励她,赶紧把她写死算了。”
赵时宁蓦然坐起了身,眼眸中还含着泪水,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周围漆黑一片,她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并没有梦里的血洞,刚才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赵时宁,你怎么了?你梦到了什么吗?怎么哭成这样。】
赵时宁想起系统总是念叨的女主男主,而她确确实实是在系统口中是个女配。
她本来是完全不相信的,但眼见着离渡劫的日子越来越近,心底莫名的恐慌就越来越重。
就好像她有时会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她……随时被打回原形。
赵时宁将眼泪擦去,她本没有要落泪的,但在梦中她控制不住自己愤懑又恐惧的情绪。
凭什么讨厌她,她就要去死,她是什么任人随意踩死的蝼蚁吗?
再说了她从来没有主动害过别人,顶多小偷小摸过,她就这么招人讨厌,恨不得她去死。
“我刚才在梦里听见有人在说话,她说我很讨人厌,叫我不要再垂死挣扎,那根本不是裴隐的声音。”
【你别担忧,这只是天道的声音而已,你都走到现在了,剧情都崩成这样了,就算是天道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天道?不是裴隐吗?”赵时宁有些困惑。
【是他也不是他,他只是天道的化身,将书里的人推回主线,真正的天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你是说这个写出话本子的人?”
赵时宁这下是完全听明白了,她真正要去抵抗的不仅仅是裴隐,还有写书人对她的恶意。
若不是她不肯绑定生子系统,只怕现在一胎胎怀孕的……就是她了。
赵时宁下意识侧过脸,看向躺在她身边的司鹤南,视线落到他隆起的孕肚,控制不住脊背发寒。
她才不要这样,若是这样不如让她去死。
“我该怎么做,我看不见也摸不到那个人。”赵时宁低垂着头,身体沉入黑暗中,手越攥越紧。
【无妨,只要你稳住,让最后这点剧情全崩,她肯定圆不回来气到断更。】
赵时宁点了点头,声音很轻但却坚定,“我不会让裴隐好过的,更不会让那个天道杀了我。”
只是赵时宁还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生子系统要帮助她?
生子系统也只是被写书人创造出来的。
理所应当站在写书人那边才是。
赵时宁又看了眼安静入睡的司鹤南,他眉心的死气越来越重了,比起她更像是个将死之人。
她想了想将储物袋里的护身符拿出来,轻轻放在了他枕畔,随后毫不犹豫起身穿衣,收拾好东西离开。
赵时宁推开门,外面月明星稀,还正是深夜。
人间是待不得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天雷又降下。
她又要匆匆赶路,为了保命而奔波。
要知道她原本也没什么宏大的志向,只是想吃饱饭睡好觉,带着小老虎走遍修真界十四洲而已。
赵时宁想到此苦笑一声,施法唤出了大黑龙。
“带我回修真界吧。”
第153章 囚禁佛子
上次来灵山时,秋意正浓,层林尽染,满山都是秋色。如今赵时宁再来,已是寒冬时节。山野间风景苍凉,银装素裹,积雪皑皑。
佛塔四周的金铎随风摇曳,发出泠泠清音,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为这苦寒之景增添了几分空灵与宁静。*
赵时宁坐在大黑龙身上,她的心却静不下来,倒也不是为了昨晚那场噩梦,而是因为难以消解的愤怒。
她费尽心机才娶到季雪燃,该死的老和尚把季雪燃抢跑了,自然得把季雪燃再抢回来。
至于死不死的。
反正总归是要死的,死之前也得把人讨回来。
“古有白娘子为许仙水淹金山寺,今日我们就来个火烧灵山,看这灵山的和尚们还放不放你夫君。”
大黑龙已经跃跃欲试准备烧山,却被赵时宁用剑柄猛敲一下头。
“你敢烧一下试试,知不知道那得死多少人。再说了这么美的景,烧什么烧,我还没活腻想和你一起被关在镇妖塔下。”
若是邪修或是妖物犯了错事,不是被就地诛杀,就是被关进镇妖塔。
赵时宁今日若真放火烧山,就可以在镇妖塔关个千百年的。
她只是来讨人的,不是来送命的,也没必要要死要活的。
“你先留在这里,不许乱跑乱动,我先单独下去讨人。”
赵时宁不放心地嘱咐大黑龙,随后纵身飞到了灵山寺庙门前。
灵山的佛修大多时日与世相隔,只有在特定的时日会下山渡人。
寺庙也是只有佛菩萨的诞辰日才会开放,其余时候并不接待香客,绝大部分时间冷冷清清的。
赵时宁上次来灵山时,是为了跟大和尚要佛子下落。
她上回前前后后来了许多次,把大和尚烦得不耐烦了才终于得逞,因此门前守门的两个佛修都认识她。
“小赵施主,你怎么又来了?你是没找到佛子吗?”
其中一个佛修好奇地问道。
“我当然找到了佛子,不然早就来找大和尚了。”
赵时宁一看就知,灵山的普通佛修根本不知季雪燃回来的事。
“我要见大和尚,让他来见我。”
她不太高兴地说道。
守门的佛修双手合十,眉目亲和,对着她不急不缓启声:“智明主持这几日不见客,小赵施主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赵时宁立刻就炸了,忍不住阴阳怪气,“不见客,为什么不见客,还是故意躲着我,不敢见我呢!”
她临来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外表看着像是个温柔可亲的仙子,疏起的发髻坠着点点的银色蝴蝶,碧色的仙裙绣着的展翅欲飞的仙鹤,腰间系着打成蝴蝶的璎珞,随着她的动作而翩飞。
现下,她单手提着鬼神剑,气势汹汹地站在寺庙门前。
她提着剑就要硬闯,但却被两个佛修拦了下来。
“小赵施主,就算您进得去这扇门,门后还有十八金身罗汉您也过不去,若是有什么事您可以与小僧说,小僧可以帮您传达。”
赵时宁不禁冷笑,她今日就是要闹到世人皆知,“你们抢走了我的夫君,快把我的夫君还回来。”
“小赵施主,敢问您夫君是何人?”佛修问道。
“自然是季雪燃。”
赵时宁说完“季雪燃”这三个字,两个守门的佛修互相对视的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笑意。
灵山哪个佛修不知,季雪燃是佛子出家前的俗名。
不惹尘埃的佛子怎么可能与合欢宗的女修扯上关系。
“小赵施主说笑了,佛子怎么会是您的夫君呢。”
守门的佛修已经做出请她离开的动作。
赵时宁继续语出惊人,娇花似的面容浮着恼怒,抹了胭脂的唇中蹦出一连串骇人的话语,“佛子为何不能是我的夫君,我与他在人间成了婚,拜了天地自然是夫妻,只可恨你们灵山的智明主持带走了他。”
她今日来打扮一番,就是来胡搅蛮缠,哭天喊地的。
前几次她过来胡闹时,刚拔出剑,罗汉揪起她领子就给她扔出灵山了。
现在她也不使用武力,就在门口赖着不走,灵山的十八金身罗汉手段再厉害,也不可能强硬赶走一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子”。
“叫你们主持快把我夫君还回来,我夫君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难道你们灵山和尚修的慈悲就是强行分离我们吗?”
赵时宁哭天抹泪的,就差瘫坐在台阶前躺地不起。
季雪燃怀孕这事还是刚才生子系统告诉她的。
可能是孩子太多了,生子系统相较于刚认识时,明显不再热衷于催她跟男人生孩子。
季雪燃怀孕这事也是刚才到灵山时才告诉她。
“小赵施主慎言,断不可毁坏佛子清誉!”
这两位守门佛修完全不知该怎么办,若是往常早就叫金身罗汉前来处理。赵时宁这回学聪明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做,只是在门前哭闹,就算是金身罗汉也不能将她如何。
佛修不能让她继续胡言乱语,只能妥协道小赵施主,您先别哭了,小僧这就去让人去禀报智明主持,但您肯定是误会了,您的夫君怎么可能会是佛子呢。”
季雪燃在佛修心中几乎是奉之为半佛的存在,端坐净坛之巅,俯瞰众生,悲悯众生,行走于众生间,却又始终保持着与尘世的距离。
于佛修而言,赵时宁这番话完全就是疯言疯语,实在是胡闹。
“行,我就在这等你们主持,他不来见我,我就一直赖在这不走。”赵时宁抱着剑,悠悠哉哉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澄明殿内,烟雾袅袅,模糊了释迦摩尼佛慈悲的面容。
季雪燃跪坐于佛前,指腹间的佛珠捻过一珠,神清骨冷的脸庞划过一抹柔软的笑意,“师兄,她来寻我了,我得跟她回去。”
“你不许走,忘禅,你忘了自己曾经发过的宏愿了吗?难道你就要为了眼前的迷障就这样轻易放弃十世的修行吗?这都是来妨碍你成佛的业障,你怎么看不清呢?”智明站在他身后,垂垂老矣的面容满是忧虑,很不赞成地摇头。
季雪燃琉璃般的眸没有看智明,只是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抬手轻抚腹部,似是在安抚腹中的孩子。
不久前智明亲自来人间寻他,且不说季雪燃如今是凡人之躯难以抵抗。智明年长他几千岁,待他如兄如父,季雪燃尊重师兄也不会去抵抗,就跟着智明回了灵山。
这些日子,季雪燃终日被关在澄明殿内,这段时日独自念了许久许久的经文,抄写经文的纸张一页页堆叠在书案上,几乎要将书案淹没。
可季雪燃知道念越多的经文,他心底的迷障也不会破除。
他念佛时想的是赵时宁,抄经时想的也是赵时宁,写下的每一笔想的都是她。
“师兄,我想跟她回去。”
季雪燃垂眸落在及肩的墨发,这段时间他没有再剃发,如今刚刚好可以去见她。
她总会念叨她更喜欢梦中留长发的他。
他一直都记得。
“回去?你要跟那个妖女回哪去?她会害惨你的。”智明见劝他无果,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
季雪燃现如今还是凡人之身,只要等他此生安然度过,佛子定然可以修成正果。
灵山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出一位佛菩萨了。
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你这辈子哪也不准去,你怀着身孕跟着她迟早惹祸上身。你就静心在这澄明殿念佛,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智明心意已决,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决定,哪怕是不择手段囚禁凡人之躯的季雪燃。
于他而言季雪燃只是佛子的转世,并非佛子的真身。
佛子如今渡劫遇上了劫难,灵山自然得出手相助。
智明一离开。
禅房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季雪燃孤身枯坐于佛前,静静望着香炉里缓缓燃尽的线香,指尖的佛珠又捻过一珠,念的不是佛号,是赵时宁的姓名。
赵时宁最终还是没能等来智明,只等来看门的小和尚替智明传达的一句话。
“施主如今尚且自身难保,又拿什么保全施主的夫君和孩子,等施主飞升成功后再来吧,贫僧绝对不会阻拦施主。”
赵时宁对老和尚的话心知肚明。
老和尚哪里是让她飞升成功后再来,分明就是笃定她必定死在渡劫的天雷中。
老秃驴这是什么意思,莫欺少年穷不懂吗?!
