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拥抱她, 亲吻她。
这是蔺霜羿早便想做的事,也是他在幻梦中早已越过的雷池。
在这里,他不用有任何顾忌。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 一手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 一手牢牢扣住她的头, 垂首压下, 微凉的薄唇不容拒绝的抵住那柔软饱满的唇瓣。
动作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般,无比熟练。
辗转厮磨,不放过一丝一毫, 几欲吞进胸腹之中。
空气中的温度急剧上升, 如他的身体一般,在看到她时便已着了火。烈火焚遍全身,说不出是痛还是什么,只知道不顾一切的索取、占有。
“唔……疼。”
锋锐的牙齿划破了柔软的唇, 属于血液的铁锈之气迅速在交、合的唇间蔓延。蔺霜羿听见了那声微小细弱的呼痛,却置若罔闻,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越发用力。
他近乎痴迷的索要着她。
是梦而已。
蔺霜羿一边不受控制的沉沦在这片幻梦中,一边又无比清醒,放任着自己沉浸在虚幻中。
在他的梦中, 他不接受任何拒绝。
即便那份拒绝来自于她。
沉重的气息带着压抑,近似疯狂,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粘腻。乘袅张嘴想要喘口气, 却不料刚张开唇, 另一道气息便霸道的闯了进来, 堵住了所有通道。
若她是凡人,怕是已经要窒息了。
然即便是修士, 乘袅竟也莫名生了一种要溺毙在这突如其来的吻中的错觉。虽然惊喜于蔺霜羿的主动,但修士的敏锐令她察觉到一种未知的危险,乘袅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
况且,她也发现了蔺霜羿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男人的身体意料之外的滚烫,竟似如凡人一般,仿若起了热。这种状态分明是出了问题,乘袅想到蔺霜羿修的无情道。他动了情,此道自然便破了。
破道自然不是说说而已,便是强如蔺霜羿,怕是也要受一番折磨。虽是乘袅计划之内,但真看到蔺霜羿这般,她竟难得心软。
只是不想蔺霜羿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她一时竟挣脱不得。最后还是她祭出噬魂藤,又拿出安魂香,两者结合,这才勉强得了一点自由。
噬魂藤与安魂香,便是对大乘期修士也有作用,加之蔺霜羿对她并不设防,很快便在两者的作用下昏睡了过去。
然便是睡着,他也没有放开扣住她的手臂,便连力道也没松几分。
乘袅脸颊绯红,一双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眼角还挂着几滴生理性的泪珠。她微微喘息着,唇瓣微微红肿,显得越发饱满欲滴。
她轻轻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轻嘶了一声,随即皱眉看着紧闭着双眼的男人。
“……是梦吧,肯定是梦吧。”回天珠几乎无法接受看到的这一切,“一定是梦,或者是幻境?这个蔺霜羿定然是假的!”
在看到蔺霜羿强硬地把乘袅拥进怀中时,它就已经懵了。又瞧见蔺霜羿竟然抱着乘袅便亲,还亲的那么狂放,有那么一瞬间,回天珠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
毕竟眼前的这一切实在太超出它的想象了。
乘袅对蔺霜羿有企图,它清楚。但它一直以为蔺霜羿清心寡欲,一心向道,乃是坐怀不乱的君子。
结果?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假的!
修无情道的无暇剑君怎可能被女色所惑?!
乘袅没理它,而是小心的从男人怀中出来,便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做得也不容易。
像是野兽,即便睡着了,也要用尽全力去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不容任何敌人觊觎。
蔺霜羿眉头紧蹙,修长如玉的手指紧握,过于用力,指节泛着点白意。随着乘袅的动作,他的眉皱的越来越紧,甚至多了一丝令人心惊的凶戾。
直到乘袅重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才似安抚了他。
回天珠勉强冷静了下来,见此,忍不住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中了谁的算计,比如情毒情蛊这种恶毒的东西?”
所以才对乘袅做出那种举动?
乘袅脸上早就没了笑:“你认为那种低劣的手段,能影响到无暇剑君?”
定然是不能的。
回天珠当然清楚这个事实,它只是难以接受现实罢了:“……那他是不是把你认成了其他人?”
“……乘袅。”
恰此时,蔺霜羿动了动唇,无意识的唤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回天珠:“……”这一回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蔺霜羿是真的喜欢上了袅袅。
回天珠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虽然乘袅漂亮、聪明、天赋好,偶尔还有点可爱……
乘袅从储物袋里拿出了药,解开蔺霜羿胸前的衣裳,果然在胸口上发现了一道伤口。
她心情越发不好了。
虽已止了血,但还未完全愈合,看上去仍然有些狰狞。
无暇剑君太过强大,在无数人心中,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盘龙教余孽而已,虽知道其厉害,但还是没人认为那温长荆能伤到蔺霜羿。
唯有当时与蔺霜羿靠得最近的乘袅发现了不对。
她在男人的身上闻到了血气。
不是其他人的血,反倒是带着蔺霜羿的气息。
他受伤了。
乘袅抿着唇,手指从那道伤口轻轻抚过,那微带粗糙的触感令她眸色暗沉。沉凝须臾,她才表情严肃的开始仔细上药。
以蔺霜羿的性子,怕是不会管这点‘小伤’。
许是她的神情太过严肃,回天珠也渐渐闭了嘴,直到乘袅为蔺霜羿处理完伤口,它才重新开口:“那个温长荆竟然这么厉害?”
这一回不等乘袅开口,它便说:“上一世我没听说过他的名字。盘龙教有一教主,两个副教主,虽都是大乘期修为,但应该都不是蔺霜羿的对手。”
反正上一世,蔺霜羿飞升失败陨落前,盘龙教也没闹出什么风波来。倘若盘龙教有温长荆这般的高手,怎甘愿沉寂这么久?
这个温长荆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乘袅为蔺霜羿重新穿好衣裳,边淡淡道:“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
回天珠一怔:“你是说这温长荆只是一个化名?”
乘袅没有正面回答,只意味深长地道:“只要有那般的修为,谁都可以成为‘温长荆’。”
若是以往,乘袅会趁机逼问回天珠更详细的情况,但此刻,她却没了那点心思,只目光深深的看着睡在榻上的男人。
自相识至今,她还是第一次见蔺霜羿这般脆弱的模样。
在她面前,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那么强大,似乎能为她挡住所有不怀好意的窥探和激烈的风雨。
可其实不是的。
被无数人仰望崇拜的无暇剑君也只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死。
心脏忽然紧紧缩了一下。
乘袅猛然闭了闭眼,压下了那股突然涌上的难受,良久,才重新睁开了眼睛。眼底、脸上一片肃杀之气。
温长荆,这个人她记下了。
……
蔺霜羿不过是随手一挥,季烆便不受控制的被逼出了昆仑府邸,若非他反应及时,怕是已经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但即便还能站着,季烆的脸上也没一点喜色。
再一次意识到他与蔺霜羿的差距,于他而言,不亚于又在身上狠刺一刀。
无暇剑君强大,无人不知。
曾经,他以此为傲为荣。因为无暇剑君是他的师尊,作为其唯一的亲传弟子,虽需要承担更多的压力,却也注定比其他人沐浴更多的荣光。
可当没了这层师徒关系,当他们成了敌人。
敌人的强大,便成了最可怕的武器。
该怎么办?
蔺霜羿已是大乘期,而他只是元婴期,便是他日夜不休的苦练,也无法很快追上他。
但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抢走,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季烆微有些恍惚的立在夜空之下。
“烆儿,你在这作甚?”
父亲的声音忽然响起,唤回了季烆恍然的神智。他转头,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担忧和关切,喉间忽而一哽。
“父亲,”他张嘴,声音出奇的嘶哑,“如果我不是无暇剑君的弟子——”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不等他说完,季父便笑了起来,“你本就是剑君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事谁人不知?烆儿,剑君性子虽冷淡,但你们到底有多年的师徒情谊,只要你多用点心,尽心侍奉孝敬他,无人能比得过你。”
“剑君不过是因你之故,才指点帝女几句罢了。归根结底,你才是剑君真正的弟子。”
最后一句,季父意有所指。
季烆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话全被堵进了喉咙里。
“对了,你也不要再惦记那个文喜。”提起此女,季父面上便不掩厌烦和轻视,“为父已经派出季家甲卫,配合昆仑,势必会尽快把那妖女缉回。”
“此事你暂时不要管了,待把人抓回来,直接取蛊便是。而今,你便回昆仑好好修炼。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入无暇峰,不仅能多得剑君指点,也更利于培养感情……”
季父还在继续殷殷嘱咐着。
季烆站在原地,听着父亲的话,只觉胸腔处气血翻涌,一股腥甜之气猛然从喉间涌出。
他用尽全力,才把那口腥甜压了回去。
“在父亲的心里,我是否永远也比不过无暇剑君?”他再也听不下去,声音越发沙哑。
分明问的是父亲,但更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在她的心里,他是否也比不上蔺霜羿?
季父说了什么,季烆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
……
“唔——”
急速在山林中奔跑的文喜一时不察,脚下踩空,竟是直接从高处滚落了下去,重重撞在冷硬的石块上,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但刚发出声音,她便反应过来,紧紧咬住下唇,压下了喉间几欲而出的痛呼。
月色凉白,映出了她惨白的脸色和满身的狼藉。青色的衣裙早就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鲜血和泥土污渍混在一起,比之乞丐也干净不了多少。
只瞧着,便令人作呕。
自从入了昆仑,文喜便再也没有这般狼狈了。此时,她恍惚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姑。
手无缚鸡之力,挣扎在温饱之间,每日为了吃一口饱饭,绞尽脑汁,蓬头垢面。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文喜,别跑了,你跑不掉的!快滚出来束手就擒吧!”一声声厉喝在上方响起,“只要你回头是岸,我们可以饶你一命。但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们不客气!”
杀意腾腾。
不,现在比曾经还要糟糕。
那时,至少还有娘亲陪着她。
而现在,文喜仰头看见了围在上方的人,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皆是曾与她一同修炼或者历练过的同门。
他们都用带着愤怒、蔑视,甚至恨意的眼神看着她。
娘亲死了。
李师弟死了。
师尊那里,在她决定从牢里逃跑时,便再也回不去了。
“文喜,出来吧,莫要再负隅顽抗了。你跑不掉的。”来抓她的人,有十几人,其中不乏元婴化神,而她仅是一个金丹,还受了伤,怎么跑?
怎么逃?
文喜眼里的恍惚缓缓消失,她站起了身,仰着头,低低说了一个字:“不。”
“哼,冥顽不灵!”上方的人冷斥一声,“动手!若她还要反抗,就地格杀!”话音落下,数道灵光朝着文喜急速攻了过来。
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啊——!”
文喜惨叫一声,身上多了许多伤口,数不清的血涌了出来。她煞白着脸,摇摇晃晃,几乎要被血淹没了。
恍然间,脑海中仿佛多了几道声音。
或是焦急或是恐惧,或是冷酷。
“你打不过他们的。”
“还是认输吧,否则,他们真的会杀了你。”
“认输也没用。你杀了同门,还畏罪潜逃,便是跟他们回去,你也活不了。”
“我没有杀同门。”
“他们是奸细。”
“你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你。你将背着满身污秽去死,将背着骂名,将成为昆仑的耻辱!”
“你死了,就无法给李韶报仇了。”
“他们会杀了你的。”
“他们会杀了你。”
“他们会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不,不,不!
“文喜,别再抵抗了,没用的,你不可能逃的了……”
一片猩红缓缓占据了文喜的眼睛。
咚咚咚——
胸前里的那颗心脏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快,无尽的力量从它那里蔓延开来。
无穷的力量在她身体里炸开。
欢喜剑发出尖利的鸣叫。
文喜仰起头,看着包围着她的那些人,眼中红光闪动。他们从四面八方围着她,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满脸愤慨和厌恶,誓要抓住她,杀了她!
“我要活下去。”
她缓缓启唇,声音再无往日的清越,尖利沙哑,刺耳至极。
“去吧,杀了那些挡住你去路的人。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就能活下去了!”
为首的人心中忽然一股不安:“不对劲,不好,她入魔了!”
金丹巅峰、元婴初期、中期、后期、化神……直至一跃攀至出窍!
轰!
……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扉照了进来,洒落在屋中各处角落,也落在了蔺霜羿的脸上。在那和煦的照耀下,他乌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忽地睁开了眼睛。
自修为精深后,蔺霜羿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入睡过。
此刻睁开眼睛后,竟罕见的有一瞬的失神。
“剑君,您醒了?感觉怎么样?”直至耳畔传来女子熟悉的声音,蔺霜羿才猛然回过神来,倏地偏头看去。
便见一张带着娇柔笑意的面庞正近在咫尺。
“乘袅?”
“是我。”乘袅眨眨眼,露出颊边小窝,带着俏皮,“剑君是睡迷糊了么?竟不认识我了。亏我昨晚照顾了您一夜呢。”
她说着,轻轻扬了扬手。
蔺霜羿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紧紧攥着一只小了一圈的柔荑,许是握着太久,两人的手都烫得厉害,掌心甚至有些汗意,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
“你照顾了我一夜?你……”你昨晚不是走了吗?
后面一句,蔺霜羿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乘袅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变脸,笑着道:“是啊,因为想剑君,所以我便偷偷过来了。我本以为进不来的。”
无暇剑君所居住的院子,自是设了阵法和结界的。
但乘袅还是进来了,没有受到一点阻拦。
思及昨夜的‘梦境’,蔺霜羿心中难得有些慌乱:“昨晚……我有做什么吗?”他五指不由收紧,手心微有些湿润。
乘袅看着他,看着男人无意识绷紧的下颌。沉默了几息,才笑道:“没有,昨晚我来时,您已经睡下了。”
说到此,话锋又一转:“剑君想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所以昨夜的确又只是一个梦。蔺霜羿心里说不清是放松多些还是失望多些,他起身坐了起来,欲要下床。
正要掀开被子,又忽然停住。
他转头,看向乘袅:“本君要换洗了。”面上正正经经,眉间清冷如月霜,哪里有昨夜半点的炽热痴狂?
若非经过了昨夜,她怕是也要被他骗了过去,以为他当真无动于衷。
乘袅没有动。
蔺霜羿喉结动了动,又说了一次:“我要换衣裳了。”
乘袅一脸纯真无辜的说:“剑君换便是,您放心,我不打扰您。”
蔺霜羿拉着被子没有动。
沉默片刻,他还是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先出去。”
“可是——”乘袅拖长了尾调,幽幽道,“昨夜我已经给剑君换了衣裳了,这样算来,我们岂不是已有了肌肤之亲?”
