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墨色悄然浓重,大片乌云在不知不觉间遮住了月光,唯有天边散落着的几点萤萤星光,却也微不足道。


    偌大的将军府里一片寂静,一间间房屋里烛火熄灭,所有人都睡下了。


    秦氏亦然,却在酣梦之中被砰的一声大力推开了房门。


    他瞬间惊醒坐起来,粗看了眼走过来的高大身影,便慌张问道:“谁?你要做什么?”


    “爹,”祁昊宇嗤笑了声,脚步微顿,转头去了桌子旁坐下,“除了我还能是谁?”


    “是宇儿啊,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芳兰院里那贱人要谋害我呢!”


    秦桦松了口气,披上衣物翻身下床,却闻到他身上混着胭脂水粉气息的呛人酒味,不禁皱眉,“宇儿,你怎么又去那种地方了?你知道的,将军她不喜你去那种地方,万一被发现……”


    “呵,祁朝燕抓了蛮人探子,要处理的事多得很,估摸着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哪有时间管我?”


    祁昊宇冷笑连连,瞧着情绪不大对劲儿,秦氏去关上门,低声道:“宇儿,发生何事了?”


    “也不知道祁朝燕抽了什么疯,今天突然让我去平西军中投靠她好友,纵有她好友照拂,能有我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吗?”


    秦桦摸黑点上了灯,清楚看见他儿子眉眼阴沉透着戾气,斟酌着小心说道:“会不会是想让你去历练一番?”


    “绝无可能!她肯定是忌惮我,军中诸多老将对我赞口不绝,下面的人也信服我,她肯定是怕我威胁到她在军中的地位才想着将我调离。”


    “应当不是,宇儿你虽英勇善战天纵奇才,但大将军亦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少年英雄,当年仅带领千余人就能杀出重围,从南蛮人手中夺回十三城,她在祁家军中的地位绝非你一时半会儿就能超越,爹猜她是为了那个废物……”


    秦桦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昊宇冷笑着打断,“那废物不足为虑,爹你不知道那废物就要被嫁出去了吗?还是嫁给一个瞎子!当真可笑至极。”


    “当真?”


    秦桦不大相信,尽管他一直知道芳兰院那位不想让自己那废物女儿从军,但逃避上战场的方法多的是,似乎也没必要把女儿嫁出去吧?


    还是嫁给一个瞎子……


    “这还能有假?今天刚定下来的,李金花保的媒,这老虔婆已经上赶子巴结我了,今晚去红玉馆便是她送的银两。”


    李金花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奸诈老妇主动示好,不就是想着那废物嫁出去以后他就是将军府的未来主子吗?


    祁昊宇笑的轻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扣着桌面,“爹,为了我们的大计你必须想办法留下我,我好不容易才在军中站稳脚跟,如果走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此事不宜他去拒绝,若他开口,且不说祁朝燕会训斥他,也极有可能毁了他多年来在祁朝燕面前树立的良好形象,惹得她对自己心怀芥蒂不满,那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


    秦桦思索着,一时没有出声,祁昊宇等了会儿,脸色便有些不快,“爹,西越边境距此千里之遥,难道你忍心日日见不到孩儿吗?”


    “爹自然舍不得,”秦桦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前两天芳兰院那贱人又跟将军大闹了一场,按照往日惯例,那贱人每每折腾一回,大将军便要三五个月不踏足爹这院落……”


    他又是话没说完,就被祁昊宇不耐打断,“你不会想办法吗?我先拖延几日启程,等祁朝燕回来了你想办法去见见她,务必要说动她让我留下来。”


    丢下话,祁昊宇便起身要走,秦桦忽然想到了办法,连忙高兴地喊住他,“宇儿,爹终于盼到你有子嗣了,你那小妾有孕了,这孩子倒也来的巧,不若以此为理由?”


