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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把天子这个“宵小之徒”拦在外面


    一大早,瑜生出门上班去了。


    他是授官后第一次上班点卯,今秾很重视,把朝廷刚发下来的官服清洗得干干净净,赶早起来做了顿好吃的早饭,目送他出门。


    瑜生走后,今秾也不闲。


    她要做的事可多,昨日约了牙行的人送几个人上门,她准备挑两个平日帮忙打扫。


    趁着牙行的人还没上门,把碗筷洗了,把自己和生哥的两间屋子打扫了,换洗的衣物放到桶里泡水。


    做完这些事,天色还早,今秾回屋把笔墨纸砚拿了出来,在园子的石桌上摆开,开始写信。


    她写了三封信,一封是写给家中报喜的,说生哥中了状元郎,圣上赐了大宅子,想接爹娘和两个兄长一家都来京城住,哪怕不常住,至少过来游玩一段时间,瑜生因已经授官开始上班了,所以没法再亲自回家接他们。


    第二封是写给蔡逸的,说她的瑜生小老弟已经中了状元当了官,想请他们这些昔日同窗聚一顿,时间倒是不急,等他空了再过来,顺便请蔡逸把小丫送到京城来。


    第三封是写给郭梨的,表示等她成婚自己一定回乡参加等等。


    写完三封信,准备等下午见了牙人再把信送出去,算一算郭家兄长已经快回家了,得请他顺便把信带回去。


    小郭先生是二甲第七名的成绩,所以没有留在京城,不过他年轻才华高,前途也算无量,刚好前头那个云州府的知府被拿下,一直都是同知在代任,所以天子把小郭先生派到了他的老家云州府做知府,也算是一件美事,更是对他的信任,因为历来官府很少把一个本地官员派到他家乡去当父母官,这样容易养成一个“土皇帝”。


    郭家是有历史的清廉作风,朝廷和圣上都信任他家的家风。


    刚放下信,给信封口的时候,大门被敲响了。


    今秾去开了大门,这门也厚重,重得很,她开始觉得兴许两个打扫的还不够,还得有一个看大门的门房,这样不会人在后院里听不到。


    牙人是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寡妇,笑着牙不见眼,满脸献媚,“状元夫人好,状元夫人好。”


    今秾不好意思地纠正她,“还没成婚,请夫人莫要叫错。”


    做牙人的天生外向热情会说话,且自来熟,说:“那不是早晚的事嘛?状元郎和未婚妻恩爱的故事已经传遍京城了,他连高中游街都要带上未婚妻,还怕不尽早成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听见喜事了。”


    今秾:“……”


    她瞧了眼牙人带来的几个人,还真挺多,粗粗一看有七八个人,两个小姑娘,一个中年老婶子,另外还有几个都是年轻的男子大汉。


    牙人笑道:“都是些好货色,便宜得很,不贵!”


    今秾以为说的是雇人的佣金,她可没想过买人,是想着先雇几个到家里帮忙,像富贵人家一样,每月给雇的这些仆从银两,也就是月钱。


    问了他们的来历。


    牙人说道:“都是从外地逃难来的,没有生计没有银钱,要不想被抓到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只能自卖为奴。”


    “卖?”


    牙人笑着说:“是卖,我卖身契都带来了,不贵,一个只要十两。”


    今秾:“……我仿佛说是要雇人?”


    牙人叹了口气,“现在年景不好,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尤其是南方,今年春雨泛滥,多少田舍被淹了,你便是要雇也比不上卖身的人多,而且卖身契到了你手上,就是你的人了。”


    “状元郎姑娘,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未婚夫以后肯定是当大官的料,手里没有几个自己的人哪能放心?雇来的人这月做着,下月说不定去别的府上做事,到时候把你家的事说给人家听,你不是也凭惹麻烦?”


    “再说,你买下了他们也是做好事,能在状元府上做事,有干净的屋子住着,每日不过做些粗活儿,不比在田里埋头晒太阳强?还不必怕天灾人祸,你现在不要他们,回头也是卖给别人家,卖的什么人家还不好说,虽然我从不把人往阴私地方卖,但不妨碍别人转手就卖到别的地儿去,您说是不?”


    一串话说下来,今秾也被说服了,就试探性问了价格。


    牙人一挥手,“一人十两银子,姑娘若是全要了,我再给你打个折。”


    “几折?”


    “九折!”


    今秾预算没想要这么多人,她只打算雇两三个人,能干活就行,可她眼神一转过去。


    见七八个人同时睁着一双双眼睛瞅着她,尤其是那几个大汉,怎么感觉比姑娘家还可怜的样子,一副不要他们就要死了的错觉……


    今秾虽然心软,但也不是这么会轻易做决定的人,如果决定要他们,那他们就是自己的人,要为他们负责,所以今秾就问了几句话。


    问他们会干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手艺,身体上有没有不便之处,平日喜欢干些什么等等。


    这些人都挺积极的,别看是卖身的,感觉一个个才艺还挺多。


    大婶会做饭,说烧的一手好肉,只要是肉到了她手上,就能变成香飘五里的人间美味,香飘五里是有些夸张了,但今秾看她举的那些例子,还是心动了,准备留下她。


    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大婶子,说话粗嗓门,比寻常女子要粗些,身体也比寻常女子高壮,她解释自己是北方人,且有一部分塞外血统,所以比一般人高壮。


    她站在牙人旁边,生生比牙人高出一个头不止。


    另外两个小姑娘,说话就正常很多,一个会做些寻常的家务活,另一个有点才艺,说会女红,还会做点南方的甜点小食。


    另外四个年轻大汉,更搞笑了,像怕被淘汰一样,一个个争着抢着回答,还互踩对方脚。


    今秾无奈叹气。


    这些男子说会点拳脚功夫,会做粗活,会上树掏鸟蛋,会修补房子,什么都会干。


    “只要姑娘留下我们,我们一定努力干活!”


    今秾感觉这些人很像在台上唱戏的搞笑戏人,人不能高兴,一高兴就昏了头,在一双双大眼睛的注视下,今秾开口留下他们。


    牙人也笑得牙不见眼。


    一个人十两银子,哪怕打个九折也挣不少,更何况,她没出什么本钱,除了那两个年轻姑娘是她收的货,其余人都是昨日突然找上门来,要她带他们去状元府上卖身的。


    不但不收钱还倒贴她百两银子,要她一定把他们推销出去,卖给状元府。


    还有这种好事儿?牙人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行的,没心思管他们到状元府上有什么目的,只要手续正规,她就只当是一般的人卖。


    前后两头都收了银子,哪有不高兴的。


    今秾送走牙人,一下子多了八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觉这个府上热闹了起来。


    她有些头疼,前头光顾心软了,忘了八个人就是八张嘴,而且哪怕是签了卖身契,也得每个月给人家发点银子,好让人家有点业余的消遣,人不是牲畜,得有盼头才能健康生活下去。


    生哥那点俸禄养得起吗?


    唯一庆幸的是天子给的安家费很豪气,给了不少,应该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她再继续努力写点稿子,争取把家养下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状元郎未婚妻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话,刚才面试的时候,都在互坑,因为天子发话了,谁不能被留下,就像上一个暗卫一样,发配到西山去挖金矿。


    挖金矿是个不是人干的活,哪怕有武功在身,也没人想去,还不如给状元郎夫人当当差,他们也想开了,这不比当暗卫风里来雨里去踏实很多?完全不必担心有性命危险!


    今秾拿起桌上的三份信,又回屋拿了一袋子吃食,说道:“谁帮我把这些送去永福客栈给郭老爷?他今日要回乡当值,请他帮忙把这些信带回老家,这些吃食让他路上吃。”


    几个人都争着举手,这可是新主子发的第一份任务!


    当暗卫的习惯了,一听到任务就双眼放光。


    今秾笑了笑,随手指了一个年轻男子,那个人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双眼放光看向其他人,仿佛叼到肉包子的狗在跟其他狗子炫耀。


    今秾:“……”甩掉脑子里不应该有的比喻,她坐下来,跟几个人说了家中的情况。


    “主要是日常打扫,做饭洗衣,看门的活,你们几个有没有愿意先自己分配工作的?”


    大婶做饭手艺好,先拦了厨房的活儿,另外两个小姑娘胆子很小,尤其现场四个大汉有点吓人。


    她们说话细声细语的,“我们会伺候您日常,做些屋里活儿,也能帮大娘洗菜打下手什么的。”


    今秾点点头,感觉自己挺幸运的,买下的这几个人性子都不错,主要是脑子都没什么问题,说话也都很清楚有条理,让他们自己安排任务都能自己安排好。


    另外四个男的,一个出去送东西了,他亏在抢到第一份任务,于是看大门的任务就落在了他手上,谁让他没有在场没有话语权?


    等他送完东西回来,背着今秾气成猫头鹰了,把另外三个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头儿头儿,救命啊,下手轻点。”


    天色稍晚快落日的时候,瑜生回府了。


    他见了家中多出这么多个人来,吓了一跳,今秾把今天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下,又小声说:“我没有跟生哥商量,生哥会不会生气……?”


    瑜生无奈摇头,笑道:“当然不气,这么大宅子确实需要这么多人。”


    他心下叹气,要多努力些了,不但得努力养秾秾,还要养这么多个人,压力山大。


    今秾说给家中写了信,请他们上京城来玩。


    “三哥三嫂已经在回去路上,他们来过京城,也知道这个路线,等回去带爹娘他们来,我们就放心了。”


    瑜生也笑,捏捏她的小脸,“还是秾秾考虑得周到,我都忙得忘了给家中写信。”


    今秾笑笑,问今天第一天当值,有没有遇到什么事?可还顺利?


    瑜生从以前在外头读书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一到家就跟今秾分享在外面的事情,现下也不例外。


    把自己工作时候遇到的事情说了说。


    “其实没什么事要做,翰林院本就不掺和多少朝廷权利政事,从上到下都很清闲,我这个七品编修就更清闲了,上官只带我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告诉我有空就修修书编编书,至于怎么修,何时修完,修到什么时候交工,都没有说,也没有限制,感觉就像是,你有空就做,不想做也没事,我没想到是这么个工作……”


    “我看同僚,一日从上午喝茶喝到下午落日回家……”


    今秾听了又惊奇又好笑。


    “那生哥这样会不会无聊?”


    瑜生第一次上班,是抱着很大的志气抱负去的,谁知道翰林院是这么个情况,哪怕年轻人在里头也感觉像个退休老大爷。


    他一口气就这么倏的一下被戳破了,什么惶恐,什么认真,全消散不见。


    “我发现自己干什么都没有人管,我那个上峰有半日时间不见人影,还有半日时间在泡茶看书,根本不理我们。”


    “快下值时候,我才想通,虽然上边没太管着我,不给我事做,那我就自己找事情做,翰林院那么多书,那么多经年累月记载下来的珍贵卷籍,光是看这些,整理这些就够我做好几年的了,若能把里面的书都看了,按类别深浅年号编好排好,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今秾最喜欢的就是瑜生这种不管什么时候什么环境,都能找到自己应该做的能做的这种自得其乐的性子,笑着鼓励他,“我听说翰林院都是熬资历的,生哥这么年轻,熬上几年不难的,慢慢做。”


    瑜生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


    晚饭是新来的大婶子做的,果然烧得一手好肉,什么鸭肉猪肉到了她手上,就神奇地变得美味无敌,今秾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吃得太饱了,不好直接回屋休息,只能在月色下在自家花园里散散步消消食。


    今秾在散步的时候,没发现自家那个看大门的消失了,换另一个人替他看着,而他不知去了哪里。


    天子得了暗卫小首领的回报,听说他们都装可怜在状元府留下的时候满意点头。


    他满脸怀念,轻叹:“秾秾素来是个心软善良的……”


    暗卫低头看着地板,不敢说话。


    开始他以为自家主子是关心状元郎,现下已经可以确定了,主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上人家状元郎的未婚妻了……


    “你回去吧,在状元府好好当差,莫要拿捏架子,既然给秾秾买下来了,你们就是她的人,要听她使唤,不能欺负她,被朕知道,一个不留。”


    暗卫皮子一紧,大声说:“是!陛下!”


    “等等……”


    暗卫正要离开,天子喊了一声等等。


    他停了下来,不知道主子还要干什么,就见主子回去换了一身墨色的衣裳,双手背着后面,“朕也去溜达溜达。”


    暗卫:“……”


    他就看着主子跟他一样,不走皇宫大门,专门飞檐走壁,从皇宫里窜出去。


    最后溜达到了状元府。


    暗卫:“……”


    他是这个状元府看大门的,按理说,应该尽职尽责,把天子这个“宵小之徒”拦在外面。


    但是……


    天子翻身进了院子。


    今晚月色昏暗,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后花园里,听见那边有说话声。


    第62章 秾秾竟也是他的未婚妻。


    是今秾和瑜生在说话。


    两人也没聊很特别的话题,不过是聊了些近来的事情。


    瑜生考了状元,当上了官,他们不免聊到过去在家中时,时常憧憬过往后的生活。


    没想到一切按照预想的最好的方向走来,他们当时所想的不过是当上一个小官,生活无忧罢了。


    现下不但生活无忧,还多了一个大宅子,身边多了这么多个仆从。


    今秾第一次不用自己的做晚饭,且吃到了很香的饭菜。


    她坐在石凳子上,双手捧着下巴,仰望着天上忽隐忽现的半轮明月,“这样真好呀。”


    她看着月儿,瑜生看着她,微微一笑,“以后会更好。”


    月色虽不够明媚,在此情此景,瑜生却生出了想向未婚妻求婚的冲动。


    他们之间有个不言的约定,在他考完所有科举后,不管中没中,都会成亲。


    秾秾还记得吗?