蔺霜羿呼吸骤然一重。
“剑……”
乘袅话未说完,便觉一阵温柔的风推动着她。
砰。
是关门的声音。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那阵风推出了房间。
乘袅推了推门。
推不开。
脑海里,回天珠声音冷幽幽:“昨晚抱着亲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直到过了半刻钟,房门才重新打开。蔺霜羿衣冠整齐的走了出来,一袭玄衣,衣领挺高,把那具有力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加之男人面色清冷,一派正气凛然,令人不敢亵渎。
乘袅眸光一转,忽然唤了一声:“剑君。”
蔺霜羿垂头问:“何——”事。
最后一个‘事’字,被一双柔软的唇堵回了喉咙里。
蔺霜羿的瞳孔倏然放大。
暖洋洋的朝阳下,俏丽的姑娘踮起脚,攥下男人的领子,没有半点迟疑的吻了上那淡红的薄唇。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她可以暂时放过他,不与他算昨晚的账。
可利息,还是要收的。
第82章
柔软、湿润。
唇上的触感是那般的鲜明。
咚咚咚——
心脏怦怦直跳。
那温软的唇瓣如娇妍的花, 带着一□□人的清甜,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攥取更多,恨不得彻底占有所有的甜美。蔺霜羿喉结快速上下滑动, 眸色暗沉如深渊, 他本能地伸手想要揽住女子纤柔的腰肢, 加深这个吻。
不问缘由, 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是她主动吻他的。
“对不起剑君,我不是故意轻薄您的。”
可就在这时,乘袅忽地放开了他的领子, 快速朝后退了两步, 一脸的羞愧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情不自禁。”
说话时,她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怀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唇上一空,心中一空, 手中也空空。
一腔火热迅速冷却,满心旖旎消失无踪。
蔺霜羿才伸出一半的手僵了僵,须臾,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面无表情的说:“我知道,是因为情人咒。”
他不想再听乘袅的道歉, 抿了抿唇,索性直接转移了话题:“大比已结束,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当初乘袅随他上无暇峰, 一是为了修炼, 二是因情人咒。而今她已晋升元婴, 得了九胥大比第一名,还会想要来无暇峰么?他不由紧紧看着面前的女子。
乘袅道:“不知剑君可还记得上回盘龙教余孽在长灵山刺杀一事?”
自是记得。
那日, 乘袅竟当众亲了他的伤口。
那早已愈合的那伤仿佛起了密密麻麻的酥痒,蔺霜羿压下那点燥意,肃容点头:“盘龙教藏匿严密,深不可测,所图甚大。”
“不错。”乘袅面色一正,“所以皇室绝不能置之不理。前不久,我们已查到盘龙教的一处密地,我有意前往探查。”
闻言,蔺霜羿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说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敲门声响起。
梅望雪的声音传了进来:“不知剑君可在?”
乘袅道:“梅掌门竟然亲自来寻您,怕是出了大事。”
蔺霜羿只好先把话咽了回去,抬步走了出去。方一出来,便瞧见梅望雪领着几个昆仑长老,几人面色都很是难看。
梅望雪更是脸色苍白,眉眼间布满沧桑和痛惜,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
“何事?”
蔺霜羿问。
梅望雪眼中划过一抹苦痛,忽地深深弯下了腰道:“是我教导不力,又有眼无珠,错收了恶徒,给昆仑蒙羞了。”
见他只一味难过,蔺霜羿不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三长老开口解释了前因后果。
“昨夜文喜出逃,我们便即刻派人去追。”三长老脸色铁青,眼中怒恨不已,“那文喜不过是个金丹,我们本没太放在心上,但为保万无一失,所以派出去的不仅有数个元婴,还有化神。结果——”
说到此,三长老怒道:“不想那文喜竟然是魔种,当场入魔,从金丹一跃突破到了出窍,不仅成功逃脱,还屠戮了我昆仑一共十三人!”
修为最高的那个弟子拼尽全力逃了回来,却也只剩下一口气。再禀明了情况后,便咽了气。
一共十三人,皆是昆仑精英。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即便是昆仑,也痛惜不已。
“据侥幸归来的弟子说,那文喜满身魔气,竟是在短短时间便连跃数个境界。待她突破出窍,便大开杀戒,没有半分留情。这等速度和狠辣残忍,唯有魔种才有。”
所以他们得了消息,便立即来寻无暇剑君。
蔺霜羿虽很少插手昆仑事务,但他到底是太上长老,况且魔种出世非同小可。倘若任那魔种成长起来,怕是天下都会遭难。
“文喜是魔种?”
乘袅忽然开口。
三长老沉声道:“不错,也不知那魔头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掩盖了身上的魔气,伪装成一个普通凡人,还混进了我昆仑。此等用心,着实险恶!”
九胥有众多修士,人族基本分为道修、魔修和邪修,但归根结底,这些修士都是人类。
魔修虽占了一个魔字,其实也不是真正的魔,只不过走得不同的道而已。
魔种却与其不同。
据史书记载,万年前,便有不少魔种降世,几乎令大陆生灵涂炭。魔种心性残忍冷酷,全无半点人性,一心只有杀戮,偏偏他们修炼速度极快。
据载,最厉害的一个魔种,只用了不到十年,便晋升至大乘期巅峰,战力几乎问鼎天下。
后来是众多修士大能一同联手,选择与其同归于尽,这才诛杀了那个魔种。
“所以绝不能让文喜成长起来。”三长老怒道,“早知她品行不佳,当初就不该心软,早废了她,哪里还会有今日之过?”
想到惨死的那些昆仑弟子,几人都越发痛悔。
而作为文喜师尊的梅望雪一张脸几乎没了血色,看上去再无一宗掌门的风光,颇让人心酸难受。
“都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明,才铸成今日大错。”梅望雪咬着牙,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会亲自把那孽徒抓回来!”
蔺霜羿一直沉默未言。
乘袅开口安慰道:“梅掌门何错之有?若你有错,那我岂不是更是大错特错?毕竟是我当年救下了文喜。”
梅望雪苦笑道:“帝女不用安慰我,是我所学不精。整整十年,竟也没发现那孽徒的真面目。”
三长老快言快语:“要怪便怪那魔头心思缜密恶毒,说不得十年前那场兽潮,便是她刻意为之!”
“诸位长老如何便能断定文喜乃是魔种?”乘袅想了想,沉声道,“魔种天生便带着魔气,想要掩盖魔气几乎不可能。说不得,文喜只是走火入魔,入了魔道而已?”
梅望雪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若是如此,那便好了。我们已经派人去了昨夜文喜消失的地方,那里的魔气虽然很淡,但的确存在。”
魔修身上可没有魔气,唯有魔种才有。
“剑君,您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做?”
蔺霜羿终于出声道:“自是把文喜抓回来。”
可这说起简单,做起却不容易。文喜若当真是魔种,那么她的修为必定提升很快。不过一夜,便成了出窍。
这样的速度,简直骇人听闻。
若是照这个速度发展,用不了十年,文喜怕是就能晋升大乘!
同样是大乘,魔种通常都比普通修士厉害数倍。
到时候还有谁能捉住她?
但他们现在除了派人出去寻文喜的踪迹,暂时也的确没其他法子。梅望雪几人又说了几句,才垂头丧气的离去。
乘袅也眉头紧拧。
此前她的确有过猜测,文喜的身份怕是不简单,却不想竟牵扯到了魔种。魔种出世,比之盘龙教还要麻烦。
回天珠也有点懵:“不对啊,文喜怎么可能是魔种?上一世,她一直都是人类,也没有入魔。入魔的是季烆。”
因为震惊,它一不小心便说漏了嘴。
乘袅目光微动,忽然问:“你所谓的上一世,你回转时空前,文喜和季烆还活着吗?”
回天珠肯定地点头:“当然活着。”
“她怎么就变成魔种了呢?”回天珠想不通,“而且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看出她身上的不对劲。”
“她真的是魔种吗?”
“如果是魔种,她身上的魔气又是如何遮掩的?”
整件事遍布疑云。
乘袅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中。
“莫要担心,魔种虽修为增长极快,但也需一个过程。”见她凝眉不语,蔺霜羿轻声道,“我会把她抓回来的。”
乘袅抬头看向他,忽然问:“剑君,您昨夜半夜出去,是为了抓文喜吧?”
蔺霜羿顿了顿,这才点头道:“闲来无事,顺手为之。文喜到底是昆仑叛徒,作为太上长老,有义务把她抓回来。”
语气平静从容,任谁也不觉得这是假话。
乘袅定定看着他。
蔺霜羿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莫名有些紧张。
几息后,乘袅突然道:“所以那温长荆的出现应不是巧合,他是故意挡住您的去路,为文喜争取时间。”
“……应是如此。”
乘袅正容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要把此事告知曾祖。剑君,我便不打扰您了。”
蔺霜羿没有理由拦住她做正事,只能应好。
乘袅即刻回了宫。
本是要直接去乘宿的寝殿,不想却被告知,乘宿正在她的扶凤殿等着她。
“拜见曾祖。”
“起来吧。”乘宿扬手,“你这是刚从无忧苑回来?”
乘袅坦然回了一个字:“是。”
乘宿看着她。
祖孙对视良久。最终,乘宿才率先轻叹道:“无暇剑君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也会破。”乘袅笑了笑,“曾祖对我没有信心么?”在长辈面前,她更多了几分灵动和活力,越发可人。
乘宿摇头:“我是担心你。破他人之道,谁知结的是善果还是恶果?”
便是无暇剑君真对袅袅动了心思,但这份重量能与他追寻的道相比,能与飞升成仙相比吗?
乘宿只怕待那点情谊冷却,无暇剑君会因此怨恨乘袅。
乘袅唇边笑意深了几分,不疾不徐地说:“世有三千大道,皆可证道。无情道是上上道,却不是唯一道。何况——”
她微顿片刻,才补充道:“何为无情道?”
古往今来,修炼无情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真正成功的寥寥无几。‘无情’当真是无情吗?
乘宿目光一深。
“这点小事,曾祖便莫要操心了。”乘袅笑着道,“你便等孙女的好消息吧。”
乘袅到底还是笑了。
乘袅的性子,身为长辈,他很清楚。这个孩子看似温软,其实最是固执。既已下定决心,即便是他,也无法更改她的决定。
往好的一面想,若能与无暇剑君联姻,对乘袅和皇室自是利大于弊。
“曾祖今日特意来扶凤殿,便是为了此事吗?”
乘袅问。
乘宿道:“此前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那解蛊之法之所以传得那般快,背后似有妖族的推动。”
“妖族?”
乘宿面色肃正:“不错,是鸟族把那消息传出去的。现在还未查明他们这般做的原因,未免引起混乱,我暂时把此事压了下去。”
妖族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
同命蛊牵扯的无非是皇室、季家和昆仑,是人族之事,妖族为何要介入?
乘宿有些忧虑道:“我只怕他们别有所图。虽则妖族这么多年来与人族互不相扰,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四千年前的事不能再重演了。”
其实在万年前,妖族和人族的往来并不少。
九胥是人族的九胥,可这片大陆不是只属于人族。九胥刚建立时,元祖与当时的妖王还算交好,所以两族关系还不错。
据载,元祖能建立九胥,也有妖族的帮忙。
这样的友好关系持续了数千年,直到四千年前,乘氏当时的少君与妖族的少主相爱,若无意外,本该是一场好姻缘。
可惜,恰恰出了意外。
这对本来的恩爱道侣最终一死一失踪,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对方,妖族认为是乘氏少君负心背叛,两族为此还打了一架。自那之后,便彻底闹翻了。
这段历史,乘袅也知道。
只不过事情过去太久了,而且当时也有颇多疑点,所以真相为何,已经很难查到了。总之,最后的结果便是两族从此再无来往。
所以乘宿才有此忧虑,担心妖族另有企图。
乘袅倒不太在意,毕竟她暂时未从妖族的动作中察觉到恶意。既然暂时想不通,便先把此事放在一边。
没有迟疑,乘袅直接道:“曾祖,我也有要事要说。”
她把文喜一事告诉乘宿。
毕竟比起不知敌友的妖族,还是魔种和盘龙教更棘手一点。至少妖族不会搞得天下生灵涂炭,而魔种,却是可能灭世的。
果然,一听到魔种出世的消息,乘宿立刻便没心思想其他了。
乘袅目光冷森:“盘龙教和魔种必有关联,他们的目标是我乘氏,还是整个天下?曾祖,我手下人查到了盘龙教的一处密地,或许与他们的邪术有关。”
也或许是一个陷进。
“你是想?”
乘宿蹙眉。
乘袅唇角微勾,眼底满是森然:“他们应该很想要我的命吧,所以这一次,我欲亲往。”
文喜是魔种,所以令人费尽心思。
那她又是什么,才值得背后之人不计代价的万般算计?
若是看不清棋路,那便直接掀了这棋盘。
……
文喜一事,牵连众多,昆仑瞒不住也不能瞒。所以,文喜乃是魔种一事很快便传了出去。
仙道各世家宗门,全都发布了对文喜的追杀令。
可以说,几乎布下了天罗地网。然而在这般攻势下,竟然也没有抓住文喜。倒是时有听到她的消息,可惜每一次都是失败而归。
文喜无碍,反倒是他们,伤亡惨重。
昏暗的树林中,姬赤野斜倚在一棵巨树上,懒懒问:“看出什么来了?”
此地正是文喜入魔之地。
几日过去,血迹几乎已被雨水冲走,除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但这是对其他人来说,于蔺霜羿而言,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没回答姬赤野,忽然抬手朝地上一吸,很快一缕黑红似血的气体便被他吸到了手中。这正是文喜遗留下的一缕魔气。
这气体看上去很是诡异不详,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之气,很是矛盾。
姬赤野皱眉:“这不似普通的魔气。”
按理来说,魔气应是晦暗、腥臭,不仅伤人,闻起来还令人作呕。纯血魔种的魔气,更如世间剧毒。
可这缕魔气竟有香气,这就很不普通了。
便是姬赤野自诩见多识广,此刻也很是疑惑。
蔺霜羿把这缕魔气放进了一个玉瓶中,有了这缕魔气,便能找到文喜。当然,想要收集到这一缕魔气,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否则,昆仑长老们早就这般做了。
做完这一切,蔺霜羿便要行动。
见他这么迫不及待,姬赤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抓文喜?”
不等蔺霜羿回答,他便道:“文喜不见了,同命蛊便解不了,你的小帝女与你徒弟就无法和好。一年之期一到,他们的婚约就会被废掉。”
“若你把文喜抓回来,你那徒弟硬下心解蛊,你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你何必多此一举?”
蔺霜羿捏紧玉瓶,一字一顿的道:“我要的不仅是解除婚约。”
至于到底为何这般做,蔺霜羿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忽然道:“把鸳鸯佩给我吧。”
姬赤野一边把鸳鸯佩给了他,一边问:“你是准备带乘袅去解情人咒了?”他以为蔺霜羿问他要鸳鸯佩,是准备去卫九幽留下的遗地了。
解咒?
