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总之她这个用来练手的香囊绣好后,萧知云便随意放在一旁没再管了,然后就不见了。
然后再过几天,就出现在了伶舟行的身上。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捡的,又是怎么想的。
萧知云扯了扯嘴角,放下手中在绣的枕头,拎起他腰间熟悉的香囊左右晃了两下……不是嫌弃她绣的鸭子,不是,是兔子很丑么。
她曲腿在靠窗的坐榻上,秋日的阳光洒在后脑勺上,暖洋洋的。日子过得安逸又清闲,想着若是不在宫里,就一直在南边呆着也不错。
而且还有眼前这位,时不时惹她情绪激动一二,人也不会太过于死气沉沉。
譬如此时,伶舟行就无情地把她的手拍开,很是冷漠地道:“以后若是别人问起,就都知道你的手艺很差劲了。”
萧知云(目瞪口呆):这这这说的是什么话啊?!原来怀的还是这个心思?
虽然她的女红确实很差劲,但是都多久没绣了。况且她学得很快的,现在给爹爹绣的枕头就很好看啊。
“妾又没说要送给陛下,也没逼着,是陛下自己戴上的!”萧知云愤恨不平道,说着便伸着爪子想去解他腰间的香囊。
这个“送”字明显有些戳人心窝了,伶舟行皱了皱眉,不甚高兴地后退几步,他太了解她了。
果然,萧知云是懒得下榻的,挥了两下手发现太远够不到他了,气愤地偏过头去,就此作罢。
表情难看得很,脸颊也气得鼓鼓的,伶舟行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萧知云白他一眼,一会儿臭脸一会儿又笑的,真的很有病。她干脆勾勾手,阴森森地咬牙道:“……陛下干嘛站那么远,近些说话啊。”
伶舟行没动,稍微敛了敛笑意,理直气壮地摊手道:“朕送你了东西,不该收到回礼么?”
宫里的金银玉器,分明是她自己去拿来用的,哪里是他送的。唯一一件,萧知云把脖子上挂着的佛珠扯出来,使了点劲。算了,扯不下来,还勒得疼。
但就算要回礼也不能回这个吧。这个兔子香囊太扎眼了,戴在他身上过于奇怪,非常非常地不适合。
她便小声反驳道:“妾也没说要回这个礼。”
好吧,她承认确实不太好看,刚回忆针法的时候经常绣错,拆了好几回线,图样最后也歪七扭八的,兔子格外瘦得像只老鼠……说是她送的会觉得有点丢脸。
“那你再绣一个拿来和朕换。”
被压榨的绣娘义愤填膺:“……强盗!”
伶舟行危险地眯了眯眼,压低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糟糕一时太嘴快了,萧知云尴尬地捂住了唇,假装忙碌地挠挠鬓角的碎发,干笑两声迅速认错,谄媚问道:“陛下想要什么样子的?”
伶舟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朕要鸳鸯。”
“妾不会,”萧知云很是诚恳地否决了他,而后建议道,“陛下想要可以回宫后让内务府送来,每天都不重样的鸳鸯香囊。”
伶舟行倒不觉得什么。其实随便什么都好,内务府再好的也没意思,他就只想要她亲手绣的。她那话本子里,不就有妻子送鸳鸯香囊给丈夫的情节么。
不过硬叫她绣鸳鸯,最后也肯定是两只鸭子。伶舟行看着她头上的海棠花簪子,很好说话地随意道:“那就要花吧。”
“妾也……”不会绣花,但萧知云抬眸对上他略带胁迫的眼神,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马上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是,好的好的,妾明白了。”
伶舟行满意地轻哼一声,明晃晃地威胁道:“你一日不绣好,朕也没有别的香囊傍身,就只能戴着这个整日在外了。”
萧知云在心底呵呵笑了两声,心想反正他也不过整日在府里躺着,能带出去给谁看。
她还要先给爹爹绣枕头呢,多辛苦啊,绣完了还准备再休息休息,就让伶舟行好生等上个一两年吧,催也没用。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伶舟行忽然勾唇道:“……还有一事暂未解决,朕要出一趟远门。”
萧知云抬头愣愣地看向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竟然是“出远门”……他们要分开了?去哪里,要去多久,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为什么不带上她一起去。
她微张了张唇,却是坐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伶舟行看她迷茫的表情,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也觉得不是很好笑,不逗她了。
他很是无奈地上前,搓了搓萧知云脸上的软肉,揉得她皱起了眉,好生叮嘱道:“出门记得戴着帷帽。”
“噢。”
“薛安和南阳王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朕已安排好了人护着你。”
“……噢。”她又僵硬地点了点头。
感受到心一瞬的刺痛,奇奇怪怪的。分明不是什么大事,伶舟行拧着眉,撩开她的头发,俯身吻了吻额心,沉声保证道:“最迟不过五日就会回来了。”
……才五日,那这算什么远门。
萧知云顿时松了口气。
她拍拍胸口,也不早点说,差点就被吓到了。可就算真的出远门又如何,她现在怎么突然如此别扭了。
伶舟行这才哑然失笑道:“等朕回来了,就启程去清河。”
萧知云什么也没说,闷闷地挂在他腰间不肯松手。
翌日萧知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她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滚了两圈,还是爬不起来,习惯性得埋着脑袋唤他。
以往伶舟行就会闻声过来,然后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抱着。没睡醒的时候最为迷糊,反应也很迟钝,可以随便捏捏都不会生气。
来的却不是他,是早就听命候着的侍女。
噢,萧知云偏着脑袋皱了皱眉。她想起来了,伶舟行说了要出一趟远门。
这时她才意识到,进宫之后,除了她去行宫的那段时间外,他们几乎整日都呆在一处。甚至在睡在养心殿的时间,都要比在云意殿还要久。
本来感觉还好的。
吃了饭后不过就是晒晒太阳,再绣绣给爹爹的枕头。但每次回头都不见人,竟然莫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萧知云郁闷地抱着被褥坐在榻上,难得地失眠了。这是
第2回 了,上一回是伶舟行发疯半夜亲人,然后又自己生闷气走了后。
太奇怪了。明明就只是五天而已,掰着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况且现在只剩下四天了。
她在行宫的时候分明过的也挺好的。
房间内留着的一盏油灯,将她的影子在墙边映得很大。萧知云吸吸鼻子,突然心里一酸有点想哭,又马上忍住了。
不行,她每次哭伶舟行都能感受到。若是被他知道她夜里这么想着他,还睡不着,之后肯定会得意地笑话她的。
萧知云抱着被子迅速躺下了。
又翻了个身。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又猛地坐了起来,将油灯拨亮些。
哼哼,如果她能在伶舟行回来之前就把香囊绣好的话,再一神气地摆出来给他,说不定会感动成什么样呢。
如此想着,她便马上下床打开柜子,翻出了新的料子,用绷子固定好。
她真是疯了,大半夜的不睡觉,还专门爬起来绣花……算了反正也没人知道。萧知云揉揉眼睛,绣些什么好呢?伶舟行想要花,但她连月季都不会。
想了半天,她便只勾了朵最普通的小花。别人都是什么牡丹啊,荷花啊,她朴素的大头小花就显得很特别嘛。
然后又觉得太过于单调,额外在旁边多勾上一朵云。
小云陪着小花。萧知云举起绷子来,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勾勒的图样,嘿嘿笑了两声,很是素雅嘛。
等她绣完后,一定会很好看的。
这几日陛下不在,娘娘起得都格外晚些,人瞧上去也不像是休息好的样子,有些憔悴。侍女暗自记下,只要与萧知云有关,都会事无大小地悉数报去给陛下。
她小心地为她梳着头,娘娘道今日要出门,便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萧知云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赶工了好几日,她的香囊绣得也差不多了,就差个好看的流苏坠子。但手边几种颜色的股线看着都不大相配,今日她决定上街去挑一挑。
虽然有点累累的,但一想到伶舟行届时惊讶的神情,还是不要太爽,一下就又有动力了。
萧知云戴上帷幔,由侍女扶着上了马车。
她的左眼皮跳个不停,萧知云抬手揉了揉眼睛,看来真是要好好休息了。不然等会儿回去后,再睡个回笼觉吧。
算上日子,明日伶舟行就要回来了。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萧知云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头面铺今日人往来众多,便让侍卫在外头等着她,只带了一名侍女,就不多进去惹人注意了。
香囊打底的料子选的是拂紫绵的,萧知云捏着剪下的一小块布料,挨个比着合适的股线。
她衣着华贵,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掌柜的迎上前笑着问道:“贵客是要打流苏坠子用?”
萧知云点点头。
这紫色的线可是要贵上许多,有时候紧缺,最普通的股线都能卖出高价。掌柜的笑着迎她进了里间休息:“贵客在此等候一二,小的待会儿将店里的合适的紫色股线都拿来,贵客再慢慢*挑。”
“好。”外头人多,她戴着帷帽,也确实不大方便。
不多时,便有店小二垂着头端着一列排开的紫色股线进来。萧知云刚准备摘下帷帽仔细看看,忽而便觉得眼前寒光一现,一把匕首从托盘底抽出,店小二瞬间抬头露出凶狠的表情来。
他的动作极快,萧知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反着光匕首便停在了她的颈前,甚至割断了一截白色的帷幔。
顿时呼吸一滞。
紫色的股线纷纷滚落在地,缠绕相交得乱七八糟。
而她身旁的侍女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另一人捂住口鼻,胸口被利刃捅穿。萧知云听到利刃再拔出的声音,侍女瞪大了眼睛便倒了下去。
涌出的鲜血淌到了萧知云的脚边,她的长睫轻颤,手中的布料也落了地,落在了血滩边,染了半边红。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后那人的剑便抵在了她的后腰上。萧知云不敢再动。
“娘娘可千万不要乱动了,不然,本王也不能保证手下人的手稳不稳。”南阳王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因着断臂,右手袖子只能空荡荡地,垂在身侧,表情狰狞地很是骇人。
“可真是让本王好等啊,若是娘娘一直乖乖呆在府中,本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有机会下手。”
也不枉费他在宅院外安排了不少人手来监视他们,一有萧知云独自出门的消息,便能迅速去通知他。
他知道伶舟行此时不在随州,所以为了抓到萧知云,安排了不少能让她出门的契机。可没想到,她都因为太懒而避了过去,本以为就此要失败了,最后竟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好在隔着帷幔,看不清楚对方的神情。萧知云的指尖掐紧了掌心,有些发抖,勉强冷静下来道:“南阳王捉我有何用。”
南阳王不答,却是自顾自地疯魔道:“很惊讶吧,伶舟行分明易了容,我却还能很快认出来他来。”
“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或者陛下啊,他根本就不屑于去伪装。”
他猛地掀开了萧知云头上的帷幔,发了疯似的狠狠砸在了地上:“断臂之仇,叫本王如何能忘!……若是将他心爱之人的手脚砍断送去,不知不可一世的陛下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也好让他感受感受钻心之痛。”
一下子看到他那张狰狞的面容,面前的萧知云轻颤了颤身子,咬紧了下唇,避开他太过疯狂的眼神。
她害怕的反应像是取悦了他一般,南阳王大笑起来,挥袖道:“本王和梁王那个蠢货不同,娘娘还有用,本王不会杀了娘娘的。只要娘娘听话,照样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他接过手下之人的匕首,重新比在了萧知云的颈边,挟持着她慢慢走了出去。
南阳王沉声警告道:“娘娘可千万叫你身边的侍卫不要轻举妄动。本王也是习武之人,不然,娘娘就亲自试试我手中的匕首快不快了。”
刀刃锋利,萧知云只稍微一动,便在她颈上留下一道痕迹,沁出嫣红的血迹来。
她对上马车旁拔剑的侍卫们的眼神,还有暗卫已是拉弓对准了南阳王。但他很是聪明,紧紧挟持着萧知云,叫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萧知云松开了紧握的手,淡淡道:“退下吧。”
只是希望伶舟行得知后,莫要生气才好。
第52章 第52章
“都处理干净了?”伶舟行策马而来,冷眼看着面前焚烧的烈焰道。
浓烟滚滚冲天,不知其中焚烧了多少具尸体。
萧时序将手中的剑沾满鲜血的剑扔进火中,他刚刚用这把剑送走了许多受肌肤病痛折磨,奄奄一息之人。原本他们不过只是万千中的普通百姓,原本不用受此等苦楚的。
本以为水患控制得当,过后便不会再起瘟疫之事。却没想到这一世的南阳王竟为了挑起民怨,抓了不少难民关在一处庄子,用作瘟疫的发酵之所。
他得知此事后,便马上命人去信给了伶舟行。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地将此处肃清,否则一旦让这些染上瘟疫之人重新混入难民之中,后果恐怕不敢设想。
在这个毫不起眼的村子里,已是有数人因瘟疫身体溃烂而亡,露出森森白骨。医者只道此病凶险异常,只能就地焚烧掩埋方可遏制。
余下症状尚轻的村民,将护送至他处再尽力诊治。他们聚在一处,亲眼看着自己至亲之人死去,又看着他们的尸首被烈火焚烧。却是已经麻木到不会哭泣,不敢出声哭泣。
萧时序和他阐明了接下来的安排。
如此麻烦的做法,若换作是从前,伶舟行定是觉得就算将他们都杀尽了又有何妨。
谁也不能保证,如果此时不彻底解决留下后患,瘟疫是否还会再扩散出去。
但此刻,他并未马上开口异议。
尚不知他们目的到底如何的村民们瑟瑟发抖,这些日子里的折磨,已是不能将自己称之为人了。这便是南阳王,伶舟氏族所谓尊贵的血脉,他的叔父,对天下做出来的事。
伶舟行沉默地看去,对上其中一个小女孩惊恐的面容。
她一个人楞楞地站在哪里,没有依附着任何一个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安静地看着眼前火光冲天。
他翻身下了马,走到她的面前。
这样的神情,让他回想起梦中流浪的萧知云来。
今日便是第五日了,已经耽搁了太久,他答应过她,所以得快些才能在天黑之前回到随州才好。
好在萧知云如今终于懂了点事,从前去行宫时,都是半点消息也不给他递。如今不过几日,还知道命人送了一封信来,虽然仅仅只写了一个“好”字。
也让人不经意间勾了勾唇角。
伶舟行抚摸上那小女孩灰扑扑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垢。
也不是很像。就算是在流浪,萧知云的眼神也是带着坚毅的,没有这么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生气。
那小女孩的眼神慢慢聚焦,缓缓地仰起头来。却如应激一般,突然抓住了伶舟行的手臂,狠咬了一口。在场之人皆是大吃一惊,侍卫们赶紧上前将那小女孩压下,她却是不觉害怕,反而大笑起来。
她亲眼看着这群人把她的父亲拖去了火里,而他分明只是睡着了而已。他分明会醒过来的,尽管肉。体已经开始腐烂,已经开始发臭。
医者慌乱喊道:“坏了!快些将药拿来与陛下!”