【赵时宁,咱们还是先走吧,就暂时让男主留在这养胎,等你飞升成功再来接他不就行了。】
赵时宁还是有些气,但仔细想想,系统说的也没问题。
她现在连个府邸都没有,就算把季雪燃带走,除了带他回合欢宗也没地方安置他。
季雪燃没怀孕还好,现在怀孕了行动不便,她反倒要时时顾忌着他。
等她飞升成功有了仙府,再搞来十抬大轿,轰轰烈烈把季雪燃抢走。
赵时宁刚要再甩句狠话,忽然正北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随着风传来逼人的煞气裹挟着腥味。
“这是怎么了?”
她疑惑地看向后面两个看门的佛修,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灵山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佛修走出来,齐齐观望着远处的动静。
赵时宁听见嘈杂声音中几句清晰的句子。
“智明主持算的果然没错,齐不眠果真率领魔军攻打修真界了。”
“主持可否算出这一仗修真界到底会胜还是会败?”
“修真界有仙尊谢临濯在,怎么可能会败呢?!”
“只可怜这受到波及的芸芸众生,让我们一同前去相助仙尊。”
赵时宁听明白了,也顾不上再生气,暗骂了几句齐不眠
她连忙跟着众佛修一同前去。
第154章 缠绕着她
赵时宁使用遁光术速度比佛修要快许多,迅速赶到结界破损的地方。
青云宗还有修真界的其他几大仙门都聚集在结界附近。
本该是青天白日的,但此刻苍穹密布着厚厚的乌云,将太阳遮挡得完完全全,像是身处暗夜之中。
赵时宁独自找了个较高的地势,俯瞰着下面如潮水般的魔族大军,隐约感受到战争一触即发,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还好合欢宗的师姐们平日都不在宗门内,不然要是掺和上今日的事就不好了。
平日里好事没有合欢宗的,那坏事合欢宗还是不参与了。
赵时宁私心里希望合欢宗的女修都平平安安的。
可偏生有贱人记恨着合欢宗,这种时候还要明晃晃踩一脚合欢宗的女修们。
“修真界几大宗门全部都到了,怎么不见合欢宗的女修,莫非她们是害怕不敢来了吧。”
赵时宁立刻锁定了说这话的男修,这人穿着青云宗的衣服,长得人模狗样的,但说不出人话。
她瞧着这人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想了半天想起宗门大比上小九师姐把这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孙子看来是记恨上合欢宗了。
他这样一说,立即引来了身边人的附和,“你也真是,好端端的提合欢宗做什么,那些女人除了床榻上那点事还会别的吗?就今天这场面,她们只怕还没看到魔尊就得吓哭。”
赵时宁实在听不下去了,纵身飞到青云宗弟子身前,“谁说合欢宗没人来。”
“你是合欢宗的人?你师门的其他人呢?怎么没来?”
男修瞥了她一眼,并不把赵时宁当回事。
她轻飘飘地扫了眼方才说坏话那几人,眼眸弯了弯,十分和善,“是啊,我是合欢宗的人,来我一个就够了,并不需要劳烦其他人。”
赵时宁看着脸生,又探不出实力,应是刚拜入师门。
外加她长得还不错。
男修眼底浮现一丝黏腻的情绪,黏糊糊地粘在赵时宁脸上,“呦,这位合欢宗的小妹妹看着倒是眼生,也不知有没有兴趣与哥哥我一起修炼呢。”
他这句话说完,其他男人跟着起哄,立刻引起了其余仙门的注意。
一时间所有人视线都落在赵时宁身上,绝大多数都是不喜或厌恶的眼神。
“合欢宗的人怎么来了?”
“她们来做什么?”
“哼,自然来找男人的呗,不然还能做什么,瞧她穿得花枝招展的。”
这些话语太熟悉了。
赵时宁简直熟得不能再熟。
只是上次她站在人群中,听着别人议论合欢宗的女修,她气得半死想把那些人嘴给撕烂。
这次是她在被别人议论。
赵时宁反倒格外平静,心湖生不起半点波澜。
合欢宗的女修大多如她这般,出身下等,资质下等,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像下水道的老鼠,只能被欺负,排挤。
水浮生给了她们修炼的机会,活下去的机会。
这些闲言碎语于合欢宗的女修而言,并算不得什么,也不会去与蠢人争辩。
但赵时宁不一样。
她最喜欢争强好胜。
自化神大圆满境界的修士散发出的威压,如同狂风骤雨般在人群中迅速扩散。
首当其冲的,正是那几位刚刚出言不逊的男修。这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万吨巨石沉沉压在他们的背上,几乎要将他们的脊椎生生压断。
那些表面光鲜的男修面色顿时惨白,口中呕出了鲜血,被迫跪在地面,恐惧与痛苦在他们脸上交织,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骇人的威压逼得在场的人心口绞痛,脸色煞白,绝大部分扛不住的腿一软,尽数跪在了赵时宁面前。
“她居然是化神期修士!还是化神期大圆满!”
“化神期大圆满?!怎么可能?修真界一共才三位几万岁的化神期修士,这女子骨龄看着也不过才十八九岁!”
在场的仙门弟子大多出身高贵,天赋异禀,是各大世家的天之骄子,到了哪里都是被人捧着的存在。
但今日被生生逼着跪在地位最低的合欢宗女修身前,心中又恼又恨。但迫于赵时宁过分恐怖的实力,连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被殃及池鱼。
赵时宁却觉得远远不够。
她可是恶毒女配啊。
自然得对不起这个名声。
凛冽的风吹动她碧色的衣裙,发髻上的银色蝴蝶绽开翅膀,眉目娇艳的仙子猝然露出一抹笑意,“你们几个这么厉害,想必定然能以一敌百啦。妹妹我啊……真的很想见识见识呢。”
赵时宁这句话说完收敛的笑意,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方才还在嘲笑她的三个青云宗男修已经被青色的灵力卷起。
他们连反应过来求饶都来不及,就已经被扔下了魔军的潮水之中。
高台上的人只能听到惨烈的哀嚎声,但已经足以见得那三人的惨状。
她这如心狠手辣般的做法,顿时让高台上的仙门子弟瑟瑟发抖起来。
要知道他们最厉害的也不过金丹,面对化神期修士毫无还手之力。
若她真想杀了他们,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
赵时宁只是觑了他们一眼,便嫌恶地移开了视线,指了指崖底的魔军,“若你们再敢嘲讽合欢宗女修,那三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妖女!仙尊等一会就到,他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除了你这个祸害!”
说这话的是方才说她来找男人的女修,这女修明明被吓得花容失色,还要哽着脖子指着她骂。
赵时宁皱了皱鼻子,很想将她也给扔下去,但她实在懒得再动手了。
“仙尊?你是说谢临濯吗?他可是我师尊啊,你猜他是帮我还是帮你。”
赵时宁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血迹,漫不经心地说道。
“怎么可能?仙尊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师尊呢?你这种低贱的女人怎么敢胡扯至此的?”女修恨恨道。
赵时宁自认为没得罪过她,不懂她到底在义愤填膺个什么。
【大概是为了求偶吧。】
生子系统突然道。
她“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系统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女修见她不怒反笑,脸色顿时涨红。
赵时宁这么一说,立刻有人想起来了。
“好像还真是她来着……上次她穿着身绿衣服,就是她杀了青云宗的男修,仙尊亲自把她带回了无羁阁。”
女修听见周围人这么说,神情越发慌乱,外加身边没什么人搭理她,她跺了跺脚,气鼓鼓地跑了。
赵时宁也没拦她,还不忘提醒她一句,“你可别乱跑啊,现在到处都是魔军,魔军可没有我这么怜香惜玉哦。”
女修抹了把眼泪,没有回头。
赵时宁也没收回威压,只是百无聊赖地站在原地等谢临濯。
齐不眠攻打修真界又不关她什么事,这群宗门平时占尽好处,关键时刻自然得让他们去上。
“仙尊和掌门长老们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
赵时宁一抬头看见水浮生居然也在,她立刻收敛了威压。
原本瑟瑟发抖的众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谢临濯一袭洁净白袍,身姿挺拔,被修真界众掌门簇拥着。
自从上次被她从青丘赶走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
谢临濯眸若深潭,紧抿着唇,死死地盯着她看,
“师尊!”她扬起笑容,软着嗓音唤道,快步走向了他。
谢临濯心中恍惚了一瞬,立刻被狂喜所淹没,眼眶泛红,清冷的外表也随之软化,想要拥她入怀。
他已经完全疯了。
他完全顾不得别人的目光,也忘了自己应该是不能动情的剑尊,只想与她时时刻刻在一起。
然而,赵时宁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扑入了站在边缘的女子怀中,还撒娇地在水浮生柔软馨香的怀里蹭了蹭。
“师尊,我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水浮生下意识看了眼谢临濯。
谢临濯失魂落魄地看着赵时宁,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快要站不稳。
等他的视线在落到水浮生身上时,眼神充斥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忌恨,总之看起来是想把她给杀了。
水浮生本想推一推赵时宁的,让她收敛点别这么张扬的,但谢临濯越嫉妒越这样看她,她反而笑盈盈地回抱了下赵时宁。
“师尊……我啊,自然很想你了。”
水浮生柔软无骨的手拍了拍她的肩,慢慢放开了赵时宁。
赵时宁到现在可还没原谅谢临濯,她一直记着他用女儿威胁她不要跟白琮月成婚,这事可没完。
她连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给他,只当他这个人不存在,哪怕谢临濯眼神几乎钉在了她身上。
“师尊,万殊呢?万殊怎么没来?还是他不听你的话,那我得去揍他。”赵时宁揪着水浮生的衣袖,像是要时时黏在她身边。
“万殊来了,他毕竟曾经是齐不眠部下,宗门对他敌意颇深,所以我没让他来这边。”水浮生道。
万殊自从被救醒后,就成了合欢宗唯一的壮丁苦力。
既要日夜巡视保护合欢宗众人的安全,又要劈柴打水煮饭,合欢宗上下很快就接受了这只小老虎。
只是小老虎年纪轻轻的,却是满肚子心事,每天都要在门前等上许久,也没等到想等的人回来。
“万殊一直在等你回来。”
水浮生笑着道。
谢临濯则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要维持不住,在他这里万殊始终是破坏他和赵时宁关系的罪魁祸首。
若是没有万殊,也就不可能有白琮月。
只要想到他的女儿还在白琮月手里,谢临濯简直是恨意滔天,毒火淬心。
谢临濯声音苦涩,主动与她说话,“小宁,既然回来了,为何不回无羁阁看看?还是短短时日你就将我忘了吗?”
也将我们的孩子忘了吗?
这句话谢临濯没有说出来。
他这甚至有些卑微的姿态,让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还以为遇见了鬼。
这还是那个清冷如霜,不近人情的仙尊吗?
同样震惊的还有方才被赵时宁教训一顿的仙门弟子。
他们想要告状的嘴立即闭紧了,生怕说错一句引火烧身。
“仙尊还是抓紧赶走魔军吧,齐不眠就快攻来了。”赵时宁根本懒得与他多说什么。
现在在她这里。
谢临濯就是被赵时宁随手丢弃的一块烂抹布,要不是看在他辛辛苦苦为了养了三个孩子,赵时宁连搭理都不会搭理他。
她说话言出法随。
果真天地间骤变,苍穹密布的乌云顷刻间成了血色。大滴大滴的血点从天上砸了下来,砸到地面就开出一朵鲜红的彼岸之花,顷刻间彼岸花布满了整座山谷,像是拖着众人来到了鬼蜮之境。
血云之中不断有紫色蛇形闪电划过,雷声轰鸣,极为可怖。
赵时宁想起齐不眠攻打妖界时,他驾驭着一只可以招引雷电的雷鸣兽,但雷鸣兽不是被他杀了吗?