    书呆子耳根都红透了,张了张嘴,几番张口都没能说出来,他捏紧了藏在石桌子底下的手,“秾……”


    今秾笑着转头看他,“生哥怎么了?”


    “秾秾……你愿意……”


    忽然花园的树丛里传来动静,今秾走上前查看,却看不到什么,应该是野猫经过。


    她重新坐了回来。


    却看见生哥满脸怒火加震惊,表情奇怪极了,“生哥?”


    “瑜生”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翻滚的情绪,“没事。”


    “刚才生哥准备说什么?”


    他又摇了摇头,“没什么,想求秾秾帮我做个荷包。”


    今秾笑了,“当然好了,这哪用求?生哥缺荷包帕子了,就只管说一声便好了。”


    “瑜生”点点头。


    随后因侍女来提醒,说沐浴的水烧好了,问今秾要不要先去洗澡?


    今秾就先回屋了,“瑜生”一人独自坐在花园里,月影孤寂,花香四溢,他内心翻滚着层层的惊涛骇浪。


    刚才瑜生正准备开口向今秾求婚的时候,天子一刹那间出于男人的直觉,在他话都未曾说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企图。


    那一刹那,天子满脑子迫切地想要阻止书呆子开口。


    就在那时,他突然昏倒了,准确的说他自己的身体混倒了,被紧急赶过来的暗卫抱走了,才没有被今秾发现。


    而他自己则到了书呆子的身上。


    更加诡异的是他获得了以往书呆子的大部分记忆,而且隐隐感觉书呆子有种熟悉的气息,熟悉到好似那就是他本人。


    等今秾走后,他坐了片刻,突然从原地坐起!


    他突然意识到书呆子很有可能是他的意识之一!就像竺情钟离隐那样,只是竺情钟离隐是他刻意分离出去的,而书呆子不是。


    大兴朝皇室有个不传之秘,每个皇位继承人自出生起都会吞下一枚叫作“巫丸”的东西,巫丸和自身血脉发生反应,再加上日夜可以练习意识就有可能把意识分离出去,掌控他人。


    只是历代皇帝没有人成功做到过,只有他做到了。


    那些没做成功却练到一半的皇帝会承受分离的意识在自身乱窜,又分不出去的痛苦,所以大型皇室历史记载中有好几个皇帝明明很正常,后期却突然疯了的。


    元抑很早熟,他从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在修炼意识,到了十岁那年就已经可以自由掌控自身意识了,他选定了两个人,百年世家竺家的继承人竺情,因为当年竺家有谋反之心,他掌控了继承人,等于掌控了整个竺家。


    而钟离隐是个意外,因为当年钟离隐生了场怪病,意识迷离虚弱,眼看要死了,他不忍心,就把意识融合到他身上,钟离隐就活了过来。


    钟离家历代都是忠臣,到了钟离隐这一代更是只剩他一个独苗苗,家中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丁,他不能看着钟离隐这么小没了,老太君会受不住的。


    至于书呆子……


    天子坐在花园里想啊想……花园种着花草,满院子香味,凉风卷来一阵一阵地清香,天子的记忆越来越清楚。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尚未继承皇位的时候,那时他刚刚将另一缕意识分给了钟离隐,有个夜晚,他在好奇地观察自己的意识,正准备再凝结出来一缕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他被雷给劈了,昏倒了。


    当时把先皇等人吓得够呛,还好第二日就醒了,只是他当时感觉意识很是虚弱,再也凝结不出其他意识来,他以为是因为受到雷电惊吓的缘故。


    现在想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分离出去的那一缕虚弱还不算成熟的意识变成了书呆子,所以书呆子才总是身体那么差,那么虚弱。


    可他想,书呆子既然是早产的,从出生起就徘徊生死边缘,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他那一缕意识进去,书呆子才成功活了过来,就像钟离隐现在强壮高大,神功盖世,一点儿也没受以前的病情影响。


    而书呆子之所以不能那么强壮,恐怕也是因为那一缕意识匆忙成形,并不完全,比起成熟的意识,更虚弱很多的缘故。


    这些只是天子的猜测,但他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否则无法解释他可以频繁到书呆子身上,且能感受到他身体上的一些情绪,现在还能得到他的记忆。


    他先前无法得到书呆子的记忆恐怕是因为以前书呆子远在云州府,而现在到了他跟前,距离很近的缘故,两个人的联系就更深了。


    天子想通这些,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如果书呆子是他的话,那秾秾从某种意义来说,是不是也是他的未婚妻?


    思及此,天子突然往里走,可走到今秾的屋子前,却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水声和哼歌声。


    侍女不安地看着他。


    天子转了个身,回到书呆子的院子,进他的房间,外袍也没脱,就这么躺在床上。


    他要赶紧回去,他想回到自己的身上,试试看能不能召回书呆子的这缕意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到书呆子记忆的关系,天子这一次睡着后,直到半夜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抱着他回宫的暗卫已经快吓死了,先前天子在状元府突然昏迷,他为了不引起慌乱,只能先把他带走,只是无论如何也唤不醒,只好抱回皇宫里,去请来了太医看,好几个太医轮流把脉,反复看感觉皇上没什么毛病。


    可也说不出他为什么昏睡,只是从脉象看,他身子强壮得很,像是在睡觉,却也叫不醒。


    只好说可能是精神欠佳,才会昏睡,让观察一夜看看,看明日会不会醒。


    天子醒来后,暗卫和太医都松了口气,要是天子在他眼皮底下出事了,他死一万次都不够谢罪的,好在是醒了。


    暗卫小首领发现能活着回去状元府继续当他看大门的,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这一晚上,天子也没睡得着,他凝神静气,试图召唤书呆子的意识,一开始隐隐能感觉自己能感应到,到后面完全没了反应,也召不回来。


    天子也不是马上要召回来意识,因为他无法保证意识被他召回来后,书呆子会不会立刻就死,所以很小心翼翼地尝试。


    可是直到最后,也没能召唤动一丝一毫。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书呆子的确是他的意识之一!


    天子又烦恼又甜蜜。


    原来,秾秾竟也是他的未婚妻。


    只要一思及此,他就忍不住心神荡漾……


    早朝天子挂着一对黑眼圈去上朝,像是没睡好熬了夜,但看起来竟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有个犯了错的大臣,竟然没被拖出去打板子,也没被扣俸禄,而是容许他将功补过。


    丞相皱着眉,想了一路,也没想通天子为何这样开心,那?*?神气外溢的样子,只有在他年少的时候,才看得到。


    当了皇帝,尤其是年纪渐长之后,他就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那模样,怎么很像一只狼狗打败了另一只狼狗,赢得了唯一一只雌狼狗的样子?


    虽然这样的比喻不切实际,也不恰当,但丞相直觉应当跟今秾有关。


    他下朝时候,特意往翰林院逛了一圈,看见书呆子也没有很好的精神,眼下青黑,问他为何。


    他也说不上来,挠挠头说:“劳丞相大人挂怀,应是昨夜没睡好之故。”


    瑜生感觉很奇怪,他什么时候回去屋子睡觉的竟然也想不起来,更奇怪的是,他分明也一夜睡到天亮,却感觉浑身疲乏,大脑胀痛,像天人交战过似的。


    竺情多问了几句,问他家安好了没有,有没有什么问题。


    瑜生惊讶丞相会这么好心,但都小心谨慎地回答,竺情点点头,仿佛不经意地问:“对日后官场上的发展有没有什么规划?”


    瑜生笑着说:“下官只好做好当前的事,未来还未曾想。”


    “天子有句话说得对,男人应以立业为主,且既然一脚踏进官场,就要学会人情往来,多与同僚交流感情,对仕途才有帮助。”


    丞相说完,就说晚上有一帮官员组织到天下第一楼喝酒,让他一起去,特意叮嘱:“男人的场合,不可带女眷。”


    瑜生是想拒绝的,可丞相已经做下了决定,他无法反驳。


    当日回府,跟秾秾打了招呼,忐忑不安坐着马车去了天下第一楼。


    才发现,丞相根本没去,是一帮文官组织的酒会,他进去包厢后,还被拉着喝酒作诗。


    两杯酒下肚后,有一个主局的官员拍拍手,立即有一帮浓妆艳抹,穿着艳丽清凉的女子上来,有的弹琵琶,有的唱歌儿,有的弹琴,还有的跳舞。


    瑜生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他在宫里看的歌舞,是连秾秾都喜欢的那种歌舞,舞女身上穿的衣服妖而不艳,只比寻常人更贴身一些,跳起来也没有勾引之意,只让人感觉人肢体舞动的美态。


    而这里的舞女都不太正经。


    唱的词儿,瑜生听得脸都红了。


    他慌慌张张准备离去,被人拉住了,那人满嘴歪理:“状元郎,你刚从乡下来京城,今天就见见世面,男人嘛总要多见见几个美人,才知道哪一个最适合自己,何况三妻四妾也是常理。”


    又是一拍手,一个明眸善睐的美人进来,“这是闻名天下的名妓小情儿,状元郎要不要跟人喝一杯?”


    瑜生被迫看了一眼,并不觉得好看,只觉得那女子要化身狼头一口将自己吞了。


    他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就落荒而逃了。


    他要回府找秾秾求婚!


    再也不想见世面了!


    第63章 秾秾,我们成亲吧!


    今秾惊讶地看着瑜生。


    她方才被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是生哥,喝得醉醺醺的样子,脸色泛红,眼神迷离但泛着极亮的光芒。


    突然紧紧握着她的双手,目光盯住她不放,“秾秾,嫁给我吧!”


    今秾愣住,他见她没有立即答应,忽然慌了神,抱住了她紧紧的,“秾秾,我们成亲吧!”


    “秾秾……我一定一生一世待你好,只你一人,旁人我都看不进去……”


    今秾轻轻问:“你见谁了?”


    瑜生老老实实交代,“今日、今日我参加了个酒会,见了舞女和一个花魁……”


    今秾:“……哦?”


    “我是逃回来的,秾秾,我只想见你!”


    过了会儿,今秾忽然笑了,“好。”


    少年不敢相信,惊喜地瞪大眼睛,“真的?”


    “嗯。”今秾笑道。


    她嗓音轻轻的柔柔的,却像一阵春日里最轻柔的晚风,滋养润泽了少年慌乱的心。


    此时正附在书呆子身体里,旁观了一场求婚大戏的三人:“……”


    心思各异。


    时间回到瑜生刚喝了酒逃回来,他本就喝了浓度很大的酒,为了回来,还自罚了酒,所以一口气灌了这么多,本就有些醉了。


    路上三人第一次莫名的同时附到了书呆子身上,但三人都没有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只是他们三人都无法操控书呆子的身体,只能看着他向少女求了婚。


    而秾秾竟然也答应。


    可仔细想来也对,她本就是他的未婚妻,早早就做好了要嫁他的准备,书呆子待她一心一意,她又怎么可能不答应?


    丞相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捉弄书呆子,让他去参加一场酒会“见见世面”,没想到书呆子会反向操作,反而推动了他向秾秾求婚。


    ……


    后面的话,三人没听见了,因为在秾秾答应下来后,兴许因为书呆子兴奋至极,反而他们挤了出来。


    天子坐在寝宫里,眼神明明灭灭,太监宫女都察觉到了天子的心情,不敢说话。


    瑜生喝了酒,今秾并不想与他多聊,想叫他早些洗漱睡觉。


    可生哥太过兴奋,缠着她商量婚期的事情,今秾见他醉成这样,明日不一定记得晚上的话,就故意捉弄他,“那便下月吧!”


    瑜生一时很高兴,可又一想,“会不会太赶了太匆忙了?我想给秾秾最好的婚礼!而且要等爹娘兄长他们都到了京城见礼才行。”


    今秾笑得不行,难为他醉成这样还能有条有理想这些,她便说:“那就先准备着,等爹娘来了,就成亲好不好?”


    最后一个好不好,她附在书呆子的耳边说,书呆子浑身一个机灵,大声说:“好!都听秾秾的。”


    一场婚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两个当事人口中定了下来,没有庄重的仪式,没有长辈的参与,两个人其中一个睡梦中匆忙起身,另一个喝醉了酒还糊涂着。


    今秾睡前想,若是生哥明日酒醒了就不记得了,她就当没说过。


    谁知道第二日起床,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兴奋得不似平常,却也不敢敲她门打扰她休息,等她起床了,才冲上来抱着她。


    “秾秾,昨晚……我不是做梦?”