伶舟行看着小臂上的咬痕,她恨意太重,下口自然也不轻。似乎还稍微破了点皮,但他心中却没有多大波澜。
萧时序皱着眉,不悦地看着他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
目前看来,虽然这瘟疫的传染性还不厉害。但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
在与小妹毫无牵扯之前,他凭什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萧时序冷着脸看着他将药一饮而尽。
但那药不过也是紧急才研制出来的方子,究竟作用如何,谁也不能保证。医者道,这瘟疫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身上会先起紫斑。若是十日内未有生斑,那便是平安无恙。
“十日?”伶舟行不免皱了皱眉。
“你难道想回去,”萧时序嗤笑一声,警告他道,“万一将这疫病传给小妹该如何?还是,你想让小妹这十日都为你过得提心吊胆?”
伶舟行一向平静的眼底难得起了些涟漪,可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答应了萧知云,五日便会回去。
总不能叫她盼了几天,等到的却是再等十日的消息。有银子有闲情还整日没人揶揄她的日子,萧知云良心不太多,伶舟行怕她过得太舒服了。
这下再垂眸看向手臂上的咬痕时,便染上了几分懊恼之色。
该再小心些才是的。
“朕已安排妥当,过两日便带她回清河。”
“回清河?”萧时序露出几分惊讶之色,“难怪陛下又命人在途中将父亲拦了下来,让他好生担心了一阵,还以为是小妹出了什么事。”
也只有谈论到和萧知云有关的事情时,他们二人才会短暂地多说两句。
萧时序离家数年,想了解她的现在,而伶舟行想知道从前:“她既然想,回家看看又何妨。”
萧时序低头看着他腰上甚是显眼的香囊,一眼便知那是萧知云的女红。如此招摇地便戴在身上,太过刻意的昭示。
伶舟行轻笑一声,命人牵马而来,漫不经心道:“朕今日便回随州。”顿了顿又特意道,“府中还有人等。”
便在这时,马蹄声渐近,是暗卫疾驰而来。一时难以勒住马匹,只能整个人摔在地上缓冲,挣扎起身道:“……属下有罪!”
伶舟行和萧时序听后,皆是面色俱变。
“就连今日我看了什么书,也要一并报给你们陛下?”萧知云懒洋洋地躺在摇椅里,定时出来在院中晒晒太阳。乔淮安上次和她说,她身子湿寒气太重,所以月事会疼得厉害。
多泡泡脚,晒晒太阳,熏熏艾,都会好许多。
她整日和伶舟行呆在一块,寒气能不重吗。
她连着绣了好几日觉得累了,特意挑了个舒服的下午,决定温习一下从前看过的话本。萧知云钱抿一口菊花茶,看着一旁侍从时不时就瞄她一眼的鬼祟动作,还按着在柱子上写着什么,很是无语地合上了话本。
“娘娘恕罪。”那侍从见被她发现了,便上前躬身认错。
萧知云勾勾手,叫他老老实实把手上那本册子递过来。
侍从面露难色,左看右看,好像此处也没人能救得了他。萧知云轻敲了敲茶杯催促。
谁敢违背娘娘的命令啊,那侍从一狠心,只好垂着头将册子双手奉上了。
萧知云满意地拿过来翻看起来。
今日是第三日。
未时:贵妃娘娘才起,未用早膳。喝了一小碗当归鸡汤,配上少许面条作午膳。
申时:埋头绣了小半时辰香囊,而后泡了菊花茶,在院中晒太阳看话本。话本名称是……
这里缺缺巴巴地只写了两个字,看来是隔得太远,还没看清楚。
萧知云沉默地把话本翻过来看了一眼书名,又马上盖了回去,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不过那侍从已经眼疾眼快地将书名迅速记下,而后又老实地埋下了头。嘿,待会儿就补上去!
萧知云很是无语地甩了甩这本小册子,严肃质问道:“这是第三日,那就还有第一日,第二日咯?”
侍从诚实地点点头。不过第一日和第二日的册子,应当已是送至陛下手中了。
萧知云一时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所以伶舟行一早就知道她在绣香囊了。那她特意的惊喜呢!
有点生气,半晌她才干巴巴地道:“不是,所以是事无巨细,伶舟行他都要知道?”
侍从再次诚实地重重点点头。
这下她更沉默了……算了,他也只是听命行事,为难一个小侍从有什么用。萧知云很是不满地轻哼了一声,起身将册子扔了回去。侍从宝贝似的将册子抱在怀里,拍拍顺顺,继续狗腿地跟在萧知云身边。
她想了想,便走到案桌旁,提笔写下一个大大的“好”字。
然后大方地递给小侍从道:“诺,将这个送去,比你们什么破事上报有用多了。保证陛下臭脸顿消,他肯定会满意的……”
那小侍从双眼都瞬间放光了。
萧知云自回忆中慢慢地睁开来,眼前已是完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内饰。
她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捆在身后。萧知云皱眉打量着四处的环境,门窗都紧闭着,完全猜不出这会是哪里。
与南阳王对峙后,她似乎是在马车上被人打晕了过去,现在后颈还隐隐有些疼。
有人突然推门而入。
她顿时警惕地看向来人,门外一瞬闪过的廊道,看来他们还落脚在某处的客栈。应当还未来得及出随州城。
“娘娘醒了?”薛夫人依旧笑得温婉。
若不是此时她的双手被绳索捆着,萧知云恐怕还以为自己还身在别院,只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罢了。
“嘘……”萧知云刚想开口,薛夫人却是将手指抵在她的唇边。
她勾唇笑道:“妾身尚未拆穿娘娘假孕之事,所以娘娘开口前可要好生斟酌了。身有皇嗣,便等于是第二张底牌,说不准南阳王还要仰仗娘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行事。”
萧知云脸色微变,想起那日她按在自己手腕的动作,但薛夫人既是和南阳王一边,为什么要替她隐瞒。她沉声问道:“夫人这是想要做什么?”
她的神情太过冷静,让薛夫人觉得有些无趣。还以为会是个胆子极小的,却是没看出几分惧色来。她淡淡道:“娘娘不必担心,妾身来只不过是想告诉娘娘一件事。若是娘娘往后不小心遇难了,也好死得明白些。”
薛夫人绕着她缓步有些回忆道:“在嫁与薛安前,妾身是慕氏女。慕氏家族百年,在朝为官者众多。我的父亲是郡守,叔父是户部尚书。还有个可怜的表妹,只可惜她当年不听族中劝告执意入宫。”
萧知云看着她的面容,难怪觉得会有几分熟悉。慕家,是她都听过的世家大族,上数个几百年,这天下还是慕家的。
“但被封为淑妃又如何?”薛夫人想起自家妹妹那因着权势而疯魔的神情,感叹道,“到最后,也比不过只是一具抬出宫的尸体。”
“淑妃……?”萧知云很是震惊道,“淑妃死了?”
自宫宴后,她也的确没见过淑妃了。淑妃当时想给自己下药,还是伶舟仪帮她拦下的。
却没想到会在此时,从薛夫人口中得知她死了的消息。是谁动的手,萧知云咬紧了后牙,难道是伶舟行么?
他知道淑妃为难过她?
可这些事,伶舟行从来都不和她说。
薛夫人最讨厌这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模样了。那群假模假样的女人也是,明知她身子有亏难以受孕,却还是要无辜着一张脸,话里话外都在嘲讽她,她们什么身份,也配?
薛夫人突然掐住了萧知云的脖子,看着她颈上才结痂的伤口又再次裂开,沁出血珠来,才从中寻得几分快意,冷笑道:“别惺惺作态了,就算你不知情,淑妃她也是因你而死的!”
疯狂地表情从脸上褪去,薛夫人将她松开,又很快恢复到以往温柔的神色。
萧知云勉强撑在桌上,从快要窒息的感觉中缓过来,大口地喘着气:“咳咳咳……”
薛夫人理了理衣裳,又恢复到端庄的主母模样,冷眼看着萧知云颈间的红痕道:“如今妾身既是已嫁入了薛家,便是要为薛家谋利。南阳王必败无疑,可惜我夫君根本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那妾身只好想办法,用娘娘来换我薛家满门的平安了。”
“……不过,若是太早让陛下的人找到娘娘,恐怕条件就没那么好谈了。”
薛夫人冷笑一声,拍了拍手扬声道:“来人,王爷有令,将贵妃娘娘带上马车。”
第53章 第53章
“要委屈贵妃娘娘了。”薛夫人笑着接过侍女递来的黑布,将萧知云的双眼蒙住。而后拔下她头上的海棠簪子,在她颈处的伤口沾了些血迹,随意扔在了地上。
薛夫人冷声命令道:“动作快些吧,伶舟行的人很快就能找到此处。”
马车离开后不过一刻,此处客栈便在一众惊慌中被侍卫团团围住。
二楼厢房的门被萧时序一脚踹开,
房中却已是人去楼空。
伶舟行攥紧了手上的信纸,目光落在地上那枚簪子上。他躬身将簪子捡了起来,指腹摩挲过海棠花上未干的血迹,竟觉得有些恍惚。
是她的血么。
可是心口一直都没有再疼过,萧知云一直没有哭。这是伤在了何处,她分明最怕疼了。
嫣红的血迹太过刺眼,胸腔像是忽然被什么狠狠压住,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时序一拳砸在了门上,转过身来攥住伶舟行的衣襟,逼得他后退两步,怒声道:“我说过,陛下若是保证不了小妹的安全,为什么又要将她执意留在身边!”
南阳王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早就警告过他,若是他执意如此一意孤行,行事疯狂到不计后果,就不要将萧知云带来南边,卷入危险之中。
“朕离开随州时,自然都已安排妥当。”
“什么妥当!”血痕一样让他深深刺痛,更何况南阳王与伶舟行还有断臂之仇,萧时序回想起他狠戾的神情,自然明白南阳王心里有多狠。
前世今生,细密的恨意让萧时序双目猩红。难怪,他轻笑一声,伶舟行似乎还未想起前世的结局,他如此自私又自利,难怪现在能够如此冷静。
他不得不用最为恶意的想法去揣测:“难道将她独自就在随州,作为诱饵便是陛下的妥当吗?”