不,他拿回鸳鸯佩,不过是想要——毁了它。
第83章
但蔺霜羿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以他之能, 竟然也无法毁去鸳鸯佩。这是非常不合理的。不仅如此,甚至还遭到了反噬。
无忧苑中,蔺霜羿擦去唇角的血迹, 面色难得阴沉的看着手心里那对精美的鸳鸯佩, 心中骤然了一股闷气。
他目光冰冷, 重新调动身体里的灵力, 这一击甚至用上了十成力。受到攻击,只见鸳鸯佩身上忽然曝出了一阵炽烫的白光,被白光照射到的地方真如岩浆烈火灼烧一般。
威能之大, 竟是让蔺霜羿这等大乘修士的身躯也受了伤。
掌心被烫得通红, 甚至冒出了白烟,结果鸳鸯佩仍然毫无损伤。反倒是蔺霜羿闷哼了一声,唇角竟又溢出了一道血线。
这一次受到的伤,竟是比他道心出现裂痕时受到的冲击还要重。
之前他虽生起过要毁了这对鸳鸯佩的想法, 到底没有付诸实践,是以直到今日,才发现了其中玄机。
不过是一对只做摆设的玉佩而已,缘何会有这种效果?蔺霜羿没有理会掌心的灼伤,冷着脸握紧了那对鸳鸯佩。
力道极大,寻常修士根本抵挡不住, 便是大乘修士也不会一无所感。偏偏那对鸳鸯佩看似安静的是对死物,结果仍然没有损伤。
一滴一滴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鸳鸯佩甚至刺破了蔺霜羿的皮肤。
蔺霜羿从不是个轻易放弃之人,他既然下定决心要毁了此物, 便不会半途而废, 所以再次蓄力, 还要再来一次。
今日便是拼着重伤,他也要毁了它!
“剑君。”
恰此时, 腰间的传音石里忽然传来了乘袅的声音,顿时拉回了蔺霜羿游移的理智。
他蓦然停下手中动作。
“乘袅,何事?”
蔺霜羿终于暂时放开鸳鸯佩,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听听剑君的声音。”女孩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好听的情话,“我想您了。”
此刻,扶凤殿中。
乘袅正盘腿坐在榻上,刚刚结束了一场入定。九胥大比给她带来了诸多好处,除了那些战斗经验以及名望,还有一股庞大的信力。
此前因忙着其他事,所以乘袅还未来得及静下心完全消化。不过五日后,她便要前往查到的那处盘龙教的密地,为了提升战力,于是乘袅决定这几日便待在殿中闭关修炼。
因此,她已有两日未曾去见蔺霜羿了。
其实自她突破至元婴期后,情人咒虽依旧影响着她,但效力已经渐渐减弱。以乘袅的心性,自是能压下那份想念。
但今夜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加之修炼似乎也到了瓶颈,所以她忽然很想蔺霜羿。
她在大比上的精彩斗法基本都被录入留影石中,散步于九胥各地。在她有意的推波助澜下,而今她的名字怕是比真正的九胥帝君还要响亮。
因此,信力虽称不上是源源不绝,却也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
再加上她转化的那部分仙力,以她现在的储备,莫说化神,完全可以一举冲到出窍,甚至不会有任何阻碍。
但乘袅停了下来。
只因看似水到渠成,她却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
甚至心生了一种直觉,即便她此刻一鼓作气冲至出窍,但只是看似圆满,实则有缺憾。
或许能与平常的出窍修士相比,却不是真正的强者。她想要的从不是差不多,而是最好最强。
但到底缺什么,一时之间,她却不得而知。因着这莫名的顾虑,她的修为竟有些停滞不前。按理来说,只凭那从卫九幽处得来的仙力,便能保她晋升大乘了。
在修炼一途中,乘袅向来是一往无前,这还是第一次生出这种犹疑。
心中焦躁翻滚间,她莫名就想起了蔺霜羿。倒不是想要请他指点,只是单纯的想听听他的声音,或者见见他。当然,这个时间,想要见面怕是不能了。
蔺霜羿定然不会同意。
即便现在是深夜。
没有情人咒的作用,她也有些想他。
果然,在听到蔺霜羿的声音后,心底的那股烦躁便消散了些许。尤其想到那头的男人听到她的话可能会有的反应,乘袅还忍不住翘了翘唇。
没听到男人的回答,她继续说:“剑君想我了吗?我想您。”
她总是那般直接,令人难以招架,偏偏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沦。
幸而此时此刻,房间里只他一人,她看不到他耳根处的红意,也听不到他倏然加快的心跳。
蔺霜羿闭了闭眼,须臾,才淡声道:“很晚——”然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缕黑气忽地自他怀中飘出。
正是他提炼收集到的属于文喜的魔气。如今魔气异动,正是因有了文喜的踪迹。除此之外,屋里灵光一闪,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了屋中。
正是姬赤野。
“剑君?”
另一头,乘袅听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等了几息却没等到下文,便又唤了一声。
蔺霜羿捉住那缕黑气,阻止了要说话的姬赤野,眸色晦暗不明地问那头的乘袅:“那你想见我吗?”
什么?
那一直套着乌龟壳的无暇剑君何时这般直接干脆了?
乘袅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笑着回道:“当然想见您,无时无刻不想。”声音比之平常还要甜滋滋。
“那便来吧。”
蔺霜羿道。
嗯?
不等乘袅出声,蔺霜羿已经干脆利落地道:“我来接你。”说完这一句,他便站了起来,朝门外走。
姬赤野耐心地等他结束了与乘袅的对话,才开口:“你什么意思,你忘了,季烆也过去了?”
正是因为季烆过去了,他才要带着乘袅一起去。
收集到那缕魔气后,蔺霜羿想要找到文喜并不难。事实上,早在当日,他们便有了文喜的踪迹。
姬赤野本以为蔺霜羿会直接把人捉回去,却不想蔺霜羿只让他派人盯着文喜。
当时姬赤野还疑惑,不久前收到消息,得知季烆去见了文喜,他才算是恍然大悟。
季烆和文喜之间有同命蛊相连,直白的说,他们神魂相连。文喜躲藏得深,外人或许难以发现,季烆却不同。
他想要找到文喜并不难。
也不是没有人想到这个法子,但顾忌季烆的身份,暂时才没有人出头。但如果再寻不到文喜的踪迹,联想到魔种出世的后果,早晚有人会提出这个法子。
蔺霜羿道:“多谢了。”
表面上是道谢,实际上是在赶他走。
姬赤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重色忘义的家伙,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要走。这时,他视线一扫,正好看到了蔺霜羿手上的灼伤,皱眉:“你怎么受伤了?”而且看起来伤得还不轻。
蔺霜羿已经把鸳鸯佩收了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掌心,只见曾冷白如玉的掌心而今灼红一片,看上去颇有些狰狞。
“无碍,一点小伤而已。”
有点丑。
他下意识想要拿药出来,正这时,却听姬赤野道:“你这小伤在那小帝女眼中怕是天都要塌了,说不定得心疼的掉眼泪。”
蔺霜羿停下了取药的想法。
眼前忽然又闪过了那日在长灵山时,少女低头亲吻他伤处的画面。他喉结霎时又不受控制的上下急速动了动,像是在吞咽着什么。
最终,蔺霜羿五指微微收紧,没有处理那片灼红。
……
今夜天色不错。
月朗星稀,微风轻抚,空气清幽,是个赏月的好日子。
乘袅踩在无暇剑上,沐浴着上空清新的清风,问道:“剑君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在蔺霜羿说了来接她后,不到半刻钟,他人便到了。因着他说了要来,所以乘袅暂时关了防御大阵。
蔺霜羿接了她后,一路带着她出了宫,后来又祭出无暇剑上了天。
以无暇剑的速度,此时已离帝都有上千里了。
乘袅本是等着蔺霜羿主动开口,不过飞了一会儿,她有些无聊,索性便直接问了。在这么飞下去,该到哪里了?
“我发现了文喜的踪迹。”蔺霜羿回道。
所以呢?
找到文喜,直接把她抓回来不就好了,为何要带她去?
乘袅可不觉得蔺霜羿会做无用之事。但蔺霜羿没有再过多解释,只说了这么一句后,便闭了嘴。
好在,没多久,目的地便到了。
无暇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却没有落下,而是停在了半空之中。
“到了。”蔺霜羿清冽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往下看。”
其实不用他提醒,在无暇剑停下的刹那,回天珠便在脑海中惊呼出声,乘袅也心有所感,垂头俯看。
只见下方是一片荒漠。
一眼望去,除了黄沙乱石,几乎看不到一点绿意。而在这一片荒芜中,一对年轻男女相对而立。
男俊女美,打眼看去颇有相配之色。
“是季烆和文喜!”回天珠声音有点闷闷的,“他们怎么在一起?季烆是什么时候找到文喜的?他为什么不通知其他人?”
不错,荒漠中的那对男女正是季烆和文喜。
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不算近,至少是与人交往的安全距离。但在这种时候,季烆与文喜单独在一起便已是不安定了。
便是回天珠心中坚定认为两人之间无私情,此刻看着这一幕,也有点不爽。
反倒是乘袅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比它淡定平静多了,看到这一幕,脸色都没怎么变化。
她只是顺着蔺霜羿的意,垂首往下看而已。
天地间忽然变得很是安静。
下方,文喜笑了一声,笑声不如曾经的清越,带着嘶哑:“我知道,季师兄能够找到我。”
她身上狼狈不堪,再无曾经那金丹第一人的半点风光,整个人被裹在一身黑袍之中。
脸色苍白,神色疲惫,乌发凌乱,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
文喜问:“季师兄是来取蛊的吧?”
季烆皱眉看着她,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果说赵是为等人的死或许有内情,文喜还有洗刷冤屈的一日,那待她成了‘魔种’,入魔杀了那么多人后,她便再无回头路了。
文喜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消息都传遍天下了,季师兄难道不知道吗?我是魔种。魔种无恶不作,杀人需要什么原因?”
虽这般说,但她眼中分明满是痛苦之色。
她虽已突破至出窍,称得上九胥强者,可这些日子来,她东躲西藏,只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修为的提升没有给文喜带来任何喜悦,相反只有痛苦和难过。
她的确想要尽快提升修为,想要为李韶报仇,想要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文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看上去与以往无甚不同,但她仿佛闻到了上面传来的血腥之气。那是她的同门的鲜血。
她无法相信自己竟是魔种。
魔种不是冷酷无情吗?若真是如此,她的心为何会那么痛苦?肝肠寸断,不足以形容。
季烆脸色很冷:“文喜,你这是要放弃你自己吗?”
文喜身子微微颤了颤,却没回答,而是道:“季师……不,季少主,若是想要取蛊便动手吧。”
她已被昆仑逐出宗门,是被人人喊打的罪人,再也没有资格唤他一声季师兄了。
“抱歉,我还有事要做,所以这身修为还不能散。不过——”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不会连累你的。”
因同命蛊的原因,她若受伤死亡,自然会影响季烆。不过除了那日被逼上绝境,在突破至出窍期后,文喜打斗中都尽力以防御为主,刻意避开了要害,所以对季烆的影响不大。
否则,季烆如今怕是也没力气来找他。
说话间,文喜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虽然文喜现在是出窍期,但这些日子来,到处都是追捕她的人,她根本无法停下来巩固自己的修为,而且伤上加伤。
撑到现在,虽不是强弩之末,也好不了多少。不致命,却难言疲惫。而季烆本就有越级而战的能力,加之法器辅助,若只是想要压制她,不算太难。
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还要报仇,所以她不能让季烆剖丹取蛊。
季烆脸色越发的冷了。
下一刻,两人便打在了一起。不过几息,便是数个回合,动静很大。两人看似都没有留手,很快身上都见了血。
如文喜猜测那般,季烆想要取蛊,那便不能先杀了她,只需要先困住她。同样的,因为同命蛊,她也无法对季烆下死手。
作为季家少主,又是无暇剑君的弟子,他身上的法器不少。以他的能力,能够发挥法器大部分的能量。
倘若她现在是大乘,那些法器奈何不了她。
可现在,她只是出窍。
半个时辰后,一个金色的罩子便笼罩在了文喜头顶,把她整个困在了里面。文喜想要破开这罩子不算太难,但需要时间。
沉重的压力压在了文喜背脊上。
砰的一下。
她单膝跪在了地上,牙齿咬紧唇瓣,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印子。她想要挣脱,但用尽全力,也无法及时脱身。
季烆面色冰冷,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
越来越近,最后只剩咫尺。
文喜终于面露绝望,看着朝她靠近的男人,她还是忍不住说:“只要让我报了仇,我便任你处置。我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阻碍你和殿下。季师兄……求你。”
她闭着眼,眼角终是有泪落下。
相识十年之久,她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
季烆朝她的丹田伸出的手蓦地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在她眼角的泪珠上停了一下,脸色几番变化,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站了起来,后退了数步,冷冷道:“滚!”
文喜猛然睁开眼睛,一时怔然。
“这是最后一次,只有这一次。”季烆看向她的目光比千年不化的寒雪还要冷厉,一字一顿道,“下一次再见你,我必会剖丹取蛊。”
“滚。”
话落,季烆背对着她,又冷冷地吐出了这个字。
那困住文喜的金色罩子散去,放了她自由。
“不会的。”上空,蔺霜羿忽而淡淡笑了一声,笑声却带着冷漠,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下一次,他还会放了她。当断不断,无非是心有不舍。”
“他不舍文喜。”
他忽而靠近一直垂首看着下方沉默不言的乘袅,浓郁的檀香霸道的笼罩在了周围,隔绝了所有气息。
蔺霜羿修长如玉的手不知何时轻轻落在了女孩乌黑柔顺的发丝上,指尖不经意的卷起了一缕柔软青丝,神色明暗不定,不清不重地说:“乘袅,他骗了你。”
他微微弯腰,恰好看到了女孩露出了一段雪白的颈子。
第84章
乘袅没先回答他的问题, 定定看了男人一眼,忽然说:“剑君,季烆是您的弟子。”
蔺霜羿微怔, 不过只瞬间便恢复平常, 淡声道:“弟子又如何?这不是他犯错的依仗。”
“本君对事不对人。季烆若是做了错事, 自也当严惩。”
他一脸的正义凌然, 无论态度还是言语,表现出来的都是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即便季烆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也没有丝毫偏帮之意。
严肃又正经。
乘袅看得却有些想笑。
本来因为修炼遇到问题郁闷的心情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上演‘生离死别’的男女, 心中颇觉可惜,早知蔺霜羿特意带她过来是为了看这一出好戏,她就该早做准备的。
比如提前派人留下留影石,把这一幕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把柄从手上溜走, 乘袅心里遗憾极了。想到此,她又垂首,幽幽看了下方一眼。
文喜还未走,而是看着季烆的背影红了眼睛。
而季烆自说了放她走的话后,便一直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表现得非常冷漠。当然,如果真的只有冷漠,也不会放走一个‘魔种’。
乘袅心中越发觉得可惜。
但看着她这般模样, 蔺霜羿却是误会了, 以为她还对季烆余情未了, 忍不住又说了一次:“季烆先是骗了你,又不顾大局私自放过魔种, 作为他的师尊,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乘袅心中一动。
她忽地朝前走了一步。
“剑君要怎么给我交代?”