难不成……是天雷?
赵时宁现在对闪电雷声这种东西,下意识应激,想要逃跑。
【也可能就是普通的雷声啦。】
谢临濯抽出寒霜剑挥出剑意,顷刻间刚长出的彼岸花全部化为雪渍。
他挡在赵时宁身前,对着她道:“别留在这,你快走,这里危险。”
“走?走到哪里去?你们都在啊……那正好就一起去死吧。”
齐不眠阴冷诡谲的声音响起。
赵时宁有种他趴在她耳边说话的感觉,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在这装神弄鬼的,齐不眠你赶紧给我滚出来。”她低声骂道。
赵时宁正欲接着骂齐不眠,身边的谢临濯眼神骤冷,提剑往她身侧砍去,森森寒意逼人。
她堪堪避开,还以为谢临濯发疯在砍她。
谢临濯冷冷地盯着她,“齐不眠,从她身上滚下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赵时宁霎时身体冷了半截,原来刚才不是错觉,齐不眠真的正在趴在她身上。
诡异的阴冷流连过她的脖颈,像是没有形态的游魂用身体缠绕着她,想要把她活活勒死,拖着她陪葬。
这种想法让她汗毛竖起,温热的皮肤起了许多小疙瘩。
“齐不眠,你有毛病吧,你缠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拦你攻打修真界。”
赵时宁心里骂的很脏,而且很想掐死他。
齐不眠骤然冷笑一声,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我也恨你。”
一道细小的黑雾从她体内窜出。
原来齐不眠不仅趴在她身上,还在她的体内。
赵时宁脸色更不好看了。
那道黑雾慢慢散去,齐不眠踩在血云上,披挂着暗色铠甲,黑色劲装,随着风声猎猎作响。他暗绿色的眸风雨欲来,手中执着煞气逼人的长戟,直指谢临濯的方向。
第155章 一箭穿透齐不眠的心脏
天堑崖顶,血云翻滚。
苍穹像是裂开了道口子,狂风怒号,谢临濯与齐不眠缠斗在一块,刀光剑影间照得这世间惨白一片。
绝大部分普通修士被这恐怖的威压逼退。
赵时宁同样不好受。
她紧蹙着眉,脸色苍白,仰着头去看天上的战况。
谢临濯白衣染血,袂带飘飘,他手中的寒霜剑饮了血,越发寒意凛冽,如秋水凝冰,好似灵蛇出洞般刺向齐不眠。
齐不眠眸露讥讽,手中长戟一横,“吭”的一声,宛若洪钟鸣响,震得天地昏暗,沙石乱飞,有的来不及逃跑的修士顿时两耳淌血,昏厥在原地。
“谢临濯,你道心都乱了,修为尽毁,你拿什么跟我斗?”
齐不眠早就看出谢临濯现在已是强弩之弓,随时可能倒下,顿时心生快意。
要不是因为谢临濯,他也不会招惹上赵时宁,落得今日的下场。
齐不眠想到腹中的孩子,心中又痛又恨。
这几乎成了他耻辱的烙印,洗脱不掉。
他只要想到荒漠中那晚,赵时宁全程把他当成别的男人,齐不眠就有一种失控的呕吐之感,好似要把心肝肺全都呕掉。
可现在看到斗了几百年的死对头落得这般田地。
齐不眠扬了扬唇角,笑得嘲讽。
谢临濯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齐不眠的腹部,嘴唇翕动着,“你是来向我炫耀的吗?费尽心机怀上她的孩子,你很得意吧。”
齐不眠嘴角的笑意陡然僵住,绿眸晦暗,“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贱?为了个女人抛弃一切?本尊是为了酆都城一同六界的大业!赵时宁又算个什么东西!本尊倒是要感谢她将你折磨至此,否则这修真界也没那么容易落到本尊手中。”
“本尊先杀了你,再杀了赵时宁,让你们师徒二人地下相伴。”齐不眠阴冷的声音浸着无边的恨意。
谢临濯却神情平静,好像看透他一般,“既然如此,为何方才附在她身上时不杀她?”
齐不眠被戳中了难堪的心思,陡然暴怒,手中的长戟顿时贯穿谢临濯的身体,心底的怒火如波涛般席卷着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赵时宁原本低头捂住耳朵,跑到隐蔽处,躲避着乱飞的石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原本只打算冷眼旁观,毕竟谢临濯身为仙君修为不低,不然也不能庇护修真界上千年。
但她没想到谢临濯现在这么弱,弱到不过百招竟已经渐生疲态,完全招架不住。
“不行,绝对不能让齐不眠得逞。”
赵时宁是不喜几大宗门那些世家子弟,但修真界也还有千千万万普通生灵的存在,还有她的师门合欢宗。
她无论如何也得守住这里。
齐不眠身为活了数万年的酆都帝王,赵时宁正面提剑迎上只有死路一条。
她掌心骤然出现许久未用的凌霜弓,上古寒冰淬炼出的弓箭,弓弦似冰丝缠绕,弓身通体幽蓝,泛着隐隐的寒光,加以她现在的灵力,绝对能重伤齐不眠。
赵时宁面色凝重,紧紧盯着齐不眠的方向,缓缓深吸一口气。
她抬起手臂,手指轻扣弓弦,随着她的动作,凌霜弓弓身微微弯曲,蓄势待发。
只有一次机会,赵时宁慎之又慎,生怕没射准反而打草惊蛇。
漫漫血云之上。
谢临濯顶着胸膛的血洞与齐不眠战了几十个来回,完全是力不从心。
最后谢临濯不慎被一道黑雾缠住脖颈,那黑雾越缠越紧死死扼住他的脖子,绞杀着他的呼吸,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齐不眠已然是赢家的姿态,慢悠悠走到谢临濯身前,“谢临濯,不需要多久你就会被这黑雾吞食。”
他太过明白谢临濯内心的恐惧,千方百计诛他的心,让他死也不得安宁。
“你死后修真界会是本尊的,赵时宁也会是本尊的,还有……你的两个儿子本尊也会好好照料。
“痴心妄想。”
谢临濯看也没看被贯穿的胸膛,他像是没看到自己受伤一般,但眉心的法印完全变成了暗色,眼眸浸血,已经是堕仙之兆。
在他倒下去的瞬间,掌心凝聚出灵力,击中了齐不眠的腹部。
齐不眠踉踉跄跄着接连后退数步,面容扭曲,神情满是痛苦,双手下意识死死捂着腹部。
他腹中的孩子似是受到了影响,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晕,膝盖一软,“扑通”得半跪在弥漫的血云之上,喉间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恰在此时,一支由青色灵力化成的冰箭,裹挟着滚滚杀意,撕裂空气,直冲齐不眠的心口而来。
齐不眠只顾着查探腹中孩子的安危,只能感觉到心口寒凉,再低头时才发觉心脏已然被冰箭穿透。
他身躯猛得一颤,发出低低地闷哼,脑袋僵硬地转动,目光寻着后方,入目的却是拉弓扣弦,身姿纤瘦的赵时宁。
咸腥的血风呼啸,吹得她如墨的发丝狂舞。凌乱的发丝间,她莹白的脸庞渐着几点血珠,神情冷冽如霜,眼底杀意未歇,修长的手指再度搭弦,瞄准了齐不眠,弓弦紧绷,随时会再射出下一箭。
【赵时宁,他怀了你的孩子,不能再伤他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
赵时宁暗自思忖。
她眼睛又不瞎。
齐不眠与谢临濯缠斗时频频护着腹部的动作,包括他现在半跪在血云之上,神情痛苦不堪好似要孕吐的样子,很明显就是怀孕了。
但那又怎样呢。
赵时宁心底冷哼一声,并没有因着齐不眠怀孕对他改观,对他的厌恶依旧深重。
她又不缺孩子,这世间男子众多,也总会有男人再愿意给她生养子嗣。
牺牲齐不眠换修真界安宁,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齐不眠听到这无情的心声,心中满是悲戚和愤恨,他不由得轻声低笑起来,笑声越发悲凉疯癫。
他精心呵护的长发染着血污,素日里艳丽倦怠的面容变得狰狞,让他看起来像是只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此刻,他无比憎恨自己能听见她的心声,又更恨她的无情。
齐不眠眼眶里,慢慢滚出大滴大滴血珠,那恨意几乎要将这血云灼烧殆尽。
赵时宁心知肚明他已经恨及了她。
那齐不眠更不能留了。
她再度拉满凌霜弓,弓弦震颤,利弦脱出的瞬间,齐不眠的身体顿时化为滚滚黑雾,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只留那支箭兀自穿透黑雾,最后没入血云之中。
天地异象骤然消失,连带着天堑崖下潮水般的魔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赵时宁收起弓箭,奔向从空中坠落的谢临濯。
谢临濯奄奄一息地躺在乱石之中,洁白的衣袍被鲜血染得通红,玉冠也碎了几瓣,长发凌乱,眉心暗红的法印时隐时现,预示着他已然不是从前那个云端之上的仙君。
他的无情道心毁了,修为毁了,现在甚至连神仙都做不成。
堕了仙的仙君,极容易走火入魔,乱杀无辜。
在九重天和修真界眼中,堕仙就是魔,就该被诛杀。
除非废了堕仙的仙骨,让他再难以害人。
几大宗门的掌门已经团团围住了赵时宁与昏迷着的谢临濯。
“没想到仙尊他居然成了堕仙。”
“仙尊这个修为若是成了堕仙,只怕以后走火入魔,就算九重天再派一位仙君也难以抵抗。”
“必须诛杀堕仙!”
赵时宁怒喝一声,极不赞成道:“我看你们谁敢杀他?方才他与齐不眠缠斗时你们怎么不敢出来?”
好歹是三个孩子的爹,怎么也不能让人给杀了。
“可等他醒来必然会大开杀戒,不如就用诛仙钉,剥去师兄的仙骨吧。”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
赵时宁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沈芜蘅。
也正是这篇文的女主。
沈芜蘅穿着素色的道袍,依旧是玉面观音的慈悲模样,眉心一点殷红朱砂痣,温温柔柔地对着赵时宁笑了笑。
“阿宁,好久不见。”
赵时*宁迟钝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她依稀记得临行前沈芜蘅杀了青云宗的掌门取而代之,之后她离开了合欢宗就不再了解修真界发生的事情。
赵时宁下意识想避开沈芜蘅远远的,她也不知这出自何种心理,可能是沈芜蘅行事太过疯魔,也可能是因为她是女配,所以想避开女主。
沈芜蘅轻轻拍了拍赵时宁的脊背,像是在贴心地安抚她,柔声劝道:“阿宁,师兄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不抽去仙骨,只怕醒来修真界就该迎来另一场浩劫,就算是为了这天下苍生,我们也只能让师兄受苦了。”
赵时宁自然能感受到几大掌门虎视眈眈的目光,若是她今日不同意,只怕也不能安然把谢临濯给带走。
“傻丫头,快些同意,修真界这些人下作惯了,最擅长翻脸无情,你莫要为了男人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水浮生秘密传音给她。
赵时宁一咬牙,低声问道:“谢临濯他会死吗?”