“诱饵?”伶舟行不禁嗤笑一声,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些,他怎会拿那个笨蛋去当诱饵。
南阳王算什么东西,他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两世而来,萧时序虽然在用兵谋略上有一二天赋,却还是如此冲动,难怪生生被自己困入死局中。
“萧时序,你就如此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引起过南阳王的怀疑么?”伶舟行将他的手甩开,满是戾气地对上萧时序不善的目光,攥紧了手中的簪子,毫不退让地耻笑道,“又或者说,村庄的瘟疫不过就是一个将你引出的钩子,而你想要的太多,以至于不得不上钩了。”
不是太过自负,是他确实有着十足的把握,才会将萧知云带在身边。她又娇气又难哄得很,怎会让她冒险。
伶舟行一字一句凌声道:“萧时序,关心则乱。”
萧时序不可置信地将他松开,后退几步,按在桌上稳住身形,深喘了两口气,顿时冷静过来:“……或许我确实太过心急了些。但你明知南阳王就在随州,还要将小妹独自一人留下。”
“若是小妹出了什么意外,陛下便别怪我,挥师北上了。”最后不过便是和前世同样的结局罢了,他本就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萧知云其实很坚强,只是不过在兄长眼中,大抵还是那个躲在身后胆小的孩子。
伶舟行按了按心口。
像是迫切地想要感受到什么似的。起码从昨日到现在,她都没有哭过。
“将刺史府中的人拿下,从现在起城门只进不出,掘地三尺也必须将人找出来。”掌心被簪子划破,血顺着簪身淌下,滴落在地上,却是丝毫不觉得疼。
伶舟行回想起萧知云在纸上写的那个“好”字。南阳王为难她没有用,不会愚蠢到太过激怒他。
性子别太倔,问什么便答什么,不知会受多少委屈。是不是因为顾及他,所以才不哭的。
伶舟行闭眼压下心底涌起的烦躁:“去信给闻太傅,让他派人来接管随州。淮南郡守也不必做了,慕氏还想翻了天不成。”
萧知云尝试过是否能够留下一些痕迹,但薛夫人很是谨慎。她的双手被捆,眼睛也被蒙住了,耳畔只有车轱辘滚在地上的声音。
也不知马车行了多久,好像穿过了热闹的街市,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出随州城。
算了,萧知云很有自知之明,估计她努力也没有什么用。还是相信伶舟行很快就能找到她吧。
她默默叹了口气。
就知道南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太倒霉了。上辈子是被卖去了红楼,这辈子就更惨了,直接被抓来了作人质。萧知云本以为薛夫人邀了生辰宴,他们便是还有试探之意,不会轻易动手了。
没想到如此猝不及防的。
眼前被布条蒙着漆黑一片,好在四周不至于太过安静。车帘被人掀开,隐约透出些光亮来。有人推着她下了马车,而后好像……
萧知云闻到很重的潮湿发霉的气味,又接着下了数层台阶。
蒙眼的黑布被人扯掉,果真,她没有猜错,他们现在在地下的某间屋子里。
萧知云咬紧了下唇,过于昏暗的环境让她蓦地有些恐惧,稀薄的空气也令人胸腔难受起来,害怕会喘不上气。
“很难受吧,”南阳王看着她面上的恐惧之色,满意地笑道,“被伶舟行派来的人追杀时,本王便只能如鼠一般整日躲藏在这地下的屋子里苟活。”
“本王可是他的叔父啊,怎能如此对自己的至亲下手呢?”
萧知云避开他的目光,随他们说去,伶舟行被骂就骂骂吧,反正他们也只有本事这么骂骂了。
薛安在附和道:“弑父杀亲,本就天理难容。这样的人怎能做天下之主?”
南阳王大笑起来,摆了摆手,不禁感叹道:“本王是正人君子,自然是明事理的。伶舟行虽然作恶多端,害的民不聊生,前朝后宫怨声载道,……不过这先帝,却是死于太后手中。”
“此等宫闱秘辛,自然不能对外人道也。”
萧知云亦是极为震惊。
她这是误打误撞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太后念佛,待人也多和善,看上去极好相处,没想到先帝竟是死于她手?!难怪伶舟行……也不喜欢她与太后亲近。
是了,先帝凶残,太后若是不心狠,怎能在宫中存活下来。如此有魄力,才能养出长公主那样的女儿。
所以宫中真的只有她一个笨的。
萧知云干巴巴地想,渐渐意识到伶舟行某些时候说她蠢的可能真的不是故意的。果然他们伶舟家从上到下都不是好惹的。
她居然还能好端端地在宫中活那么久。
南阳王本意是在吹捧自己,但看见萧知云在出神,显然不是特别满意,他掐着她的下颚上下好生打量着她。
没什么特别的,但传闻这位娘娘可是极为受宠的,能让伶舟行带在身边,应当也有些手段。
或许表面上看起来的蠢笨,只是装模作样罢了,南阳王冷冷道:“听说陛下对贵妃娘娘很是不一般。倒是让本王看看,目空一切的陛下,究竟有多在乎。”
还想再说几句警告的话,却有属下突然来报:“王爷,肃先生回来了。”
萧知云(沉默):左一个薛安,右一个肃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没眼光的会选择跟着南阳王。
古今造反的有几个能成事,况且这南阳王一看就是话本子里炮灰反派配置,还不如挖掘一个逆袭流草根造反。
南阳王听后皱了皱眉,与薛安对视一眼,便甩袖出去了。
“看管好贵妃娘娘。”
“是。”薛夫人柔声应下,顺从地目送着夫君离开。
她并不知那肃先生身份,只知是王爷身边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很受重视,顿时便面色一紧。想要瞒住他行事,恐怕就不太方便了。
他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见过王爷。”萧时序重新戴上了面具,躬身向南阳王行礼。
南阳王看他一眼,冷声问道:“这几日,肃先生去了何处?”
听他口气,萧时序便知南阳王已是起了疑心。他心下一寒,看来当真是自己连累了小妹。
他面色不改地恭敬答道:“属下意外得知某处起了瘟疫,一时来不及禀告王爷,便先去了那处查看。瘟疫之事绝不容小觑,属下匆匆赶回来,正是想要同王爷商议此事。”
见他没有说谎,南阳王的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不必了。”
萧时序故作惊讶道:“王爷这是何意?”
南阳王笑着上前,将他的面具摘下,露出底下那张满是疤痕的狰狞面容来。只道是天妒英才,遭此不幸。
他转而轻拍在萧时序的肩膀处,顿时换了副口气,一如既往地宽慰道:“肃先生有心了,先生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刚刚一时失语了。”
“先生助我死里逃脱时,本王便许诺他日登上大位后,先生为相,我们共治江山。”
萧时序勾了勾唇,仍是不失恭敬地道:“得王爷赏识,是属下之幸。”
南阳王扬声满意大笑道:“好,肃先生恐怕还不知道,伶舟行那贼人现在就在随州。本王捉了他的女人,先生可有什么计谋,待我们布下天罗地网,叫他有来无回!”
萧时序亦是附声笑道,余光却是看向身旁那道紧闭的石门。
萧知云应该就在那处。
可南阳王疑心深重,此刻定不是全部打消了疑虑,他不能主动去见人。不仅救不了小妹,反倒会害了她。
那位薛夫人既是有求于伶舟行,便希望她能按照信中所说,做好她该做的事。至于南阳王……萧时序回想起伶舟行的安排,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为了妹妹周全,选择再信他一回。
第54章 第54章
南阳王也知尽早出城才是上策,便采纳了萧时序的计策,分为三次出城。由薛夫人看守着萧知云,最后他们在城外再会合,走水路离开随州,回冀州。
薛安深深看了自家夫人一眼,便道:“夫人还是与我一道吧,肃先生足智多谋,定然能将萧贵妃安然带离随州。”
薛夫人顿时脸色煞白,转头对上薛安探究的神情,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难道他发现她在路上做的手脚了。
萧时序却是神色不变,颔首应下:“可。”
南阳王已先行离开了,萧时序戴着面具,凌声命人将石门打开。
蓦地再听到动静,萧知云整个人紧绷地看向来人。她这几日乖乖吃了饭喝了水,也有好好睡觉,顺便还偷听到了一些消息。比如眼前这位肃先生,便是突然出现在南阳王身边的幕僚,为人很是神秘。
看来是个难对付的人物,光是从眼神看上去就很是聪明。
萧知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不会是要来审她的吧?那可真来对了,她很好审的,不用动刑都特别好审。
等了半晌却是没等到动静。
肃先生站在门口,迟迟不进。
这是他的小妹。
他活生生的小妹。
尽管她此刻陌生的眼神像利刃深深刺进了心脏,可面具之下,萧时序还是不禁带上了笑意。
他又回想起那段最快乐的少年时期了。
“哥哥!”
稚气未退的萧知云气鼓鼓地叉腰站着,手肘上还挂着偷偷带出来的药箱。
“哥哥又偷偷去和季伯习武了。”爹爹一直很反对此事,说是天下不太平,战场太过危险了。上回哥哥都做了保证,难怪这次爹发现后那么生气,直接将他扫地出门了。
只能坐在小门外台阶上的萧时序却仍是笑着看她,半分都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她和爹就是太紧张了。
“疼不疼?”萧知云无奈地走到他的旁边,刚准备坐下,就被萧时序给拉了起来。他用袖子把旁边的位置擦了干净,这才再让她坐下。
把小妹的衣裙弄脏了就不好了。
“哥哥别动哦……”萧知云把药箱打开,拿出里头简单的几种药来。当然了,清理伤口上药这些事情她都不会。
哥哥说,她只需要在一旁坐着看着就好,最后等萧时序包扎好了,她再系上一个双耳结。
然后眸子就亮晶晶地闪闪,仰头等着哥哥夸奖。
萧时序在衣裳上把掌心的灰擦去,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妹好贴心。”
萧知云顿时便笑得极为开心,余光看见躲在树后踌躇的秦家姐姐,她手上还提着食盒,看来也知道哥哥被扫地出门啦,特意来送吃的。
萧时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怔在了原地。与秦家娘子对上视线,又有不大好意思地偏过头去。
她便将药箱收好,拍拍衣裙对着萧时序做了个鬼脸,十分懂事地嬉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看来今日就不用给哥哥留饭吃咯~”
萧时序有些微恼,他亦是只当秦家娘子是妹妹罢了,从未有过什么男女之情。
萧知云却是不管,她只知道秦家姐姐人极好,爹爹也想让哥哥早日娶亲成家,就不会整日都想着去战场建功立业了,于是一溜烟便没影了。
他这些日子总是想着,若是当年听了父亲的话,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但定然是不会的。
他若只是乱世下的一个小官,仍然无法保全家人。妹妹还是会被迫流浪,最后惨死宫中,他甚至没有身份和权利,进宫和伶舟行对峙。
所以一切仍然是最好的选择。
背着父亲偷偷南下入军营,换了姓名身份。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建功,最后得封平南王凯旋回京。
那日打马游街,他鬼使神差地抬头对上茶楼上一女子的视线,从此*和伶舟仪的纠缠成了他永生的噩梦。
伶舟仪对他下了蛊,他们成了婚,还有了骨肉。
上一世,他在得知真相后愤然离开了京中。这一世却是提前了一年便头疼不已,整日梦魇。
模糊的记忆碎片没日没夜地刺痛,他逐渐意识到那是上一世的记忆。萧时序无法接受真相和结局,亦是无法控制自己怕伤害身边之人,与伶舟仪大吵一架后选择进宫。
和伶舟行做了一场交易。
他比记忆中的自己更早地到了南边,在逐渐记起所有的同时,开始寻找着破局之法,于是以肃先生的身份找上了平南王,按照他们的计划,为了肃清整个朝局和世家。
可小妹却是依旧被卷入纷争之中,再一次入宫成为了贵妃。
他无法接受结局重蹈覆辙,这一世,他决不能再让萧知云出事。
萧时序摇了摇头,从久远的回忆中挣脱出来。他上前走到萧知云的身旁,俯身慢慢解开了她手上捆着的绳子。
他在给她松绑?
……为什么?
萧知云怔怔地感受手上的绳索被松开,难道这也是审讯的策略之一,威逼利诱?
这位肃先生的动作极为小心,生怕绳子会再磨红她的手。脑袋一瞬空白,萧知云微张了张唇,为什么会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为什么……为什么她忽然一下就松懈下来,不害怕也不紧张了,肃先生分明是很可怕的人物才对。
冥冥之中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身后的他到底是谁。
“哥哥?”