其实他们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只拉近这一步,便几乎是要靠在一起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这么近,蔺霜羿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呼吸微滞,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不如便徒债师偿吧。”眼前的姑娘忽然笑了起来,黑亮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星光,“所以,剑君把自己抵给我吧。”
她在笑,笑得那么开心,眉目间竟没有半分阴霾。
蔺霜羿先是被那美好的笑容晃了神,后才反应过来乘袅说了什么,心脏登时又急速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胡乱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激烈的心跳声似乎能把他的耳膜震破,他难得呆怔了一下,才骤然回过神来,害怕乘袅发现他的异样,下意识朝后急退了好几步。
可惜此刻无暇剑并未变大,剑身就那么长,蔺霜羿险些就在自己的本命剑上踩空了。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他用灵力稳住了差点下落的身体,否则堂堂大乘修者竟从御剑掉下去,那可太丢人了。
“你——不生气难过?”
他的声音罕见的有点卡顿,还带着点沙哑的涩意。
又一次回避了她的问题。
分明是他故意带着她来这里‘捉奸’的,怎得后退的也是他?难道是刺激还不够?
乘袅的心被挠得痒痒的。
若说上一次在长生树上蔺霜羿表现得隐晦,而她不敢确定,那这一次,乘袅坚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蔺霜羿和季烆的师徒之情已经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还越来越大,看上去已经没了修复的可能。
这是乘袅一直以来的目的之一。
起初,她只是想借一借无暇剑君的光,在他这里得一点庇佑;后来,她想取代季烆,成为无暇剑君的弟子。
可人心本贪,她乃其中之最。
况且,谁让蔺霜羿那般纵容她?若要怪,蔺霜羿自己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谁让他养大了她的心,壮大了她的贪欲?
所以再后来,她不仅想要取代季烆,她还要蔺霜羿在她与季烆之间做一个选择。
她要他们师徒反目,要季烆和季家失去最大的助力。
此前因着时机不到,也因为刺激不够,所以乘袅步子还不敢迈太大,做事也有所保留。比如,在被情人咒影响的时候,还要装作对季烆还抱有一份期待。
可现在,她明确看到了蔺霜羿的态度。
在她与季烆之间,他选了她。
这段师徒之情,已经将要走到尽头了。
既然如此,乘袅自然没有再伪装对季烆‘余情未了’的必要,最好趁此机会,与蔺霜羿更进一步。
结果——
乘袅直视着男人,目光缱绻温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难过,会生气。可是——”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一瞬,见蔺霜羿越发绷紧了脸色,才慢悠悠笑道:“我现在喜欢的是剑君啊。”
既如此,为何要因无关的人伤心愤怒?
季烆早已经失去了这份资格。
她说喜欢的是他。
蔺霜羿的心里先是涌出无尽的欢喜,可很快,眼前忽然闪过那对怎么也毁不掉的鸳鸯佩,这份欢喜顿时又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指尖颤了颤,在听到那一声喜欢时,差一点便忍不住想要把人用力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是在梦中一样,紧紧地抱着她。
可最后岌岌可危的那一丝理智阻止了他。
她并非真正喜欢他,而是因情人咒的影响。这份喜欢,是假的,是经不得推敲的。一旦解开了情人咒,这份虚假的喜欢自然也会消失。
蔺霜羿五指紧握,慢慢收拢了双手。
最终,他别开了视线道:“你不过是中了情人咒。”是提醒乘袅,也是提醒自己。
在万无一失前,他不能犯一丝一毫的错。
——所以是还要再加一把火吗?
乘袅深深看着蔺霜羿,男人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开了她的视线。果真不愧是无暇剑君,真能沉住气。
既然要与她装,那她便如他愿。
“……是了,我中了情人咒。”乘袅故作恍然大悟,仿佛才想起这回事,“抱歉,剑君,是我自制力不行,又被这邪咒影响了。我会努力克制的!”
一边说,她还一边主动朝后退了一步,表明自己知错能改的态度。
蔺霜羿心头一哽。
而乘袅说完之后,便换了话题,指着下方道:“哎呀,剑君,文喜走了。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追吗?”
下方,文喜已经离开了,只有季烆一人还留在那里。
在文喜走后,季烆终于转过了身,看着文喜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其实若是有心,文喜又怎么可能走得了?蔺霜羿的用意,她暂时猜不到,但乘袅自己是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给文喜离开的机会。
在没有钓上鱼之前,文喜这个饵还不能捡起来。
蔺霜羿低头看了下方一眼:“她跑不了多远。我已经通知了掌门等,他们会派人去追。”
“那便好。”乘袅松口气,顿了顿又问,“那现在做什么?”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忽然又问:“剑君今夜是特意带我来的吧?多谢您,我会再仔细斟酌我与季烆的关系的。”
“……好。”蔺霜羿看着下方的季烆,突然问,“你要下去与他对质吗?”已到了这般地步,还不解了那碍眼的婚约吗?
在乘袅回答之前,他补充道:“本君可以当你的证人。”
真是大公无私啊。
乘袅脸上顿时露出了感激之色:“剑君公正,令乘袅佩服。不过,算了,现在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剑君,我们回去吧。”
凉风吹过,下方季烆也转身快速离开了这里。
明明达成了目的,蔺霜羿心里却没多高兴,反而像是堵了一口闷气。带着乘袅回了帝都,乘袅便提出了告辞。
蔺霜羿没有留人的理由。
乘袅离开后,蔺霜羿却没回无忧苑,反倒又出了帝都,直接去了妖族族地。
“怎么现在来了?”
姬赤野忙碌了快一夜,正要休息,结果刚准备沐浴,便瞧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好友,有些诧异的问。
毕竟这人才嫌他碍眼,把他赶走了呢。
蔺霜羿从不废话,直接道:“我来拿留影石,都记录下来了吧。”
“就为这,值得你连夜跑一趟?”姬赤野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老房子着火真可怕,这么着急吃嫩草?”
“我不过百岁出头。”
蔺霜羿道。
以他这个年纪,在修士中一点也不老,正是风华正茂时。
姬赤野:“……”
“东西给我一份。”蔺霜羿朝他伸手,边道,“按照计划进行,尽快把这份记录散出去。”
闻言,姬赤野啧了一声:“到底是跟了你二十几年的徒弟,不再考虑一下?”
蔺霜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并未有任何动摇。
“行吧,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姬赤野摇了摇头,叹息,“这份留影石影像传出去,你那弟子,怕是要身败名裂了。你可真狠得下心。”
蔺霜羿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眉眼间蕴着一丝冷厉:“是他自己不修德行,要怪便怪他自己心软吧。”
无论文喜是否是魔种,她杀了那么多昆仑弟子是事实,无论是作为季家少主,还是昆仑弟子,季烆都不该因为一时心软放了他。
姬赤野把东西递给了他,不由问:“你早就猜到季烆的选择了?”所以才会让他派人在那里留下留影石抓住这份把柄。
蔺霜羿随意的嗯了一声。
但事实其实并非如此,无论季烆做什么选择,他都只会让乘袅看到这一种结果。作为大乘修士,哪怕他现在破了道,所以修为不稳,但想要动一点手脚很简单。
更何况,季烆的心早就有了游移。
……
这头,乘袅回宫之后,也未继续修炼,而是把乘进唤了来。
“殿下,您唤我来何事?”
大半夜的,乘进匆匆赶来。
殿下向来沉稳冷静,这个时间唤他,说不定是有急事。所以乘进不敢耽误,赶过来时,额间还出了几滴汗。
乘袅问:“之前让你查有关卫九幽的事,有什么线索?”
只是为了此事?
乘进压下心中疑惑,如实回道:“的确有点线索,此前查到卫氏留下的几处遗地,其中一处与卫九幽有关。不过那地方有点问题,外面布有精妙阵法,我们的人暂时还未能破阵。”
说到这,他微顿一下,才继续道:“说起来,在调查此事时,我们还遇到了另一波人,似乎也在调查与卫九幽有关之事。”
“哦?”乘袅眉头微挑,“那些人也找到了那个遗地?”
乘进点头:“是的,因暂时不知其用意,我勒令手下的人低调行事,暂时未与他们发生冲突。”
虽未发生冲突,但调查过程中两边的人难免会有点接触。
“不过那伙人不简单,我觉得,”乘进迟疑了一下,才斟酌道,“他们可能不是人族。”
不是人族,那便是……妖族?
乘袅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你继续派人盯着那里,也盯着那伙人,不过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乘进应是,想了想,还是问道:“殿下询问此事,是想?”
乘袅唇角忍不住上翘了几分,露出了一点笑意道:“既然有了线索,自然要去探一探。情人咒这种邪咒,还是早点解开为好。”
乘进很是赞同:“殿下说的是。那我这就派人去安排,殿下准备何时去?”
乘袅本是准备先去过盘龙教的密地,再去处理情人咒一事。毕竟她有噬魂藤,情人咒对她作用有限。
待她突破化神,情人咒自然便解开了,所以算不得什么烦恼。
不过,她现在改注意了。
她仰头,目光定定望着昆仑府邸所在的方向,笑着道:“不急着决定,明日再议吧。”
然到了第二天,却是出了大事。
季府被团团围住。
由昆仑掌门和长老打头,一众人直接闯进了季府。
“把季烆抓起来!”
大长老直接冷着脸喝道。
季家老祖脸色极为难看,季家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愤怒,然而再愤怒,他们也没有上前阻拦,而是任由昆仑的人把季烆抓了起来。
“还请季尊见谅,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梅望雪叹息道,“是我那孽徒连累了季少主。”
这话算是给了季家面子。
原是今日一早,昆仑便收到了一份留影石,里面记载了季烆放过文喜这个魔种的全过程。
还不等昆仑把此事压下,便听说这影像已经传了出去。
虽还不到天下皆知的地步,但至少各大世家宗门全都知道了。
这般大的事,皇室自也得到了消息。乘宿等人当时脸色便沉了下来。季烆此举,简直是打他们的脸。
“果真是怜香惜玉。”耀火长老气道,“季烆这是不想解开同命蛊吧?还骗我们没有私情,简直笑话!”
“不行,这口气我忍不下去了!”
“那便不忍。”正这时,一道轻柔的女声响了起来。乘袅走进了正殿,淡声道,“我已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他既不守约,我们也不必再守。”
“袅袅?”
耀火长老一怔。
“曾祖,长老,我们也去一趟无忧苑吧。”乘袅微微一笑道,“那一年之约便作废吧。”
……
魔种关系着整个九胥,并非季家和昆仑的私事。季烆放走魔种,妨碍的是整个天下。所以哪怕季烆身份不凡,也逃不过被追责。
季家老祖面色阴沉,却只能道:“是那孽子一时糊涂犯了大错,本就该罚。”
事情已经闹大了,季家便是想保季烆也不能在明面上做手脚。天下非季家天下,便是皇室犯这般大的错,也要受到责罚。
梅望雪道:“季烆到底是剑君亲传弟子,此事还是要由剑君定夺才是。”
听他提起无暇剑君,季家人心中生了一点希望。
季烆到底是剑君的弟子,便是为了脸面,剑君应也要保一保这个弟子吧?不然,亲传弟子犯这种大错,剑君也是要跟着没脸的。
季家老祖以己度人,若是他的弟子做了这样的蠢事,他自然生气,但到底是自家人,便是要烂,也得烂在自己家里。
然而这一回,季家老祖想错了。
众人押着季烆一路到了无忧苑,禀明了此事。
“我们想着季烆到底是你的弟子,也该由你处置。”大长老问,“无暇,你看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季家老祖连忙斥道:“季烆,你还不向剑君认错?”
留影石传得到处都是,此事证据确凿,季家老祖无法辩驳。他本意是想让季烆认错,然后向剑君求饶,望他留情,也好从轻发落。
季烆被押着跪在地上。
衣衫有些凌乱,面色苍白,他跪得笔直,却没有开口求饶,只道:“是我之过,但请责罚。季烆无有不从。”
他没有唤蔺霜羿师尊,也没有求情,因为他知道,蔺霜羿不会救他。
“季烆!”
季家老祖沉着脸斥了一声。
季烆恍若未闻,只是挺直着背脊跪在地上。放走文喜是真,他的确因私心犯了错,他认。
他不会向蔺霜羿求饶。
无忧苑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等着蔺霜羿做决定。
“剑君,您看此事如何处理?”
蔺霜羿面色未有变化,哪怕得知唯一的亲传弟子犯下大错,他也没丝毫动容,闻言,淡淡道:“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季烆当然也不例外。该怎么罚便怎么罚,按照门规来便是。”
季家老祖心中一紧。
“本君的门下不需要这等不忠不孝之人。”蔺霜羿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从今日起,季烆再不是无暇峰弟子。”
剑君竟直接把季烆逐出了师门?!
季家人脸色大变,其他人也是下意识屏住呼吸。
院里落针可闻。
乘袅等人便是此刻来的,恰好听见了蔺霜羿的话。
耀火长老当即大笑道:“剑君果真大公无私,令人敬佩。此等满嘴谎言的卑鄙小人,怎配做剑君亲传弟子?简直是有辱师门!”