“不会的,只是抽去仙骨,失去法力而已,师兄不会死的。”
沈芜蘅眼眸弯弯,搀扶起了赵时宁,将她拉到一边。
几大掌门立刻围住了谢临濯,用缚仙绳捆住了还在昏迷的他。
“将师兄锁入地牢,明日午时行刑。”沈芜蘅轻飘飘道。
赵时宁蓦然发觉,沈芜蘅复生的这一年里,竟然已经掌控了几大宗门的掌门,让他们完全为她所用。
“阿宁,你难得回来,我们也该聚在一起小酌一杯。”沈芜蘅对她依旧热切得不正常。
第156章 熬一碗堕胎药
“阿芜,我们改天再聚吧,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
赵时宁委婉拒绝了沈芜蘅的邀约。
沈芜蘅澄澈的眼眸里有几分淡淡的愁绪,“阿宁,你该不会因为师兄的事情怪罪于我吧,我也不想如此的。”
“我怎么会怪罪你呢,你身为青云宗掌门,自然有责任庇护修真界。若是我师尊醒来,肯定也不会愿意看见这样的自己。”赵时宁是心情复杂,但更多是惊讶于修真界人的翻脸无情。
谢临濯再怎么着庇护修真界上千年,这些人居然说杀就杀半点不留情面。
赵时宁并不在乎谢临濯失去修为这事,总归她现在已经足够强大,完全可以庇护失去修为的师尊还有三个孩子。
“阿芜,我三个孩子还在无羁阁,无人照料我实在不放心,我得先回去看看。”赵时宁对着沈芜蘅告别道,转身准备离开。
“阿宁。”沈芜蘅蓦然轻唤了她一声。
赵时宁诧异回过头,看向身后这云鬓花颜的美人,“怎么了?”
沈芜蘅轻抬素手,掐着帕子,轻轻为她拭去脸颊上的血珠,随后抿唇温柔笑道:“无事了,你走吧。”
“嗯。”
赵时宁轻轻地应了一声,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微微低下头,用袖子擦了下方才被擦拭过的脸颊,很是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沈芜蘅静静地站在原地,久久地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无羁阁的雪已经停了很久,庭院里那棵冬青树变得繁茂葱茏。
赵时宁再回到这里,颇有种物非人非之感。
她在这里度过了人生绝大部分光景,每日与这无羁阁的砖瓦为伴,与这庭院里的枯树为伴,与愈演愈烈的恨意为伴。
幼时的她本以为遇上了来救赎她的神灵,可以不用再做饥肠辘辘的小乞丐。
但神灵教会她的只有欺骗和憎恨。
赵时宁在冬青树前站了许久,刚想走进谢临濯的寝殿内,却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下意识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十六七岁样貌的少年郎坐在房顶上,懒倦地打了个哈气,身姿闲适,嘴里还随意叼着根草,依旧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姿态。
赵时宁勾了勾唇,“小老虎,你怎么改吃草了?”
万殊从房顶上跳下来,他额头几缕碎发飘动,更衬得他容貌精致,而那双金色的兽瞳,此刻正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她看。
“赵时宁,真的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
赵时宁给万殊重重敲了脑瓜崩,收回了手,“这下你是在做梦吗?”
“没做梦没做梦。”万殊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但却没生气,只是傻乐着。
“你不是跟在我师傅身边吗?来这里做什么?”赵时宁疑惑地问道。
“哦,水浮生让我告诉你,谢临濯来之前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她,让她把两个孩子交给你。那两个孩子被小九抱回合欢宗去了,方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水浮生让你安心应对飞升雷劫就行,不必担忧孩子。”
万殊顿了顿又道:“谁说我跟在你师傅身边了,你才是我的主人,还不是因为你不让我跟你去人间,我只能留在合欢宗。”
赵时宁却只在意一点,“两个孩子?什么意思?”
“你居然不知道吗?你女儿被青丘帝君抢走了。”
万殊这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他最讨厌谢临濯了,只要谢临濯吃瘪他就高兴。
“啊?!抢女儿?”赵时宁狠狠懵住了。
不过想到白琮月爱女如命的样子,会把女儿抢回去也很正常。
就谢临濯现在这样子,也抚养不了孩子。
暂时让阿回在白琮月那待些时日也好。
赵时宁很快放平了心态。
“你倒是一点都不操心。”万殊忍不住道。
赵时宁强忍住继续敲他的冲动,翻了个白眼,“我要是天天操心,这么多人这么多孩子,我早就被烦死了。”
还好她这几个男人有事都自己解决,不需要让她烦神操心。
不然她累都得累死。
“明天午时谢临濯行刑,你要去吗?”万殊问她。
“……去吧。”
赵时宁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看看沈芜蘅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无羁阁庭院里的风一刮,树叶窸窸窣窣的掉落下来。
枯黄的落叶打着旋,掉落至齐不眠的发顶,又缓缓飘落至他的肩部,最后滑落到地面。
齐不眠脸色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额头布满豆粒大的汗水,神色痛苦万分,饱受着无尽的折磨。
他双手死死捂着腹部,腹部如钢刀在绞着,身体一会如坠冰窟,一会如烈火烧灼,让些折磨交织在一起他痛不欲生。
终于,他踉跄了一步,跌倒于冰冷黑暗的宫殿之外。
鬼侍们远远瞧见这一幕,难免惶恐,匆忙奔至齐不眠身边,神情骇然,“主上,您怎么了?”
其中一个鬼侍声音发颤,“属下这就去找鬼医来。”
“让鬼医熬一碗堕胎药送来。”
齐不眠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恨意,他狠狠咬着牙,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阴冷的声音寒凉刺目,像是自阿鼻地狱传来,带着无尽的绝望。
鬼侍听到这话心中错愕,却实在不敢多想,立刻喏喏应了一声,忙不迭跑去鬼医的住处。
剩下的鬼侍颤声道:“主上,属下扶您回寝殿吧。”
齐不眠暗绿色的眼眸中寒光一闪,深深地睨了他一眼,透骨的寒意似是从颅骨灌下,让人不寒而栗。
鬼医匆匆忙忙赶到时,宫殿前巡逻的鬼侍全部消失不见,完全没有踪迹。
鬼医知晓齐不眠能洞悉人心,不敢有丝毫杂念,战战兢兢提着药箱迈进寝殿之中。
齐不眠吞噬那些鬼魂后,身体的剧痛减缓了不少,但心底的恨意却如同汹涌的潮水,越涨越深。
鬼医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颤颤巍巍地将堕胎药递到他面前。
“主上,这是您要的药。”
齐不眠不假思索接过,沉甸甸的视线落在药汤之里,好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被赵时宁一箭穿心的惨烈瞬间。
他按捺下去的疼痛与恨意浮起,牵扯着他的理智和每一寸骨血,这让他眼眶通红,像是随时又要落下血泪。
只要堕了腹中的孽种,他就不会再遭受折磨,也不必如此……痛苦。
齐不眠端着碗的手背泛起青筋,心底有无数种声音再叫他服下这碗药,只要服下这碗药他就不必再受到桎梏,也不会对赵时屡次心软。
到时候他就可以心无旁骛杀回去。
杀了谢临濯,杀了赵时宁。
为他报仇。
齐不眠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杀”“杀”“杀”。
可他缓缓将掌心落在尚且平坦的腹部,却好像能听见孩子“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齐不眠缓缓垂眸,看向他的泛着狰狞血洞的胸口,空无一物。
他毫无血色的唇,像是风干的茉莉花,素日艳色的面容变得黯淡,像是被抽去了魂灵,手中端着的药碗骤然跌落至地面,碎成了几瓣。
————
烈日高悬,正是日头最盛之时,谢临濯行刑之际,灼烈的日光刺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赵时宁有意来迟了好一会,她对谢临濯的仇她早就自己报了,也并没有看他被处以极刑的癖好。
待她抵达刑场之时,行刑已经结束。
谢临濯双手被锁仙链紧紧束缚着,高悬于半空之中,原本洁白如雪的衣袍上此刻血迹斑斑,那是十二道诛仙钉,钉在他仙骨的血色痕迹,他眉心的暗红色堕仙印记已然消失。
谢临濯彻彻底底成了位废人,往昔的荣耀和声名尽毁。曾经那个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仙尊,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但还是有人不放心,过往谢临濯无所不能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谁也不会想到修无情道的仙尊竟然因为生了情,修为全毁,成为堕仙。
“就算钉住了仙骨,也难保不会再害人,应将谢临濯关入镇妖塔中才是。”
不知谁说出这句话,引来好几位附和。
赵时宁终是忍不住出声:“够了,你们说要钉住他仙骨我已经同意了,将他关入镇妖塔万万不行。有我在,他不会害人的。”
她指尖飞出青色灵力,将捆仙索弄断。
谢临濯早就痛得昏迷过去,对周遭的一切无知无觉,身体随着青色灵力慢慢飘落于地面。
“不许你带走罪仙!若是他以为大开杀戒,又岂是你这等无知小儿所能承担得起的,不过区区化神期修为,休得猖狂!”说话的是华清宗的掌门,垂垂老矣的老头子,看着有几万岁。
赵时宁理也不理他,飞到谢临濯身边,吹了个口哨唤来万殊,让他把昏迷的谢临濯送回无羁阁中。
华清宗掌门作势就要出手阻止,却被沈芜蘅拦住。
“李师叔,你拦不住的,她身边的可是万殊。”
“万殊?你是说……魔尊的部下万殊?她竟敢跟魔尊的部下有来往!她是不是魔界派来的细作!怪不得她会害得仙尊如此!”华清宗掌门怒道。
沈芜蘅眼眸里浮现不耐,无数次想扼断这老不死的喉咙。
在看到云层中出现黯淡的蛇形紫光后,她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柔的笑意,眉心的朱砂殷红得刺目。
等了很久很久。
她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本来稀少的云层迅速聚集,轰隆轰隆的雷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但却令人为之战栗。
几位活了几万岁的掌门见识多,立即就认出来了这雷声代表着什么,他们等到了几万年也没有等到这雷声。
“这是……飞升成仙的雷劫!”华清宗掌门颤声道。
云层之中,一道惊雷转瞬乍现,如狂舞的银蛇,裹挟着狂暴的力量,朝着赵时宁迅猛劈下。
第157章 飞升之劫以及生子系统
赵时宁猛然抽剑一挡,只听见“铮”得一声,剑身骤然爆出寒光,好似洪钟大吕,震彻于天地间。
她被逼得连退几步,握着剑柄的虎口发麻。
墨云翻滚,沉甸甸地压在天际,仿若无边的怒海倒悬,预示着天怒将至。
赵时宁立即掐了个决,瞬身至一处空旷之地,也带走了这骇人的雷劫。
她孤身悬于雷劫之下,狂风吹得她发丝乱舞,衣袂随着风声猎猎作响。
赵时宁喊道:“裴隐,别躲了!赶紧给我滚出来!”