萧知云眼神迷茫,下意识地喃喃唤道。
虽是隔着面具,不知他是何模样,是何神情。但这样的感觉太过熟悉,是看着那个假的平南王八分相像的样貌,都从未给她的。
她的声音极轻,轻到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萧时序手上的动作一顿。
在两名守卫看不见的地方,萧时序神色一如往常,却是悄悄在萧知云的掌心里写下一字。
“兄”。
脑袋里嗡的一声,萧知云难以置信地在身后紧握住他的手,泪意瞬间涌上心头,模糊了眼眶。
萧时序迅速转身将她挡住,冷声对着守卫道:“你们先出去,王爷命我在出城前,先审一审这位萧贵妃。”
肃先生是王爷极为信任之人,守卫自然不疑有他,将门合上后便退下了。
萧知云在他开口前吸了吸鼻子,努力将眼泪给憋了回去:“我不哭。”她知道这个时候决计不能暴露,待会儿也让伶舟行心痛烦躁就不好了。
萧时序哑然笑了,他竟不知自己的小妹何时如此坚强了。一如从前那般温柔地揉揉她的脑袋,既欣慰又心疼。
时间紧急,萧时序低声迅速嘱咐道:“南阳王要走水路离开随州,若是上了船,逃脱便难了。我已准备好了死士替你,届时就算上船后被南阳王发现,他也无回头路可走了。”
萧知云认真记下,却是攥住他的衣裳,紧张地问道:“哥哥还要上船吗?”
“当然,不相信哥哥的身手吗,”萧时序轻笑了笑,垂眸心疼地看着她颈上的伤痕,“南阳王竟敢伤你,哥哥便让他此行有去无回。”
她怎会不相信他,萧知云咬紧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伶舟行在城外等你,”虽是不愿,但此刻他不得不将萧知云暂时托付给他。萧时序暂且隐瞒下瘟疫之事,严肃问她道,“答应哥哥,一切结束之后,和他分开好不好?”
不好。
萧知云拧紧着眉,又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一般,慢慢地摇了摇头。
哥哥一直活着,却不回来找她。伶舟行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也总是不告诉她。
但她好几日都没见过伶舟行了,每天也一直很坚强地与他们周旋。他分明答应过自己,五日之后就能回来,就能再看见他的。
所以一切结束之后,她要先抱一抱他,再冷着脸让他把剩下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萧时序看清她的神情,掩藏住眼底的暗淡:“是哥哥唐突了,还是先快些离开吧。”
他们的马车顺利地出了城门,驶向城外的密林。越过那片密林,南阳王的大船便停在河边。也只有这片密林,才最好甩开南阳王派来跟着的手下。
车夫驾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眼见就要甩开身后的侍卫们了,前路却是突然出现一道木障拦路,车夫迅速勒马停下,马儿却还是踏在了尖锐之处,痛苦地长嘶向一旁倒去。
巨大的惯性使得他们从马车上滚落,萧时序抱着她的脑袋,将她护在了怀里,面具亦是从中裂开,落在地上。
从密林里冲出数名暗卫将他们团团围住,薛安从中走出,笑着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二人。
“肃先生,”薛安冷笑道,“或者说,下官该尊称一句,平南王?”
萧时序扶起萧知云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周身包裹着凌冽之气,已是绷紧了身体准备应敌。
薛安轻轻一挥手,所有暗卫便一齐举剑对准了他们。
他毫无征兆地拍了拍手,嘲讽道:“果真是兄妹情深啊。若是从前的平南王,人再多自然也不是对手,只可惜……这些年你服用了太多药物抵抗头疾,内里早就亏空了吧。”
“不仅身手大不如前,而现在你手无寸铁,又如何能护得了贵妃周全呢?”薛安很是无奈地道,目光越过他,落在了萧知云的身上,“贵妃娘娘觉得呢,娘娘好不容易才与兄长相见,难道想看着他如此死于剑下吗?”
萧知云攥紧了哥哥的衣裳,心如擂鼓。
第55章 第55章
她在害怕。
感受着紧攥着自己衣裳的手在发抖,萧时序的心猛地一慌,偏头对上萧知云空洞的眼神。
他迅速握上她冰凉的手,掌心竟已是被冷汗沁湿。
萧知云的脸色发白,身子难以察觉地在微微颤抖。恐惧像看不见的手收拢在她脖颈,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急促地呼吸着,嘴唇僵硬地蠕动,双眼失去焦点,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煎熬。
眼前是大火弥漫,一片火光冲天。
叛军已将城门攻破,闯入宫中。福禄跪在地上,连连恳求萧知云快些离宫,她却将一众侍卫甩在身后,提着裙子回头跑去。
耳畔回想起中秋那日,她借着月色朦胧,在乌篷船上问伶舟行的话。
“如果有一天陛下,妾是说如果……陛下会让妾跟着殉情吗?”
“……会。”眼底是汹涌的墨色,他分明答得肯定。
那为什么上辈子,伶舟行要放她走。
不是说,他死后,也要她跟着殉葬吗?又为什么还要命人护送她出宫。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一世呢,又是如何想的?伶舟行总是什么都不告诉她,也没有说清楚到底记起来多少,总是喜欢让她去猜。
是不是也会嫌她很笨,会不会觉得会被上辈子的记忆给困住了,其实他可能并没有那么喜欢她。
萧知云摇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让自己徒增烦恼的事。
“抓住她!”追赶而来的叛军将她团团围住。
那时的萧知云毅然地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薛安说的没错,就算有着面具遮掩,她也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哥哥的憔悴和疲惫。虽然还不知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这些年,他应当过得很是辛苦。
萧知云回握上他的手,仰头对上萧时序满是忧虑的眼神,抿紧唇瓣,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哥哥,所以,她要保护好他。
萧知云勾唇笑着看向势在必得的薛安,迈上前一步,挡在了萧时序的身前。她缓缓抬手取下了头上的金簪,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下,将尖锐的那端对在了自己的颈边。
“小妹!”萧时序拧紧了眉,惊恐地看向她的动作,想要伸手去夺簪子,却怕会伤到她。
萧知云对着薛安扬了扬下巴,凌声道:“薛刺史,叫你的人不要乱动,将我哥哥放了,我跟你上船。否则,你带着两具尸体回去,恐怕也不好向南阳王交差。”
薛安看着她颈处的肌肤被金簪刺破,淌下鲜血,顿时脸色大变。她竟是真的下得去狠手,不怕伤到自己,不是说这位萧贵妃性子胆小又软弱,极好拿捏么?
可现在,他竟从她身上看出几分与伶舟行同属的压迫来。
“好,”薛安忌惮地看向眼前这对兄妹,神色间尽是厌恶之意,“将剑都放下,放萧时序离开。再派人给伶舟行传话,南阳王在船上等他,若想救人,就只许一人前来。”
薛安的目光这才落在萧知云身上,面色阴沉道:“贵妃娘娘,请吧。”
不行,不可以。
他怎能亲眼看着妹妹,再堵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这一世还是同样的结局,他怎能原谅自己。
萧时序绝望地伸出手去,却只能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萧知云回头,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无声一字一字开口道:“放心。”
起船。
他们离了岸,想要上船,便只能乘小舟而来。孤舟一人,便是活生生的靶子。
萧知云轻抚上胸前的佛珠,无奈地叹了口气。伶舟行最好还是别来了,运气太差,不然他们俩恐怕要真的变成一对亡命鸳鸯了。
反正她已是死过一回了,不过就是这辈子也同样倒霉罢了。只要出了这条大河,入了江中,恐怕想再奈何他们就难了。
略起波澜的河面上,哪里有小舟的影子?
“看来他不会来了。”薛安对着她冷笑道。
“想来也是,若来便是必死无疑,伶舟行那样的人,怎会为了一个女子就只身赴险呢?”薛安在她身上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趁机讽刺道,“贵妃娘娘,从天上摔下来的滋味如何,你被弃了。”
“是么,”今日风很大,吹在耳畔呼呼地响,还有些疼。萧知云双手搭在栏杆上,望向远处越来越宽阔的江面,并未被薛安的话激怒,反而很是平静地道,“可薛刺史不也是弃子么?”
她转头笑着看向薛安:“南阳王,是否真的在这艘船上?”
她的笑容很是天真,却莫名地瘆人至极,像是将他所担忧看穿一般,薛安的后背瞬间沁出一阵冷汗。
是了,自上船之后,所有的命令都是南阳王身边的守卫来传达给他,王爷还并未亲自召见过他。
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转身向船舱冲去,推开门口侍卫的阻拦,里头竟是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平南王的身影。
心一瞬沉入谷底,薛安掀帘而出,目眦欲裂地狠瞪向船头,安然立在风中的身影。
大风吹起她的衣摆和发丝,萧知云勾唇轻笑,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眼神。
安静之间,突然自船尾传出一声爆炸的轰鸣声。因着大风助力,因爆炸而起的火势迅速蔓延,脑子里嗡地一声全是空白,薛安的脸色骤变地看向船尾的火光。
他是弃子,不管伶舟行上不上船,南阳王本就打算让他们全葬身在这条船上。
薛安咬紧牙关,浑身戾气暴涨,眼神疯狂地看向萧知云。他仪态全无地冲了下去,狠抓住她的手腕,眼中露出毛骨悚然的杀意。
他一路拽着人将她扔进了房中,萧知云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薛安面色阴鸷地看向她,眉目阴沉地看着萧知云吃痛的神情,突然大笑起来,将门从外面锁住,转身离开去寻下船的办法。
萧知云皱紧了眉,忍着手肘被擦破的疼,从地上撑起身来。火势蔓延得很快,恐怕不多时就会烧到这里,薛安这是想让她被活活烧死。
不行,萧知云动了动身子,想要从地上起来,脚腕却也不幸地因薛安大力的拖拽动作而崴到,疼痛不已。
她咬了咬牙,额上沁出大颗的汗珠。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吧,哪个都又痛苦又丢脸的。萧知云挪着身子到了墙边,勉强扶着窗户站了起来。
门虽然被锁住了,但好在窗户还是可以推开的。
紧接着又是几道巨大的爆炸声,船身瞬间颠簸起来,萧知云紧紧扒住了窗户,才又勉强稳住了身形,不知这船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炸药。
船晃动得厉害,难受到想吐。萧知云压下身体的不适,定了定心神,得快些出去才好。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趁着船上一片慌乱,她咬紧了后牙,狼狈地拖着崴脚的腿翻过窗户,重重地摔在了外面的地上。
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萧知云痛苦地蜷紧了身子,满是委屈地湿润了眼眶。却是来不及多想,只能扒着栏杆勉强靠坐起来,忍着剧痛大喘着气。
哪回有这么狼狈过。
萧知云鼻尖一酸,突然回想起伶舟行的怀抱来,也不知道她这么倒霉,这次还有没有命了再抱抱他了。
她摇摇头,不能再想了。她从衣襟里翻出戴着的那颗佛珠来,握紧在了掌心里,又马上塞了回去。一想到他,自己连剩下的一点坚强都没有了,萧知云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心底涌上的酸涩。
船上已是大火冲天,似乎并没有备离开的小船。守卫竟是开始互相厮杀了起来,刀剑声响不断,血已是染红了船头的甲板。
萧知云在船侧,若是对上这群杀红眼了的守卫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扶着栏杆,慢慢地向船尾火势很大的地方走去,看看能否找到一线生机。
船尾似是已没有了什么人,萧知云忍着疼,正要向空处走去,却是有人突然自后面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向后揽去。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背便是重重地撞上了那人结实的胸膛。
萧知云的心猛地一颤,精神极度绷紧的状态下,便是想也不想地张口狠咬上那人的掌心自救。
身后的人轻嘶一声,萧知云突然闻到熟悉的气味,顿时僵硬在了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长睫轻颤,眨眼间啪嗒落下两滴泪来。
眼泪顺着脸颊而下,积在伶舟行手掌的缝隙之间,他强忍下心口骤起的疼痛,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
伶舟行慢慢将她松开,萧知云却是突然转过身来,狠狠抱住了他,闭眼颤着身子把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苍白的脸委屈地皱在一团,泪意再也忍不住地汹涌而出,什么也不顾,混着鼻涕尽数都擦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裳。
瘟疫凶险,还没有十日。
伶舟行想到自己手臂上的咬痕,下意识想要回抱的手便顿时愣在了空中。他知道自己该离她远些的,起码此刻不该和她抱得这样紧。
可怀里的人,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衣裳也像是滚过几回脏得厉害,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分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却是坚强了数日都没有哭过,直到见到他的一瞬,才害怕地颤抖着身子压着声音哭了出来。
胸前很快被她的眼泪打湿,他知道此时不该和她太近的,对她不好。
可却是也忍耐不住地,慢慢抚上她满是委屈的后脑勺,将人往自己怀中按得更紧。
第56章 第56章
感受到他的回应,心底止不住的酸涩涌上,萧知云攥着他的衣裳,指节都用力得发白。
一声不吭地就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天知道那一瞬她有多害怕。好不容易才翻窗逃出来,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萧知云恨死他了。
伶舟行将她松开些,俯身拨开她乱糟糟的头发,捧着萧知云哭得通红的小脸使劲擦了擦,对上她泪光莹莹的双眼。心口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才能让他有了云落了地的真实感。
从未觉得心跳得如此清晰过,一下又一下。
他哑声道:“你做的很好。”
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伶舟行托着她的臀将人拦腰抱起,萧知云只觉脚下一轻,被他放在栏杆边,后背是江风吹过,却不觉害怕。