听到他的声音,季烆背脊一僵,方才的镇定瞬间化为了慌乱,他猛地转头,便看到了乘袅。他想唤袅袅,喉咙却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动,却也动不了。
季烆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如利剑射向了蔺霜羿。
乘袅没看他,而是看向前方静立的蔺霜羿。
男人今日竟换下了一身素衣,着了一身金红色的衣袍,颇为华丽,与平日的风格截然不同。他本就生得俊美,长身玉立,艳丽的颜色越发衬得他丰神俊朗,耀眼夺目。
那份无暇的俊美,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隔着人群,两人的视线相碰。
看似正常的平静。
蔺霜羿忽然问:“诸位来此为何?”话是对皇室等人问的,目光却只看向了乘袅。
耀火长老嘴快回答道:“自是来退婚的!季烆不忠不义,一次又一次违背诺言,我皇室贵女岂能与此等小人结亲?”他是一点也没给季家面子。
以季烆的所作所为,他们也不必给面子。反正两家基本已经是撕破脸了。今日之后,矛盾更是将会直接摆在明面上了。
蔺霜羿拨了拨腕上的佛珠,面色不变,目光一直看着乘袅,闻言,轻声问:“这是你的意思?”无波无澜的面色,让人无法猜测内心的喜怒。
乘袅轻轻应了一声‘是’。
很巧合,她今日也换了一身金色衣裙,裙摆用红线绣了凤凰,华贵又不失去美丽。走动间,裙摆微扬,仿若凤凰起舞,动人心魄。
她面上没有惯常的温柔笑意,也没有伤心或者愤怒,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一步步上前,面向众人,一字一顿的道:“当日结侣大典,季烆弃我而去,又与文喜同种同命蛊,我念着之情有可原,所以与季烆定下一年之约。”
“可他背弃诺言,罔顾我的信任,一次次欺骗于我。背信弃义,实为不耻。所以,请剑君与诸位见证,自今日起,我与季烆的婚约就此作废。”
“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海誓山盟,白玉连环,月约星期,泥金小简。(1)
如约,
弃之,斩之。
第85章
不!
季烆想要站起来, 想要用力摇头,想要大声反驳,可沉重的威压牢牢地压制着他, 让他除了徒增一腔愤怒和惶恐, 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在被蔺霜羿逐出师门时, 季烆不慌张。
毕竟在察觉了那道貌岸然的无暇剑君心中的那份龌龊心思后, 他便早有了心理准备。
不仅蔺霜羿不想要他这个弟子,他也不想要这种不知廉耻觊觎徒弟未婚妻的无耻小人。
在决定放走文喜时,季烆想过暴露的后果,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到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他。
他与她少年相知相恋,有缘定下婚事,却因意外中断。
直至今日,那份维持了二十年的婚约, 终于还是结束了。
季烆看着站在前方的女子,心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可他怪不得他人,更怪不得袅袅,他只是在对上她那双看向他时,只剩下冷漠与陌生的眼睛时,忽生无数的绝望。
“从此恩断义绝, 再无瓜葛。”
她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袅袅不要他了。
再也不要他了。
她要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埋葬,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全都不要了。
从未有一刻, 季烆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一个残酷的事实。
“背信弃义, 实为不耻。”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厌极了他?
季烆挺直的背脊慢慢弯了下去, 那一刻,他竟是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不敢再面对她。
是他欺骗了她,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是他有负于她。
巨大的绝望压垮了他,可事情已做下,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无忧苑中一片死寂。
但除了季家人,其他人面色还算平静,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发生了这种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换做是他们,也会做出与帝女同样的决定。
比起剑君把亲传弟子逐出师门这件事,这份摇摇欲坠多日的婚约被废,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
在乘袅掷地有声的扔下义绝之语后,暂时无人出声,气氛很有些凝重。
便连季家人此回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本就理亏在先。
最后,还是蔺霜羿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凝滞。他朝乘袅前行了两步,直至两人之间只剩一臂之距时,他才停了下来,面色平静地问:“你想好了?”
乘袅微微一笑,毫不迟疑:“想好了。乘袅虽非君子,但也知一言九鼎。出口之言,自是不会再收回。”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坚定。
蔺霜羿深深看着她,忽而扬声道:“季烆做出此等恶事,本君也要担一份责任。是本君教导不力,才放任他犯下这些错。”
其他人一听,当即便有人道:“剑君何出此言?您虽是季烆的师尊,可他犯的错,也不该算到您的身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乘袅也道:“剑君没错,这不怪您。您已经罚了他了。”她倒是想看看蔺霜羿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乘袅故作不知,干脆顺着他的意演下去。
蔺霜羿却沉声道:“教不严,师之惰。你们不必再说了。虽是季烆之过,本君也难辞其咎。”
说到这,他微顿片刻,看着乘袅,正声道:“本君无法收你为徒,但你随时可前往无暇峰。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此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一阵抽气声。
这虽不是收徒,却也与收徒差不了什么了,无非是没了那层名分,但实处一点不少。
不少人心里真是又羡又妒。
只可惜这等好事,怎就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呢?
“剑君此言当真?”耀火长老立即反应过来,心中大喜,抢在乘袅之前先开了口。
蔺霜羿淡淡道:“本君从无虚言。”
耀火长老喜形于色,当即便一拍乘袅的肩膀催促道:“袅袅,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跪下,拜见师尊!”
不管原因是何,总之先把这实惠拿到手才好。
“不用了。”不等乘袅动作,蔺霜羿便直接道,“我与她并无师徒之名,自然不用以师徒相论,与以前一样即可。”
耀火长老有点不放心。
以他的想法,自然是定下师徒之名最好。不过蔺霜羿态度坚定,不认这师尊之名,他也只能无奈认罢。
只心中到底可惜,也对那季烆又多了几分埋怨。
想来定是季烆这个孽徒伤了剑君之心,所以才让剑君生了芥蒂,心中对收徒生了犹疑。
“剑君放心,袅袅自幼乖巧伶俐,心地纯善,绝不会做出那等忤逆不孝之事。”耀火长老还想再努力一把,所以几乎是要把乘袅夸出了花儿来,“您与她相处这段日子,想来也了解她的性子。她是个好孩子,又乖又孝顺!”
其他人瞧见他不要脸的王婆自夸,心中大骂脸皮厚。
便是乘袅也听得有些脸红。
实在是耀火长老夸得太夸张直白了一些,脸皮厚如她,也有点承受不起。
结果正在众人腹诽时,蔺霜羿却是顺着耀火长老的话点了头,声音清淡地说:“她的确很好。”
听得这话,耀火长老满面荣光,笑道:“还是剑君慧眼识珠。”
乘袅有些听不下去了,忙道:“既如此,那乘袅便在此谢过剑君大恩了。”教导之恩,的确是大恩。
无论蔺霜羿因何如此,她因他受益良多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一边说着,乘袅一边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蔺霜羿手指微动,环视着周围众人,还是受了这礼。只要不是师徒之礼,便也无妨。
乘宿也笑道:“那往后袅袅便有劳剑君教导了。”
至此,事情已定。
其他人见此,心中明了无法阻止,也只好跟着附和夸赞:“剑君仁义,是我等楷模。”
总之一片赞誉之声。
便是季家人,此刻也只能心里呕血跟着应和,甚至还要表现得比其他人更真诚更感激。
毕竟蔺霜羿会给乘袅这一个承诺,完全是代季烆受过,为季烆补偿。
唯有季烆知道真相,知道其中龌龊,心中猛然起了熊熊烈火,他只觉得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庞是那般的厌恶可憎。
只有他清楚那冰清玉洁的皮囊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然而此时此刻,无人会在意他的想法,所有人都在赞美着那无暇剑君。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包括乘袅。
季烆只觉浑身发冷,极度的愤怒下,竟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噗——!”
“烆儿!”
季父季母惊呼一声,忙扑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季家老祖拦下。
季烆现在是罪人,为了季家,他们不好与他太过亲近,最好是做出公正无私的模样,与无暇剑君一般,这才能最大的保障季家的利益。
现场顿时一静。
梅望雪迟疑道:“那季师侄……季烆该如何处置?季烆虽放走了魔种,到底还未做出其他不可挽回之事,这——”
“放走魔种还不算大罪吗?”
他话未说完,便有人冷冷出声打断,“放魔种在外,谁知会造多少杀孽?季烆此举,是置天下安危于不顾。”
“不错,他现在看似没做其他恶事,但谁能保证以后不会做?他与那文喜可好得很。”
“倘若两人勾结,怕是不妙。”
听着这一句句的讨伐,季家人脸色铁青。此前季烆还顶着剑君弟子的名头,所以其他人心有顾忌,还不敢太放肆。
现在尘埃落定。
季烆先被剑君亲自逐出门下,又被皇室退婚,把柄送到了所有人手中,正是墙倒众人推,与季家有矛盾的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这世上,从不缺落井下石。
季家人想要争辩,但其他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夜家老祖更是直接道:“剑君虽已把季烆逐出门下,可季烆到底曾是剑君高徒,天赋修为都极好,若轻易放过他,说不得是放虎归山。”
“能与魔种勾结在一起,会是什么好人?”
乘袅一直静静听着,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脸上无悲无喜。
脑海里,回天珠心情很复杂:“他们的意思是想要废除季烆的修为吗?”它本想说,若废了季烆,那未来的灭世之战该怎么办?
但很快又想起乘袅早就得到了卫九幽的仙力,而今又有了蔺霜羿相帮,其实早就不需要季烆了。
回天珠忽然有些失落,忍不住埋怨:“他为什么要放走文喜?他难道不知道放走文喜,会有什么后果吗?”
乘袅平静回它:“他当然知道。”
季家少主,剑君高徒,从不是一个蠢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放走魔种的后果?
可他还是那样做了。
此番打击太大,回天珠整颗珠都恹了。
乘袅忽然问:“救世真的成功了吗?”
“……什么?”回天珠心里咯噔一下,“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乘袅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回道,“不过是随意猜测罢了。你也说了,上一世季烆入魔了。那他入魔是在救世前,还是救世后,又是因何入魔?”
“小珠,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瞒着我吗?”乘袅声音低了下去,似有些失望沮丧,“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主人吗?难道你更喜欢季烆?”
回天珠想也不想就反驳:“当然不是。”
“那你便该告诉我真相。”乘袅轻轻道,“我不想像上一世那样走得不明不白。”
“你、你想起来了?”回天珠惊了一下。
“一部分吧,还很模糊。”乘袅道,“所以,小珠,我需要你的帮助。九胥很美吧?小珠,我想要与你一同守护这份美好。”
“你也不想看到和上一世一样的生灵涂炭吧?”
回天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让我想一想。”
乘袅掩下眼底的暗色,柔柔道:“好,我不逼你,我等你。”
回天珠没了声响,现场对于季烆的审判却还在继续。
“对了,季烆与文喜身上还有同命蛊。”这时,有人突然想起,眼睛一亮,“那魔种极善隐藏,我们寻了多日也无所获,倒是可以借用这同命蛊。”
季家人脸色大变,其他人却是心中一动。
“那文喜不是对季烆情根深种吗?若是季烆遇难,她难道会袖手旁观?便是不为私情,只凭同命蛊的作用,那文喜便不会放任不管。”
种下同命蛊的两人可是生命相连。
季烆若死,文喜亦要亡!
季母再也忍不住怒道:“我儿的确犯了错,但也罪不至死,你们竟是想要他的命不成?!”
身为一个母亲,她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季家老祖虽未开口说话,但铁青阴沉的脸色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夜家老祖笑了一声道:“季夫人所言极是。季少主虽犯了罪,到底还未闯出大祸,罪不至死,我们当然不能要他的命。”
“不过,那同命蛊的确可以利用一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昆仑大长老却冷声道,“季烆已非我昆仑之人,既为叛徒,自然不能把属于昆仑的任何东西带出去。”
季家老祖沉着脸问:“大长老的意思是?”
大长老冷冷道:“废了季烆的修为。季烆往后如何,便与我昆仑再无相关。”
此言合情合理,无人反对。
蔺霜羿也只是淡漠的听着,仿若局外人。见他的态度,都是聪明人,自然不用多问。
“不可以!”
季父季母最先大声反驳。
季母眼眶发红:“我儿苦修数十年才有今日,怎能一朝尽废?”季烆能有今日,的确离不开剑君的教导和昆仑的培养,但季家也花费了无数的心血。
季烆自己也费了数不清的心力。
所以季母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季家其他人也难以接受。可因为季烆之事,季家已到了一个极危险的境地。从今日起,没了剑君这面大旗,精心培养的少主还废了,季家将会元气大伤!
大长老脸色冷漠:“只废除他的修为,而不是废了他的灵根,已是格外开恩了。”
“不要,不要!”季母忽然跪倒在地,朝着蔺霜羿叩首,哀求道,“剑君,请您饶他一回吧。他到底做了您二十多年的弟子,求求您饶了他吧。”
季烆仍然跪在地上,面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要废除修为,他木然的脸色未有丝毫变化。直到看到母亲跪在地上哀求蔺霜羿,他才变了脸色。
他用尽全力顶着那股威压,咬牙挤出了一句话:“母亲,不要……”不要求他。
季烆用力抬起了头,看向前方高高在上的无暇剑君,眼里暗沉的看不到一丝光芒。忽地,不待所有人反应,他一手插进了自己的丹田。
血流如注,竟是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元婴。
然后,用力捏碎。
砰!
那小小的元婴霎时破碎。
“烆儿!”
季母凄厉地大喊了一声。
季烆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雪,却是勾起了唇角。
他宁愿从头再来,也绝不输给他!
“……袅袅。”
乘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季烆的身上。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剑修浑身浴血,那身雪白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了,刺眼又狼狈肮脏。
“对不起。”
季烆大口大口地朝外吐着血,像是要把一身的血都流光。
但他没管自己的伤,只仰着头看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诉说着自己的歉意。是他的错,他又一次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朝她伸出手。
乘袅没有回应他,只低着头看着,像是入了神。
在那只染血的手要够到那精美华丽的裙摆时,一道同样泛着金光的衣角插了进来,挡在了中间,也挡住了乘袅看向季烆的视线。
蔺霜羿伸手一挥,淡声道:“带下去,别污了这块地。”
剑君发话,自无人反对。
立刻便上来了两个昆仑弟子,强硬地拉着季烆退了下去。没了元婴的季烆,此刻形如废人,毫无反抗之力。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蔺霜羿的背影。
蔺霜羿仿若未觉,只对乘袅道:“若你愿意,自今日起便可住进无忧苑。”暖阳之下,身着华裳的无暇剑君面如冠玉,俊美得不似凡人。
第86章
“唔——!”
就在季烆捏碎自己元婴的同时, 一处荒野之地,正与人交手的文喜忽觉丹田一阵剧痛,手上汇聚的灵力霎时散开, 她猛地闷哼一声, 喷出了一口血, 整个人都摇了摇, 险些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她的丹田处为何像是被人重击了一拳一般,竟是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她受伤了,我们一起上!”