    今秾知晓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不知为何,看了眼天上,轻叹口气。


    虽然她已经看淡了,可如果若能知晓从前的记忆,若能够有家人来参与她的婚礼,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不过世上事,圆满难求,残阙才是普遍。能嫁给生哥这样的人,而不是嫁给那种负心薄幸郎,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今秾不再想,开始把状元府都整顿起来。


    只是忙来忙去,她一个小姑娘不好忙自己的婚宴,而且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生哥也是个只会读书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


    今秾只好到外面聘了个管事。


    这个管事从前是个大官府上的,大官败落后,辗转多家,都没有安定下来,一直被卖来卖去,听说今秾找管事,牙人就把这人带过来。


    今秾用人最注重品性,因为品性好的人,即便能力差些,也不会惹祸,不会轻易背叛主人家。


    问了几句话,又观察了几日,感觉除了话少些,不像个管事的八面玲珑,但做事稳健,什么都懂,这点很重要,今秾就决定用她了。


    状元府就两个主人,没有什么内外之分,也就没有内外管家的区分,这个管家去接过全府的事来管,主要得忙主人家的婚事。


    她把采买的事情,交给几个暗卫乔装的年轻男子做,暗卫小头头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心里纠结,还是跑去宫里问皇上的意思。


    天子能有什么意思啊,他快气死了。


    书呆子不声不响就求了婚,简直赶投胎都没这么赶的,还下月就成亲?等爹娘来了京城就成亲?


    谁家婚宴不是准备大半年甚至好几年的?他怎么就这么急这么能耐呢?


    秾秾竟然也由着他。


    若天子知晓是今秾自己提议的话,恐怕会当场气晕。


    再气也不能放着不管,看着秾秾就这么跟书呆子成了亲,天子只能使出最老套但最有用的法子拖字诀。


    虽然秾秾请的管事不是自己的人,但她毕竟只是一个管事,真正办事的还是手底下这些人,而状元府有大半多的人都是暗卫乔装打扮的。


    所以天子让他们办事就找借口拖拖拉拉,把婚礼时间越拖越晚……


    暗卫小头头领命而去。


    “……”


    天子知道,身为一个权势在握的帝王,他若不在意名声,大可直接找个由头将状元郎发落了,再把他的未婚妻抢来,只是他不愿意这么做。


    尤其是在他得了书呆子的记忆之后。


    他更加知道,秾秾与书呆子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天子觉得,就算身为皇帝,也无法操纵人心,也不是事事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的。


    秾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日日想着她……


    近日,朝臣开始感觉不太对劲儿了。


    皇帝陛下的心情又晴转阴了,且非常非常的不好,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黑云压顶,那张脸就没露出过一丝一毫的笑意。


    丞相虽然仍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时常冷笑。


    这不符合他的性子。


    文武百官叫苦不迭,最近犯错的,就算是小错也没一个逃得了,通通拉出来处置了。


    每个人都绷紧了皮,谁也不敢犯一点点错误,就怕被上头两座大山拿来当出气筒。


    连瑜生翰林院的那几个悠哉悠哉万事不管的上官大人,最近也不敢泡茶了,每日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上班打卡。


    瑜生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自从秾秾答应了要嫁他,还跟他确定了婚期之后,他每日都带着笑容去上班,再带着满面春风回到家中。


    他总是要问问管事,婚事准备到哪一步,还差些什么,没有一日不过问的。


    管事倒是好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颠沛流离的日子过多了,见惯人心,见到瑜生这样纯粹简单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更愿意尽心尽力地为他做事。


    她没有说底下那些人故意消极怠工,只说会尽量办好。


    底下人如何,主子家管不着,那是她的事,她管不好事情办不好,那是她没用。


    暗卫们也很无奈啊,他们也不是这种偷懒的人,可为了主上的幸福,为了自己这条小命,也不得不这么“懒”下去了。


    边塞大军驻地——


    近来将军增加了许多训练项目,增强了训练强度,三军上下绷紧了神经,几日过着还行,长时间下来真有些吃不消。每日都训练得累死累活,躺床就睡。


    起初几个心腹将领以为又有战事降临,将军这是在备战,可后来仔细研究,也没发现哪个不要命的打过来,几人就你推我推,最后推出一个人去问将军。


    跟他说这样练下去,士兵们吃不消。


    您老神功盖世,再怎么练都没事,但士兵们只是普通人,拿着一份军饷只能干一份军饷的事,不可能把普通的兵练成神兵。


    钟离隐愣了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会儿,说道:“嗯,明日取消训练,休息一日,将之后的训练计划减少三成。”


    心腹将领松了口气。


    可他觉得不是训练的事情,他怎么觉得将军最近是有心事?那张脸虽然从来看不出表情,可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太明显了。


    最近没有战事,将军是拿训练士兵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将军……”


    “嗯?”


    “您是不是最近有心事?”


    钟离隐摇了摇头,“下去吧。”


    心腹将领只能下去,但一步三回头,他伸长了脖子,好似看到将军桌案底下有一副画,像是一副女子的画像,露出半面侧脸。


    他离得太远了,又有桌案遮挡看不太清楚。


    他回去后,把几个兄弟们召集起来。


    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我觉得将军应该是思春了!”


    “什么?”众人震惊,将军这棵老铁树也会开花?更重要的是将军一直待在军营里,哪里去认识什么小姑娘呢?


    别说小姑娘,军营里连个做饭做菜的厨师都是当兵的男子!


    他们思春都思不到呢!


    “真的!我偷偷看见将军桌子底下藏了一副画,好像是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将军亲手画的。”


    “好不好看?”别管是不是真的,先八卦了再说!能听到这样的消息,对于几个将军心腹来说,实在太可喜可贺了,将军一把年纪了,早该成亲了!


    “瞧不清楚,只看到了半张脸,不过好似挺美的……你们说将军是不是因为思慕这个姑娘,所以最近才会这么反常?”


    他猜测一说,所有人都点点头,在他们脑子里,做男人的简单得很,只要是孤家寡人,一有心事准是因为女子,因为无妻无子哪来其他事可烦恼的?


    何况将军这样的人,因为太强,所以能让他困扰的事情更少了。


    怎么看都只有心上人才能让他苦恼了。


    众人纷纷叹气八卦,“往日里没有注意,也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认识人家的,是边城的姑娘,还是在京城里认识的姑娘,说来将军一两年也会回京城过年一次,是不是在京城的时候认识的?”


    边城风吹日晒,气候不好,边城这边的姑娘个个皮肤黝黑,人高马大,不可能是画像上的姑娘,何况如果近在咫尺,将军直接去见心上人就好了,何必苦恼?


    应该是远在京城才会这样苦恼。


    他们几个商量一阵,决定先去偷看将军的画,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假如有的话再想法子让将军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铁树开花了一定要结果才行!


    第64章 身为天子就算想对她好都得拐弯抹角


    天子在设法拖延书呆子的婚礼时,也不忘了对秾秾好。


    他从暗卫那听来,秾秾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衣裳布料,什么样的胭脂,然后想尽办法送到她手上。


    譬如这日,休沐日的前一日。


    瑜生要下值前,收到了天子御赐的一份御膳,仅朝中几个重要大臣和他有。


    若不是天子为了掩人耳目,连其他大臣都没有的!


    不过膳食装在篮子里,可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所以以余生那份里面装的食物最好,最珍贵,是御厨精心做出来的。其他人的不过是敷衍顺带的。


    哪怕是皇帝敷衍那也是御赐的,含泪也得吃完。


    瑜生在翰林院的时候,没好意思打开,因为其他同僚没有,就他有,显得很特殊,他把东西提回家,到了府上才打开。


    不是想象中的豪华御膳大鱼大肉,但每一样都做得很精巧,更加巧的是,刚好最近入了夏,天气渐热,今秾胃口就不太好,总说想吃些清淡的爽口的。


    因为家里来的那位大婶子厨娘,她最擅长做肉,所以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肉,时间长了,做得再好吃也吃不消感觉腻味。


    其他普通家常菜,婶子虽然也会做,但是做出来的一般,还不如今秾自己做的好吃,今秾私底下总想着干脆自己再回厨房做点想吃的,可那位大婶子以为她不满意她,吓得诚惶诚恐,今秾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确实胃口大减,人清瘦不少。


    今日天子赏赐的御膳里,有一道清热生津的荷叶甜粥,还有一道清蒸鱼,不知是什么样的鱼,约莫是宫廷里才吃得到,好大一条,鱼肉饱满,闻上去便泛着鱼肉特有的鲜香。


    还有另外几道也都是清热爽口的菜肴,最适合胃口不好和这个炎热的季节食用。


    瑜生顿时感慨天子送来了及时雨,天子也太体贴臣下了,念着这个季节人胃口不好,就赏下了这样的饭菜!


    不愧是人人称赞的好明君!


    今秾也很欢喜,几日来,难得一次吃得又满足又快乐的,听说是天子赐下的御膳,还开玩笑说,改日去上香要给天子祈福,感谢他赐下这么好的菜。


    暗卫把今秾说的话,传到天子耳朵里,天子听了很是高兴,于是又过几日。


    瑜生得了几匹布,以状元郎入职以来兢兢业业,修书有功为由赏下的,偏偏赏下的都是适合女子做衣裳的布料,是宫里特有的贡品,外边是买不到的,天子后宫空虚,国库里不知道堆满了多少这样的好料子。


    这些料子质地柔软轻薄透气,最适合夏季做衣裳,像其中一匹云锦纱穿起来服帖而不闷,行走间犹如身在云端,是贵妇千金最喜爱的料子之一。


    今秾收到布料,惊喜地欢呼:“真的?皇上也太好了!”


    暗卫默默叹气,大感主子的不易,喜欢上了别人家的未婚妻,就是身为天子就算想对她好都得拐弯抹角。


    又过一阵子,南方官员送来了一筐荔枝到宫里献给皇上,讨皇上欢心。


    天子下朝后,把状元郎召到身边,让他为自己抄书作诗,等到午后才放了他回去,回去时,以瑜编修伴驾有功,朕心甚欢为由,赐给了他一篮子荔枝。


    于是瑜生欢欢喜喜提着一篮子回到翰林院,被同僚围观,轮着羡慕不已。


    御膳也就算了,贡品布料也就算了,现在南方送到京城的第一筐荔枝,天子还赐给了他!让他先吃上了!就算是丞相大人也没这份荣宠啊!


    于是,新科状元郎备受皇帝宠信的传言越飞越广,所有文武百官都对状元郎上了心,觉得未来不可小觑,不管是交好还是提防,都不能轻瞧了人家,别看今日还是七品编修,可能过两年人家混个资历就升官了,再过十年说不定都入内阁了!


    瑜生一时间成了陛下面前的红人,被文武百官同僚们羡慕嫉妒恨。


    瑜生甜蜜又烦恼。


    不过他得的都是实惠,就没想那么多,因为他从天子那得来的奖赏都拿去给秾秾吃用了,荔枝也是。


    这是今秾第一次吃荔枝。


    惊为天人!


    听说冰镇的最好吃,尝了第一颗后舍不得吃,还特意弄到井里面,冰镇后,再拿出来吃,果真香甜冰凉,好吃极了!


    一篮子荔枝虽说不少,但吃得快的话,小半天就干完了。今秾吃到最后剩下几颗,见瑜生都没怎么吃,只是笑看着她吃,就忍着馋,把剩下几颗都给他吃。


    瑜生摇头:“秾秾喜欢,便秾秾吃。”


    今秾笑着说道:“不行,我若养成了这个习惯,看见什么好吃的都自己吃了,以后就会变成自私的人,生哥总亏待着,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磨,何况我也舍不得生哥受委屈。”


    瑜生爱今秾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她就算是旁人给她再多,她都能把握住一个分寸,超过了那个界限,她便不会去触碰,不会贪多,她总能很清醒地看待事情,而不视为理所当然。


    自己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满怀爱恋的同时,能够得到对方同样的关爱,这无疑是令人宽慰暖心的。


    瑜生怀着这样柔软的心情,将剩余的几颗荔枝,珍惜地品尝了。


    背后的天子:“……”


    不久后,状元府来了客人。


    瑜生特意请了两日假期,来人有他的爹娘大哥大嫂一家,还有蔡逸。


    蔡逸接到京城寄过去的信之后,想着瑜生必定没法亲自去接爹娘上京城,于是他就跑了一趟,帮着瑜生把家人接了过来,正好上回三哥三嫂已经来过一次京城,这次就把机会让给大哥大嫂,他们在老家看家种田干活。


    赵氏和瑜老汉被人领着到状元府的时候,看着这栋气派的大宅子,看着天子御赐的状元府的牌匾,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自家儿子的宅子?