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她颈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上。萧知云怔怔地吸了吸鼻子,极为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小声道:“脏的……”。
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许多灰,额上还尽是汗,粘着凌乱的发丝糊作一团。
伶舟行却是轻笑出声,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低头吻在她的颈间的伤口。温凉的舌尖伸出,将伤口沁出的血珠悉数卷入口中,品尝着其中咸腥。
萧知云仰着头,闭着眼紧张地感受着他的动作。
而后被捏住了下巴,她平视着撞入他深邃的眼底,萦絮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情愫,一下一下,她的心跳得好快。
伶舟行吻在她的唇上。
却只是克制地,若即若离的轻轻触碰。
又是两声巨大的爆炸,隆隆火光冲天,残破多处的船身已是不堪重负,随时都可能会沉入江中。
守在岸边的福禄急得焦头烂额,他亲爱的陛下啊他亲爱的娘娘啊……眼看着船就要驶入滔滔大江,只来得及备有小舟,派去的侍卫一时也赶不及上船营救。
萧时序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望向远处的火焰漫天。想起前世他带兵攻入皇宫时,金銮殿被大火吞没,火光映红了半天天色。
而伶舟行只身一人,冷漠至极地立于殿前,颀长的身影,在肆虐的大火下分明萧瑟又孤寂。
唇边好像却又带着笑意。
这个国家早不过是强弩之末,内里千疮百孔了。所以这样烂的皇权,终于烂在了他的手里,
无人愿做灭国之君,担上永世骂名,伶舟行却丝毫都不在意。
他如愿以偿地毁去了皇权和世家。
所以此刻,此情此景,又会再想些什么。
今天风很大。
萧知云左手紧紧牵着伶舟行,提着裙子跟在他的身后,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们衣袍翻飞。她身上披着伶舟行的披风,好像被他的气息包围,不由得拧着眉再裹紧了些。
忽然又叫她想起上辈子来。
只身一人在偌大的宫中奔跑着,却不知他到底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
萧知云垂眸愣愣看向两人此刻紧握的双手,抿紧了唇瓣,好似所有的忧虑都烟消云散,好像迈出的每一步都再不是轻飘飘的。
一步一步,都有了踏地的真实。
遍地都是尸体和血迹,他们一路到了船头的空地上,却是正好目睹薛安一剑刺穿了薛夫人的小腹。
他已是失去了理智,在杀戮间变得疯魔,猛然突然见到了伶舟行,便面目狰狞地大笑起来。从薛夫人身体里拔出了剑,疯狂地挥剑向他们砍来。
伶舟行将萧知云推开,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柄剑,便迎面对上薛安。
腹部被长剑刺穿,薛夫人呕出一大口血来。萧知云急促着喘息着,勉强平复着紧张的情绪,慌乱地看向持剑对峙的二人,又再看向跌坐在地的薛夫人。
她记得明明再有不过几日,便是薛夫人的生辰了。
萧知云咬了咬牙,还是狠心走到她的身旁,迅速蹲下撕开了衣裳的布料,为她捂住了伤口强行压迫止血。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薛夫人看着她多此一举的动作,并不领情地冷声道。
萧知云避开她的眼神,只是淡淡陈述道:“你会死的。”
死了又如何。薛夫人嗤笑一声,出嫁前,她只是家中不得宠的庶女,从小便被教导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嫁给薛安后,纵使他有千万种不好,可他不因她无法生育便嫌她,她便只一心一意做薛氏妇,利用母家的地位帮助薛安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
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会死在薛安手上。
她回想起刚才,他们是紧握着双手而来的。伶舟行身为帝王,竟是真的为了一个女子,就敢只身涉险。
真是嫉妒得令人发疯啊。
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也将萧知云的衣裳染红,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薛夫人忍着腹部的剧痛,抓住萧知云的肩膀,笑着挣扎着站起身来。
船身又是突然晃动起来,薛夫人大笑着,顺着晃动的方向,疯狂地将萧知云向外推去。
萧知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没了支点翻出栏杆,失重地向下跌入。
竟是扑通一声落入湍急的江水之中。
薛夫人疯狂地笑着看着萧知云消失的身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拔下头上的簪子发了疯似的向薛安冲去,死死抱住了他,将簪子狠刺进了他的脖颈中。
薛安痛苦地哀嚎一声,和她一起重重倒在了地上。
火势极大,耳畔尽是船杆的倾倒和大风肆虐之声。这一声落水的动静,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微不可察。
伶舟行却是时刻都分心地在她身上,见萧知云落水,瞳孔猛地一缩,扔了剑便飞身到了栏杆处向下看去。
江水滔滔,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猛地想起萧知云怕水之事来,便是呼吸一窒,毫不犹豫地翻身跃入了江中。
呼——
冰冷的江水将她淹没。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几乎无法呼吸,恐慌和窒息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将她包裹。
她拼命地挣扎着,双手在水中胡乱挥舞,却只能抓到无尽的虚无。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萧知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寒冷和恐惧。
她开始分不清前世与今生来。
同样深不见底的井水冰凉,想出声呼救胸腔却被压迫得喘不上气,眼前漆黑一片,逐渐见不到光亮。
只能意识清醒地越陷越深。
眼前是模糊的水光,四肢渐渐变得沉重,萧知云痛苦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力气也在一点点消失,绝望开始在心中蔓延。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好难受,要就这样睡去吗?
却好像有一个念头一直撕扯着她,叫她头疼欲裂。萧知云用力睁开眼睛,在光亮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向她而来。
那是什么?
可意识越来越模糊,心跳渐渐变慢,思考也变得迟钝起来。
“就这么怕死?”
“朕倒是觉得,爱妃更怕死些。”
“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明明是清河水乡人,却偏偏怕水,你说你奇不奇怪?”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
只是总是会梦到上辈子的事情,冰凉的井水,眼前越来越黑。
只是午夜梦回,都会陷进噩梦中,又再惊醒,一身冷汗。
胸前的佛珠好像在发烫,脑袋嗡的一声,恍然间,竟是看见纸钱漫天,殿中挂满了的白幔,僧人诵经超度声不断。萧知云怔怔地站在原地,……这是谁的灵堂。
伶舟行孤身立在殿中,回头好像对上她的目光,可那样冷漠至极的眼神,她从未有见过。
还未来得及细想,腰上的力道却是将她拉回了现实。
萧知云重新睁开眼来,看着眼前伶舟行近在咫尺的面庞,他拧紧了眉,好像很是生气。
我死后,他大抵会难过吧。
她突然想。
双唇却是突然被他含住,伶舟行紧紧将她拥住,指尖插入她的散开的发丝之间。萧知云被迫受着他渡来的气息,双手慌乱地抵在他的胸前,睫毛轻轻颤抖着,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停滞,耳畔只剩下心跳的声音。
伶舟行脸色苍白地警告着看她,强势地着带着人一同向水面游去。
平静下来的江面上,数只小舟寻找着落水的身影,率先发现他们的侍卫惊喜地回头道:“快!陛下和娘娘在此处!”
“明明是清河水乡人,却偏偏怕水,你说你奇不奇怪?”
“我才不怕呢……我只是……”
耳畔嗡嗡地响个不停,伶舟行睁开眼,周遭尽是慌乱的嘈杂之声。叛军攻入了皇宫中,兵戈利剑声音不断,闻太傅带领着禁军不断厮杀奋战着抵抗。
伶舟行不由得皱起了眉,看向眼前的混乱之景,这也是……梦境吗?
他像只孤魂一般,轻而易举地从动乱中掠过,面色不改地跨过尸山血水,没有人看见能够他。
“快护送贵妃娘娘离宫!”他顺着福禄熟悉的声音看去,看到萧知云被侍女簇拥着,不停地向宫外跑去。却因身着华贵,俨然成了动乱之中最显眼的目标。
侍卫抵挡着迎上来的叛军,奉命护送她离开。
伶舟行想起来了,他那时,已是为萧知云安排好了所有退路。
他舍不得,所以选择放手。
可萧知云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和福禄大声争吵起来,好看的眉毛拧在一处,很快就起了哭腔。
伶舟行下意识地便捂在了心口,竟是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他有些恍惚地将手放下,像是完整的自己被挖去一块,变得有些空落落的。
他听到萧知云很是生气地在骂,在骂他是王八蛋。
而后胆子很大的萧知云甩开侍女阻拦的手,提着裙摆便是回头跑去,扬声道:“不准管我,叛军要抓的是我,你们快些走吧。”
不能去!
伶舟行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想要伸手去阻止,却是忘记自己此刻什么都抓不住。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总是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来,转头看向萧知云跑远的背影,紧握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突出泛白的骨节。
不能去。
她那么怕死,分明知道宫中现在何其危险,又怎么会跑回来?
是他平日里太过骄纵她了,才叫她如此大胆,竟是不知刀剑无眼。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伶舟行上前去跟在她的身侧,拧眉看着萧知云哭着不停地在跑,不停地在跑。
他不免出声呵斥让她回去,但萧知云怎会听得见他的话。
她被石子绊倒,脸朝地摔在了地上。
伶舟行下意识地便想去扶她,动作却又瞬间顿住。他碰不到她的。
伶舟行慢慢收回了手。
他想,足够了吧。
别再往前了,已经足够了。
萧知云双手握紧了拳,掌心细嫩的肌肤被地上细碎的石子磨破泛红,她咬着牙抬头看向前方,鼻尖哭得红红的,泪水已是盈满了眼眶。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一般,细密的刺痛感顿时布满了身体的每一处。他清晰地感受到整个人紧绷起来,竟有些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伶舟行在她身边蹲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想要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却是意料之中地触碰不到,他呼吸一滞,压下心底的酸涩,终是又紧握成拳。
想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化作苦涩在口腔中蔓延。
已经足够了,起来后就快些回去找福禄,还来得及出宫。
他知道她和父亲走散了,所以已是替她寻到了萧如晦,还有萧时序。他便是起义军的首领,所以相认后会保住她安然无恙的。
她可以回去清河,然后和以前一样,挑一个太阳很好的下午,便在院中懒懒地晒太阳,看喜欢的话本。
不过就是换个人在一旁剥葡萄罢了,萧知云很快就会习惯的。
伶舟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火光冲天的金銮殿。
他从前觉得,既是他的人,自然该在他死后殉葬。
所以生同衾,死同穴。
可他最后还是选择放手了,那样生活鲜活的人,不应该和他一同埋葬在冰冷的皇宫中。
但为什么还要自己回来呢?
伶舟行看着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抿紧了唇继续向前,却被追赶而来的叛军围住。而后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她真的疯了。
伶舟行哑然失笑,他也快要疯了。
远处破空一箭袭来,将萧知云手中的簪子打掉。伶舟行生生看着她被冲上来的叛军摁下,捆了双手。
那群叛军当她是祸乱天下的妖妃,便是恶狠狠地道:“今日便杀了你这妖女,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伶舟行拼命压抑着心底疯长的戾气,额上青筋骤起,他死死按着自己的手,试图平复不安的情绪。
又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无法改变的梦境,是全然不受控制的从前。
呼吸却在萧知云被扔下井的那一瞬间,彻底停止了。
伶舟行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全无。他知道他碰不到她,却还是扑身向井口伸手去抓,他知道他连萧知云的一片衣角都握不住。
上回生病在养心殿,趁着萧知云*给他喂药的时候,他便有意试探问道:“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那时她吓得直接滑落了瓷碗,清脆地摔在了地上,猛地回头怔怔看向他。
她是怎么死的。
是因为深不见底的井水冰凉,想出声呼救胸腔却被压迫得喘不上气,眼前漆黑一片,逐渐见不到光亮。
只能意识清醒地越陷越深。
所以醒来后,才会变得既怕水,也怕黑。
原本还有挣扎扑腾的水声自井底传来,却是很快归于寂静。
伶舟行只觉浑身冰凉,僵硬地停滞在原地,直到叛军散去,甚至都不敢向前靠近井口。
他缓缓闭上了眼,竟是尝到唇边咸涩的味道。如此痛苦难耐,终是叫他明白,究竟何为“后悔”之意。
再睁开眼时,已是物换星移。
纸钱漫天,云意殿中挂满了白幔,僧人在殿中诵经超度声不断。
伶舟行一身鸦青色的长袍,只身立在一片白寂之间。他淡漠地低头看去,目光定在掌心紧握的那粒佛珠上。
那时还只是普通的木质色。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行宫中栽种了不少绿竹,夏日时节,一汪池水,莲香阵阵。伶舟行独自站在桥上,萧知云在绰约竹影中看着他的背影,耳畔是风打叶落声。
“陛下。”她开口唤他。
伶舟行猛地回头看去,地上只余残叶一堆,不见人踪影。
十年梦一生,原来如此才叫是大梦初醒。
第57章 第57章
“陛下!”