那些围攻她的人见她露出颓势, 当即眼睛一亮, 毫不犹豫地加大了攻势,顿时打断了文喜的忧虑。
她不敢深想,只能专心致志应付眼前的敌人。
这些是盘龙教的人,所以文喜手上没有半分留情, 招招致命。当然,对面的人亦是如此,斗得很是激烈。
此前文喜凭借着跃升至出窍期的修为还算是占据了半分优势。
然当丹田处传来莫名剧痛时,她便失了优势,没多久,身上便多了很多伤, 眼看着落了败势。
不过,文喜未有慌张。
在报完仇之前,她绝对不能死。带着这股信念, 她下手越狠, 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但文喜很清楚自己不能停下来, 一旦停下来,她就会死。
杀了那些人。
只有杀了这些敌人, 她才能活下去。
身体内部忽然又涌出了一股庞大的力量,文喜不知为何而来,却本能地使用着这股力量,终于在身上的血快要流尽前,杀光了所有人。
欢喜剑已经被腥臭的血染红了。
她撑着剑站在血泊之中,剧烈的喘息着。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历了很多次追杀,已经渐渐习惯了,所以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这些盘龙教的人,许是因修炼了邪术,便是连血都是肮脏不堪的。文喜忍着痛,厌恶的擦干身上和剑上的血。
身上仍然很痛,但比起丹田处的剧痛犹如小巫见大巫。
她咬着牙站了起来朝前走。
此地不宜久留,她的踪迹已经泄露了,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再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文喜到了一个小村庄。
她踉踉跄跄的朝一处农户家走去,她准备在柴房休息一夜,不想放走近,便听到了一阵谈话。
“那季家的少主真的废了?”
季家少主几个字登时令文喜顿住脚步。
屋里的应是一对夫妻,此刻正是夫妻夜话时。两人都是没有修炼的凡人,文喜有意隐藏,这对夫妻自是察觉不出不对劲,依旧聊着天。
“也不是废了吧,据说只是捏碎了元婴,并未废掉灵根,那还是可以重新修炼的。”
捏碎元婴?
文喜霎时如遭雷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然而丹田处连绵不绝的莫名剧痛却惊醒了她。她与季烆同命蛊相连,便是性命相连,季烆受了重伤,她当然会有感觉。
季烆毁了元婴,她也遭受重创。
她再也无法冷静,猛地闯进了屋里,急声问道:“你们说的季家少主,可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季烆?”
屋内的夫妻俩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惊叫道:“你、你是谁?”
文喜此刻满身血迹,浑身煞气,吓得这对凡人夫妻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她。
文喜没心思管他们所想,执着地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说的毁了元婴的人,可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季烆?”
“……是、是他。”
“不过他已经不是剑君弟子了。”
“……什么意思?”文喜心跳极快,甚至忘记了全身疼痛,冷声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仔细给我说清楚!”
她亮出了欢喜剑。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充满了整个屋子。
那夫妻俩被吓得够呛,哪里敢有半点隐瞒,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
“听说是那季烆私自放走魔种,不忠不义,可是犯了大罪。事情暴露后,自然便受了罚。无暇剑君当即把他逐出了门下……因担心他与魔种勾结祸害苍生,所以又废除其修为。”
“这种不顾大局自私自利之人正该重罚,便连我等凡人都知道,那魔种是多大的危害。若是成长起来,定会搅得天下大乱。那季烆身为正道修士,还是剑君高徒,怎能如此不顾后果?”
“好在诸位大人公正,没有包庇此等罪人。”
“现在那季烆已被押入了牢中,听候发落。以他罪行,便是不死,怕是也要脱层皮,说不定会坐一辈子的牢……”
文喜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丹田处,所以是她连累了季师兄?她害得他一身修为尽丧,害的他身败名裂……一瞬间,无数的愧疚和懊悔夹杂着滔天的愤怒,甚至是恨意猛烈的席卷了她。
“啊!”
她忽然猛地大吼了一声。
竟是有一团火从体内冒了出来,霎时间,成了熊熊烈火。同在一个屋里的凡人夫妻满眼恐惧,却连跑都来不及便被烈火席卷,瞬间化为了灰飞。
随即,那烈火迅速朝外蔓延开来。
“走水了!”
“快跑,快救火!”
平静安宁的小村庄一团大乱。
……
无忧苑中。
乘袅与蔺霜羿视线相对。
近看,只觉那双墨色的眼睛越发漂亮了,让人恨不得占为己有。反正乘袅是挺想独占的。
蔺霜羿向来喜着素淡的衣裳,大多是黑白青灰之色,难免显得单调。但他长得俊,便是随便披块布,也是极好看的。
而今日这身华裳更是让他本就有十分的美貌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乘袅被这份突出的俊美晃了晃眼睛,差一点就没忍住笑出来。幸而,她也算阅美无数,有些抵抗力,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耀火长老等人听见蔺霜羿这般说,都不用乘袅开口,便替她答应了下来:“那便叨扰剑君了。”多余的话,他没再多说,只想着回去之后便备上厚礼送到无忧苑来。
不管剑君缺不缺,他们承了这般大恩,都该有所表示。
蔺霜羿自然不在意的说无碍。
乘袅当然也不会拒绝。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其他人都离开了,无忧苑里便只剩下了乘袅和蔺霜羿两个人。没了其他人,乘袅表情放松了许多,笑着道:“今日多谢剑君帮忙了。”
蔺霜羿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从面上看,完全看不出他内心所想,探不出他此刻是何心情。
乘袅想了想问:“说起来,季烆放走文喜之事怎会传出去?还传的这么快?难道昨夜在场的不止剑君与我,还有其他人?”
她脸上是纯然的疑惑不解。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又摇头道:“不对,以剑君的修为,什么人能在您的眼皮底下隐藏还不被发现?”
蔺霜羿呼吸微微一滞。
须臾,他才用镇定的声音回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凡事无绝对。何况,季家这些年来急速扩张势力,野心勃勃,树敌众多,许是早被人盯着了。”
片刻后,他又加了一句:“不足为奇。”
乘袅定定看着他,一时未说话。
蔺霜羿喉结动了动,未免她怀疑,只能尽力保持平静的神色,任由她看。但乘袅注视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一些,他难得有点沉不住气,终是率先开口问:“看什么?”
难道乘袅怀疑上了他?
是他露出破绽了?
也对,乘袅本就冰雪聪明,心细敏锐,会察觉不对很是正常。
正是难得紧张时,却听女孩眉眼弯弯甜笑道:“当然是看剑君好看啊。”
蔺霜羿心脏又是一滞。
原来是夸赞他,而不是怀疑他。
乘袅靠近他,仰着头,甜软俏丽的脸蛋上荡着令人心醉的笑容,专注地凝视着他:“今日这身衣裳很衬剑君。”
蔺霜羿耳根发热,微微别开头,淡淡道:“是下面的人送上来的。你——”
“我什么?”
见他说了一半又突然顿住,乘袅便问。
你喜欢吗?
蔺霜羿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反应过来,及时把话吞了回去,沉声道:“今日时辰还早,你想学什么?”
其实这身衣裳是从姬赤野那里拿来的。
作为昆仑的太上长老,他自是不缺这些日用之物。不过因着他的身份和平常表现出来的性子,昆仑敬上来的衣物虽都用料极佳,却都是素净低调的颜色和款式。
以往,蔺霜羿自不在意这些。
他心思澄明,目标明确,便是粗布麻衣也穿过,所以于他而言,穿着打扮从不过多考虑。
自从明了自己的心思后,他却忍不住开始在意了起来。
蔺霜羿知道自己生得好看,日常相处中,也察觉到乘袅对他这身皮囊的喜爱。女为悦己者容,男人又何尝不是?
他生得不比季烆差。
蔺霜羿眼中晦暗一闪而过。
这话转得也太生硬了。
不过乘袅没拆穿他的伪装,而是从善如流地道:“剑君博闻强识,只要是剑君教的,我都想学。”
既表达了好学,又拍了他的马屁。
蔺霜羿摩挲了一下右手掌心处的灼红,语气越发缓和了一些:“那今日我便教你——”
“殿下!”
话未说完,乘袅身上的一块传音石便响了起来,万长然的声音传了出来,“凤长青已经到了帝都了,您可要见他?”
凤长青?
没听过,但像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蔺霜羿下意识抿了唇。
乘袅没先回应万长然,而是先歉意的看向蔺霜羿道:“抱歉剑君,有些急事需要我先处理。”
“很着急?”
蔺霜羿忍不住问。
其实也没那么着急,不过乘袅嘴上却道:“是有些急,这个凤长青是个很重要的人。”
许是涉及正事。
朝夕相处这么久,蔺霜羿知道乘袅是有大抱负的人。
他沉默片刻,才道:“你去吧。”
乘袅立刻笑道:“多谢剑君体谅,我会尽快处理完这些杂务,回来孝敬您。”说罢,她行了一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她一走,似乎也把无忧苑的人气带走了,院里恢复了平常的冷清。
蔺霜羿在无忧苑等了许久,直到天黑,也没等到乘袅回来,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正按耐不住时,传音石忽然亮了。
他心头一喜,然下一刻,一道清亮的男音从传音石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事情都办妥了。”
是姬赤野的声音。
不是乘袅。
姬赤野道:“最多两日,季烆所做之事便会传遍九胥。那文喜也派人看着的,幸而我鸟族速度快,否则还真追不上她。这文喜看来真的很重要,盘龙教的人也在追杀她。”
其实也不太像是追杀。
虽然盘龙教派去围攻文喜的人,对文喜的确下了狠手,但实际上并未真的要了文喜的命。
以盘龙教表现出来的实力,即便文喜而今突破至出窍期,也是跑不掉的。
不说他人,便是那温长荆便能轻易的杀了她。
然而盘龙教并未这样做,甚至没有派出真正的杀手。正因如此,盘龙教的行为才令人费解。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结果来看,非但没有动摇文喜的根基,反倒是帮了她的忙。一路被追杀,结果文喜的修为却是长进了不少。
只不过现在得到的线索太少,他们还不能下结论,只得先观察。
当然此事与他们妖族关系不大,姬赤野也没太心烦,反正该心烦的也不是他。盘龙教最恨的应是乘氏和人族吧。所以最烦心的该是皇室。
若非蔺霜羿要护着那小帝女,姬赤野是不会插手人族之事的。
姬赤野问:“你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我听手下的人说,小帝女与季烆的婚约已经解除,季烆还废了自己的修为。”
没听到乘袅的声音。
蔺霜羿心里前所未有的失落,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压下那股越来越重的浮躁,沉沉嗯了一声:“还有事吗?”
那头姬赤野听得一哽:“没事就不能找你了?”还真用完了就想扔?
姬赤野哼了一声,但也知好友的性子,倒是没与他太计较,只埋怨了几句,便说起了正事:“无暇,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卫九幽的遗地?”
蔺霜羿想了想回道:“过段时间吧。”
乘袅此前说几日后要去盘龙教密地,蔺霜羿自然不放心她独自前去,便想着结束此事后再去卫九幽的遗地探查。
当然,他不准备带上乘袅。
他去卫九幽遗地不是为了寻找解除情人咒的法子,而是去毁了此地。不仅是这一个遗地,此后,卫九幽留下的每一处遗地,他都要一一毁掉。
莹莹烛光中,蔺霜羿的眼中晦暗难明。
那头,姬赤野继续道:“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去。下面的人来报,说是那地方被其他人发现了,根据调查,应是皇室的人。”
蔺霜羿手心蓦然一紧。
恰此时,屋外忽而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下一瞬,乘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剑君,您歇下了吗?抱歉,我回来太晚了。”
蔺霜羿本能地按住传音石,切断了与姬赤野的联系。
门外,乘袅又唤了一声:“剑君?”
“我在。”蔺霜羿起身,亲自上前打开了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子。月色下,女子白玉似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眼里仿若映着璀璨星光,洒落进了他的心中。
她看上去很高兴。
比往常很多时候都要高兴。
蔺霜羿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问:“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
“的确遇到好事了!”乘袅笑着道,“手下人方才来报,说是寻到了一处卫九幽的遗地,说不定能找到解开情人咒的法子。”
“一得知此事我就急忙赶回来了,只想要与剑君分享这个好消息。”
乘袅笑得越发甜美娇俏,颊边的小窝一闪一闪,极为可爱:“剑君,您高兴吗?事不宜迟,不若我们明日便去吧。”
第87章
乘袅的问题太过出其不意, 蔺霜羿罕见的懵了一下。待明白她的意思后,他瞳孔微缩,如遭雷击, 差一点就维持不了平常的冷静。
虽则他很快回过神来, 但那一丝的异样依旧被早有准备的乘袅察觉。她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乘袅自是故意提起卫九幽的遗地的, 一为试探, 二为刺激。
季烆放走文喜一事能传播的这么快,表面上看是妖族在背后推波助澜。但此事,于妖族有何益处?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 但她直觉此事是蔺霜羿主导。
而守在卫九幽遗地的也有妖族。
无利不起早, 若此事于妖族无益,他们为何要掺合进来?乘袅想到了曾经出现在蔺霜羿身边的那个红衣男子。
以她的修为看不透那个红衣男子的底细,而能与无暇剑君做朋友的人,又岂是普通人?
但那红衣男子又不是散修。
至少乘袅未曾听说过这样厉害的散修。
皇室虽势弱, 但烂船还有三根钉,想打听一个人也没那么难。既然在人族中名声不显,那妖族呢?
那个红衣男子与蔺霜羿完全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张扬恣意,带着妖异,很符合妖族的形象。
所以, 蔺霜羿与妖族有关系。
但这只是她的推测,她还需要更进一步的证据,而现在, 蔺霜羿的反应恰恰应和了她的猜测。
她装作未曾察觉的无辜模样, 见蔺霜羿不答, 便又问了一次:“剑君,您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宜早不宜迟, 若能早日解决情人咒,也能了了这一桩心事。”说到这,乘袅面上露出一抹羞赧,“若能解了此咒,我便不会再冒犯剑君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女孩雪白的面颊上起了一点薄红,衬得她越发娇艳如花。
蔺霜羿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了女子垫脚亲吻他的画面。唇上似乎又想起了那份诱人的触感和温度。
他眸色陡深。
倘若解了情人咒,她还会靠近他吗?
不会的吧。
“她便是解除了与季烆的婚约,也不代表她不爱季烆了。那日问情台上的生死相许,你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耳边忽地响起了姬赤野的话,“当然,她也或许是真的对季烆死了心。但不爱季烆,便会爱你吗?”
“无暇,你要想清楚,莫要入了迷障。”
他可以肯定乘袅对他的仰慕崇拜,却无法保证她会爱他。
不是没有纠结过,也不是未曾后退过,可情根既深,无情道已破,已是半点不由他。
他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在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便干起了横刀夺爱的勾当,为此不惜做一个卑鄙小人。
可纵使千般手段能用在情敌身上,却无法用在她的身上。
蔺霜羿喉头动了动,干涩难言,半晌,他才应了一声:“好。”他眼帘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没关系,便是去了遗地也无碍。
首先那里不一定会有解咒之法,当然便是有了解法,他也有法子毁去。
所以没关系的,不过是陪她走一趟而已。
“那我们便说定了。”见他点了头,眼前的姑娘笑得越发好看,“剑君,明早见。”
蔺霜羿绷着脸嗯了一声。
乘袅笑眯眯的向他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回到自己房间,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不是喜欢他,怎么还欺负他?”