    进了府后,一路就跟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眼睛都不够看了,看什么都觉得稀罕,见着那样一个大花园,觉得虽然花草够美,不种点蔬菜瓜果可惜了。


    农家人平日少油少肉,偏偏干活又多,因此最喜欢肉食这样有油水的东西,家里正好一个做肉菜的高手,今秾吩咐了,让一家子吃了一顿,感觉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今秾把赵氏瑜老汉和大哥大嫂的房间都安排好了,各自一个院子。


    周氏感慨道:“就这样一个院子都比老家的房子大,有生以来住这么大的地方,一点都不挤人,感觉一家子住都够了。”


    赵氏也笑道:“那可不,现在咱们四儿是状元郎了,在朝廷当官呢,这宅子都是天子赏赐的,多风光呢。”


    瑜生不好意思,一直站在那里听家人把他无脑夸,只好提起了自己和秾秾的婚事转移注意力。


    “爹娘,我与秾秾准备成亲了,我们的婚事还望爹娘做主。”


    当爹娘的最喜欢做主,一听这种大喜事,立即更高兴了,感觉比儿子中状元还高兴,因为儿子读书科考他们插不上手,但婚事由爹娘操办是天经地义的。


    赵氏开始想着要置办些什么,要去找个大师算个良辰吉日,等等。


    今秾没说已经让管家在操办了,因为赵氏有的经验是乡下普通农家人简单的喜事,而瑜生已经在京城当了官,他办婚事的话,少不了邀请同僚上官等等,这些都有一定的流程和礼节,没有经验的人容易出差错。


    但没有说出来,不想影响赵氏的好心情,到时候只管让管家私下帮着就行,要让赵氏有一种一切都是自己在做主的感觉,这样当娘的才会开心。


    当日众人一起吃了一顿,一道喝了晚来的庆祝酒,又在府上睡上,第二日,蔡逸就告辞了。


    他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谈,刚好也在京城,需要跑趟。


    瑜生叮嘱他:“虽说做生意可锻炼心性增长见识,但若想在科举一道有所成就,莫要本末倒置,该看的书本不要落了,策论文章要多写,同样一道题,多写几次,就会有不同的理解,看问题角度也会更深刻全面,你要多读书!”


    蔡逸简直无奈了,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说完了才点头。“知道了,虽然瑜兄你现在当了官,我等庶民应该叫你一声瑜大人,但你说一直念叨,休怪我再叫你书呆子了!”


    瑜生:“……莫忘了读书。”


    蔡逸:“……再见!”


    赵氏等人到了京城后,开始惊奇了两日,后面感觉有些拘束。


    京城这么大,他们乡下地方来的都不知道去哪里,去哪儿都带着一分敬畏,怕冲撞了贵人,也怕不小心迷了路。


    今秾和瑜生带着他们出去逛了两圈,把他们不敢碰的东西都买了一遍,不敢进去的店铺都进去了一遍,还带着去了一趟酒楼吃饭。


    几番下来,感觉胆量眼界才得到锻炼。


    赵氏本就天生胆子大,不过是因为生长在乡下间,见识不多,所以一开始才畏手畏脚,后来逛多了胆子大起来了,给瑜生今秾操办婚事的时候,也更自如了。


    今秾指派了管家“帮”她忙,管家专程得了吩咐,让她不着痕迹地帮,要让赵氏舒心,不要让她感觉自己没有用武之地。


    管家过往常年辗转几个主人家,最擅长察言观色,又不是个爱表现的,这点倒是做得很好。


    有了赵氏的帮忙,婚礼感觉准备得越来越顺利,管家抽出时间,自己亲自去采买,把暗卫故意拖延的功夫补上来,大件的就叫商家自己拉来府上,小件的自己驾了马车去取。


    赵氏还认识了隔壁府上的,户部侍郎的夫人,跟人家交上朋友了,经人家介绍,找了个大师开始看日子。


    自古大婚,除了门当户对以外,到了落定时候,最重良辰吉日,当长辈的更看重这个。


    赵氏开始找了个京城最大的寺庙,是皇家寺庙,里面的大师据说是得道高僧,她亲自去庙里上香,捐了香油钱,问良辰吉日。


    大师问了说是状元今年已中一喜,不可喜上加喜,否则命格有冲,压不住福气,反而不好。


    赵氏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什么福气压不住!


    她可不信邪!她儿子能中状元是因为他努力用功读书了,即便在那些病得快死的日子里,也是终日书本不离手,怎么就成福气?


    还说什么压不住!


    她转头又找了个大师。


    这位大师是一座京城道馆里的道长,看良辰吉日给人批命很有一手,在权贵之间很受信赖。


    第65章 求一人而不得


    这位大师比前头那位和尚更奇葩。


    开始先说,状元郎和状元郎未婚妻的命格极好,八字相合,两个人是天生一对,而且是趁早成亲,免得夜长梦多。


    后来呢,大师让一个小道叫了出去,再回来抹着汗说刚才把状元郎的八字搞错了,状元郎命里带煞,今年不适宜结婚,至少得等过明年后年再说,要说最好的至少是三年后。


    赵氏:“……”


    赵氏高高兴兴去看黄道吉日,气冲冲回来。


    拉着今秾抱怨,说满京城怎么没有一个靠谱的大师?


    还不如乡下地方呢。


    乡下的小寺庙小道观里的大师多实诚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打诳语!就连一些乡野间的神婆,没准都比这种所谓的京城大庙里的大师靠谱得多。


    今秾也是无奈。


    心说这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前头那个虽然说不适宜成婚,但是人家起码前后说法一致,后面这个就离谱了,前面叫你趁早成亲免得夜长梦多,后面又至少三年后再看。


    真大师哪会说法前后矛盾,截然相反?何况赵氏也说,当日看成亲吉日的就是她一个,也没见其他人在,怎么可能给弄混了。


    今秾感觉如今大师这个行业,也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不如自己拿本黄历翻一翻,看哪一日适合成亲就行了。


    今秾这么说,赵氏是同意的,不过当长辈的心里还是犯嘀咕,她后面私底下去了京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庄,村庄里有个专门给人算命的乡野大师。


    大师这次很痛快给批了日子,还说天生一对,喜事一桩。


    赵氏立马就高兴了,她才不管是不是真有本事的大师咧,只想听到肯定的吉祥话。


    把日子拿回来,今秾一看,时间还挺早,就在下月初八,算算也不到一个月了,就要成亲。


    暗卫得知主人家已经算好日子,定了下来,下月初八就要办婚宴,连忙跑去宫里回禀。


    机关算尽还是敌不过状元郎他妈的天子:“……”


    这暗卫被斥责了一顿,早不汇报晚不汇报,等人家已经算好日子了,来打马后炮,有啥用?


    天子头很疼。


    他甚至生出了恶劣的想法,想把书呆子囚了……把秾秾掠来宫中……


    可他知道,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却不能不在意秾秾的心情。


    在秾秾眼里,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有书呆子才是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未婚夫,他们感情那样好,即便书呆子是他的分身意识,可无法否认,那些过去他不曾参与。


    他更像个隐藏在暗地里见不得光的偷窃者,仗着因为那是自己的分身,所以卑劣地获得了那些记忆,卑劣地认识了她。


    更想将她据为己有。


    元抑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没有一刻不像此时那样,觉得孤寒得可怕。


    状元郎不日,广发喜帖,他是个单纯的人,发喜帖并不是为了结交有权势的人,更不是为了什么朝堂上的结党啊站队,他就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小编修,很单纯地希望各位大人来参加他的婚宴,凑凑热闹,沾沾喜气,想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别人。


    所以他发喜帖的时候,不看对方是个什么人,外界评价如何,是个好官还是个贪官,所以满朝文武都收到了状元郎的喜帖。


    状元郎发喜帖有点像,我发了,你来,我很高兴,你不来,我一样高兴,但这份高兴你是分享不到了。


    所有收到喜帖的大人前后一看,不管是不是对家的,都收到了喜帖,一个七品小官的婚宴,按照常理,满朝文武百官随便一个都能压死他,所以本不必把他放在心上,他的婚宴要去是给他面子,不去也无妨。


    只是不知为何,所有收到喜帖的大人,都觉得应该要去,都想去!


    因为状元郎深受皇帝的喜爱和宠信,时不时就把他和几个重臣放一块赏赐,连今夏第一份荔枝都独独赏给了他一人,有天子这份看重,就算他是个白身,百官们也得给他面子!


    喜帖是瑜生亲手写的,花了很多天时间一份份写下来的,今秾把写喜帖,发喜帖的事情全交给他自己操办。


    没想到他会实诚到把满朝文武发了个遍儿,正常人不该是把重要几个大人,和亲近的几个同僚,还有翰林院那帮在一个部门做事的同僚请过来吗?


    听到瑜生说,发了上百份的请帖,满朝文武都给了,今秾险些晕过去,她开始怀疑自家这个状元府坐不坐得下了。


    瑜生腼腆地笑,“没关系,我与他们都不熟,兴许只会来几个人,秾秾不必担心,我只是觉得发给了这个,发给了那个,其他的不发,好像有些不好,若是单独请谁,有感觉有结党巴结之意,干脆全请了,反正都是同僚上官,我都不熟。”


    今秾:“……”她忽然觉得自家生哥没准是个别开生面的社交小能手。


    皇帝大婚才有面子请这么多人,你一个七品小官,真的挺能耐的,挺有自信的。


    今秾越想越觉得好笑,问说:“生哥要不要干脆把天子也请来?”


    瑜生红着脸不好意思说:“我也想呢,可天子日理万机,身份尊贵,哪儿请得动,我还是不敢烦扰他了。”


    他说着又说到丞相。


    “不知是不是丞相大人对我素有意见,收到我请帖的时候,面色看着很吓人,不太高兴的样子。”


    “仿佛……”


    “仿佛什么?”


    “仿佛好像要吃人……”


    今秾:“……丞相大人没有生哥说的这样可怕吧,晚宴那晚我见过与他说过几句话,为人温文尔雅,说话如沐春风,只觉得不愧是世家出身,实在很有素养。”


    瑜生感觉自己面对的丞相跟未婚妻眼里的丞相实在是两个人,两个截然相反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请帖这事儿,既然都发了出去,也只能如此了。


    今秾让管家把预算再提高一些,既然都邀请了,那自家就得办到位,别管人家来不来,该准备的东西不能少,那些桌椅啊吃的酒菜什么的,都得多准备一些,一样不能少。


    丞相府里,即便夜深了,还是灯火通明。


    府里的主人,彻夜未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已经连续多日如此。


    竺情说不上来,是为何睡不着觉。


    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了第一次在“梦中”见秾秾的场景。


    那个梦姑娘,美极了,温柔极了。


    现在,她要成婚了。


    他很想再到书呆子身上去一次,想见见她,可不知为何,自上月起,就不曾再去书呆子身上了。


    ……


    今秾的嫁衣已经绣完大半,还有点收尾的细活儿,因婚期定得早,没剩多少时日,所以今秾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把嫁衣绣得精美些。


    毕竟身为女子,一生仅有一次穿上这身嫁衣,不想有丝毫的瑕疵。


    晚间吃过饭后,生哥不知道忙什么去待在书房里,赵氏等人睡觉去,今秾就在自己的屋子里绣着嫁衣。


    她身边陪着两个丫鬟,是她到京城收的那两个小丫鬟,至于小丫蔡逸说和府里一个小厮看对眼,已经成亲,如今都怀上身子了,就没来京城。


    今秾感觉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从乡下那一小片地方,随着生哥在京城有了家,还要在这里成亲,也许未来还会有小宝宝出世……


    只要一想起那个场景,她脸颊就止不住羞赮,双眼却清亮发光,满身柔软欢快的气息。


    她低头绣嫁衣,不知何时,屋子里的侍女悄悄褪去,她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今秾抬头看,原来是生哥。


    只是生哥面色深沉,不见笑意,那双眼睛似乎是背着光的缘故,幽深不见底。


    她放下嫁衣,小心地收好针线,笑着问:“生哥怎么了?事情做好了?”


    “瑜生”点点头,他仍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


    “嫁衣……真好看。”


    今秾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生哥夸,但唯独这回感觉很不太一样。


    “生哥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元抑摇头,看着那身嫁衣,想象着那身嫁衣穿到她身上的模样,大红色的嫁衣一定衬得她肌肤如雪,艳若桃花。


    她平常不是个张扬的人,很少穿这样显眼颜色的衣裳,但她穿上,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


    若是凤袍的话。


    再美的嫁衣,也不及万分之一。


    也只有凤袍才配得起她。


    “生哥?”


    男子回神,在一旁坐下,“秾秾、要成亲了。”


    “嗯,与生哥你成亲呀。”


    “秾秾是心甘情愿成婚的吗?”


    今秾觉得今晚的生哥太过于奇怪了,奇怪到她差点以为生哥换了个人,但无暇细想,点点头,“嗯,自然是心甘情愿的,从以前开始,我就为自己预设过以后的生活,我想象中的生活都有生哥的影子,从那时我就知道,我一直在准备着当生哥的新娘子。”


    少女满眼光彩,眼神憧憬而快活,他见过她很多快乐的时候,现在的快乐更多了几丝甜蜜,甚至说完后,凑过来站在他身后,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


    把脸趴在他的肩头上,鼻尖的呼吸与肌肤相连,她轻轻说:“生哥呢?生哥是不是也是心甘情愿娶秾秾,往后预想的生活中只秾秾一人?”