    他又自顾自解释道:“大将军一直对芳兰院那贱人心怀愧疚,你若说担心他们母子想留下来照顾她一定会同意的。”


    “我不要!”祁昊宇顿时恼怒,恨恨道:“她什么身份也配诞下我的第一个孩子?”


    “这个虚伪的贱人,不是一直厌恶老子给老子摆脸色吗?没想到老子随口一说,她竟然当真了。”


    祁昊宇跟个神经病似的,忽而阴测测笑了,“这孩子留不得,一个猎户之女怎配做老子的夫人?老子压根没想到她会愿意生老子的孩子,不过是爹你催的我心烦,想让你去寻她的麻烦罢了。”


    秦桦嫌少有反对他的时候,这次却异常坚定,“宇儿,留下这孩子吧,你老大不小膝下该有个孩子了,日后迎娶贵妻再杀了她也不迟……”


    ……


    第二天,祁幼安又是早早起床。


    她照例先在院中练武,练了一个多时辰,下人们陆陆续续起来干活,她才回了屋。


    出了一身汗,她先洗了个冷水澡,然后换上干净衣衫去芳兰院给她娘亲请安。


    上一世她一次也没请过,这一世也是第一次。


    听说她来意,宁芳身边的人吃惊不已,被叫醒的宁芳本人更是又气又好笑,揉着惺忪睡眼对赵嬷嬷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大清早过来,八成是催我去请算命先生过来测算婚期。”


    赵嬷嬷心领身边,“老奴这便让人去请。”


    “嗯。”


    宁芳又躺下了,语气满是嫌弃:“让她可以滚了,告诉这小兔崽子以后没事不要大清早来烦我,扰人清梦。”


    祁幼安在外头将她娘亲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真的只是单纯过来给她娘亲请安聊表孝顺,以弥补上一世的缺憾,不能再让她娘亲白养闺女了。


    但她没事从不来找她娘亲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赵嬷嬷也是同宁芳一样的想法,从内室出来便将宁芳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她了。


    “……”


    请安大业,就此夭折了……


    祁幼安被赶出来后匆匆吃了两口饭,便吩咐二狗将她的马牵出来,她要去找她的宋姐姐。


    一夜不见,甚是想念。


    两家相距不远,祁幼安却仍是纵马狂奔,身后扬起的飞尘里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身下的坐骑名为黑鹭,体型健美高大霸气,奔驰起来速度极快,宛如一只腾空欲飞的大鹏,黝黑发亮的皮毛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很是漂亮。


    黑鹭是祁朝燕精挑细选的良驹,前些年作为生辰礼物送给祁幼安。


    祁幼安很喜欢,经常偷她马槽里的上等草料喂养黑鹭,把黑鹭喂的膘肥体壮。


    黑鹭这厮也是个吃货,祁幼安一来二去的投喂,很快就把它喂熟了,一人一马狼狈为奸,可没少祸害祁朝燕的爱马。


    有一段时间,因为祁幼安这个不孝女做的好事,祁朝燕的马都瘦了……


    不过一刻钟,马儿便嘶鸣一声,急急停在了医馆门前。


    这几天宋泽兰开始坐诊,故而一直开着门。


    祁幼安往里面望了眼,没有在大堂里看见她的宋姐姐,就猜人在屏风后休息。


    她乐呵呵拍了拍黑鹭的头,翻身下去,“你乖乖等我,回去给你喂好吃的。”


    黑鹭甩了甩尾巴,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四下寻找能吃的东西。


    祁幼安将它拴在树下,便打算进去了。


    她脚步轻快,却在迈进大堂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任她如何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看见祁昊宇。


    看着他脸上带笑从屏风后走出来,祁幼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原来上一世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她还以为宋泽兰跟祁昊宇没有任何交际,没想到二人早就背着自己认识了。


    也就是说,只有自己才会觉得他们成亲来得突然吧?


    祁幼安忽然觉得自己上一世的自己活得像个笑话,想笑,却笑不出来。


    “阿姐?”