脑海里,回天珠看她笑得那般开心,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由挑刺。
乘袅:“这不叫欺负,叫情趣。”
回天珠哼了一声。
不等它反驳,乘袅便道:“你愿意开口说话了,是想通了?”
闻言,回天珠登时没了与乘袅吵架的心思。当然,她伶牙俐齿,满嘴歪理,便是与她吵,最后输的估计也是它。
想到此,回天珠更丧了,“你们人类,为什么能变心这么快?为什么可以三心二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它越说越气。
想到季烆屡次毁约,想到文喜的改变,再有乘袅的移情别恋,终于骂道:“你们都是阴险小人!”
乘袅一点没有被骂的气愤,反而还从善如流的认下这份评语:“确实挺阴险的。”
回天珠:“……”
见乘袅真的认了,它非但不高兴,还更生气了,脱口而出:“你才不阴险,你怎么能随便骂自己?!”
乘袅挑眉:“不是你先骂我的?”
回天珠卡壳,半晌才恨恨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骂自己!”
乘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从这傻珠子嘴里听出了那别别扭扭的维护,笑道:“好吧,我不骂自己了。我不是阴险小人,我是个温柔善良,贤惠大方的好人。”
回天珠听得觉得很别扭,忍不住道:“还是换几个词吧。”明明这些词是以前它拿出来夸‘乘袅’的,但现在听来只觉得太不真实了。
乘袅今夜心情好,便顺了它的意。一人一珠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绕到了正题上。
“小珠,你虽然不是人类,但世间生灵其实无甚不同。”乘袅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万物有灵,凡有灵智的生灵何尝不是心易变?当然,这其中也有那等真正光风霁月的存在。”
“但很遗憾,我不是,也不能是。”
“乘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境地,小珠,我不能做一个好人。”
“我知道的。袅袅……很好。”回天珠忽地抽了抽鼻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这颗傻珠子果真吃软不吃硬。
乘袅心头微软,轻声道:“便从最开始说起吧。我想知道,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如何驱动你一起回来的。”
故事于回天珠而言,其实并不复杂。
“我们是在幽冥之地认识的。”许是想起了美好的回忆,回天珠心情好了不少,“那时我被困在幽冥深处,是你解开了封印,救了我。”
“我是上古至宝,无数人想要得到我,利用我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你没有。你救了我,却没有强行契约我,而是和我做起了朋友,从来没有勉强我做任何事。你明明那么忙,却还会抽时间给我疗伤,陪我聊天陪我玩。”
“哦,原来上一世的我这么好。”乘袅点头,客观评价,“那她的确是个好人。”
才怪。
哪怕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乘袅却笃定自己绝对没有那么好心,更没有拾金不昧的好品德。
得了一个大宝贝,怎会不用?
她又不傻。
所以,‘她’为什么要和回天珠玩交朋友的游戏?
回天珠还在细数上一世的‘乘袅’的好,落在乘袅耳里,只觉得自己演技可真好。她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回天珠对自己的夸赞,直到过了将近一刻钟,她才不经意地说:“小珠,你当时肯定很疼吧?”
“伤得那么重,肯定很疼。可惜,我无法真正的帮助你。”
回天珠鼻子又是一抽:“没关系,也不是不能忍,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所以回天珠果然有很严重的缺陷。
乘袅心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灵光,却消失得太快,令她无法及时捕捉到。目前,从回天珠的叙述中,她可以确定的是,当时的回天珠因为受了损伤,所以无法使用或者想要使用它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回溯时空并非易事,便是仙人,怕是也不能轻易完成,何况还受了限制。而她从不是一个甘愿牺牲自己造福他人的大善之人。
比起等价交换,她更喜欢用最小的代价达成自己的目的。
乘袅想了想,问:“灭世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许是已经认了命,所以这一次,回天珠没有隐瞒,回道:“是突然而起的。不对,应该是盘龙教策划的,他们控制了凶兽。那时全天下的凶兽都发了狂,九胥各地都起了兽潮,规模一次比一次大。凡人死伤无数,修士也伤亡惨重。”
“不过凶兽嗜血,不可控。最后,盘龙教自食恶果,上至教主下至普通教众,大都死在了兽潮之中。”
乘袅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只问:“那最后是怎么平息的?”
回天珠回答:“是季烆突破至大乘期,杀了最厉害的兽王,打散了兽潮,这才平息了这场灭世之战。”
乘袅提出质疑:“可你之前说,他入了魔。既已入魔,又如何突破的?”
修士能否修仙看的是,是否身怀灵根。但仙途能有多远,看的却是资质悟性和心性。
修士需修心,其中心境甚至比资质更加重要。
回天珠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季烆厉害啊。他是个很优秀的修士,虽中途走火入魔,但还是及时醒悟,还因祸得福,修为猛增,这才能力挽狂澜。”
“这些事还都是你告诉我的。”
回天珠补充了一句。
事实上当时它一直在养伤,几乎没有出去见过世面,大部分所知皆来源于乘袅。
“原来如此。”乘袅笑道,“我明白了。小珠,谢谢你的坦诚相告。”
她没有再问季烆为何会入魔,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回天珠轻哼一声:“明明是你三番四次的强调不能告知你这些事,以免影响你的判断。我只是听你的话而已。”
乘袅笑容更深:“所以更要谢谢你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元婴轻轻抱了抱丹田里的小珠子,真心实意的道:“你是我的好朋友。”
“……哼,你知道就好。”
回天珠整颗珠子都闪了闪,隐约有红光一闪而过,却没有挣开乘袅元婴的拥抱。
……
时光匆匆。
一夜时间眨眼便过。
天际刚亮了白,乘袅便准时敲了门:“剑君,您起了么?我已经准备好了。”
屋里,蔺霜羿压根一夜未闭眼。
他打开门,便对上了女孩笑眼弯弯的脸庞,本是他最喜欢的模样,此刻却令他有些烦躁。
心里隐隐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他垂头,看着那双开开合合的饱满的红唇,有一种想要不管不顾直接占有的激流在胸腔里急速滚动。
乘袅轻轻拉着他的袖子,笑道:“剑君,我们现在就出发吧。算着时间,估摸着入夜之前便能到。”
入夜之前,这般快么?
蔺霜羿垂眸道:“无暇剑这几日恐要突破,所以暂时不适合飞行。”
“那可真是不巧了。”乘袅惊讶的哎了一声,“那之能我们飞过去了。只是我修为不济,怕是赶不上剑君的速度,还请剑君见谅。”
“无碍。”蔺霜羿看着那攥着他衣袖的玉白手指,淡声道,“慢慢过去便是,我陪你一起。”
却没说带着她飞。
乘袅也装作未曾想到这一点,只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好。
因着没了无暇剑的帮助,这一路速度慢了不少。直到太阳落下,天色已黑,他们才赶到了目的地。
蔺霜羿仰头看了看天色道:“天色已晚,今夜便先休整一番,明日再进去。”
乘袅沮丧道:“是我速度太慢,拖了剑君的速度。”
蔺霜羿自然又是一声无碍,表现得温和又通情达理,与平常那位冷硬到不近人情的无暇剑君截然不同。
“卫九幽狡诈多端,谁也不知那遗地之内会有多少危险。你今日耗费灵力颇多,先休息吧。”
乘袅自然乖巧点头。
两人就近休整。
蔺霜羿抬手一挥,霎时面前便多了一栋小竹楼。面积不大,但很是精巧漂亮,极适合人居住。
乘袅眼睛一亮:“好漂亮的小楼。剑君,这是您亲手炼制的?好厉害!”
别看这小竹楼不显,其实能经得住大乘修士三次全力攻击,乃是极品防御法器。便是蔺霜羿于炼器一道颇有造诣,为了炼制此物,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和静力。
不过这些他都没说起,只道:“进去休息吧。”
只是小楼只有一间卧室,所以两人今夜要同居一室。
蔺霜羿解释道:“材料有限,今日便先委屈一夜。”事实上,作为成名已久的大能,又是昆仑的太上长老,怎可能连炼制一座小楼的材料都凑不齐?
无非是愿不愿意。
乘袅没拆穿这蹩脚的谎言,故作纯洁天真的应好,并走了进去。卧室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布置得不算多华贵,却足够精美舒适。
乘袅挺喜欢的。
屋里只有一张床。
不等乘袅开口,蔺霜羿率先坐到一边的蒲团上:“你上去吧。”
今夜的月色极好,夜风轻柔,安静又清幽。
乘袅今天的确消耗了不少灵力,所以也没有打坐修炼,而是躺下恢复。屋里一时无人说话,只有轻轻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烛光幽幽,撩动一室清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乘袅忽地坐了起来,顿了顿,片刻,小心地下了床。她的动作很轻,似乎是不想惊动另一个人。
下床之后,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紧张,她轻轻吸了口气,便连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怦怦——
在安静的小屋里,那心跳声极其清晰,根本避不开修士的耳朵。
蔺霜羿闭着眼在蒲团上打坐。
乌黑纤长的睫毛似在夜风中微不可查的颤了颤,弧度很小,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直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越来越近,振动的弧度才大了一些。
但乘袅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异样。
她以为男人已经入定了,所以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见男人没有任何动静,便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并朝着男人靠近。
一股幽香萦绕在鼻翼间。
她呼出的温热的气息也尽数洒在他的脸上,根本无法忽略。
乘袅,不要胡来。
蔺霜羿的喉头蓦然动了动,他想要张嘴,令她不要放肆,不要做出会令自己后悔的举动,否则……
否则怎样?
唇上一热,电光火石间便令身体里的那股激流瞬间燎原。
在蜻蜓点水般的从他唇上掠过,欲要起身时,猛地压住了她的后脑。
蔺霜羿睁开了眼睛。
昏黄的竹屋中,那双暗色的眼睛几乎全化为了深沉的黑暗,声音低哑:“你那日问我是否吃醋。乘袅,我现在告诉你答案。”
他按着她的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用力且不容拒绝地往下压,说——
“是的,我在吃醋。”
第88章
“是的, 我在吃醋。”
他终于坦然的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内心卑劣的心思。
反手制住她是一时冲动,可这句话却是深思熟虑。所以蔺霜羿心里没有后悔,反倒是从未有过的畅意。
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他早晚会把她抱进自己的怀中, 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 无所顾忌的索取着她。无论是身体, 还是感情。
所以,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蔺霜羿的唇重重压在乘袅的唇瓣上,黑幽的眼睛直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眼底深处似有漩涡, 几乎要把眼前人完完全全的吞进去。
他辗着她的唇, 凶猛的、强势的索取着她的味道,探索进她的神秘。
原来她的味道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美好。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迷失在这份独一无二的美好中。既然已经做了卑劣之事,那便卑劣到底, 不管不顾的占有她的所有。
而且他知道,受情人咒的控制,乘袅不会拒绝他。
不仅不会拒绝,或许还会欢喜的迎合。也许她会反抱着他,会用玉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会踮起脚回应他的亲吻。
可他也更清楚, 这些都是假的。正如她对他的‘爱’,皆因一道阴差阳错的情人咒。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
剧烈喘息间,蔺霜羿稍稍放松了手上的禁锢, 可他的眼睛仍然紧锁着眼前的姑娘, 墨色暗沉, 像是看似平静的海面,谁也不知道其中藏了多少波涛汹涌。
“乘袅, 你不该过来的。”
他幽幽说。
女孩红润的唇瓣红得仿佛要滴血了,微微泛着肿胀,呼气如莲,扣人心弦。
乘袅眼里仿佛蒙了一层带着水润的柔光,她微微张着红胀的唇喘息着,“剑君,我——”
下一瞬,声音戛然而止。
蔺霜羿又吻了上来,堵住了乘袅所有欲要出口的话。此时此刻,无论真假,他都不想听。
自今夜以后,没有回头路了。
星夜高悬,耳边除了虫鸣风声,便只剩下了那份剧烈又粘稠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乘袅才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胸腔里的心脏急速跳动着,仿佛是迫不及待想要跳出来。唇生疼生疼的,没有破皮,但火辣辣的,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很新奇。
没想到清醒的蔺霜羿比神志不清时勇猛多了。
乘袅长舒了一口气,张嘴便要说话,结果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被下了禁制。
不仅不能说话,还不能动,只能当一块木头。
蔺霜羿一手紧扣着她的腰肢,一手牢牢按住她的后脑,没给她一点反抗的机会。那模样不像是在对爱人,更像是在禁锢一个随时可能逃跑的逃犯和敌人。
“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不管她是不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他只论迹不论心。
“……所以,你是我的。”
她与季烆的婚约已废,他们之间便也没了那份‘伦常’。
“此番回去,我会去皇宫提亲。”
他面冷如雪,不像是在说去心爱之人的家中提亲,反倒像是向敌人宣战,眉目间甚至还不自觉的带着几分凶戾。
若非他的唇也红肿得不可思议,简直一点暧昧气息都没了。
乘袅眨了眨眼,无声看着他。
蔺霜羿伸手轻轻蒙住了那双无比清亮澄澈的眼睛,近似威胁地说:“你没有拒绝的机会。”
她也没想拒绝啊。
被蒙着眼,一片黑暗中,乘袅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柔软的睫毛轻轻扫过男人的敏、感的掌心。
蔺霜羿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颤。
但仍然固执的未曾收回。
明明表现得那么强硬霸道,实际上手都抖了。乘袅想笑,可惜现实中她笑不出来,所以她只能在脑海里笑了。
“剑君发狠的模样还挺好看的。”
她非常主观的评价道。
回天珠:“……你说他如果知道其实是你故意引诱他,会怎么样?”
乘袅肯定的说:“他会更高兴。”
回天珠:“……”
它第一次知道乘袅这么自恋,但转念一想,以蔺霜羿现在这副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模样,便是知道这一切都是乘袅设计,还真有可能与乘袅说的一样。
他可能会更高兴。
回天珠被这个认知给堵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现在,它还对蔺霜羿的变化难以置信。
“不是说他道心稳固吗?这叫稳固?”回天珠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吐槽,“这无情道也未免太好破了吧!”
乘袅没对此发表意见。
其实她今夜也只不过是例行试探刺激罢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好的收获,她还以为蔺霜羿还要一忍再忍呢。
结果却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吓’。
其实她也挺喜欢看他隐忍克制的模样的,这般想一想,还有些可惜。今夜过后,怕是难以再见了吧。
不过……嗯,剑君放肆的模样也挺有味道的。
竹屋里很是安静。
乘袅没试图挣脱蔺霜羿下的禁制,乖巧的当一个木头人。她挺好奇,接下来蔺霜羿还会对她做些什么?