    从少女开口那一刻起。


    男人就浑身发冷,他在发呆,少女问话的时候,他只能本能地僵硬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可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在伪装成另一个人,借他的身份偷来这片刻的温香软玉。


    元抑这辈子没有嫉妒过任何人。


    但他这一刻,嫉妒得发狂,羡慕得发狂。


    有人生而不幸,却拥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有人生来高高在上,却求一人而不得。


    第66章 状元郎大婚这日


    嫁衣至月底的时候,缝制完成,边边角角都绣上了精美的纹路,今秾连同新鞋子一起放在柜子里,等成亲那日穿。


    婚宴要举办的话,府里人手不够,桌椅不够,等等都要往外头借,厨师厨娘打下手的帮厨也都不够,于是又找牙人租借了一批人,就用婚宴前后几日,用完了再归还。


    掌勺的大厨则是找酒楼里借的,很多珍贵的食材点心也是酒楼直接供给,比外头买要方便很多。


    确认好这些,赵氏瑜老汉周氏等人又临时上了几堂培训课,是管家培训的,主要是告知一些官员喜宴基本的来往礼仪,因为从前是乡下普通百姓家,没有什么讲究的,但今次来参加婚宴的可都是朝廷官员,为了不闹笑话,也为了礼节,需要多注意些。


    赵氏周氏等人也很愿意配合,本就紧张两眼一抹黑,现在有人告诉她们要怎么做,总比丢人强。


    赵氏为了四儿子和秾秾的婚事,什么都愿意干,一段时间下来,甚至连步态都讲究了很多,以前走路风风火火跟螃蟹走路似的,这会儿走起路来至少能装上几分,看上去就稳了很多。


    今秾看他们一个个比自己成婚还紧张,就告诉他们不打紧的,不过是一场婚宴,能来参加婚宴的就当是朋友,不必紧张,真看不上你的,人家也不会来参加婚礼。


    “喜宴是因喜而办的,若过于拘谨反而不美。”


    赵氏笑笑说:“秾秾说得对,娘可高兴了,一点儿也不紧张!”


    时间就这么过着,感觉一眨眼就到了初八这日,婚礼当天!


    状元郎大婚这日——


    刚巧碰上休沐日,满朝文武百官几乎人尽皆至,状元府进进出出,来往宾客皆是有品级的官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权贵人家举办的婚宴。


    管家与瑜大郎夫妇被安排在大门口迎客。


    因新娘子本就住在府上,所以准备从状元府接轿,然后绕着整条街转一圈再回状元府。


    赵氏喜得不行,她早几年就盼着四儿与秾秾成婚,如今四儿不但已经中状元当了官,且还与秾秾在这么好的宅子里成了亲,这简直是再好没有的了。


    她果真把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大人物的拘谨感忘了,满脑子只剩高兴和喜悦,大郎夫妇在外头迎客,她与老伴就在里面。


    早些天,管家给她补课,说碰见什么人要说什么话,言行举止要注意哪些地方,不图讨好旁人,只求在儿子最重要的场合里不给他丢人。


    来参加婚宴的官员有的带着女眷上门,她就负责招待这些女眷,官员权贵的女眷自然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千金,说出来的话,有些她听不懂,她就不问。


    不会不懂装懂,碰见听懂了才笑着说上几句,也没有扭捏胆小不敢说话的感觉,倒让人高看一眼。


    状元郎出身自乡下农家,一双父母都是乡下田野间的普通百姓,所以来的宾客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有素养的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挑剔,找人家不痛快。


    看不上的话,就别来参加人家宴会,既然参加了,假如还是看不上,那就默默闭上嘴巴,忍耐一会儿,等男人们要回家了,再跟着回去便是。


    寻常的官员女眷都是这么想的,男人既然来参加婚宴,就代表着状元未来可期,想结交的意思。又没利益冲突自然没什么好找茬的。


    赵氏刚来这里,没有结仇的,所以她预想的很难看的场面不但没有,而且其乐融融,收获了很多祝福赞美的声音,都是夸她儿子儿媳的,这让她更加高兴了。


    脸上笑容没落下来过。


    瑜老汉是个比老妻静默得多的人,他比老妻更不会与人交际,所以几乎只当一个透明人,官员们在管家仆人的指引下入座后,他就稍微招呼下,与人碰碰杯就行,那些看起来官谱很大的,他不好意思找人说话,只与些面相看着善意些的人举杯。


    这场婚宴,事先管家是有与所有仆人都演练过的,所以即便来的宾客远超出想象,仍然还算比较顺利地举行下来。


    今秾对于外头情况如何不了解,也管不了,她今天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待嫁的新娘,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婢女喜婆帮她化好了妆,换上了嫁衣。


    身边仅两个大哥大嫂家的小丫头陪着,其他人都在外头帮忙。


    瑜生今天被规定迎接新娘子之前,不可以见她,偷见也不行,所以从昨晚起,今秾就没见过生哥。


    陆续地听见外头越来越热闹的声音,今秾紧握着双手,虽说早想好了今日,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其他女子嫁人是什么感觉,但若是生哥的话,她只感觉安心与喜悦,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这些年今秾有时候会做一个很离奇的梦,醒来时别的都忘记了,只记得梦中是一场大火,那种害怕惊慌的感觉,往往要许久才能消散。


    今秾有记忆起,从未经历过大火,她本身也并不畏惧火,所以她猜测有可能是跟她的身世有关系,跟她失去的记忆有关系,因为人也不可能反复做一个从未经历的梦境。


    许是今日要嫁人了,没有娘家人参加的缘故,使今秾生出了些许惆怅。


    正在发呆中,侍女提醒道:“姑娘,吉时快到了,大人快来接您了。”


    今秾连忙把那一缕思绪撇开,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应该高兴些!


    寻常女子嫁人,是要娘家父兄背着出门,不许脚落地,直接上了花轿,有一层意思是希望姑娘嫁人以后的生活娇贵如意,脚不沾地,有人伺候,衣食无忧。


    今秾没有娘家人,本是定了让大哥瑜大郎背她出闺阁的,但不知为何,时辰到了。


    进门的是另一道陌生的气息。


    今秾头顶上盖了红盖头,但她知道进来的人不是大哥瑜大郎。


    瑜大郎稍微矮壮一些,且身上也不可能有这么好闻的沉木香味儿,甚至隐隐带着一股血腥气息,宁静的沉木香与肃杀的血腥气混为一体,形成一股奇异的让人忍不住心颤的味道。


    他身材高大挺拔,背脊宽阔,沉默不言将她从床上背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外面。


    今秾从盖头下的视线,仅看到了他身上穿的衣裳的墨色衣领,高而挺,一丝不苟。


    不知为何,他背着她所过之处,宾客全部噤声,原本热闹的宴会煞时安静下来,连喜娘一路唱喊的吉祥话,似乎都被这人所摄,不敢太过大声,降低了音量。


    今秾一直忍着没开口,她趴在男人的背上,紧张地攥紧了袖子。


    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才忽然开口问:“你……是谁?”


    男人顿了下,说道:“一个过路人。”


    “过路人为何背我出嫁?”


    “因过路人生了一双不该生的眼睛。”


    今秾听不明白……她更不明白瑜大郎去哪里了,为何这个人会来背自己出嫁,他认识自己吗?


    可惜注定得不到答案,因为这个人是个极其沉默极其耐得住的性子,他一步一步地,步伐极其稳健地将她背到花轿前。


    似乎停顿了下,说道:“……姑娘,还欠你一句大婚的祝福。”


    “愿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说完,便将背上的少女放进花轿里,抽身离去时,花轿中的新娘子突然偷偷掀开盖头。


    只来得及看见一张轮廓深刻的侧颜,冷峻而坚毅。


    新娘子进了轿子,于是花轿很快就被抬了起来,今秾隐约听见生哥的声音,似乎是在跟人道谢什么。


    很快迎亲队伍就启程了,绕着一整条街转了一圈,有花童提着一篮子喜糖,跟着花轿一路撒糖撒铜板,让过路人抢喜糖铜板。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路人抢喜糖的声音,道贺声,热闹喜庆得很,今秾却忍不住满脑子都在思索刚才那个人是谁。


    盖头底下昏暗的光线,让她越发对最后一眼看到的那个人印象深刻,几乎是刻在了脑子里。


    那样一张脸,她若是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而且既不认识,为何会背她出嫁?


    甚至于今秾对那个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只觉得这样沉默坚毅的怀抱,她好似也曾感受到过。


    可是翻遍记忆,也未有此人。


    莫非他是她的家人?是她失去的那些记忆里认识的人?她的娘家人找来了?


    今秾想了一大堆可能性,隐隐有些高兴。


    花轿队伍很快就绕回了状元府,为了正好赶上吉时,特意多绕了一圈,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好是吉时,这会儿入府最好。


    只是不知为何,出门前热闹的状元府,这会儿却静悄悄的。瑜生也没多想,以为是宾客都在里头,所以外边没人了,他伸手把秾秾从花轿里抱出来,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意:“秾秾!”


    今秾搂住了他的脖颈,问道:“生哥,刚才那个人是谁?”


    喜娘大声喊道:“新郎迎新娘入府拜堂!”


    这时,异变突生!


    第67章 将军丞相跑去状元府抢亲了!


    丞相不知从何处走来。


    瑜生抱着秾秾踏上大门口的台阶,见他来参加自己的婚宴,心里觉得也许丞相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坏,他虽然收到请帖的时候,一副很吓人的模样,可临了还是来参加自己的婚宴,他深感荣幸和安慰。


    竺情看着状元郎怀中一身大红色嫁衣的新娘子,眸色渐深,他面上是笑着的,吐出的话语慢条斯理却尖酸刻薄:“娇娇岂可配病鼠?”


    “自古郎才女貌,才可堪配,瑜编修虽才能不假,却天生一副病弱身子,怎么好意思娶佳人作媳?你确定你能给她长久的幸福?”


    “我听说,状元郎在中状元之前,没少生病,都是因为未婚妻在照料才好起来,你已经连累她多时,怎么好意思再拖累她一辈子?以秾秾姑娘的性情品貌,值得更好的郎君!”


    瑜生怀里抱着即将成亲的妻子,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他的连先是赤红后又转白,冷冷喝道:“丞相,今日下官大喜日子,不分官职大小,请恕我无礼,若非真心参加喜宴的请立即离开!”


    “状元郎为何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驱赶我走?”


    气急了状元郎新郎官反而冷静下来,今秾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静谧而冷冽,像一把又尖又利的匕首。


    “丞相请回去,下官府上不欢迎你。”


    瑜生已经不在乎对方是不是个丞相是不是权贵,他不能在自己的大喜日子里遭受这样的侮辱,而不作出自己的态度!那样才是真正的懦夫!


    他与秾秾的感情,也无需像丞相这样的人交代!


    丞相却站着不走,非但如此,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真心爱一个女子,应当放她走,让能给她更多幸福的人来照顾她,这才是真的爱她。莫非状元郎只是个自私鬼?明知道自己无法给未婚妻幸福,还要执意娶她,自欺欺人?”


    今秾听得都有些生气了,她撤掉红盖头,怒视丞相。


    “丞相大人,我以往对你印象不错,认为你是个极有修养极有雅量的人,没想到会这样尖酸刻薄,跑到人家的婚宴上捣乱,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莫非丞相没有长一颗人的心肠?”


    竺情看着被他人抱在怀中的待嫁少女,看着她一身娇艳的大红色嫁衣,他的心是温软的,可他的手脚逐渐发冷。


    “你说得对,我的心便是铁石做的,我生来高高在上,我何至于为任何人而伤怀!”


    “那便好。”今秾盖上了红盖头,依偎在瑜生的怀中,“走吧,生哥,莫理闲人。”


    一句闲人,少女冷淡的姿态,将他的心戳入了万丈深渊,冰天雪地。


    竺情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连眉眼唇角都不曾有一丝的表情,可袖袍中的手却紧紧地握住。


    他是不曾被任何人伤过,今日却被一人所伤。


    只一句闲人而已。


    他早知不会属于他,为何今天会来?他早知就算没有瑜生,也有天子。


    天子是不会容许他插足,他为何会暴露自己前来?


    这是用尽他一生智慧也无法解释的愚蠢行为。


    在里面饮酒吃菜的宾客,早在喜娘高呼新郎官新娘入府拜堂的时候,就已经出来观礼,没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幕。


    本来以为远在边疆的钟离将军突然出现在婚宴上,背着新娘子出府就已经很让人震惊了,没想到丞相还拦了婚礼。


    他想干什么?


    他想抢婚?


    他看上了状元郎的未婚妻?只要今日拜了堂他们就是正式的夫妻,丞相这是想干什么?掠夺下官之妻?


    偌大的状元府大门口静得可怕,来参加婚宴的官员宾客甚至没有一个敢私下议论,只是互相瞪着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


    更让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状元府四周突然窜出一伙儿人。


    这伙儿人身穿黑色盔甲,手里都提着剑,马匹上还悬挂着锋利的长枪,他们训练有素,下了马之后分散开来,将状元府团团包围,保证出不去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蝴蝶!


    今秾不知道为什么生哥又停下了,她感觉到周围一片肃杀的气息,忍不住又掀开了盖头。


    这次,就连她也无法淡定!


    此时此刻,现在状元府已经混乱成了一片,赵氏跑到门口,看着自己家府上被这么多气息吓人的大汉围住了,直接吓得晕过去了。


    其他人亦是不能保持淡定。


    包括那些见过世面的来参加婚宴的官员!


    隔壁侍郎府上的夫人惊得话都说不稳了,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人?”


    “怎么又是盔甲,又有剑和长枪,还配了好马……”寻常强盗能做到装备如此精良,训练如此有素吗?


    “而且个个身上都有一股浓厚的血煞之气,一看就是亡命之徒!”