除了她的回声,无人应答。
忽然,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如同蜿蜒的怒龙,携着滚滚轰鸣声,骤然砸在赵时宁身上,赵时宁这次没有再选择躲避,而是咬着牙迎难而上,硬生生再次用剑挡下这道雷。
经过上次的天雷,她早已看清,就算她再会躲也躲避不开这阴魂不散的天雷。
不如直面恐惧,再而战胜恐惧。
她紧咬下唇,齿缝间渗出血丝,手中的鬼神剑死死握在手中,宝剑光芒越发炽烈,似是在呼应着她的不甘和愤怒。
赵时宁身姿纤瘦,但脊背却挺得笔直,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际,讽刺道:“裴隐,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天道?你又有什么资格用天雷劈我?凭什么自认为可以主宰我的命运!就因为他爹的你会投胎吗?”
她就是不甘心,就是愤怒,就是不认命。
她好不容易从小乞丐一路走到这。
凭什么裴隐想让她去死,她就偏要去死。
为什么死的人不能是裴隐!
回应她的是更为迅猛的天雷。
赵时宁不躲不惧,再度正面迎上,这一次她唇角溢出了血,灵魂都在跟着震颤,在这雷劫的冲击下身体摇摇欲坠,但她的信念坚如磐石,绝不愿低头屈服,更不愿轻易认命。
她不过就是普通了点,平凡了点,没有生来就是豪门贵胄,天赋异禀。
可那又怎么样?
没有人能决定她的生死。
“有本事你就出来正面和我打一架,只敢躲在雷劫后面的胆小鬼!”
赵时宁单手扶着剑,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再度挺直了身板,不屑地望向天空。
雷云滚滚之间,裴隐被骂的神色难堪,古往今来赵时宁是第一个渡劫时,敢指着天道骂的修士。
真是不知所谓,胆大包天。
往日他并不会那么有闲情逸致,真身来修真界一趟去看普通修士渡劫。
裴隐今日特意赴约,让赵时宁死前能一睹他真容,却没想到还要被赵时宁劈头盖脸骂一顿。
与赵时宁下去打一架,显然不符合规矩。
裴隐站在云端冷眼旁观。
她逃不掉的。
数道天雷再次劈向赵时宁。
这次赵时宁扛不住了。
她喉咙腥甜,想要吐血,但随手一摸,脸颊上居然都是血。
“赵时宁,你知错了吗?”
是裴隐的声音。
“你有病吧,我何错之有!”
赵时宁冷笑一声。
她从来就没这么有骨气过。
以前她还是个小小炼气时,谁都可以欺负她,为了活下去她随时可以跪地求饶。
人总不能没骨气一辈子。
现在要她认错?
毋宁死!
“那本座换个说法,你——认——命吗?”
方才那几道雷威力骇人,直直轰在赵时宁的身躯上,轰得她七窍流血。
鲜血糊住了赵时宁的眼睛,她掐了几个清洁咒也没管用,她擦不干净自己,索性就不擦了,任由鲜血在脸颊上蜿蜒。
她神情依旧倔强,嗓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嘶哑但却坚定无比,“不!认!”
原来不想认命就是错吗?
真是可笑!
赵时宁说完还得补充一句,“认你大爷!”
“好,那本座教你认命。”裴隐淡声道。
雷云霎时开始翻滚,如同澎湃的黑色怒海,这雷霆之怒仿若携着灭世之威,天地都随之震颤,好似天崩地裂。这次天雷的动静与方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刚才的天雷完全无法相比。
赵时宁深知她已经没有力气抵抗。
现下都是在强撑着这口气,让自己站稳不要倒下去。
要不是裴隐还在这看她笑话,她定然要趴在地上大吐特吐。
赵时宁咽下了喉咙中的腥甜,丝毫不惧,仍旧嗤笑道:“你也就这点本事?除了你爹留给你的这身本领。裴隐你还会什么?”
滚滚雷云间,裴隐硬生生被气笑了,正好被她戳中了心底隐秘的痛处,银灰色的眸中闪过杀意,与此同时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这完全是对她的威慑,就是逼着她求饶,逼着她认命。
裴隐低头再看向赵时宁,却发现她已经不知所踪。
蓦然身后传来剑意的破空的声音。
赵时宁居然仅凭着他的声音,就寻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那又如何。
不过是蚍蜉撼树。
裴隐微微蹙眉,身形未动,凌厉的剑意距离他后脖颈一寸处骤然停住,随后掉转方向,以百倍的速度劈向了赵时宁。
赵时宁瞳孔一缩,迅速闪开,但也只是堪堪躲避,脖颈划了道鲜红的口子,就连垂落的发带被削去一截。
要不是她闪得足够快,只怕脖子不仅仅是被划到口子那么简单。
与裴隐的八风不动相比,她显得过于狼狈。
赵时宁自然知道裴隐的行为,代表着天道的意志。
天道要她死,她也只能去死。
可是凭什么呢。
“……这就是你的真身吗?”
她跌坐在雷云之上,睫毛沾满了鲜血,眼前模糊一片,只能勉强看清裴隐那头淡金色的发,在血色的朦胧中勉强可辨。
“你上回不是说,等我死的那天,让我看见你真身长什么样子,我现在眼前都是血,实在是看不清,你走近几步。”赵时宁忽然弯了弯眼眸,像是与他在话家常。
“行。本座就满足你的遗愿。”
裴隐懒得猜赵时宁这番话的用意,他也根本不需要猜。
没有人会在踩死蝼蚁前,在乎蝼蚁的想法。
就算赵时宁费尽心思,再耍花招,她今日也逃不脱既定的宿命。
裴隐每向她走近一步。
这滚滚雷声就距离赵时宁越近,随时准备取她性命。
这偌大天地之间,赵时宁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她也没有准备躲。
裴隐缓缓在她身前停下,“莫要再垂死挣扎,只会让你徒增痛楚。”
赵时宁又抬手擦了擦眼睛,她低着头看见裴隐腰间坠着的繁杂挂饰。
天雷距离她不过咫尺之间,好似只要她完成“遗愿”,就会彻底将她吞没。
裴隐继续道:“你原本早该死在谢临濯剑下,能在这世间苟活许久,你应该高兴才是。”
“这是你的命,怨不得别人。”
这个时候,赵时宁认不认命已然不重要了。
裴隐缓缓侧过头,似是不忍见到接下来的场面。
苍穹之中,紫色的雷电恍若翻滚的蛟龙从天而降环绕着她,形成围困之势,步步紧逼着赵时宁,要将她的魂魄碾碎之时。
赵时宁唇中骤然默念繁杂的法决,周身灵力恍若澎湃的怒海,青色灵力如汹涌的潮水般注入手中的鬼神剑,于此同时她失去灵力的身体越发孱弱,摇摇欲坠。
但说出的话异样坚定,不可动摇。
“谁告诉你这是我的命,一张破纸就能决定我的命?主宰我的人生?去你爹的,我说过很多次。”
“我才不认!”
裴隐摇了摇头,暗叹她这是何必,纵使散尽修为,也抵挡不过这天雷之威。
然而,原本环绕在她周身的令人胆寒的天雷,此刻竟然如听话的奴仆一般,尽数被她引入手中的幽光闪烁的鬼神剑中。鬼神剑刹时间,光芒大盛,剑身恍若吞吐着雷鸣之声。
裴隐脸色微变,对此太过讶然,紧盯着她手中的鬼神剑。
“你是如何操控的天雷?”
赵时宁满脸是血,眼神坚定,一头青丝在凛冽的风中乱舞,身体凌虚飘在半空之中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提着蓄满雷意的鬼神剑,连带着无边的雷威,一同劈向了裴隐。
“死贱人,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滚滚天雷朝着他呼啸而过,裴隐当即抬手使用神力挡住,但纵使裴隐又通天之能,但这天雷是他使出全部神力催出,目的就是为了把赵时宁一击毙命。
此刻他作茧自缚,根本抵挡不住,被这天雷从生生神魂碾过。
裴隐痛苦地闷哼一声,这声音仿若从灵魂深处强行挤出。
因为这刻入神魂的疼痛,他俊美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极为可怖。
他呕出的血在云间溅起了一片血雾,随后摇摇欲坠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裴隐眼前一黑,昏倒于云上,只留下无尽的狼狈和虚弱。
“我早就说过,天道不公,我就逆了天道。”
赵时宁看见着他呕出的血,心底不禁讽刺。
神吐出的血就是不一样,鲜红的血里像是飘着金粉,连身体流着的血都要比凡人昂贵。
她脑子里最后闪过这个念头,手中的剑也拿不住,受了重伤的身体迅速从云间坠落。
刚才系统商城里多了四千五百点数,应是凡间的谁生出了孩子。
赵时宁立即用四千点兑换了商城最底部引雷的法咒。
当然这是有代价的,引天雷的代价就是完全将全部灵力修为灌入鬼神剑中。
以赵时宁现在身受重伤的状态,她引完天雷后只有死路一条。
她宁愿选择以命引雷,殊死一搏,也不愿活活被天雷劈死。
至少这是她为自己选的死法。
而不是什么狗屁命书。
“我这条命,倒也值了。”
赵时宁孤身躺在苍茫雪海之中,睁着眼看着从天上慢慢飘落的雪沫。
又是讨厌的下雪天。
她眼皮越来越重,睡意昏沉,仿佛间回到了还在当小乞儿的时候。
也是这一望无际的雪,她饥肠辘辘,衣衫褴褛躺在雪地之中。
可能这只是小乞丐,死前做的一场白日梦。
现在梦该结束了。
“这怎么会是梦呢,有时候我也希望这是一场梦。”
柔软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这是沈芜蘅的声音。
赵时宁想睁开眼看看,却又完全没有力气。
……她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难道她也会读心术?
“赵时宁,我可不会读心术,因为我在你这里啊。”
沈芜蘅柔软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心脏处,轻声道:“你忘了吗?你身上有我的一魄,这一路可都是我在陪着你,不然你以为生子系统为什么会帮你。”
对于一个脑子转不动的濒死之人来说,赵时宁现在得知这一惊天消息,对她简直就是折磨。
想不明白,想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沈芜蘅容颜清冷,眉心的朱砂灼目,“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女主吗?你作为戏份少的可怜的女配都不愿认命,难道我就愿意了吗?”