福禄端药进来,却是正好与屋内清醒过来的伶舟行撞上。直接吓得摔了药碗,清脆地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他胸前的衣裳被药渍打湿,却是不管不顾地,披上了外衣便大步向外。
福禄怔怔看向他的背影,在陛下身边侍奉数年,他向来都是不显于色的冷淡,更是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模样。
如今竟是连步子都是乱的。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记忆中的画面挥之不去,伶舟行只觉周身血液逆流,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直到推开隔间,他面无血色地背光而立,看着榻上的萧知云安然躺着,已是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像是累极,睡得很沉。
胸腔仍在平稳地起伏着。
伶舟行怔怔地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泛红的眼底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情感。
伶舟行一步一步慢慢向前,俯身跪在了她的榻边。而后握住萧知云纤细的手腕,一下一下吻在她手腕的里侧。
“恐怕以后我也要做噩梦了。”他喃喃道。
指尖不住地颤抖,语气也透着紧绷,却是终于得偿所愿地,能够触碰到了。指腹轻柔地擦在她白净的脸颊,感受到她的温度。
伶舟行长舒一口气,这才方能重新开始喘息。
萧时序不知何时来的,只是安静地倚在门边,沉默地看着里面的两人,并未出声制止。
榻上的萧知云眉头皱成一团,像是陷入什么梦魇一般,突然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裳,双眸紧闭。用尽了力气,她才勉强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眼前之景。
目光落在榻边憔悴的面庞上。
她偏头看向他,却又是轻轻拧起了眉毛。
不过就是睡了个觉罢了,怎么床前就突然多了个好生好看的男子。萧知云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疑惑地对上伶舟行的眼神……但为什么好像很悲伤地在看她?
于是她怔怔地试探问道:“……你是谁啊?”
伶舟行的表情一下凝在脸上,以为她是在玩笑,抬手便是掐着她的下颌沉声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萧知云:……呜呜?
搞什么啊,她真的不认识啊?!
萧知云被他的眼神吓到,立马使劲扒开他的手,便要挣扎起身来。发现手心里还抓着人家的衣裳,又是吓得顿时松手扔远了,攥着被子便缩着身子向后躲去。
她的演技进步很大,但是伶舟行气的眼尾发红,起身按着她的后脑勺便是提着人强吻了上去。萧知云瞪大了眼睛,双手抵在身前作无谓的抵抗,被迫仰着头承吻着。
……她不会还是在做梦吧?这到底是什么夜半采花大盗入梦共赴良宵的情节!
直到唇上狠人咬了一口,尝到口中散开的血腥味,萧知云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根本不是在做梦啊。
抬眸对上伶舟行危险的眼神,萧知云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惊恐万分地抱着被子迅速缩在角落里。
倚在门边的萧时序亦是一惊,不免发出了些声响。
“哥哥?!”她顺着动静看过去,竟是瞬间愣住,嘴角扬起惊喜的笑意来。
只是这份笑意,却在余光瞥见伶舟行的冷脸时马上凝滞在脸上。
萧知云身子猛地一颤,慌忙裹紧了被褥大声呼救道:哥哥救我!”
大夫紧皱着眉头,细细查看榻上之人的情况后,思索道:“额……令妹这是记忆有缺,应当是经受了刺激,恢复还需要一段时日。”
萧知云迅速收回了手腕。不管,她才不觉得自己生了什么病,握紧了哥哥的手臂便缩在他的身后。
“庸医。”有人不分时宜地出了这么一声。
大夫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他行医数年,谁是不赞扬一句妙手回春。
萧知云悄悄看向开口伶舟行,虽然不太喜欢他,还是附和着重重点了点头。
他到底是谁啊,一来就是很生气地掐着她的下巴,还如此轻薄人。被咬破的唇现在还疼着,哥哥也不把他赶出去。
萧时序看着大夫极差的脸色,很是尴尬地轻咳两声,拍拍自家妹妹的脑袋叫她别乱凑热闹。
萧知云瘪瘪嘴乖巧地收回脑袋,又听他问道:“除了记忆,可还有其他不妥?”
还算有个懂礼的,大夫摇了摇头:“令妹底子弱,有心的话可以再好好调养一二。除此之外,并无恙了。”
“麻烦了,”萧时序颔首应下,命人将大夫送出府去,指着椅子上坐着饮茶的伶舟行,很是头疼地转头问向身后,“小妹,你当真不认得他?”
萧知云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肯定地点了点头。
“呵,”茶杯被重重地放回桌上,晃了好几下,伶舟行简直气笑出了声,紧盯着萧知云闪躲的眼神,一字一句咬牙道,“我是你夫君。”
萧知云:……??!
一觉醒来后据说我成婚了。
开玩笑的吧?
萧知云瞳孔一缩,又震惊地转头看向自家哥哥。萧时序抿紧了唇,什么也没说。
她怔怔僵硬在原地,张着唇什么都说不上来,少女心好像啪叽一下死掉了。
哥哥啊爹爹啊,虽然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有权又有势,相貌也是上等,但包办婚姻不可取啊,她从小心心念念的郎情妾意,脉脉情深呢?
可是萧时序像是全然看不懂她眼中的求救之意,深深看了伶舟行一眼,长叹了口气,便起身同他一起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萧知云一人。
其实醒来时她就已经发现,这不是在自己家中了。
榻上有两个枕头。枕边有一些她惯用之物,还有翻页痕迹的话本……好像又是她的床榻。
她不在清河,那现在在哪里?
还有哥哥,哥哥分明已经离家数年,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了?他们说她失忆……可萧知云很确定自己的记忆是连续的,也没见磕到脑袋什么的,难道她是在找哥哥的途中遭遇了什么?
萧瑟秋风刮得落叶沙沙,她循着声音向窗外看去,好像又觉得不对劲了。
在她的记忆里,现在应该是春日啊。
先前躺着的时候便觉得什么硌得慌,萧知云从领口里掏出一粒血色佛珠来,奇怪地用力扯了扯。
扯不下来。萧知云出神地将佛珠放在掌心里,上面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想来是她在身上戴了许久的,……可她怎么还会戴这种东西。
“在思考如何能从窗户翻出去逃走?”伶舟行突然推门而入,而后将门反手合上。
萧知云回过神来,把佛珠又塞了回去,顿时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哥哥怎么没跟着进来……他们聊了什么这么快。意识到房中如今只有他们二人,萧知云整个人一下子紧绷起来,挺直了脊背和他对峙着。
逃什么逃,话说得这么难听,简直浪费了这张脸,还是不开口的为好。
萧知云心虚地避开他太过直接的眼神,她哥哥还在这呢,为什么要翻窗逃跑。
“不逃?”伶舟行轻哼一声,随意在榻边坐下,依旧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看上去来者很不善。
“你……你要干嘛。”萧知云被他盯得脊背发凉,极为不自然地偏过头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便咬在了自己还伤着的唇,不由得皱眉轻嘶一声。
萧知云尴尬地挪了挪屁股,心下一定,便很是认真地抬头问道:“你真的是我夫君?”
可从提亲到成婚……半年时间好像也有点仓促了吧,更何况伶舟行的动作自然到,让她差点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数年了。
伶舟行看她真诚蠢得好笑的眸子,压下心底的烦躁。仍是耐着性子,面色不改地解释道:“嗯……我是入赘的。”
失不失忆人都早就是他的人了,萧时序还真是可笑,竟想要以此为由将她带回清河。
入入入入入赘?!
萧知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猛地坐起身来,险些撞到了床架子。可伶舟行懒散倚着,慢条斯理的样子,好像不像有假。如果是在骗人的话,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趁着街上无人,萧知云左看右看,披着外衣马上跑出去看了一眼,府邸的牌匾竟然当真写的是萧宅?!
天哪……她惊讶地张大了唇,简直不敢相信。
短短半载,从春到秋,她已经变得如此有实力,能够在这么繁华的地段买下一座三进的宅子了?
萧知云愣愣地拖着步子回来,脱了外衣和鞋,又重新钻回了榻上。然后抱着被子缩在一团,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和睡醒就有了的入赘夫君大眼瞪小眼。
“还有什么要问的?”伶舟行好笑地看她。
“没……”萧知云干巴巴地答道,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上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小声问他道,“我们可有拜过堂?”
“……并未。”
萧知云脸上露出些失落之色,心想莫不是自己太懒怕麻烦,所以一个拜堂都没给人家。
露在外头的小腿被什么东西硌到,萧知云低头看去,是她的话本子。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画面,她的耳根一下子红透,又埋着头细微着声音问道:“那……同房呢?”
伶舟行脸上笑意全无,面色顿时一沉。
萧知云半天没等到回应,便是疑惑地抬眸看到他脸上极差的神色。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萧知云砸吧砸吧唇好像心底有了底,难道……难道她成亲都没让他碰过啊?
不是,到底是谁的问题。
这样想着,他好像还过得怪委屈的。虽然穿得衣裳料子极好,但看上去病怏怏的,眉目间也有藏不住的疲惫之色,看来是连着数日都没休息好。
萧知云细细思考了一下,既然她现在失忆了,连他名字都想不起来,想想都觉得很过分吧。
重新培养感情好难,万一彼此相看两厌,却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好,玩弄人家感情……反而还会耽误他。
萧知云自诩要做一个有良心的人,于是在心底斟酌了一个比较缓和的词,略有为难地开口道:“咳咳……你也听到大夫的话了吧,这记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感觉挺对不住的,不然……”
“我做主,我们和离吧?”
伶舟行:……?
场面一时很安静。
他眯了眯眼,冰冷的寒意覆面。额上青筋狠跳,眼神极其危险地落在了萧知云身上。
凌声警告道:“你再说一遍?”
萧知云心觉不对,马上就住了嘴。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伶舟行嗤笑出声,起身将她逼在角落里,一字一句咬牙强调道:“你做主,和离?”
第58章 第58章
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后背已是紧贴在了墙上,萧知云被他逼在狭小的空间里,掌心紧紧攥住了被褥。眼见伶舟行靠的越来越近,眼神都慌乱到一时不知该往哪儿放。
她她她这也不是为他着想吗,没有感情的两个人怎么能每天睡到一起!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害怕麻烦才……
萧知云偷偷看他一眼,又马上缩着偏过头去,怎的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既然是入赘,那现在她放他自由,不应该高兴么?!
太近了……
近到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在了一处。
心口砰砰跳得太快,她崩溃着闭眼大喊道:“强……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这话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威慑的作用,面前之人的动作一顿。
萧知云才得喘息一口的机会,就被捏着下巴,被迫对上了他冰冷的目光。伶舟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紧了后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马上滑跪:“……甜,甜的甜的。”
但这样的答案他也不甚满意,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白嫩的肌肤上,感受着角落里人僵硬得不行,伶舟行蹙眉道:“怎么一副委屈的样子,好像是被强迫似的。”
萧知云紧张地眨眨眼:……难道不是么?
面前的人理直气壮,好像轻而易举就拿捏了她。萧知云开始怀疑他们往日到底是如何相处的了……怎么说都是入赘来的夫君,难道她就从没有振过妻纲吗?!
伶舟行冷笑一声,还强扭的瓜,看来真是脑子进水里泡过,越发可笑了。从醒来后就没听她口中说过好话了,他气得不行,又实在不想和什么都不记得的笨蛋吵架。
不由分说拿了被褥便将她裹成一团,而后连人带被轻松抱起。
萧知云??
她瞪大了眼睛,却因被紧紧裹在被子里,像个粽子似的,半分都动弹不得。而后就这样被伶舟行“端着”离开了床榻,又在案桌旁放下。
这是又要干嘛?!
伶舟行替她准备好了纸墨,然后将萧知云的手从被褥里拎出来,还十分贴心地把笔也塞进她的掌心里,好整以暇地松开看她,阴森森地道:“写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写什么……?”