    她身边的侍郎要更有见识一些,叹口气说:“哪里只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是无路可走的匪徒,看似穷凶极恶,其实内里虚得很,这些人怕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收割人头无数。”


    另一个官员突然惊呼出声:“是钟离将军的亲卫黑甲骑兵!相传大兴朝百万之军中,钟离将军的这一支亲卫黑甲骑兵最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黑甲骑兵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钟离家的黑甲骑兵名震天下,在场一片震动,所有人都感觉太荒唐了。


    莫不是在做梦?


    一场小小的状元郎婚礼,先是出现丞相拦亲疑似要抢亲,后又出现名震天下的黑甲骑兵,那将军呢?身为黑甲骑兵的主人,钟离将军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是他的命令吗?


    他也想抢亲?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这支黑甲骑兵百多个人领头的那个大汉,斜斜提起嘴角,一脸邪肆:“除了新娘子,其他人谁入谁死!”


    边上另一人拍了拍他,“头儿,确定将军的心上人是这个姑娘吗?别弄错了?抢错亲就不好了。”


    领头的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上面一副少女静睡图,他看着画像上美丽少女,再看看状元郎怀中有着倾城之色的新娘子。


    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位姑娘,长相气质一模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嘿嘿嘿……”


    在场众人已经看不懂这场婚宴的走向了。


    本以为平平无奇的一个状元郎七品小官的婚宴,现在却莫名其妙发展成了这副样子。


    如果刚才他们没听错的话,他们是特意来抢亲的,有没有经过将军的命令不知道,但抢亲是肯定的,都拿着画像比对了,还亲口说怕抢错亲。


    瑜生作为这场婚宴的男主角,他心中的惊讶复杂无以言表,他只能先把秾秾放下来,虽说这样不好,但门口铺着红毯,也无妨。


    他站在黑甲骑兵头领的面前,冷声说道:“各位是何人?我乃朝廷命官,虽说只是一介七品编修,却不曾犯下任何过错,各位无权围在我的府上,请速速离去,否则在下便要向陛下讨个公道!”


    竺情哂笑,他也没想到钟离隐的黑甲骑兵会出现在这里,是他的意思吗?可是他的个性,就算再喜欢极了秾秾,再痛苦应该也做不出抢亲这种事。


    唯有他手下的这群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痞才干得出来。


    这些黑甲骑兵冒着被责罚的风险,也要替主人抢亲,莫非傻大个现在已经相思成疾?


    场面一片混乱,新郎官的话不但吓不走这群兵痞,且更让他们嚣张无忌了,一个个打量他:“小白脸一个,这么一副瘦瘦弱弱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怎么跟我们将军比?”


    “这个姑娘好看是好看,就是眼睛瘸,选男人就应该选将军那样,威猛高大神功盖世的男子汉大丈夫!”


    “别这么说,对未来将军夫人客气点,将军夫人一定是被这个小白脸给迷惑了!”


    “不错,我们将军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病秧子!”


    这些人说着说着,已经开始一口一个将军夫人来称呼今秾了。


    今秾:“……”


    从刚才起,她就很茫然,茫然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些人是来抢她的,只觉得来捣乱。


    现在才琢磨明白,回过味来。


    她脸颊红透了,耳朵也红通通,既是气的也是羞的,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将军大人!这些人好不要脸!


    可她一个讲理面薄的姑娘,跟一群战场里走出来的兵痞子哪里说得通?她一开口,这些人就满脸献媚地喊她将军夫人,完全不顾她在说什么。


    今秾气得差点原地冒烟了。


    这样混乱的场面,却没有一个官员敢站出来说句什么,因为丞相大人他们惹不起,将军他们也惹不起,黑甲骑兵若是发了狂,一刀子砍下来,谁也没命说!


    倒是有个资历比较深的老御史大人,站出来想说些什么,只呵斥了一句,就因为气坏了,直接晕过去。


    晕过去前说:“世风日下,苟颜抢亲,老夫定要向圣上参将军和丞相一本!”


    老御史大人的忧心忡忡在场一些有心的官员也能感受到,将军丞相为抢一个下官的新娘,而做到这个地步,两个大兴朝的定海神针,只因红颜乱了起来,往后大兴还有安宁吗?


    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背地里最想抢亲的是他们的天子陛下!


    黑甲骑兵不让新郎官进府,却允许今秾进府,用他们的话来说,等他们将军来了,就把新娘子从状元府里娶回家!


    谁也不知道远在边塞驻守的将军是如何认识状元郎未婚妻的,更不知道,丞相仅仅见过状元郎未婚妻一次,又是何时生出这种心思的?


    若是传出去,大兴朝两个文武权臣同时看上一个下官的未婚妻,为此做出这样的事情,恐怕……


    红颜祸水啊!


    有个官员越想越慌,赶紧吩咐人去宫里搬皇帝,去把事情禀告给陛下,让皇帝来定夺,否则谁管得了将军和丞相?


    竺情从黑甲骑兵出现后,就已经似隐形人一样,不曾开口说什么做什么,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浅的弧度,看见有人往宫里的方向跑,也没有阻拦。


    只管去,比起他和钟离隐,今日最不好受的恐怕就属他们的天子了!


    天子在宫里一刻都不曾静下心来。


    他批阅奏折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皮子不停地狂跳,心绪乱飞,他的内心分成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要他不管不顾把秾秾抢到宫里来。


    另一个却理智地告诉他,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好结果的,如若秾秾气他恨他,即便将她抢来,给她再多荣华富贵,这辈子她也不会快乐,他更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


    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亲,看着她嫁人……


    天子的心差点撕裂成两半了。


    这时,有人慌慌张张从宫外跑来,“陛下,不好了,有人抢亲!”


    天子眼皮子一跳,“说清楚!”


    “将军、将军丞相跑去状元府抢亲了!”


    天子瞬间站了起来,“他们人在哪里?”


    “将军早先背了新娘子出阁,后来就不见踪影了,丞相出现拦亲,后来将军手下的那一帮黑甲骑兵突然出现,现在已经把状元府团团包围了,还不许任何人进出!”


    “他们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叫状元郎的新娘为将军夫人……已经把王老御史大人给气晕过去了。”


    回禀的下人听见一声脆裂的声响。


    只见天子掌下的案桌已经碎裂成两半,天子的手掌下方隐隐滴着血。


    远处卷来一片片乌云,天色骤变,天仿佛黑沉得要塌下来!


    第68章 天子出手干预


    状元郎的大婚要御史小吴来说,是可以记载进大兴历史的一次惊人事件!


    在这一场婚礼当中,天子的左膀右臂,两大文物权臣,兵马大元帅将军钟离隐和内阁首辅竺家家主竺情都有要夺下臣之妻的嫌疑!


    将军虽然没有亲自抢婚,但他手底下的亲卫黑甲骑兵可是来了上百人,将喜庆洋洋的状元府全部包围了,甚至威胁不许任何人进出,俨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丞相竟然亲自前来,说了一番侮辱新郎官的话,将状元郎贬到尘埃里,这完全不似他的本性,更像是因夺爱而口不择言。


    没有人知道,将军和丞相到底是何时对人家状元郎从乡下来的娇美未婚妻产生了心思,更不知道两人的真正用意,为何黑甲骑兵出现,将军却不见踪影呢?


    状元府气氛紧张诡异的时候,皇宫里终于有了动静。一场婚礼的闹剧最终在天子出手的干预下潦草结束。


    丞相被勒令回府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上朝不许出门不许与他人有来往,还被罚了三年俸禄,停职一个月,闭门思过,罚俸对于丞相来说几乎不痛不痒。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庆幸高兴的意味,只是望了一眼天上,低声叹了口气。


    他知道,之所以罚得这么轻,是因为天子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他和钟离隐,一旦天子下了决定,他和钟离隐能不能有命在都难说。


    可天子当真以为,世间万物都一定掌控在他的手中?


    而状元的婚事也因意外而终止,天子下了旨意安抚,让状元郎等年底或年后再找个好日子成亲,现在不是好时候。


    天子已经下了命令,瑜生能怎么样?


    一场婚礼闹成这样,他和秾秾都没了心情继续下去,满心的疑惑和愤怒。


    宴席解散后,今秾和瑜生已经换了衣裳,穿回平常的衣服,坐在花园里,对着明月发呆。


    今秾蹙着眉,声音很轻:“生哥,你怎么想?”


    瑜生叹了一声,将秾秾揽在怀中,“今日虽礼未成,可在我心中,秾秾早已经是我的妻子。”


    今秾望向他清澈的眉眼,眼睛有些红,“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闹成这样,将军我不认识,丞相我更是只见过一面,他们会这样闹,会不会是因为只是想借着我们的婚礼,闹些什么事?”


    像是向天子宣告造反之类……今秾脑洞大开。


    瑜生本来很烦很气也很惆怅沉重,可听了今秾的话,哭笑不得,“哪有造反大张旗鼓,事先暴露自己的。”


    “也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秾秾不要多想,大不了,我不当这个官了,回乡下当个教书郎,我们在乡下成亲,只是秾秾不要嫌弃我没了官身就好。”


    今秾笑了出来,“嗯,听生哥的,大不了就回乡下去!你教书,我看家!”


    两人都不是什么爱钻牛角尖的性子,纵然发生了这么大事情,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气氛一片安宁和乐。


    而此时此刻皇宫里,却爆发了一长前所未有的暴风雨。


    宫人侍卫全部退守到宫殿外。


    天子召了丞相、将军在里面。


    气氛静得窒息,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两个站着,一个姿态悠然清雅,一个站姿笔挺,脸色冷峻,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天子坐在上首。


    冷冷一笑,“你们两个到现在还不肯从实招来吗?”


    竺情笑着说道:“陛下要微臣说什么?”


    钟离隐仍旧默不吭声。


    上首扔来一个茶盏,竺情笑眯眯地躲开了,钟离隐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茶盏落在他的额头上,啪的一声碎掉了,他额间留下血迹,可他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元抑从来不是傻子,他是极其精明的人,只是天子的身份给予了他不需要用手段就可以达成很多事的便利权势,所以他看起来霸道掩盖了这份精明。


    他冷冷问道:“你们是不是也早已像朕一样,附在瑜生的身上?”


    竺情还准备装傻,身边的傻大个刚才一直不说话,现在却点了头,低沉着嗓音道:“嗯。”


    “有多久了?”


    “大约是去年秋前后。”


    天子看向竺情,“你呢?”


    竺情仰天长叹,知道是躲不过去了,“比阿隐更早些,刚开始只附了一次,见了秾秾,以为是做梦,后来许久才又附过去一次,才意识到不是梦。”


    天子皱眉沉思,白日里的怒气压抑到了顶点,反而冷静下来,“你们回去吧。”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有数,朕现在还不想要了你们的命。”


    出宫路上。


    竺情揽着大个子的肩膀,“你说,他会不会把他的意识收回去,然后我们就一下没命了?”


    钟离隐停顿了下,“不会。”


    他了解天子这个人,就算再残酷,但他心里是有一份底线的,他是一个看似霸道其实很理性的人。


    他不会轻易做出这样决绝到无法收场不留余地的事。


    他想起幼年时的那场怪病,若不是元抑将意识及时附到他身体上,他可能活不到现在。


    所以他和竺情不同,竺情也许有自己的小想法,也不是心甘情愿听从天子的驱使,而他确实心甘情愿让他附上自己的意识,心甘情愿将这条命交给了他?*?。


    他对他人之妻产生了微妙的情感已经背离了他做人的原则,而看上自己心甘情愿效忠的主子爱上的女人,更是不忠,所以钟离隐心情极其沉重,他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轻松。


    瑜生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但他知道是谁写的。


    信上向他解释了黑甲骑兵为什么会擅自来包围状元府只为抢亲,因为他们看到了他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幅画,便觉得那画上女子是他喜欢的女子,所以想替他抢亲,让他早日成亲。


    他向瑜生道歉说明了前后,并表示了祝福。


    当晚,今秾窗前有一个高大的黑影,站了一夜后,落了满身的风霜晨露,至天快亮时才离去。


    今秾这辈子或许也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曾经偷偷喜欢过她,也曾偷偷用着她未婚夫的身体,抱过她,哄她安眠。


    钟离隐带着一帮子被杖责之后仍然生龙活虎的兵痞们离开了京城。


    去往万里之外的边塞驻地。


    一群黑甲骑兵,来时雄炯炯气昂昂,走时一个个垂头丧气,使他们气息消沉的不是因为抢不到亲,而是将军像是放弃了,又严令他们日后不许再干出这样的事,否则滚出军中。


    放弃了喜欢的姑娘,将军不难过,他们都替他难过。


    看样子,将军这辈子想成亲是指望不成了,得孤老边疆了。


    几日来,宫里似乎为了安抚状元郎,赏赐如流水,几乎每日都会派人送来东西。


    荔枝都不知道送了几筐了,布匹御膳甚至金银珠宝都有。


    今秾却不算开心,她做了一个梦,还是那一场熟悉的大火的梦,梦里却突然出现一个场景。


    在那场大火里,她险些被烧死窒息,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有一个高大坚毅的身影冲了进来,将她抱在怀中,为她挡住了火光,抱着她冲出了火场。


    再往后面,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醒来隐隐地颤抖,那个怀抱那个身影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那日背着她成亲的背影与梦里的身影很像……


    生哥说那个人是将军,叫钟离隐。


    天子这日附在了书呆子身上,瑜生刚下了值回到府上,一家人吃过了饭。


    天子见今秾在发呆。


    他走过去,坐在边上,问她为何发呆?今秾抬起脸来,双眼隐隐有些发红。


    天子以为今秾还在为成亲的事伤心,就安慰道:“没事了,以后再办一次。”


    若是跟他办就更好了,天子心情愉快地想到。


    今秾问他:“生哥,为什么那一日我出嫁的时候,是将军大人背我?我与他素未谋面,生哥应该也与他不熟,为何答应他让他背我出阁呢?”