她是修杀戮道的剑修,说话一贯如此直白。
赵时宁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死到临头脾气也跟着好了,也没因为沈芜蘅说她戏份少而生气。
但临死前能不能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此事说来话长,但多亏有你。”沈芜蘅思绪回到了许久之前。
沈芜蘅比赵时宁更早意识到这世界只是一本书。
她修杀戮道成仙后走火入魔,被神帝处以雷刑剥去仙骨。
这应是这本书的开端。
沈芜蘅昏迷时,总是不断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试图侵占她的身体。她随手将那东西捏碎后,就获得了苏醒的机会。
她醒来后耳边又有声音不断警告沈芜蘅,反复重复着——她重生的机会来之不易。
那声音命令她不要再修杀戮道,不要再行事张狂,要求她要获得男主的喜欢,要杀掉抢男人的恶毒女配,以及最重要的要抢回四个男主。
沈芜蘅天生反骨,最不喜别人要求她做事,更不会在乎什么男主女配。
她喜欢杀戮带来的快意,照修杀戮道不误,但每次都下场凄惨。
最终又回到了成仙后被处雷刑的故事开端。
经过几次之后,沈芜蘅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对劲。
沈芜蘅反复抗争过许多次,但她的抗争于天道来说完全没有作用,也始终摆脱不掉耳边的声音。
最后一次,沈芜蘅终于注意到了往常被她忽视的女配——赵时宁。
因为她的不配合,赵时宁并没有如耳边声音预料那般早早死去,而是用凡人之躯纠缠于几个男主中间。
沈芜蘅会注意到赵时宁,源于意外听见赵时宁对着空气在说话。
她似是很不情愿,但又难以违抗,恶狠狠咒骂着,气鼓鼓的样子,很鲜活。
沈芜蘅大概听明白了。
赵时宁被名为生子系统的东西绑架了,只有给男主生孩子,她才能活下去。因为她一直不愿与男主发生实质关系,所以系统正在威胁要抹杀她。
沈芜蘅暗想生子系统这东西,显然不受这里的天道管束,耳边的声音也从未提及有这东西。
这可能是她的一线生机。
沈芜蘅得知这事时已经修成了杀戮道,不久后再次被迫回到了受雷刑的开端。
这一回在雷刑落下之前,沈芜蘅用一缕魂魄寻到了尚且在人间当乞丐的赵时宁,钻入了她的体内寻找所谓的系统。
最后在赵时宁的心脏里,寻到了这东西,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块碎片但却大有乾坤。
沈芜蘅拼死抢夺过系统的控制权,但因着只有一魄,灵智全失,只记得要帮助赵时宁改变命运。
其余的大多时间,她也只是被生子系统操控的一魄而已。
有时偶尔清醒,会和赵时宁说几句话。
但事实证明,沈芜蘅选对了人。
这一次,她与她的故事,已经完全被改写。
就连天道也落败在赵时宁手中。
赵时宁眼角缓缓滚下一滴泪。
“你不生气吗?我利用了你。”沈芜蘅轻笑道。
赵时宁自然不生气,要不是因为沈芜蘅,一胎八宝的人就得是她了。
要是这样,她宁愿去死。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也快要死了,我也该把我的魂魄取回来。”
沈芜蘅只要想到以后天地之间,再也无人能桎梏她,不禁低笑出声。
“放心,我不会让你真的去死的,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一切,我们自然要好好活着。”
她还不忘细心地用帕子,为赵时宁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
“睡吧,不必担心,这本书的剧情已经全崩了,你醒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如若你想神帝的位置也会是你的。”
那你呢?
赵时宁在心里问她。
“我?当系统这一年我了解到外面还有三千世界,比杀人更有趣。我自然要去这篇文以外的三千世界转转。”
沈芜蘅指腹轻轻摩挲着赵时宁的脸颊,因着赵时宁体内有她一魄,她总是忍不住想触碰她。
【阿宁,睡吧,醒来之后会是新的世界。】
一直沉默的系统突然出声。
赵时宁已经习惯于把系统当朋友,也习惯于信任系统。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彻底“睡”了过去。
沈芜蘅将自己的一魄,从赵时宁心脏里抽出。
她想了想却没有将系统拔除,即使眼下是最合适的机会。
沈芜蘅觉得以赵时宁苏醒后的能力,操控生子系统为己所用,应也不是什么难事。
随着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鼻尖,周围枯死的树木竟然重新抽出了枝条,这种枯木逢春之景缓缓展现在眼前。
所到之处能出现这种景象的,只有青丘的帝君。
沈芜蘅知道。
救赵时宁的人来了。
她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白琮月忙着照料孩子们,分身乏术,已经许久未出青丘。
如若不是齐不眠攻打修真界,他在水镜中看到赵时宁的身影。
他也不会知道赵时宁回来了,更不知道赵时宁在渡劫。
白琮月在看到躺在积雪中的尸体,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人后,狭长的狐狸眸立刻落下了眼泪。
他不假思索地把赵时宁紧紧拥入怀中,苍白的唇控制不住颤抖,鼻尖的血痣殷红,嘴里不停轻声呢喃着,“别怕,别怕,你不会死的,我能救你……我还有八条尾巴,定救你的。”
白琮月抱着赵时宁瞬身回了青丘。
青丘依旧是一年四季,春和景明,到处绿草如茵,春花烂漫。
他刚一抱着赵时宁回到帝君府,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崽子就团团围了上来。
“父君,她是谁?你怎么抱着她?”
“她好像死了。”
小狐狸崽子们叽叽喳喳的。
“哼,还能是谁,自然是我们的娘亲呗。”
说话的是只毛色最漂亮的小赤狐,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着,是白琮月素日里最宠爱的小女儿。
白琮月刚要夸女儿聪明,就听到小赤狐骂道:“白琮月,你要剁尾巴救她是不是!蠢货!倒贴!小狐仙说的就是你!”
“她是你娘亲。”白琮月道。
小赤狐脑袋耷拉下来,“才不是,自我出生后她就没回来看过我们,是她抛弃了我们,你就是倒贴。”
“我就喜欢倒贴。”白琮月瞥了眼其他几只小白狐,“这几日你们要照顾好妹妹。”
第158章 在龙椅上生产
白琮月银灰色的长发,宛若霜华倾洒,凌乱地覆在赵时宁的胸前。他强撑着半支着身体,无力地枕在她的心口,像是在贪恋着她的温暖。即使那里已经失去了心跳,只剩一片的死寂。
她在渡雷劫时,该有多疼啊。
他潋滟的狐狸眸中闪过心疼,但更多的是决然和坚定。
赵时宁醒来之后,他再也不会轻易放手。哪怕她是到天涯海角,他也要带着孩子们跟在她身边。
白琮月身后毛茸茸的八条尾巴,轻轻晃动着。
没遇见赵时宁前,白琮月向来自负于容色,尤其对自己的九条狐尾最是满意。
可赵时宁为了救别人的性命,在他生产时剁了他一尾,让他成了残缺不全,丑陋不堪的九尾狐。
自那以后,白琮月再也没有现过自己的九尾狐原形。
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看,他那残缺丑陋的狐尾。
但他现在,心甘情愿再剁一尾,只是为了救她。
他掌心蓦然出现一把匕首,慢慢侧过身抓住一条狐尾,没有丝毫犹豫,狠狠砍下。
雪白狐尾断落的瞬间,鲜血飞溅宛若殷红的宝石,溅落在地面,看起来触目惊心。
断尾之痛犹如万箭穿心,白琮月死死压抑住几乎溢出口的呻。吟,他痛得浑身颤抖,但还是立即催动灵力,默念咒语。
随着灵力的催动,狐尾化为柔软的金光,丝丝缕缕地钻进赵时宁的体内。
白琮月眉心神印若隐若现,脸色愈发苍白,豆粒大的汗珠从鼻尖的一点血痣滚落,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最后栽在了赵时宁身侧。
他紧紧攥住赵时宁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不愿松开。
九尾神*狐一族与神族不同,神族不死不灭,九尾狐的一尾代表着一条命。
每断一尾,就失去一命,部分神魂就会彻底消散。
赵时宁慢慢恢复了生气,枯败的脸色变得红润,心脏也逐渐恢复了跳动,看起来只是陷入了沉睡。
他终是可以心安,蜷缩着身体,化为一只雪色的白狐,倚靠在赵时宁身边,彻底昏死过去。
——
凡间正是初夏时分,雨水连绵不绝。
司鹤南生产时痛到极点,失去理智,提剑杀了不少人,最后大殿的地面上堆满了尸体。
他坐在龙椅上痛了一天一夜,最终产下了个死去的男婴。
殷红刺目的血流淌过冰冷耀眼的椅面,缓缓在地面上形成一滩血泊。
他浑身失力地瘫坐在龙椅上,冷汗混杂着泪水,让他鬓发全湿。
司鹤南怀中还抱着孩子,他不断地喘息,似是随时要窒死在这潮湿的空气中。
这个时节万物都在生长,而他费尽心思才得到的孩子,却死在了这个夏天。
他双目失神地看着怀里没有气息的孩子,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无措。
司鹤南连流泪都忘记了,只是呆愣愣地抱着他的骨肉,枯坐在空旷死寂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他精心构筑的未来在此刻迅速崩塌,消亡。
如若没有这个孩子,他就再也等不回赵时宁。
他的人生还有多少年可以等她,甚至很快他就会变丑变老。
“不可以这样……不能这样……”
司鹤南抱着孩子无意识地呢喃着,慢慢的这种破碎的呢喃沉寂下去。
“……我可以把扶云的孩子抢过来……我就有孩子了……”
他陡然发出诡谲的低笑,随后越发疯癫痴狂。
司鹤南轻轻放下自己的孩子,完全无视大殿内到处堆叠的尸体,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寻扶云。
扶云昨日,今日都没来。
他想起近侍说,扶云这两日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住处。
会不会是他也在生产。
司鹤南淋着雨来到扶云住处,果不其然看到现出原形的扶云躺在水池中,像是彻底昏迷过去。
他的鱼尾从中间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原本漂亮的鱼尾像是剔了肉的鱼刺,只剩下一滩骨架,亦或者说扶云已经不能称之为鲛人。
扶云身体涌出的鲜血,将水池染成了一片通红。
五条颜色不同的小鱼游弋在水池之中。
这应该就是扶云的孩子。
凭什么扶云就能拥有一切?