萧知云看看手里的笔,又偏头看看身后脸色很难看的伶舟行,回忆了一下刚刚不太愉快的话题,低着头试探问道:“放夫书?”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她一下就噤了声,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搞什么啊,明明纸和笔都是他递过来的。
手被人握住,萧知云感受着伶舟行微凉的体温,欲哭无泪地顺着他的力道,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一处大墨团。
放夫,以什么名义放?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七出之条,无子善妒……她哪里敢写啊,只能眼见墨团越变越大。
伶舟行却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好心地主动提醒道:“不是要同我和离?七出之条,怎么,不会写字了?”
“我……我写不了。”萧知云挣扎着把笔啪地一声拍下,怯生生地缩回了手钻回被窝里。
“你不写?”伶舟行将人重新圈在怀里,双手撑在案桌上,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写。”
耳垂本就敏感,此刻像是被什么挠了似的,有些发痒。萧知云的心颤了颤,看着他拿起一只软化开的新笔,心底突然冒出些不好的预感来,结结巴巴道:“你写……你要写什么啊?”
他不答,萧知云却听到身后的轻笑。
被褥被人剥掉了。
外衣也是。
剩下的是粉嫩的小衣,裸露的肌肤被凉意激起颤栗。萧知云下意识便紧绷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和锁骨都随她紧张的呼吸凸起。
她着急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赶紧抓着滑落的外衣裹住身子,慌忙道:“等……等一下。”
这是怎么个事,怎么一下就脱衣服的环节了,他他他们不是还没圆房过吗。
这么自然而然地,难道他们……是除了最后一步以外都做过了吗?!
所以真的是他不行所以才……?!
“等一下……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萧知云被人拎着转了个身,跪坐在了伶舟行的腿间。她难为情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才记起要问这个来。
说出去谁都会觉得离谱吧,连名字都还不知道,上身却脱得只剩下小衣了。
“叫夫君就好。”伶舟行随意说着,手掌却从她的脊背,一路慢慢摸着她后背分明的骨节向上。
他的手太凉了。
明明只是单纯的轻抚,却因他指尖刻意的停留、摩挲,而显得别有用意来。
被抚过的地方传来奇怪的感觉,萧知云蜷紧了脚趾,紧张地喘息着,抑制不住地轻颤了颤身子,感觉到下身的暖意。
伶舟行按在她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张唇含住了她的唇瓣。
唇齿间溢出轻吟来,她的舌尖被人勾着,全然被他的气息包裹。起初似乎还有耐心慢慢引导着,却突然吻得又急又凶,将她口中的喘息和津液都悉数掠夺。
萧知云被他亲的急喘,呜呜地出声抗议,双手却被他束在身前动弹不得。
直到快要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伶舟行才掐着她的腰将软下去的人提起来几分,松开她红肿的双唇。神色晦暗不明地,偏头咬了咬她早已红透了的耳垂:“还和离吗?”
萧知云脱力地趴在他的肩上,含着泪摇了摇头:“……不了。”
“还算听话,”伶舟行压下心口的刺痛,替她擦过眼角的泪。虽是生气,也怕太过分将人吓到了,便替她拢了拢衣裳,“念你还在生病,这此就先放过你。”
萧知云呜呜两声再表示抗议,她哪里生病了,不过就是将他忘了而已。
接连数日,她都不敢再招惹这位“入赘”的夫君了。
清河县令萧如晦,不过一个芝麻大的小官。早年丧妻,一双儿女长大后,一个南下从军后便不知所踪,一个竟是被那臭名昭著的暴君纳入了后宫,只剩孤家寡人。
可某一天,街坊邻居突然发现,他的一双儿女都突然回了府中。而小女儿不仅安然从宫中回来了,还带着个据说是入赘的夫婿一同住进了府里。
等等,……可萧家女不是被封为贵妃了吗?!
大胆猜测的想法刚一冒出,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一群“笑脸相迎”的侍卫而入,挨家挨户都好生敲打了一番。
这下其中到底还有什么玄机,便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了。
是以还被梦在鼓里的萧知云,就真的只当伶舟行是个入赘了的便宜夫君了。毕竟……一般常人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赘婿也不是很好当的。
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位夫君除了对和离一事格外敏感些,分床睡也是不肯的,平时也算是“温柔小意”了。
譬如对她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了如指掌,吃鱼会帮她把鱼肉剔好,还喜欢一口一口给她喂吃的。虽然她是个双手还在的健全人,但太懒了,有人喂只张张嘴就张张嘴吧。
萧知云一边嚼嚼嚼,一边心想,这样下去,她恐怕就要被养刁了,这样分开以后不习惯了怎么办。
是哦。
她一下就愣住了,顿时觉得饭都不太香了。
如果她一直都想不起来的话,他们真的会一直都在一起吗?
“怎么了?”伶舟行捏着帕子,替她把嘴角的一点轻轻擦干净。
“没、没什么……”萧知云干巴巴地垂眸道。
心底却突然不大高兴,郁闷了起来。
萧知云吸了吸鼻子,别扭地决定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既然晚上没办法必须要睡在一起……那她白天就要想办法和他避开些。
所以接下来数日,她一有空,就往哥哥那边跑。萧时序也乐得她来打扰,毕竟错过了数年和她相处的日子,对前世之事更是心觉有愧。
这日,萧知云拉着他在院子里荡秋千,这让她不免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来。也是如此,哥哥在身后将她推得高高的。不过现在,哥哥只需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她推得很高了。
她笑得极为灿烂,高兴地回头道:“哥哥,再荡高一点!”
“好。”萧时序温柔地看着自家小妹,她如此开心,自己也是难得高兴几分。
萧如晦很是欣慰地在廊下看着,目光也好似跨越了数年,落在了尚还年少的一双儿女身上。谁能想到数年后,还能再看到他们兄妹如从前那般温馨的画面。
当年萧时序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家,后来他用尽数种办法,也没能阻止女儿进宫,那时他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命数不好。
但如今,……萧如晦看着伶舟行从他身旁掠过,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出声叫住了他:“陛下。”
他已是这把年纪了,却是半分都看不懂这位年轻的帝王。
侍奉君王的臣子本分,他住在萧府本是并无不妥,但他却偏偏瞒着失忆的小云,只做寻常夫妻,像只怕她太过排斥一般。
却不是戏弄。
萧如晦能感觉到,他对自家女儿是不同的,这份不同与他们萧家其他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她是萧知云。
可女儿现在这般……也不知道记忆何时才能恢复,终究让他放心不下来。
伶舟行止住了步子,漠然地回头看着他,冷声道:“萧县令开口前,最好先想清楚了。”
萧如晦默了默,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能欲言又止地目送他离开。
伶舟行径直走到了秋千旁。
第59章 第59章
萧知云见他来了,笑容便一下僵在了脸上。
总觉得哪哪都奇怪,这些日子她都想尽办法白天要避着他了,没想到伶舟行已经学会面不改色地主动找来。
萧时序目光不善地看向来人,握住两端的绳子,让秋千稳稳地停了下来。
他轻拍拍萧知云的脑袋,开口哄着她道:“小妹,衣裙好像有点脏了,回去换一身吧。”
“噢……”萧知云低头看了一眼裙摆,是蹭了点泥,但也还好吧她没有那么讲究。不过借着机会正好可以走掉了,她愣愣地点头应下,提着裙子便小步离开。
还没走两步呢,掠过伶舟行的时候就被他伸手拦了下来。他沉着脸按着萧知云的后脑勺,将人转了个圈揽过来,低头在她额头上轻啄了一口。
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松开了。
“去吧。”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声道。
萧知云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震惊又气愤地仰头瞪他。
干嘛啊,平常在房中要亲两口就随了他了,现在怎么还当着哥哥的面这样!到底还要不要面子的啊。
萧时序顿时沉了脸色,右手在身侧握紧了拳。
伶舟行却是笑着对上他的目光,拍了拍萧知云的后背,便这么放她离开了。
看着妹妹的身影走远后,萧时序才皱着眉冷声开口道:“陛下未免太霸道了些,这里毕竟是萧府。”
伶舟行勾了勾唇角,摊手道:“朕在你们萧府,的确不算好过,平南王日子倒是惬意的很。”
萧时序语气不善:“陛下若是觉得在萧府过得不快,大可以快些回京去。清河太小,供不起陛下这尊大佛。”
哪有做皇帝的,这般委身在他萧府,还硬是要所有人都陪着他隐瞒,简直太过于荒唐了。
萧时序知道他已经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可南阳王还在某处苟且偷生,竟是不知余下的事伶舟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伶舟行的目光向下看去,可落在萧时序腰间的香囊上时,笑意却一下凝在了脸上。
拂紫棉的料子上,绣了一朵小花和小云,格外的惹人注意。
一眼便知,这香囊是出自谁手。
他顿了顿,脸色随即一沉,拂袖嗤笑道:“呵,平南王还是多顾及顾及自身吧,朕的皇姐,大概不多时就要到清河了。”
这下便轮到萧时序僵硬在了原地。
那个鸭子的香囊泡过水后弄脏了,其实又丑又歪歪扭扭的,里头塞的东西也被泡涨,应该扔了才是。但他小心地收了起来。
有人答应了要给他绣一个带小花的香囊。
还日夜赶工,就为了在他回来的时候就能收到这份惊喜。
但那个香囊,现在出现在了他两世以来,最讨厌的人身上。
伶舟行劝说着自己她只是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了。所以现在喜欢萧时序多一点是正常的,可为什么还要刻意地避着他。
嫉妒和烦躁的感觉在心底疯长,他紧握着拳,指尖都陷进肉里,却是不觉疼痛。伶舟行的神色苍白,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阴鸷的目色沁出寒意,双目都变得赤红起来。
他砰地一声推开门的时候,萧知云还在屏风后换衣服。不由得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马上便拿了衣服护在自己身前。
她才脱了脏了的衣裳,只剩下里衣,还没来得及换上干净的。
见他气冲冲的掀帘进来,很是生气的样子,马上就要越过屏风过来了。萧知云心一慌,急急忙忙地往身上穿衣裳,一边道:“你……你干嘛!”
“等,等一下,我还在穿衣裳!”
伶舟行止在了屏风的另一侧,冷眼看着透过来的隐隐约约的窈窕身形,看她着急忙慌穿衣的动作。
突然的这是发什么疯。
也不知道系带系错了没,萧知云将衣裳理好,深吸了一口气,便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来小心翼翼地看他。
伶舟行清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凌声质问道:“萧时序身上的香囊,是你送的?”
“是……是啊。”萧知云干巴巴地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香囊是她从自己的一堆东西里翻出来的,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绣的了,但这女工一看就是出自她之手,也不存在什么转赠的误会吧。
那朵云,应该代表的就是她吧?至于那朵花……不知道,毕竟她只有那个手艺,可能只能绣这个比较好看了。
萧知云紧张了咽了咽口水,不明白是哪里不妥了,惹得他这么生气。
前些日子哥哥送了她好些衣裳和首饰,正巧手边有这个快绣好的香囊,便打了流苏坠子后,就当作回礼送给哥哥了。
明明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伶舟行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般,气得红了眼尾,周身都涌动着骇人的冷意。
她被冻得不禁瑟缩了一下,而后听见伶舟行暗哑的声音道:“和离吧。”
萧知云:……?!
“和和和和和离?!”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看向他,不是从来都不准她再提这件事的么,怎么就突然要和离了……就因为一个香囊?
伶舟行说完就转身往案桌旁去,萧知云赶紧提着裙子跟在他身侧,还没搞清楚状况,脑子乱作一团,只能干巴巴地道:“不是……你再考虑考虑呢?”
他却是不管不顾地,提笔沾了墨便在纸上写下“和离书”这三个大字,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的笑意:“没什么可考虑的,你都这般待我了。”
不是吧,她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事情了,这话说得她好像多凉薄似的!
这三个大字太过于刺眼,萧知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一开始是她想要和离,现在他真的同意了,自己反倒不乐意起来,百般阻止。
眼见他好像是要来真的,不是开玩笑。萧知云慌乱地直接扑进伶舟行的怀里,双手抱紧在他腰间,狠心道:“……不不不不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漆黑眸子宛若寒潭,脸色阴沉地可怕。伶舟行捏起她的下巴,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错哪里了?”
“我……”萧知云慌乱地避开他太过吓人的眼神,结结巴巴半晌都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哪里错了,只想着先把人给哄好。
哄不好的话,天气渐渐冷下来了,以后谁抱着手炉先给她暖被窝啊……
“呵伶舟行没感受到她的认错的态度,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扒开萧知云的手,便继续在纸上写和离书。
被扒开的萧知云:怎么还能这样啊?