    天子哪里知道为什么?他只好含糊不清地说:“他身份高,才配背你。”


    今秾被逗乐,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公主,嫁的也不是什么丞相王爷,哪里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只当生哥在开玩笑。


    也许是将军路过,一时兴起所以才背她出嫁。


    那日黑甲骑兵干的事,今秾已经听生哥解释过了,是那帮兵痞自己私下干的事,跟将军没有关系,而且他道歉过了。


    今秾开始对钟离隐将军好奇起来。


    她的身世会跟他有关系吗?如若没有关系,为什么梦里那道身影与他这般相像。


    只是若有关系,为何将军也没有认出她,跟她说过什么?


    天子见她又陷入沉思,问她在想什么呢?


    今秾笑着看他,“我在想,宫里的赏赐什么时候停下来,看我都吃圆了一圈儿。”


    天子心里欢喜,可他又不能说,东西就是我送的,秾秾想要什么现在跟我多说些,我明日再叫人送来,只是心里暗暗欢喜得意,面上故作不知。


    还不要脸地夸了自己一句:“因为天子是个大好人。”


    ……


    第69章 拜堂的根本不是他?


    自打状元郎大婚的闹剧之后,朝堂上就一片紧张,所有文武百官私底下都在猜测这场闹剧的背后,因为他们很担心丞相将军不和,会闹起来。


    若是丞相看上了状元郎的未婚妻,说句难听的,他位高权重抢下臣之妻虽然难听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多被御史弹劾一下,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但若是将军也同时看上,两人争抢起来,就怕不利于朝廷团结和稳定。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段时日,他们也看出来天子似乎真的非常重视状元郎,在闹剧之后,为了补偿状元郎,天天赏赐如流水,如果天子不宠爱状元郎的话,丞相要做什么都可以,但若是天子表明这样的态度,丞相就该收手了,否则闹起来,只会有损君臣的颜面。


    众臣很想知道其中的内情,也想知道丞相的态度。


    却不知为何,之后丞相没有再提起过此事,仿佛没发生过一样,也不曾对此做出任何解释,御史对他在婚宴上所作的一切弹劾,他也都笑着接下,不曾辩解。


    这事儿仿佛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留下一堆未解之谜。


    瑜生每日去翰林院当值的时候,都会碰到同僚们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他总是微微笑着,不对此做出任何解答和态度,就算上峰委婉问起,他也只摇头说不知道。


    这件事被天下第一楼写进秘闻版里,一时间传遍天下,成为一桩超级大八卦,连远在云州府的郭梨都知道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郭梨要嫁人,今秾想去参加好姐妹的婚礼,正好赵氏等人在京城待得不自在想回老家过年,于是瑜生提前请了假期,一家子回了云州府。


    今秾在郭梨待嫁的闺房里,陪她一块坐着,她画好了妆容,让喜婆等人出去,握住今秾的手,问她事情始末。


    对于郭梨这样的小姑娘来说,这种恩怨情仇远比朝堂政事来得有吸引力多了,何况是事关位高权重的将军丞相,还发生在自家密友的身上。


    今秾摇头叹气,“只知那日是闹了一场,但具体为何其实我与生哥也不明白。”


    郭梨嘟着嘴,“我以为丞相将军都看上你了呢,若不是看上你,为何敢做出这样的事情,那种大人物自然有大人物的面子,秾秾你真的不认识他们吗?”


    今秾摇头,“不认识。”


    郭梨坏笑着说:“听说丞相大人出身世家,年轻俊美,还是个单身汉,嫁他其实也不错,你以后就是竺家的主母了,这辈子荣华富贵,多好呢。还有将军也不错,他虽然驻守边疆,可是钟离家也是大兴赫赫有名的家族,况且他家人丁简单,嫁过去后就自己当家做主,别看人家不如竺家起眼,但他这么多年征战沙场,肯定攒下不少战利品,到时候就全部成了秾秾你的了……”


    今秾看她越说越没边儿,幻想个没完,连忙捂住她的嘴,“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好好当你的新娘子吧!”


    哪个姑娘家不幻想这种话本子上的故事?还是发生在亲近好友的身上,郭梨只要一想起,就觉得激动不已,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


    “都怪你,匆匆就结婚,害我赶不及过去!”


    今秾:“下回成婚就提前通知你好不好呀?”


    “行!不过你下回啥时候再成亲?”


    今秾摇摇头,“不知道还没跟生哥商量好,若要成亲的话,其实现在回了云州府是可以办的,只是我们都在京城,匆忙回来没有准备,二来生哥一直想给我一场盛大的婚礼,所以还在商量中……”


    郭梨点点头,两人又陆续说了各自的事情,直到新郎来接走新娘,又一道去了新郎家参加喜宴。


    郭梨的夫君也算年轻有为,去年乡试擦着尾巴考上了,如今也是一名举人,虽然会试未中,也是前途可期。


    家中不如何富贵,但婚宴办得还算隆重,今秾吃完喜宴跟着生哥回了家中,赵氏等人回了家,在家里干活。


    叹气说:“在京城里虽然住着大宅子,里外有仆人伺候,感觉还是不太自在,没有在家里这破屋子中住着舒坦。”


    周氏也笑道:“许久不干活儿,不说是娘,就是我浑身骨头都发酸,感觉不习惯。”


    只有几个小辈小孩子才觉得京城的生活好,什么都有得吃,尤其是吃肉吃糖吃了个过瘾,回乡下有什么好的?


    天冷还没炭火。


    好在这次回来,今秾带了半马车的炭,足够烧很久了。


    过年夜这日,一家人守岁守到了半夜,放了鞭炮才灭了灯,各自回屋睡觉。


    今秾拉着生哥的手,他俩没睡,坐在今秾的屋子里说话。


    她说起郭梨的婚礼,有些羡慕也有些惆怅,“婚礼虽小,但若有亲朋好友参加,若成亲的双方都真情实意,其实就够了。”


    瑜生点点头,他清澈的双眸凝视少女的眼睛,“秾秾……”又叹了口气,“秾秾是不是觉得遗憾?”


    “不如我们干脆在家中成亲?反正爹娘大哥他们都在,我再把郭兄他们请来,热热闹闹也办一场。”


    瑜生请的假期加上年假,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足够办一场婚礼了。


    今秾眼睛一亮,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他们先前一直在犹豫,就是因为觉得婚宴上闹了一场,自己还搞不清缘由,加上天子为了平息时间发了话,所以就一直没有再办。


    现下已经过了年,在老家办婚宴其实也是可以的,还少了京城那些纷纷扰扰,不用担心丞相再出来搅局,何乐而不为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像老鼠偷了蜜一样甜蜜。


    瑜生怀着这样甜蜜期待的心情睡着了,梦里全是他和秾秾的婚礼,他准备明日就找娘商量筹办。


    过了几日,天子来到书呆子的身上,也从书呆子的部分记忆和他与秾秾的交谈中得知他们正在筹办婚礼,准备低调地在家中完婚。


    天子:“……”


    皇宫里的杯盏摆件又碎了不少。


    他是曾为了拖延平息,敷衍随口说年后或之后再办,没想到书呆子这么听话,直接过完年就准备在老家办婚事,娶秾秾了。


    他远在京城,即便真想插手也无法插手了,这招釜底抽薪他是真服了书呆子!平时不声不响,这时候倒是机灵了。


    天子试图召唤书呆子的意识,但从来没有动静,他又给那缕意识灌输命令,但似乎也没有得到回应,看书呆子每日傻乐,就知道他完全隔绝了他的意识。


    天子这个年过得是真“闷闷不乐”,烦躁不已了。


    赵氏也想给儿子办婚事,儿子让她尽快准备,她风风火火就操办起来了,把自家亲朋好友都请了,食材买了,叫了十里八村最会做宴席菜的来掌勺,流水席准备开个三天三夜!


    乡下里办得再隆重,花销都不如京城里的十分之一,所以赵氏见过了那般的大场面,心气也高起来,买什么都买能买到的最好的,花起钱来毫不手软,力图不让自己儿子这个好歹也当上京官的丢面子。


    日子是乡下小道观里的大师批的,成婚当日,跟在京城那场一样,今秾从自家出门,在村里绕了一圈又回来。


    瑜生骑着家里那匹骏马接的秾秾,八抬大轿是从县城里雇来的专门给人办婚事的队伍,城里大户嫁千金都用,他将秾秾从轿子里抱下来,在耳边欢喜地说:“秾秾……”


    今秾在红盖头里搂住了他的脖子,也是满心欢喜甜蜜。


    两人进了院子,进了堂屋,赵氏瑜老汉就坐在堂屋的首座之上,等着两个新婚小辈见礼。


    喜娘喊道:“一拜天地……”


    红盖头下,转身准备拜天地的今秾没有发现身边的人脚步迟钝了一下,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然后才恢复正常。


    他们二人朝天地拜下,动作一丝不苟,绝不含糊,甚至带着一份虔诚,将礼行得很到位。


    “二拜高堂……”


    又转身拜了父母高堂,赵氏瑜老汉两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好。


    “夫妻对拜……”


    一些围观的小孩儿这时候起哄起来:“夫妻对拜夫妻对拜!”


    今秾满心的羞涩,也满心的欢喜,她娇羞地拜了下去。她对面那人,激动得藏在红袖中的手攥紧了。


    他也虔诚地拜了下去,甚至因为停留的时间过长,被喜娘打趣了一声:“新郎官太激动了,都舍不得起来呢。”


    “看来会是恩爱的一对。”


    新郎官耳朵发红,眼睛发亮地看着对面盖着红盖头的少女,他的“妻子”。


    随后夫妻回到新房。


    因为家中地方不大,流水席摆在院子和院子外,除了村民之外,还有云州府金诚县一些大户乡绅富户也来参加,酒桌从瑜家院子一直摆到外面很长的队伍。


    今秾被扶着在床上坐下,乡下办婚事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也没有那么多人盯着,进了洞房,新郎就可以挑开新娘子的盖头,不必等到酒席过后新郎回来。


    何况“新郎”也没有想那么多。


    他站在床前,在这个简陋的新房里,顶着身前乖巧地等着他掀盖头的新娘子,心中忽而浮现出一种庆幸,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连日来得知他们要成婚的焦躁顿时消散一空,今后纵使她名义上是别人的妻子,可与她拜堂成亲行天地之礼的是他!


    只要一想起这个,他就激动得难以自制。


    “生哥?”


    他站在身前发呆没有动静,得了今秾提醒,连忙将她盖头掀起,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久久对望。


    今秾笑了出来,“生哥饿吗?”


    天子摇摇头,“秾秾肯定饿了。”他是知道的,新娘子这一天力成之前都有不吃东西的规定。


    于是走到桌前,把桌上摆着的瓜果点心拿了过来,“秾秾吃点垫肚子。”


    两人吃了点东西,天子把剩余的东西重新拿回桌子上,看见了摆在一旁的酒壶和酒杯。


    他想起什么,耳尖发热,心间也发热发痒。


    他犹豫了下,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回身时,哑声说道:“秾秾,喝合卺酒可好?”


    合卺酒虽然礼成之后便可以喝,但大多数是在洞房之前喝的,也就是要等到新郎官应付完前面的酒席,再回来的时候与新娘子喝的。


    但天子担心错过这样的机会,也许下一刻他就回去了,所以就急着想和今秾交杯。


    今秾只当是生哥紧张急切,倒也不拒绝。


    她羞着脸接过另一杯酒,两人在床前坐下,伸出拿着酒杯的那只手互相缠绕,互相看对方一眼,然后喝下了那杯酒。


    心脏在快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下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元抑从出生起,从未感觉到如此紧张的时刻,他的喉咙发紧发痒,心头的热火随着一杯特殊的酒下肚而上升到了丁点。


    他分明不是不善酒力的人,却在饮下交杯酒的时候,耳尖和脸都发热起来。


    今秾也感觉害羞,但欢喜占了更多,她主动握住了生哥的手,握得紧紧的,下一刻大掌将她的手反握在自己掌心里,他的掌心热得烫人。


    男人沙哑着嗓音,竟亮晶晶地看着她,对着她漂亮的眸子含笑着说:“堂拜了合卺酒喝了,秾秾该叫我什么?”