司鹤南心底的嫉妒翻滚着,晦暗的视线落在扶云的心口,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可怖的想法。
扶云也是妖,还是百年的大妖。
若是能吃掉他的心脏,他是不是就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就可以生产健康的孩子。
司鹤南蹚过血红的池水,将一尾没逃掉的小鱼捧在掌心。
没关系,没关系,总之他也有鲛人的血脉。
等到扶云死后,生了五个孩子的人就会是他。
扶云只是生了个死胎,最终难产死掉的死鱼。
司鹤南死死咬住下唇,让自己不要因为过度的兴奋而颤抖。
他庆幸于他随时带匕首的习惯,以至于此刻就可以剜掉扶云的心脏。
扶云用去了大半条命才生产完五个孩子。
他生完最后一个孩子,身体完全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此刻对外界的危险更是无知无觉。
更不知道他视为己出的外甥,要抢夺他的孩子,吞食他的心脏。
司鹤南双手紧握着刀柄,手起刀落,只听见“噗”得一声,是鲜血喷出的声音。
他仔仔细细地将皮肉剥开,完完整整地将正在跳动的心脏剜出,这个时候他终于听见了扶云的声音。
濒死的,嘶哑的,痛苦的。
扶云无意识地睁开了眼,淡蓝色的卷发凌乱无比,浑身染着血污,这让他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怖。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
司鹤南却浑然未觉,他病弱俊美的容颜溅上了血珠,手中还拿着跳动的心脏,但他神情冷静,眼底闪着诡异的兴奋,恍若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是灵力划破空气的声音。
司鹤南手中温热的心脏滚落入水底,染着血渍,发出“扑通”的声音,也像是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眼神死死盯着自己被灵力穿透的心口。鲜血如泉涌,顺着他的唇角流淌而下,让他漂亮的面容变得有几分诡异的艳色。
他仰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痴痴地笑了起来,“死了……要变成厉鬼……去找……赵时宁……”
他说完这句话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向后仰倒在了冰冷刺骨的血水之中。
这场雨越下越大,似是要清洗这世间不干净的一切。
百岁大妖早已结出了妖丹,只要妖丹不碎,就算失去心脏也不会死掉。
扶云眼神慢慢变得清明,随后他看到自己空荡荡的胸口,以及血池里断了气的司鹤南。
大脑“嗡”得一声空白一片,扶云的理智都被恐惧攫取,仓惶地爬到司鹤南身边,却看到他心口被灵力贯穿的痕迹。
是他杀的司鹤南。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人。
天空骤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
阿姐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托孤给他。
他也跟阿姐保证,会照顾好司鹤南,把他视若亲子。
扶云看着司鹤南毫无生气的面容,他幼时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这让扶云更加陷入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之中。
他杀了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这于最重亲情的鲛人而言,无异于诛心,让他生不如死。
“魂魄……对……魂魄……”
扶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完全顾及不上还在淌血的心口,双手结印默念法决。
他与司鹤南是血亲关系,只要以血使用招魂术,就可以招回司鹤南的魂魄。
司鹤南的魂魄却迟迟没有出现。
扶云骤然跌坐在雨地之中。
第159章 给姐姐磕头
“她历劫失败,已经死了。”
“忘禅,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尔之所执,皆为虚妄——”
智明的话犹在耳畔。
澄明堂中的浓郁的燃香味,让季雪燃有一种作呕之感。
季雪燃长跪于蒲团之上,仰望着供台上面目模糊的金佛,周身被死寂包围着,琉璃般眼瞳里慢慢浮起悲戚。
他那颗慈悲澄明之心,头一遭浮现种怨怼之情——怨这世道对她如此不公,让她受尽苦楚。
一滴一滴的鲜血。
这刺目的血浸湿了他灰色的僧袍,染红了他跪着的蒲团。
季雪燃却好像无知无觉,恍若没有感受到腹部传来的痛,双手缓缓合十。
如若神佛皆不愿渡她。
那么他来渡。
他愿以毕生修行,累世功德,渡她成仙成佛。
季雪燃愿意为此,永坠地狱,甘之如饴。
强行让自己早产的疼痛,远比寻常生产要痛苦百倍。
他此世不过凡人之躯,远不能承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堪比凌迟之刑。
尤其他腹中怀着六个孩子。
于凡人而言,这是个过于可怕的数字,甚至可能孩子还未满月就可以生生撑破人的肚皮。
季雪燃手中握着的银簪沾着血,这是赵时宁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也是他即将自绝于佛前的工具。
赵时宁成功复活后,智明自会把孩子送归到孩子娘亲身边。
至于他或生或死,并不重要了。
随着线香的燃尽,季雪燃眼前越发模糊,腹部的疼稍有减缓。
他刚松了口气,就头晕目眩起来,天地旋转间。
季雪燃孱弱笨重的身体骤然向前扑去,只差一点就栽倒在蒲团上。
他无力地依靠着供台,汗水洇湿了他的及肩的墨发,素色的衣袍紧紧贴着他消瘦的身躯,恍若破碎的琉璃玉佛。
但那刺目的血与庄严的佛堂,显出一种残酷来。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
原本被燃香模糊的佛像变得清晰,低眉慈悲。
季雪燃抱起产下的最后一个女儿,强打着精神着把六个女儿身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再把嗷嗷待哺地孩子们喂饱,将她们放到床铺上。
这些事情做完,他已是身心俱疲,但心中却满是温情。
他与她是夫妻,自然要同生死,共患难。
季雪燃拿出放在袖中的银簪,最后看了眼……他的孩子们。
————
赵时宁知道自己死了。
只是她并没有成为游荡在世间的魂魄,也没有被黑白无常带去酆都城,灌一碗孟婆汤去投胎转世。
她如往常那般坐在一棵满树繁花的桃树下晒太阳,惬意又舒适地躺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任由被风吹落的桃花瓣落了她满身。
野外鸟雀的啼鸣很好听,偶尔草丛里会窜出一只蹦蹦跳跳的野兔。
这里也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如金屑的阳光倾洒下来。
赵时宁周身暖洋洋的,她半阖着眼,有些倦意地计划着。
过几日就在竹屋前种几块地,把门前种满漂亮的花,再养几只野兔相陪。
如若不能复活,她能这样过下去也很好。
至少在这里她不用被雷劈,也不用为了保命需要四处奔波。
她真的有点累了。
反正现在死了,她得休息个够。
约莫到晌午时,赵时宁掸干净衣服上的桃花瓣。
她不过是心念微动,原本躲在草丛里的兔子就出现在她手里。
赵时宁狠狠摸了毛茸茸的小兔子几下,就依依不舍把小兔子放走了。
她悠悠哉哉地起身,顺手摘了一簇路边的野花,用草缠绕住根茎捆起来,再慢慢走回林子间的竹屋。
往日在回去的路上,她已经会开始想今日该吃些什么。
她在这里虽然没有什么饥饿感,但有了闲暇的时日自然愿意去享受食物,或是去饮几杯甜甜的果酒。
只是今天竹屋前站了位不速之客。
赵时宁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几乎怀疑眼前的人是她用意念幻化出来的,不由得惊喜道:“季雪燃,你怎么会在这?你还留头发了?!你不是在灵山吗?”
季雪燃听到声音转过身,似是完全不惊讶于见到她。
晌午的阳光对他尤为偏爱,为他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季雪燃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僧袍随风飘动,似是与光同舞,这让他看起来恍若从画卷中走出的神佛。
“你该不会也死了吧。”
赵时宁像开心的小鸟般扑向了他的怀中,还不忘在他怀中蹭了蹭,轻轻嗅着他衣袍上阳光的味道。
“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季雪燃轻轻抚着赵时宁的脊背,无声地安抚着她,将她拥得更紧一些。
“那我现在这是在哪?阴阳交汇之处?还是你们和尚死后去的三生天?”
赵时宁死后的日子过得太美好了,她简直就觉得她死后是去了好地方。
“我也不知这是何处,只是心中想见你,再睁开眼就到了这竹屋前。”
季雪燃轻声道。
“那正好留在这里陪我些日子,等过段时间你再回去。”
赵时宁说完这句话,就主动牵着他往竹屋里走去,推开竹门就听见清泠泠的铃声。
季雪燃观察着这不大的竹屋,房间里的桌案到处摆放着可爱的花花草草,就连房顶上也是坠着花藤编织的各种小动物。
可以看出来,她在极用心的让自己过得更好。
季雪燃忍下对她的心疼,柔声问道:“想离开这里吗?”
“想但也不想,这里也很好,再说了我也没办法出去。”
赵时宁说完打了个响指,外面原本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风雨欲来。
她弯了弯眼睛,显摆地朝着季雪燃展示着她的神通本领,“你瞧,在这里我就是天道,可以呼风唤雨,心想事成。”
季雪燃见她笑得十分开心,一脸炫耀的可爱模样,他长眉舒展,眼眸宁静,不由得也跟着翘了翘唇。
最后这场雨也没有下成。
因着赵时宁觉得外面的小花小草现在开的正好,要是被雨水打蔫了实在可惜。
“我在想这里会不会就是我的领地,那我要是在这里建设起城池,是不是就会有子民投奔我?”
赵时宁坐到了竹椅上,忍不住畅想着。
她这段时间将这里转了个遍。
这里有雪山,草原,森林,大海,河流,最重要的是没有可怕的妖物,鬼魂。
这里完全是她梦想中的家园。
“到时候我就是皇帝,那我得立你为皇后!”赵时宁望着他,托着腮道。
季雪燃眼底划过一抹苦涩,又迅速消散,眼眸里的情绪如同融化的蜜糖,“好,我等着那一日。”
这时门被叩响了。
赵时宁挠了挠后脖颈,不是很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平日里野兔都不会来的小院,今天一下来了两个人。
“难不成是我的第一位子民?我去开门看看!”
赵时宁立即推开了门,却看到浑身湿透了的司鹤南,样子可怜兮兮的,看起来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姐姐……”
紧接着,司鹤南已经扑到了她的怀中,死死地扣紧她的腰肢,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赵时宁虎躯一震,心脏狂跳。
要知道,她刚才亲封的“皇后”就在旁边站着呢。
季雪燃神情未变,但人心是肉长的,总不会半点感觉都没有,那些酸涩的情绪只是被他死死压抑住了。
“只要赵时宁喜欢就好。”
他默默在心里念道。
反倒是赵时宁推开了司鹤南,满脸嫌弃,“谁让你抱我的,我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她又掐了个决,将两人衣服都弄干净。
赵时宁狐疑地问:“你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司鹤南自然不会告诉她,他已经死了,现在是个鬼魂。
他死前凭着一腔要见她的执念,浑浑噩噩地就寻到了这里。
“我也不知,只是做了个梦,就到这里来了。姐姐,你不希望我来陪你吗?”
司鹤南漂亮的面容满是委屈,漆黑的眼瞳里只有她的身影。他咬着淡红的唇,熟稔地挽住她的胳膊,像是只黏人的小狗。
赵时宁看到他这样就手痒,情不自禁想抽他。
但她又想起正夫还在身后,再这么着也不能宠妾灭夫。
她一个激灵,推开他的力度大了些许。
司鹤南重重摔在了地上,凤眸里立刻蒙上了层水雾。
他恨恨地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季雪燃,又委屈巴巴地跪着爬到赵时宁脚边,轻轻蹭了蹭她,“你怎么这样,当着你夫君的面打我。”
赵时宁听着他这话,再看他这动作,怎么着都像是挑拨离间,没安好心。
她立刻眉头皱起,恨不得想立刻扇他几巴掌,“我何时打你了?司鹤南你也知道我是有夫君的人,能不能赶紧走,从哪来回哪去。”
司鹤南才不要回去,他如今好不容易才寻到赵时宁,自然是不择手段也要留在她身边。
再说了他根本无处可回,难道又要回到皇宫,与扶云那条贱鱼相互折磨吗?