她鼻尖一酸,自己也突然觉得委屈了。也不把话说明*白,那她怎么知道要怎么哄人啊。萧知云吸了吸鼻子,顿时生了些泪意,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伶舟行抬手按在心口,周身戾气消减不少,却还是笔下不停。
“不准写了!”萧知云一着急,便直接夺走了他的笔摔在地上,而后挤身钻进他怀里,挡的严严实实地让他写不了一点字了。
伶舟行阴沉着脸将她放在案桌上坐下。
“上一次,我放过了你了。”
他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眼神晦暗不明。
萧知云委屈地瘪了瘪嘴,湿漉的眼底眼波流转看他。她的长睫轻颤,抬手握住伶舟行的小臂,心下一横便颤声道:“我……我真的错了,就……任你处置好吧。”
任他处置。
竟是这话都说得出,看来是真没长过什么记性。
他半眯了眯眸子,意味不明地上下看她:“你说的?”
萧知云被他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地偏过头去,但总归是冷静下来,也不提和离的事情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她还是结结巴巴地道:“自自自自然是我说的……”
“不反抗?”
萧知云犹豫道:“不……吧?”
他扬眉又道:“你确定?”
“确确确确定……”萧知云哆哆嗦嗦地道,这像是在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遗言一般。她确定自己横竖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了,干脆快点死了算了。
她听到轻笑一声,而后才穿好的衣裳就被人轻佻地用笔端挑开。解开系带的衣裳从肩上滑落,和上次如出一辙。萧知云坐在案桌上,眼神不知道该看向哪儿,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
依旧是只给她留下了件贴身的小衣。干净柔软的笔尖从锁骨处缓缓滑下,停留在她的身前。
她颤了颤身子,萧知云羞耻地攥紧了身下的衣裳,双手撑在身侧,不敢和他对视。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躺在案板上的咸鱼,任人宰割,还是自己送上门的那种。
再向下滑到腰际的时候,萧知云急促地喘息着,不免惊呼出声来:“等……等一下!”
伶舟行冰凉的掌心直接覆上她的侧腰,便是握去了半边,他摩挲着细嫩的肌肤,语气暧昧道:“不是说,不反抗?”
那他也没说是这样啊,她很怕痒的。
萧知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有些视死如归地咬紧了后牙道:“我缓一下……缓一下……”
“好啊。”他很是贴心地不再动作了,就将她安静地晾在那儿。
这样不说话好像就更尴尬了,奇怪的感觉慢慢褪去,凉风拂过她的裸露的后背,激起颤栗来,有些太凉了。要不还是让他快些弄完算了……萧知云抿了抿唇,轻声道:“可……可以了。”
外衣垫在了案桌上,伶舟行起身揽着她慢慢向后倒去,直到后背紧贴在了桌上。萧知云呼吸一滞,尚且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双腿便被他按着高高的折起,凉风拂过。
只是被这样简单地注视着,都让她不禁想到了许多话本子里的东西。
“再……再等一下。”感受他的吻落在自己的膝上,萧知云忍不住地颤抖着出声。
嗓子里已经带了哭腔,她有些害怕,断断续续地道:“我们从前……从前真的做过这么亲密的事情吗?”虽然记忆不记得,可是身体的反应太过青涩,萧知云抬手捂住了自己唇,想要压下口中的轻吟。
“自然。”伶舟行神色不改,俯身再向下吻在她娇嫩的肌肤上。
直到柔软的毛笔被暖意温润,萧知云终是难以忍受地呜咽出声来,膝盖忍不住地想要内扣,双眼湿漉漉地满是泪意,脸上身上都绯红得不行。
他却将她按得很紧,耳畔响起难以忽视的水声,萧知云蜷紧了脚趾,难为情地别过头去。她有点想哭,身子抑制不住地一颤一颤,从未觉得如此不受控制过。
第60章 第60章
笔尖沾上了水,伶舟行掀开她蔽身的小衣,在娇嫩的肌肤上划过流下晶莹的痕迹。萧知云瑟缩着身子,忽然想起来还是青天白日,顿时更觉羞怯。
好在她进来换衣服时,将门窗都已紧闭了,应该不会有人误闯进来。
“知道七出之条有哪些么?”
萧知云口中含着佛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呜咽咽地捂着唇摇了摇头。
伶舟行像是极有兴致,一笔一划在她身上写下一个“妒”字。
“妒忌,六也。”
“我很善妒,”他顿了顿,扯开了萧知云一直遮着自己的胳膊,愉悦地欣赏她此时露出的羞怯神情来,“所以,再提醒提醒你。”
他吻去萧知云眼角的泪,捏着她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瓣慢慢碾磨着。萧知云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他将她收拢,再向下,细密的吻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重新打湿了笔尖,继续在她细嫩的肌肤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伶舟行放慢了动作,循循引诱着道:“认出来了,就放过你。”
这……这怎么认得出来啊……
她哪里还能分心去辨他到底写了什么,呜呜地怎么都答不上来。就只能被压着,任伶舟行在身上写了一遍又一遍,再柔软的笔尖也将白嫩的肌肤给磨红了。
后来,萧知云扶着被案桌硌久了的腰,很是崩溃地招来在随州伺候她的侍女,问了这香囊的事情。
侍女犹犹豫豫地想,陛下早就命令过他们,除非娘娘亲自提起,否则不能和她起说从前的事情,也不能暴露了身份。
是以她现在亲自开口问了,便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明白,还将她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点灯起来绣花的事情都补上了。
萧知云听后傻眼了:“你是说,这香囊是我绣了要送给他的?!”
侍女僵硬地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见娘娘翻出来打着流苏坠子,还欣慰地以为是要送给陛下的呢……没想到兜兜转转,没到陛下手上啊?
坏了,萧知云愣愣地坐回了椅子上,皱着眉揉揉自己还疼着的腰。
难怪伶舟行这么生气……要是真不见了就还好,结果是原本要送给他东西,被她当作回礼送给哥哥了。
哥哥还很是喜欢,随身就戴在身上。肯定是在院子里荡秋千的时候,被伶舟行给看见了。
可……可她毕竟不记得了嘛,这也不能怪她吧。
萧知云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摆手让侍女先退下了。
站在伶舟行的角度来想,难怪会觉得生气,还说要和她和离。这次是糊弄过去了……难保她还忘记了不少事……万一下次又刺激到他,又提和离该怎么办才好。
萧知云撑着脸郁闷地想着,然后决定去找人讨教一二。可身边哪有什么懂得男女之意的朋友,对了!还有……
她想到一人,惊喜地向候在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吩咐道:“帮我请秦家姐姐出府一叙。”
秦婉素掀帘进来的时候,看着萧知云的背影,不免长叹了口气。她在夫家,自然也是被“提醒”过了,只能当眼前的这位贵妃娘娘,还是旧日跟在身后的小妹。
谁能想到九五至尊的帝王,竟会屈尊至此,能够对小云如此上心。
秦婉素成婚数年,长子都已五岁。算起来,和萧知云也有许久未见了。
“小妹。”他们三人一同长大,秦婉素也便一直学着萧时序这么唤她。
“秦姐姐。”萧知云高兴地回过头来,她嘴馋,已经自己先尝上这里的酒酿了。又为秦婉素倒了一杯,推到她的面前。
秦婉素在她身旁坐下,笑着摇了摇头,将酒杯推了回去。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温柔道:“三个月了,我已有许久都不饮酒了。”
“是不是第二个孩子了?”萧知云惊讶道。
秦婉素便知她会这么说,她摇摇头,笑着道:“是第三个了。”看吧,时间过的真的很快,她马上就要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萧知云愣愣地点了点头,手撑在桌上托着脸,出神地看着她微隆的小腹。突然回想起了从前,秦姐姐自小便同哥哥有了婚约,那时她说,自己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以后是不能有孕的。
哥哥却说他不在乎,萧知云也不在乎,一直就把她当亲嫂嫂来看。
可没想到后来物是人非,哥哥失踪后秦姐姐嫁人,不仅很快有了孩子,如今竟是要生下第三个了。
如今看来,日子过得也很是幸福美满。
萧知云仰头又喝下一杯,酒酿清甜,但不会醉人。他们少时就很喜欢来这家小酒肆,店家是位很和善的阿嬷,不过她酒量太差,总是很快就倒下的那个。
而秦婉素便会像现在这样,将她的头发小心地理到身后,怕她自己压到了会不舒服。
脑袋晕乎乎的,喝了酒后,好像很多话才能说的出口,萧知云埋着头小声道:“秦姐姐,我有位好友……”
秦婉素不拆穿她,笑道:“好,你说。”
萧知云喃喃道:“她……她之前想和她夫君和离,一开始她的夫君不同意,后来又同意了,但是她现在又后悔了,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烦恼的:“那岂不是正好,不和离就好了?”
她轻咬了咬下唇,纠结道:“可,可是她的夫君好像生气了。因为我朋友她……她记性不太好,所以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秦婉素琢磨着,大约明白了:“所以,小妹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夫君哄好?”
“嗯……”萧知云郁闷地点点头。
秦婉素哑然失笑,竟没想到她与陛下是这样相处的。什么和离,她现在哪里舍得和离了,便是太在乎,才会想的太多。
她揉了揉萧知云的脑袋,安慰道:“不必担心的。”
“因为他一直在等你,我们小云只需要主动迈出第一步,他就会向你走来了。”秦婉素抬起头,对上倚在门边眼神淡漠的伶舟行。
这位,大概就是那位传闻中暴戾的陛下吧。
伶舟行沉默地将萧知云抱起,秦婉素跪下垂眸道:“擅自揣测圣意,民女知罪。”
“无妨。”他捏了捏萧知云的脸颊的软肉,懒懒地没什么反应。看来真是什么都不记得,又敢出来喝酒了。
他并不在意跪在地上的秦婉素,不过今日见到这位秦家娘子,倒又叫他想起一桩趣事来。
萧时序连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还想和他抢人。便是因为贪心,就算重来一世也还是如此糟糕。
伶舟行迈步离开了酒肆。有些晕乎乎的萧知云此时格外得乖巧,抬眸见是伶舟行来了,便也就伸手揽着他的脖子,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蹭了蹭。
秦婉看着他们的背影,扶着桌子缓缓起身,素不禁弯了弯眉眼。现下,阿云也遇上了对她极好的男子。
她从前以为自己这辈子非萧时序不可,现在想起,其实更多的是年少时的仰慕,和萧知云一样对他的兄妹之情。在嫁给现在的丈夫之前,就已经释怀了。
秦婉素出门后不久便下起了雨,她的夫君担心她被雨淋到,便匆匆忙忙地抱着油纸伞来接人。只不过这雨只是一阵,赶到的时候,早就停了。
伶舟行抱着她准备上马车时,萧知云哼哼两声,又蹭了蹭胡闹着要求道:“不要,马车闷闷的,你背我回去。”
萧府不算太远,天色也还早。
伶舟行便转而将她背在了背上。萧知云的双手继续搭在他的身上,在他后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偏着脑袋靠着吹风。
才下过了一场小雨。
还有些细流沿着瓦槽与屋檐潺潺流下,溅在石板路上。缝隙间生出的斑驳青苔,在这场雨的滋养下,愈发得青绿鲜亮。
潮湿的空气里,是翻新泥土的味道,很是好闻。
萧知云趴在他的背上,被凉意的秋风拂面,清醒过来几分。
回萧府的路上,要经过一座桥。
“等一下,”萧知云在桥头时忽然叫住他,贼兮兮地在他耳边贴近小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桥,就背着我乱走。”
“……情人桥?”伶舟行看着石碑上刻的传说,无非不过是些虚幻的,祝愿白头到老的故事。
“是啊。”萧知云埋在他的颈边,把酒气都尽数蹭在他的身上,闷闷地道。
伶舟行有意将她颠了颠,假装就要把她扔下来,好笑道:“那你下来自己走?”
萧知云?
“不要。”她马上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反正整个人就挂在他身上不会下来了。
她听到他的笑声,笑得胸腔都在轻震。萧知云耳根一红,周围人来人往,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会看向他们。
感觉这下面子都要丢光了,两个人光愣在这里像什么话。萧知云飞快地在他颈边啄了一口,撒娇道:“快些回去啦。”
伶舟行托住她的脚背,将她稳稳地背在了身上,而后一步一步走在石桥上。
夕阳将天色染得火红,晚霞无边。河上还有船只往来,船夫望向远处的炊烟袅袅,大抵载完这一趟客人,也要着急着回家吃饭了。
萧知云趴在他的背上,很快便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伶舟行感受着颈边她的气息,竟是觉得难得的平静,思考着以后一直在清河呆下去也不错。
怎么会不想白头呢。
她大概不知道。回忆之景仍然历历在目,这一世的重来,本就是他握着那粒佛珠,
日复一日,乞求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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