    他看似从容,实则紧张得心快跳出嗓门了,这是他梦中都不敢梦的场景,他从未想过,却也渴望着能有一日听到从秾秾口中,叫出那一句撩人的亲昵的称呼。


    今秾愣了下,下一秒意识到他在央求什么,害羞地眨眨眼,“夫君……”


    嗓音又软又柔,像是秋日里的梨汁熬成的糖,清润解渴,直甜到心里去。


    男人眼睛更亮了,他甚至忍不住激动地将她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覆她娇柔的背上的指尖轻轻发颤。


    “娘子……”


    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回应了一声,随后又像是不满足般,连着唤了好几声。


    两人抱了许久,直到外面开始喊人,起哄叫新郎官出来敬酒,元抑才不得不黑着脸放开自己的“娘子”。


    他出门前,眼睛深沉地注视着今秾,想把她今日“嫁”给自己的模样刻入脑海里,他日哪怕得不到她,有了今日,也足以宽慰。


    那样的眼神充斥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浓重的爱意,有喜悦、有庆幸……还有很多今秾不解的情绪,像一汪最深沉的星海,浩瀚深沉而不知底,她忽然感觉有一丝难受。


    在奇怪的感觉涌上来前,男人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喝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天子果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走到窗前,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这时候,他们该洞房了吧?


    他特意在书呆子回来之前灌了很多很多的酒,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当然是有用的,天子是在醉了的时候回来的,等瑜生醒时,天已经亮了,他错过了和秾秾最重要的人生时刻,只感觉迷茫难受得很!


    他怎么会这么糊涂!


    瑜生愧疚地握着娇妻的手,“秾秾,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把自己灌醉了的。”


    事实上,瑜生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他甚至没有了成亲当日的很多记忆。


    他是怎么和秾秾拜堂的,怎么喝交杯酒的一概不知。


    这让过往很多时候的蹊跷都浮现上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


    听说有的人脑子有病,天生比别人多了一道魂,平日里看起来无恙,其实内里有两道魂,有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会不会他也生了这种病,所以有时候记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


    他犹豫了很久,觉得和秾秾既然成亲了,就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不该有秘密隐瞒,还是这样可怕的病症,为防止某一日无意伤到妻子。


    他跟今秾坦白为难道:“秾秾……我可能。”


    今秾含笑问:“你怎么了?”


    “我可能有病。”瑜生将自己过往很多次记不住自己干了什么事的事情举例给今秾听。


    “以前我都以为自己喝醉了或者是错觉,但昨日跟秾秾的婚礼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我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还把这些事通通忘光了,我怎么舍得忘记呢?怎么舍得马马虎虎呢?”


    他难过地说:“秾秾,我可能真的生了那种别人说的多了一道魂的病。”


    他现在甚至不敢跟秾秾洞房了,他如若脑子里有病,体内藏了一个未知的人格,那人如果伤害秾秾怎么办?他该怎么负责起秾秾一生的幸福?


    瑜生难受极了,甚至还后悔跟今秾成亲了,他没有把握给今秾幸福,没有把握自己是完全安全的,他连掌控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能娶她给她幸福呢?


    今秾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过往很多时候,她也觉得生哥不像生哥,有时候像变了一个人。


    还有昨日跟她拜堂成亲,回新房喝合卺酒的时候,那时的生哥显得很激动,很热切,侵略性也比平常要强,她以为生哥因为大婚才这样激动。


    会不会像是生哥说的那样,昨日拜堂的根本不是他?


    今秾想起他出房门前,那深沉的不舍的眼神。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抱住了瑜生,“没关系的不要怕,若是真的,等他哪日再出现我试探一番。”


    今秾以往觉得不对劲儿的时候都没有深想,因为她对生哥太熟悉了,不觉得他有问题,何况这种罕见的病症。


    现在却感觉自己太马虎大意了,往这个方向想,过去很多次其实都不太对劲儿,她时常发出生哥今日不一样,生哥好似变了等等这种感叹,却又下意识地给他找借口,找不寻常的理由。


    第70章 他不是生哥。


    得知自己得了多魂症后,瑜生很是难过慌乱了一阵子,幸好秾秾没有嫌弃他没有害怕他,还好生安慰了他。


    瑜生想起在府城的时候,有一回,他下学了去接秾秾回家,第二日再想起前一晚的记忆,却发现自己虽然隐约记得大致,却发现记忆中那个晚上的自己异常英勇得不像自己。


    他当时还以为自己兴许超常发挥,也兴许睡了一晚上糊涂了,现在想起来,那晚的人应该就是他身体里多出来的那缕“魂”。


    瑜生却松了一口气,因为从那一晚的表现来看,这个魂对秾秾是没有恶意的,甚至会紧张她保护她,这至少可以保证在他出现的时候,不会对秾秾造成什么伤害。


    而他也是最怕那个未知的人格伤害秾秾。


    成完婚不久,新婚的夫妇小两口就得上京了,蔡家近来生意重心挪到江南,没有北上的商队,他们就另外找了个商队跟着,来回京城的路走了好几回,素来平顺,两人也没有多想高高兴兴上路。谁料到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遭遇了劫匪,连同商队在内二三十号人都被绑上山。


    瑜生拿出自己的官牌,说自己的朝廷命官也无济于事,若是绑到了当朝丞相他们还会忌惮一点,不过一个七品小官,死了就死了朝廷还能为他发兵剿匪不成?


    这个举动反倒让劫匪注意到了他,然后看到了他身边貌美如花肌肤莹莹如玉的小娘子。


    劫匪头子要把貌美小娘子抓去当自己的七号压寨夫人,听说前头六个压寨夫人都是抢来的良家女子,全都死于折磨之下。


    瑜生苍白了脸,牢牢将秾秾护在怀里,死也不撒手,他梗着脖子说:“你们若是敢动我娘子一根手指头!我就杀、杀了你们!”


    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的书呆子,生得清清瘦瘦文文弱弱的,这话说出来,让在场土匪笑成了一片。


    “就凭你这个小白脸?”土匪头子轻蔑地看他一眼,拍拍手命人把今秾绑上去。


    今秾和生哥紧紧依偎在一起,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武功而且身上被捆了绳子,无法逃跑,周围至少几十上百号拿着刀的土匪,拿什么抵抗?


    两人心下一片绝望,今秾定了定神,告诉生哥不要慌,“没事的,没事的……”


    然而也只能说这么一句,到底要如何才能没事,她也不知道。


    几个土匪过来,强行要把今秾拉上去,瑜生死抱着不撒手,俨然一副要动她就从他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其余被一起劫来的人忍不住红了眼睛,害怕之余心下发酸。


    当土匪的各个大鱼大肉身体强壮,几个大汉一起发力,还是把小两口分开了,瑜生被狠狠踹到一边,今秾红着眼睛,她看见生哥嘴角都流了血。


    瑜生爬了起来,突然朝架着今秾的那个土匪冲过去,狠狠地咬了他手臂一口,甚至撕下一块皮肉下来。


    土匪疼得嗷嗷叫,瑜生连忙把秾秾带到一边紧紧抱住,那个土匪快气疯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拿着刀就要对着瑜生两人砍杀,被土匪头子阻止了。


    “莫伤了我的小娘子。”


    今秾没有看过生哥这副样子,眼睛赤红,冲过来的那一瞬间甚至带着不曾有的狠戾,像一只被逼急了狼崽子。


    今秾甚至差点以为是生哥说的那个魂出来了,但与他说了两句,才知道不是,人还是生哥。只是逼急了,他也会咬人的。今秾不怀疑他说的,若是他们伤了她,他会杀人这样的话。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很快就又被分开,他们被送往牢房关押,瑜生刚才咬的土匪虽然畏惧于头子的威严不敢杀人,但他还是拿起鞭子,把被绑起来的瑜生抽打了一顿。


    今秾甚至不敢看,却强迫自己睁眼看,她想冲过去,但抓住自己的人将她抓得牢牢的,土匪头子也乐于给个下马威,让貌美小娘子看看她那个没用的夫君,好心甘情愿向自己投怀送抱。


    今秾唯一庆幸的是,似乎准备拿瑜生来威胁他,所以这些人也没准备杀人,抽了一二十鞭子就停手了。


    饶是如此,瑜生也是鲜血淋漓,这些土匪下手的力道如此之重,让今秾眼泪掉个不停。


    好在土匪窝人不少,房子不够用,所有人都关押在一间大柴房里,没有分开关。


    今秾摸着黑,撕下自己的一块衣服布料,给生哥擦拭伤口,可她没有药,土匪也不会大发善心打了人还帮他抓药,只能草草处理了。


    当夜瑜生就发起了高烧,烫得几乎能滚鸡蛋。


    今秾抱着昏迷发烧中的生哥,双眼红通通,脸色苍白疲乏,她内心是绝望但却有一丝坚韧,她拍门找看门的土匪要治伤退烧的药,土匪当然不可能给,哪怕宅子里确实有一位掳来的赤脚大夫平日为土匪们看病。


    今秾退而求其次,请他们送来一坛烈酒,她把头磕在地上,磕得额头都出了血,外面看门的土匪听见动静才开门进来。


    今秾肤白貌美,一双眼睛哭成红通通的样子,满是哀求地看着他,那个土匪就心软了,让她等着,随后送来了一坛子平常喝的酒水。


    土匪喝的酒都是劣等酒,自然比不得好酒浓度高,但确实今秾唯一的指望了。


    她将生哥抱在怀里,拿干净的衣服碎块沾了酒水,仔细地给他擦拭发烫的皮肤,从脸到脖子耳后胸口等等但凡能擦的地方都擦过去。


    一遍不行就多擦一遍。


    身边那些人大都睡不着,有的在担忧自己的处境,有的见今秾这副样子也替她难过,有个大娘走过来,说:“你也别太着急了,兴许明日官府就派兵来剿匪了。”


    这话无异于一个落水的人希望有个浮木飘过来那样的奢望。


    今秾摇头不说话,继续擦拭着。


    一屋子酒水的味道,不断有人哭泣。


    大娘叹了口气,她这夫君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发高热没有药熬不了两三天。


    今秾一遍遍地给他擦身子,一遍遍地呼唤生哥的名字,可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挣扎,又醒不过来。


    偶尔因身上的伤虚弱地呻。吟出声,也会像说梦话那样唤一声秾秾,今秾就连忙应声,但是没有得来回应。


    夜半的时候,今秾还不曾合眼休息,她抱着高热的生哥,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一坛子酒已经被她擦完了挥发干净了,她不言不语,就那样抱着生哥不撒手不动弹不说话。


    旁人也不敢去打搅她。


    就在这时,瑜生突然眼皮子颤动,挣扎着醒过来。


    眸色带着嫌弃怒火,因为天子一到书呆子身上就发现了,这书呆子又病了!还病得很严重,浑身痛得要命。


    他思及上回书呆子病后昏迷着,他到书呆子身上来替他活受罪,就满心的嫌弃愤怒。


    但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就看到了一双绝望麻木的眼睛。


    少女应是哭了很久,哪怕半夜了眼睛还是红肿,那双存于脑海里总是带着柔软笑意的眸子,染上了绝望和痛苦。


    他愣了愣,下意识伸手摸她的脸,想替她擦擦眼角的泪痕,一颗心仿佛撕裂开来一样刺痛,怒火一阵一阵地往上窜,他不知道是谁伤害了秾秾,不知道是谁让她露出这样绝望痛苦的眼神,但他一定会把那个人剁碎了喂狗!


    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男人眼里情绪复杂,心疼着急愤怒戾气一闪而过。


    今秾见他醒来,喜极而泣,将他抱在怀里,脸颊蹭着他的脸,一颗泪落在了男人的嘴里,他舔了舔,酸涩的咸咸的,恰如他的心。


    “生哥……我好怕。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你身上的伤口没有药抹,今天又跟土匪斗了一场,心力交瘁还受了伤,没有药怎么好……”少女的哭泣中,三言两语,元抑便了解了情况。


    再环视周围,这是一间关人的柴房,一张张愁苦的脸,显然都是和今秾他们一起被土匪绑来的。


    他心下越发愤怒,恨不得把土匪窝掀了,再把当地的官员抓去问罪,这么大的一个土匪窝竟然不闻不问,任由他们到处劫掠作恶?


    今秾哭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不对。


    她的生哥虽然也像平常那样安慰她关心她,看她的眸子满是爱意和疼惜,但是说话口气,眼神都不太像生哥。


    若是生哥的话,醒来第一时间除了关心她之外,一定会说上两句自责的话,自责自己没用,没有保护好她,也没有保护好自己,让自己受伤生病连累秾秾担心。


    他是这样柔软的细心的性子,而眼前的生哥,却浑身充斥着暴怒的戾气,像一只压抑着愤怒的雄狮,正准备把猎物撕碎。


    她抱着生哥的指尖颤动了下,想起生哥说的那个多出来的一缕魂。


    她压下慌乱,叫了一声:“生哥?”


    男人回过神,“嗯?”


    他挣扎了下,觉得被心上人抱在怀里很不习惯,很弱气,于是就坐直了身体,同她一样靠在墙上,背上的伤碰到了墙面,他疼得抽气一声。


    今秾握着他的大手,将他的脸扭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眼睛,轻轻问:“你是生哥吗?”


    男人身体僵硬,少女眸光清亮,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能够透过书呆子的皮肉看到隐藏在这幅身体里的他。


    但元抑下意识否认,不敢让少女知道,不敢让她知道他曾日日夜夜借着书呆子的身体窥探她,曾借书呆子的身体与她拜堂成亲喝交杯酒。


    他像是隐藏在黑暗中一个卑劣的偷窃者。


    元抑回避了那双眼睛,笑着说:“我当然是瑜生,秾秾。”


    男人开口回应的这一瞬间,今秾就已经断定了,他不是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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