他只想留在赵时宁身边。
司鹤南凤眸里的雾气成了实质的泪水,缓缓滑过脸颊,让他看起来忧见我怜。
“我才不回去,你为何要赶我走?是因为你夫君吗?他若是因此介意我,又怎配成为你的丈夫。再者我不求什么名分,只求能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就算是当个奴隶也行。”
“当个奴隶?好啊,那你会做什么?”赵时宁掐住他略尖的下颔,讽刺道。
她手上的力道并不重,但司鹤南脸颊上立刻留下了殷红的印记,让他的脸颊也烧起了红晕。
他被迫仰着头看着她,呼吸越发急促,随后缓缓伸出粉色的舌尖,赫然可见有个舌钉,舌钉上点缀着颗殷红的宝石。
他乖巧地跪在她脚边,仰着头伸着舌头,透明的涎水流淌经嘴角,越发暧昧勾人。
赵时宁呼吸窒住,立即明白他是何意,暗骂一句“骚。货。”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季雪燃出声道:“既然他诚心想留下,不如就把他留下吧。”
季雪燃看出赵时宁心动了,但碍于他在场,顾及着他,这才屡次拒绝了司鹤南。
他对赵时宁的反应已经很满意,并不想奢求太多,也不想赵时宁因为他做出违心之事。
赵时宁沉默了一会,心底高兴,但却没有立即应下,以免司鹤南认不清自己地位。
“这不太好吧。”她故作纠结。
司鹤南打心里讨厌季雪燃,也不会感激他的求情,反倒认为他在故意炫耀赵时宁对他的“宠爱”。
“姐姐……”
他祈求地看着她,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季雪燃。
可赵时宁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司鹤南,不如你给我夫君磕一个,你可是说了要留下来当奴隶,以后……他也是你的主人啊。”
第160章 同榻异梦
“给他磕头?才不要,我只是姐姐一个人的奴隶。”
司鹤南明亮的眼眸渐渐变得黯淡,他摇了摇头,肩膀耷拉着,极为不情愿道。
赵时宁太知道司鹤南的为人。
她才不惯着他,神色冷淡,厉声斥责道:“不想给他磕头,那你就滚,我这不欢迎不听话的下人。”
她要驱赶他的话,对于成为孤魂野鬼,无家可去的司鹤南来说极为管用。
“不要赶我走,我磕,我给他磕头就是。”
他立即眼泪汪汪地给季雪燃磕了个头,这头他磕得极重,额头立刻破皮出了血,鲜红的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流淌而下。
季雪燃见此有些不忍,想要上前扶起他,但却被赵时宁一把拽住胳膊。
“你可千万别对他心软,他就是条随时会咬人的毒蛇。”赵时宁踮起脚,贴在他耳边轻声提醒。
季雪燃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奖励性地他唇角啄了一下,笑着道:“你先进屋,我有些话要跟他讲。”
季雪燃未料到她在外人面前也如此,他琉璃般的眸骤然睁大,耳根子也烧起了红云。
司鹤南见着两人的亲昵姿态,心里又妒又恨,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他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不想在季雪燃跟前输了一截。
他给季雪燃下跪,只是因为赵时宁而已。
并不是因为他认输了。
司鹤南的手越攥越紧,指甲戳破的掌心的血肉,他却无知无觉,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季雪燃的背影。
——一声响亮清脆的耳光声。
司鹤南顿时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他被打得偏过头,捂着被打的侧脸,委屈巴巴地看向赵时宁。
“姐姐,你为什么打我……”
赵时宁没说话,沉着脸,又甩了司鹤南一巴掌。
司鹤南脸颊迅速红肿起来,身体失力地半趴在地面,他半边脸一时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耳边不断的嗡鸣声。
“再敢用那种眼神看他,司鹤南,再有下次我就打死你。”
赵时宁手心有些发麻,但她到底对他手下留情,没有让他直接毁容。
她转身又要走。
但司鹤南从地上爬起来,从她身后死死抱住她。
“那你同意留下我了……是不是?”
他真的是贱得可以,即使被她毫不留情扇了两巴掌,最先想到的也是要留在她身边。
司鹤南试探性地轻唤道:“主人?”
赵时宁转过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盯着他尤为漂亮但却有几分稚气的脸。
只是光这样瞧着,永远不知他这副美丽皮囊下的蛇蝎心肠。
司鹤南羽睫颤颤,眼圈微微泛红,细腻的皮肤犹如棠梨花蕊般苍白。
他与赵时宁的绝大部分男人不同,他是那种纤细的,一掐即灭的美丽。
赵时宁可以牢牢掌控着他,凌。辱着他,玩。弄着他,不需要负责后果。
“今晚你就睡在外面,不许进屋。”
她留下这句话,就进了竹屋。
司鹤南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地面。
他眼前晕眩,脸颊很痛,一时间泪如雨下。
那断了线的眼泪淌经唇角,司鹤南伸出舌尖微微一舔。
真的很苦。
他也没有管红肿的侧脸,细细回味着赵时宁方才打他的动作,袖口带出的淡香味,她瞪他的眼神,掌心触及他脸颊的温度。
司鹤南呼吸慢慢屏住,随后……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等到天色昏沉。
赵时宁熄了竹屋里的灯火,挽着季雪燃的胳膊,准时准点睡觉。
她现下既不用生孩子,也不用提升修为,难得没对季雪燃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单纯把他当枕头枕着。
季雪燃顾虑着外面的司鹤南,赵时宁没有与他亲近,他反倒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后半夜,本该赵时宁熟睡之时。
她是被异样的感觉弄。醒的。
等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司鹤南正跪在在这乌压压的夜色中。
也跪在了她身前。
赵时宁脑海里蓦然闪过白日的场景。
那枚殷红宝石的舌钉。
她想要骂他疯了,半夜爬床,但脑袋里的弦骤然绷紧。
因为季雪燃还躺在她身旁,呼吸均匀,正安然沉睡。
赵时宁硬生生咽下了喉咙里的惊呼,茫然地望着这笼罩着她的黑暗,尽力地克制住她越发凌乱的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
司鹤南的体温那么凉,凉的不正常,就连本该温热的舌尖也是。
现在的他像是冷血动物的体温,那种阴冷的气息缠绕着她,浸透进她的血肉里,像是在被鬼压床。
赵时宁后知后觉想起,她现在也是一只鬼。
她在这种繁杂的思绪里,慢慢飘到了云端。
但她脑袋下还枕着季雪燃的胳膊。
季雪燃到现在并没有动弹,应该是对这场混乱无知无觉。
赵时宁暗松了口气,用脚抵住他的胸口,止住了司鹤南的动作。
司鹤南抬手擦去脸颊上的痕迹,他也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脚踝,轻轻吻着。
湿。濡的吻从脚踝一路蔓延。
外面骤然起了场风,竹屋在茂密的森林里。
风一刮起,就能听到竹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最后有什么慢慢沉入了森林之中。
司鹤南还记得他死去的孩子,那个足月产下却死去的男婴。
他哪怕在梦中都能听见孩子的啼哭声。
好想要……再把孩子孕育一遍,生出来,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
“主人……再赐我一个孩子……”
司鹤南忍着哭腔撒娇道。
赵时宁还在恍惚中,都没能及时伸手捂住司鹤南的嘴巴。
他这句话说完后。
她只觉得整个人体内流淌的血液都冻住了。
完了完了完了。
季雪燃一定听到了!
她已经知道季雪燃生了六个女儿的事情,他就算是再混蛋也不能……也不能在他旁边这样啊。
季雪燃远比赵时宁想象中早醒来。
他被迫听完了全程。
但却强行逼迫着自己装作没听到。
拜过堂的妻子与别的男人,堂而皇之在他身侧……
季雪燃平躺在黑暗里,心脏被万千的藤蔓死死绞着,让他喘不过气。
他知晓了又能做什么,把司鹤南赶出去吗?
赵时宁最顾及颜面,她会生气的。
季雪燃只能紧闭着眼,让自己呼吸平缓,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但他到底不是圣人。
听着两人愈演愈烈的动静,他的心脏宛若被剜了一块。
于佛门子弟而言,最不该生嫉妒心。
但季雪燃现在只觉得妒火中烧。
尤其是司鹤南恬不知耻勾引他的妻子。
“他睡得沉,不会知道的,以后每晚我都来这样伺候你可好?”
司鹤南嗓音像是沾着糖浆,诱惑着她,妄图拖着她下坠,日日与他偷欢。
恍惚之中像是黏腻的触手,缠住了她的脚踝,她的腿部,摩挲着她不可言说的隐秘。
赵时宁死死压抑住的,终是忍不住,溢出了破碎的声音。
然而这时。
她滚烫的腰身骤然扣住了温凉的手。
毫不犹豫将她往他怀中抱去。
……
而司鹤南的手正放在别处。
……
赵时宁猝然坐起,捂着滚烫的脸颊,思及昨晚混乱的一夜。
这根本就是梦吧!
可她侧过脸,司鹤南正衣衫不整地睡在她身侧,皮肤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像是饱受了一番折磨。
但季雪燃却不见踪影。
赵时宁眉心一跳,想起昨夜流淌在脊背,那滴滚烫的眼泪。
他自身后将她抱在怀中,对着她轻声呢喃:“既已经如愿以偿,那就回去吧,我们的女儿还在灵山等你来接。”
“我来这归墟之境,本就是与你告别的。”
什么如愿以偿?
赵时宁蓦然想到昨夜的荒唐事,难得脸红,她抬脚就把司鹤南踹下了床榻。
司鹤南“噗通”一声砸在地上,摔得骨头疼,哀怨地睁着湿漉漉的小狗眼看她。
“都怨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要不是你,季雪燃怎么会走?”赵时宁骂道。
“我怎么就不要脸了?我做的难道还不够好吗?难不成昨晚我与他一起……”
司鹤南的嘴巴蓦然被赵时宁死死捂住。
赵时宁凶巴巴地瞪他,怒斥道:“你不要命了,给我闭嘴!”
怪不得季雪燃这么快就走了,想来是不想见到她这种负心人。
他那么风光霁月的人,昨夜……
赵时宁脸烧得滚烫,都没敢继续想下去。
想她历经情。场这么久,昨夜也还是头一遭。
也只有司鹤南这种没皮没脸的,才能这么快适应接受。
“他走了不是正好,以后只有我陪着你不好吗?就算你打我踹我,我都甘之如饴,你还能去哪找到我这样的。”
司鹤南脸颊上的红肿已经消去不少,只剩下些淡淡的红痕。
他不仅是贱骨头喜欢挨打,就连伤势也能恢复得这么快。
赵时宁一伸手拽住他的衣襟,硬生生将他拖到了身边,低着头打量着他,“司鹤南,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司鹤南目光一闪,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我才没有死。”
“骗子。”
赵时宁撕开了他蔽体的衣物,也看见了他胸口被贯穿的血洞。
他胸口的血洞中时不时有黑色的细线冒出,这些黑线宛若有生命一般,在他的体内繁殖生长。
“别看,很丑。”司鹤南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许她继续看下去。
“那些黑线是什么东西?”赵时宁却不放过他。
怪不得昨晚那么奇怪,原来不是她的幻觉。
司鹤南脸色苍白,不断地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就这样了……别问了……”
他漂亮精致的容貌变得越发狰狞,地上的暗影变成了一种极为可怖的形状,像是无数的触手从他身体里蔓延而出。
司鹤南想起了令他极为恐惧的东西。
他醒来时就已经身处地狱,生前他杀了太多的人,死后永坠地狱。
痛苦于他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
之后他凭着本能逃出了地狱,找到了赵时宁。
他也重新变成了人的模样。
“你滚吧。”
赵时宁松开了他的衣襟,冷漠地赶他走。
“我该滚去哪?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司鹤南下意识又咬着唇,直到把唇咬得鲜血淋漓。
赵时宁没好气道:“从哪里来的就滚去哪,滚回人间找你舅舅也行,总之不要在这烦我了。”
司鹤南低垂着头,嗓音沾了哭腔,“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要离开这里了。”赵时宁沉声道。
她六个女儿还在灵山,赵时宁必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司鹤南仰起头看她,“那我就留在这里等你。”
“你等不到我的,你赶紧走吧。”
赵时宁皱眉。
她也不知这归墟之境是什么地方。
他执拗地看着她,坚决不愿离开。
“我不走,我宁愿在这里等你一辈子,也不愿出去当个丑陋的怪物。”
赵时宁才不愿惯着他,拖着司鹤南走到竹屋外,立刻掏出把鬼神剑,试探着破开了天空。
前几次她都试过,鬼神剑并不管用。
这次居然就这样破开了。
她强硬拽着司鹤南,飞向了破开的苍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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