    祁昊宇却似才看见定在门口的她,温润一笑,“阿姐,我顺道过来看看宋姑娘,宋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


    “滚!”


    祁幼安冷冷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眸里杀意凛然,祁昊宇再多说两句话,她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他的!


    一个彻头彻尾伪君子,流连花丛强迫坤泽,他凭什么能得到宋泽兰青睐?


    她的眼神太过凶狠凌厉,只有真真正正杀过人沾过血不要命的亡命之徒才会让人觉得这般恐怖如斯,令人头皮发麻。


    迎上她的眼睛,祁昊宇不由瞳孔骤缩,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阿姐……”


    为什么这种眼神会出现在一个废物身上?


    可之前她若是藏拙……唯一的嫡女需要藏拙吗?


    祁昊宇怀疑自己多想了,肯定是这个废物太喜欢瞎子了才会如此,这样也好,等瞎子成了自己的人岂不是能气疯她?


    “安安?”宋泽兰听着情况不大对劲儿,摸索着走了出来。


    她是祁幼安放在心尖儿上的人,祁幼安不想冲她发火,但忍了又忍,心里还是堵得慌,“宋泽兰你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以后离他远点儿,你是我的人!”


    “……我知道,”宋泽兰唇边笑意淡去,愣了愣才缓缓说道:“安安,你先别生气,我猜你定是误会了。这位祁公子是来找我治病,我与他并无任何关系。”


    不管她有没有在说谎,但只要她愿意给出解释,都能让祁幼安心里好受点儿。


    祁幼安脸色刚有所缓和,便见祁昊宇一脸担忧挡在宋泽兰身前,当即又不高兴了。


    “阿姐,你别骂宋姑娘了,都是我的错,我只是不忍心才过来看望宋姑娘的,宋姑娘眼睛看不见已经够可怜了,阿姐你就放过宋姑娘吧。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阿姐你怎可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就毁了宋姑娘一辈子?”


    祁昊宇看似好意,实在句句往祁幼安身上泼脏水,听得宋泽兰眉头轻蹙,方才在里面时他便有意无意提起自己长姐顽劣不堪始乱终弃就已经让人觉得很不对劲儿了。


    却不知……拆散她二人婚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她还没有开口,倒是祁幼安已经忍不住了。


    祁幼安最听不得这话,尤其还是从祁昊宇这个上一世娶了宋泽兰的人口中说出来!


    冷沉沉的眸光从祁昊宇裆下扫过,祁幼安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嫁给我就是毁了她一辈子,嫁给你就不是吗?就凭你是乾阳?你若哪天走在路上被阉了呢?”


    “阿姐,你……你怎可如此狠毒?”


    祁昊宇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很快,他又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阿姐,我是母亲唯一的乾元子嗣,就算你再嫉妒我也不能让母亲绝后啊!”


    “宋姑娘,你可一定要替我作证啊,此事我必须告诉母亲,阿姐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转身便要拉着宋泽兰诉苦,但手还没碰到宋泽兰,就被祁幼安匆忙掷出一块银子给砸在了后脑勺上,疼的他不由闷哼出声,抬手一摸,掌心沾染着鲜红的血。


    他愣了愣,这废物居然敢打他?


    祁幼安冷眼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步步走过来,“你要告诉母亲什么?告诉她你当着我的面冒犯我的人?”


    宋泽兰眼盲,看不见祁昊宇朝她伸手,也没看见祁幼安打人。


    只听得硬物落地声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心底那丝慌乱很快便平静下来,她斟酌着出声道:“祁公子,你若向大将军谈及此事,还请让我一起,我亦有几句话想对大将军说。”


    “安安不过气头上说些不过脑子的胡话罢了,倒是你,明知我与你阿姐已有婚约,且我也不曾说过不愿与你阿姐成亲,可你却一再说些令人误解的话去招惹安安生气,着实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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