心里没有任何害怕,反倒有些兴奋。
然正想着时,耳边忽然听到了一道破空声。她眼底笑意一沉,唇角倏然拉平,下一刻,只觉天旋地转。
蔺霜羿抱着她飞身而起。
只听砰得一声。
这座能够受得住大乘修士三次全力攻击的精巧竹楼轰然炸开,化成无数碎片洒落了满地。
“蔺霜羿,出来受死吧。”
上空,竟有四人立在上方,呈包围之势,把蔺霜羿与乘袅牢牢围在了中间。只看那四人身上骇人的气势,竟全都是大乘期巅峰的修为!
难怪那竹楼能瞬间炸开,原来是四个大乘期齐力攻击。当真是好舍得下血本,竟是一口气出动了四个大乘修士。
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些人对蔺霜羿有多么忌惮,又有多么想要杀了乘袅。
风声不知何时已停了。
蔺霜羿把乘袅放在了一边,又划了一道结界,这才转身面对那四个人。
虽则四人都是同样的装束,全身笼罩在尝尝的黑袍中,完全看不到真面目。但蔺霜羿依然一眼便认出了为首的人。
“温长荆。”
他冷冷的念出这个名字。
为首的黑袍人笑了,声音沙哑粗粝:“无暇剑君好记性,竟还记得我这无名之辈,真是令人感动啊。”
原来这就是温长荆。
站在结界里的乘袅看着为首的那个黑袍人,不知为何,明明看不到那人的脸,甚至连身形都不能完全看清,但竟莫名觉得有一丝熟悉。
她眉心轻拧,直直地看着那温长荆。
因为境界差距太大,她其实无法看清这四个人的修为,但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从这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和那沉重恐怖的威压。
若非有蔺霜羿的结界保护,此刻,她或许已经被这股压倒在地,便是勉强站定,怕是也不好过,至少会受一点内伤。
那温长荆四人明明最大的目标是她,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如今的她放在眼里。
也是,小小元婴在大乘修士眼中,便如蝼蚁于人。
意识到这巨大的差距,她心里终于还是忍不住生了焦躁和迫切。
迫切的想要提高自己的修为。
但时间到底太短了,仅凭她之前的积累,只够她突破只出窍巅峰。从元婴翻跃两个大境界,直破出窍,简直称得上天纵奇才。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这般速度,都可称得上是前无古人。
可还是太慢了。
此刻,她只是蔺霜羿的拖累,帮不上任何忙。
回天珠着急道:“蔺霜羿能打过这些人吗?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而且他还破了道,破道之后,修为正是不稳的时候。”
所以此战危矣。
乘袅没回答,只专注地看着战场。
双方之间无甚废话,已经打了起来。蔺霜羿一对四,暂时看上去未落下风。但正如回天珠所说,这四人修为极高,蔺霜羿又破了道,正是不稳之际。虽则蔺霜羿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模样,乘袅也装作不知道,但作为修士,她很清楚破道的代价。
想来这些人此时出现,便是早已预料。
此战想要赢,太难。
乘袅暗自积蓄着体内的力量。
她出门,自然不可能当真什么都没有准备。哪怕是与蔺霜羿一起,她也会做好准备。
但如今救援迟迟未来,很明显,援军怕是已被拦住了。
能够行动如此迅速,一是蓄谋已久,二怕是里应外合。此次之后,便能确定内奸是谁了。
盘龙教的确很强,但也不可能当真一手遮天。他们想要拦住援军,或者还要加上妖族的援军,势必也要付出极大代价。
以之前的调查来看,他们应该能撑到一个时辰。四个大乘齐上,明显他们心中也清楚时间有限。
一个时辰不长,可在战场上,便是一瞬也可能决定战局。
要图以后,他们首先得在战场上活下来。
嗤——!
是利刃刺进血肉的声音。
乘袅瞳孔紧缩,死死地看着前方。只见蔺霜羿的法衣被刺破,手臂上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鲜红的血四溅。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管这伤口,因为他前后左右都有强敌。
不过是短短几息,他身上就多了好几处伤。手臂上,背上,肩膀上……流了好多的血。
乘袅不是没见过蔺霜羿受伤,却是第一次见他受这么重的伤。
蔺霜羿后退了数步,温长荆的刀擦着他的腰间而过。他反应及时,并未被这一击伤到,但腰间佩戴的一个锦囊却是落在了地上。
啪嗒,一对玉佩掉了出来,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明明是那么脆弱的玉,在大乘修士斗法的恐怖灵压间却安然无恙,静静的躺着地上。
“无暇剑君,认输吧。”温长荆嘶哑而笑,“你再强,也强不过我们四人联手。只要你认输,把乘袅交给我们,我们便放你一条生路。”
蔺霜羿的回答是一剑刺去。
无暇剑映着星光,在那一刻,焕发出了最漂亮的光彩。蔺霜羿的唇角却是溢出了一丝鲜血,他没在意这点鲜血,只是带着雷霆之势,如最锋锐的惊雷直击温长荆!
这一击,直逼温长荆的眉心,也令蔺霜羿内伤加重。
他是剑修,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剑修。非生既死,从没有认输二字。何况他的背后是他最爱的人,便是断了剑,没了命,他也不会退。
破了道又如何。
他这身修为,这身武力,并不是无情道带来的,而是从尸山血海中得来的,是靠着一剑一剑修来的!
蔺霜羿面沉似雪,高大的身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正如无瑕剑,从来都只会勇往直前!他浑身是伤,却没让乘袅受到一点波及。
然而男人唇角那新鲜温热的血鲜艳刺目,却是刺痛了乘袅的眼睛。
他们的动作太快太凶,她看不清他们的打斗,却清楚的看见了那从来都洁白无瑕的剑君身上越来越多的鲜红。那刺眼的红,成0衬得男人的脸越发冷白。
“乘袅,你在干什么?快停下!”回天珠忽然惊叫出声,只见乘袅的元婴在急速胀大,身体的里的精血更像是发了狂一般,仿若将要爆发的火山。
它与乘袅神魂相连,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乘袅想要做什么。
乘袅晋级元婴那日曾在雷劫中得一个秘法,使用此法能强行突破至大乘期,代价是自身的半身精血或者血亲的一条命!
此刻,乘袅便是想要运用此法!
“你疯了吗?没了半身精血,你的根基也会有损!现在还不到最后时刻,乘袅,你冷静一点!”
不,她冷静不了一点。
乘袅没理会回天珠的劝说,而是专心的调动半身精血,恍然间,她感受到了一股绝无仅有的强大力量。
第89章
回天珠急得要死, 但它被困在乘袅的丹田,着急也没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乘袅一意孤行。
“你知道蔺霜羿不会死的。”
它实在无法理解乘袅这堪称冲动的决定。
她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蔺霜羿一对四, 的确渐渐处于下风。但以他的能力, 并非撑不到援军的到来。他顶多受些伤, 并不会真的危及生命。
这一点, 回天珠不信乘袅不清楚。
她再清楚不过了。
否则,她也不会故意单独与蔺霜羿外出。除了用情人咒刺激蔺霜羿,也未尝不是想要把背后的人引出来。
她在九胥大比大放异彩, 势力逐渐壮大, 隐有不可挡的趋势。背后的人那么忌惮她,那绝对会有动作。
他们不可能任由她成长下去。
所以一旦看到她变得强大,察觉到她带去的越来越重的威胁,他们定会不顾一切的解决她这个‘威胁’。
而乘袅正好能利用这一点, 如果能逼出背后人的最大实力自然最好,便是不能一网打尽,却也能趁机消耗敌人的力量。
她把自己当做了饵,而蔺霜羿是她实现目的的最有效工具。
她确实对蔺霜羿动了心,却也不妨碍她利用他。相反,有了感情的利刃, 她可以更有效的使用这把锋利的刀。
权衡利弊已是习惯,她要赢,她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乘袅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她坦然的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好人。
反正蔺霜羿也不会死不是么?
无暇剑君哪怕破了道,也没那么容易死。
可惜, 她还是一个人。是人,便不可能真正的做到刀枪不入,不可能完全的无坚不摧。
冷硬如刀、高高在上不染红尘的无暇剑君如此,虚伪冷酷、自以为冷静理智的她亦是如此。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静。
无法保证绝对的理智。
至少,在看到蔺霜羿染满鲜血的那一刻无法再冷眼旁观。
愤怒几乎击碎了她的理智。
燃烧自己的半身精血,并非容易之事。在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时,伴随而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焚身剧痛。
她身周灵光急速涌动,庞大的灵气被吸纳了过来,完全包裹住了她。
回天珠气道:“你会后悔的!”
这秘法一生只能用两次,因为一次便要献祭焚尽自己的半身精血,看似没有后遗症,但修士精血何其珍贵?
没了半身精血,虽不像曾经被毁了灵根那般无望,却也是生生为自己的仙途竖起了一道高大坚硬的屏障。
想要冲开它,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时间。
而且这又不是真正的晋升至大乘期,待到献祭的那部分精血完全燃尽,她便会被打回原形。
总之,无论怎么看,于乘袅而言,都不是一桩划算的交易。
得到秘法之后,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用上它的那一天,却从未想到,会用得这般草率。
但她不会后悔。
她这一生,从不后悔。
身体痛到似要炸裂开来,乘袅却扬起了唇角,肆意的笑了出来。正好,她真的早就看盘龙教,看背后那算计她的那些混蛋不爽了!
正专心与温长荆等人斗法的蔺霜羿心中莫名陡生一丝不安,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猛地朝乘袅看了过去。
只一眼,脸色大变。
此前哪怕受了伤,哪怕面对强敌,他也未曾变色,此刻,却是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
“乘袅!”
蔺霜羿不知道乘袅用了什么办法,但明确看出她正在强行突破。
不仅是他,温长荆等人也看出了不对。四人对视一眼,下一刻,竟是想也不想,三人留下拦住蔺霜羿,而温长荆直接朝乘袅攻了过去。
大乘巅峰的实力全力一击,毫无留手。
轰——!
巨刀砍下的那一瞬,天下猝然落下一道天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炸响声。
与此同时,乘袅的身体发着光,那是无数灵力集聚在一起的表现,已然到了突破的关键期。
然而就在这时,掉落在地的那对鸳鸯佩陡然发出了两束刺眼的白光,顷刻间便把在场所有人笼罩在了一起。
两息后,白光散去,现场却没了任何人影。
……
不怪世间生灵都向往力量。
源源不断的强大力量涌入身体的时候,便是冷静如乘袅也不由有点沉迷恍惚,那是她一直想要拥有的强大武力。
若她足够强,能够碾压所有人,任何东西,于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时刻保持绝对的冷静。
乘袅也不例外。
成为天下主宰,实在是一个令她无法拒绝的诱惑。直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唤醒了她的几分神智。
乘袅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幅人间炼狱。
数不清的凶兽围攻着一处处村庄或者城市,凡人脆弱渺小如蝼蚁,在庞大的凶兽脚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修士也没好多少。
凶兽的数量太多了,炼气筑基等修为低微的修士,比蚂蚁也好不了多少,一个接一个的死掉。
然后是金丹、元婴、化神、出窍……甚至是大乘。
乘袅站在半空中,放眼看去,曾经还算平和详宁的九胥全都卷入了这场战争之中,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安全的地方。
便是妖族,也无法独善其身。
九胥之上,但凡开了智的生灵全都上了战场。便是懵懂无知的凡人小孩,也艰难的举着棍子竹竿等脆弱的武器去击打凶兽,想要捍卫自己的家园。
凶兽们源源不断的攻占着其他生灵的生存之地。湛蓝的天都被鲜血渲染成了血红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能压下来,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
哭声喊声求救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全是混乱和杀戮。
竟已是一片灭世之景。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君上,救命啊。”
“陛下陛下!”
乘袅下意识冲进了最惨烈的一块战场中,本能地去救人。可是太多了,太多了,她不知道自己忙碌了多久,也不清楚自己救了多少人,但偌大的战场上,还是有数不清的人在呼救。
他们看见她时,起先眼里盛满了光,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光芒渐渐黯淡,化作了一片片浓重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她拼尽了全力去救人。
即便是大乘修士的身躯,也渐渐感受到了疲惫,还有一丝难以忽视的无望。她明明已经晋升到了大乘期,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可在这乱世中,似乎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陛下,西州陷落了。”
“陛下,北州防护大阵已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东州亦是,方才传来消息,大阵已破。”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是乘进和乘乐等人。
他们看上去成熟了许多,却也更加狼狈,身上法衣破烂,满身血气,眉宇间还带着疲惫和隐隐的无措。
乘袅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们口里的那声‘陛下’是在唤她。
不仅是乘进等乘氏子女,还有其他世家宗门之人,此时此刻,竟都在望着她,唤她陛下,称她君上。
不是面对她父亲时那种表面的恭敬。
她终于坐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可乘袅无法高兴。
她目光沉沉的扫视了一圈,有很多熟悉的人,也有很多陌生的面孔,但也少了很多人。她没看到乘风,也没有父亲母亲,没有曾祖和长老……
也没有蔺霜羿。
“……为什么少了那么多人?”
她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很是刺耳难听。胸口更像是压了沉重的石头,呼吸都是困难。她来不及考虑其他事,想其他人,只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画面。
乘进声音低沉:“死了,都死了。”
“陛下,那些凶兽太多了,它们没有神智,完全被操控,繁衍能力太强,根本杀不尽。”
“不错,这样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我们需要找到操纵兽潮的人,杀了他!”
然而谈何容易,他们现在连挡在家园前的凶兽都杀不尽,又如何去找藏在背后的凶手?
“九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家,她的国,为何会变成这番惨烈的样子?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她不惜用尽阴谋诡计,但无论与敌人如何博弈,也从未想过是这番场景。
“陛下,救救我……”
“陛下救救我的孩子吧。”
“陛下!”
“陛下!”
“他们都要死了,你要怎么办?”一道陌生的女声忽然在乘袅耳畔响起,看着下方的灭世之景,她竟然还在笑,“你是他们的陛下,他们都在向你求救呢。你要救他们吗?”
“当然!”
乘袅毫不犹豫地说。
女子却一针见血地说:“可你现在救不了他们。”
不等乘袅回应,女子继续道:“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不管这烂事。那些凶兽伤不了你,你可以寻个安静的地方静修,等待飞升。”
“那些人与你无亲无故,你没必要为他们拼命。”
不错,她其实完全不必这般累。
她可以如女子所说,寻个清静的地方继续修行。她能感受到自己距离飞升只差一个契机,或者准确的说,她必能飞升成仙。
修士一生所求,不就是成仙吗?
一旦成仙,凡间如何与她有何关系?
她自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神仙。
女子笑意盈盈的看着乘袅。
她生得不算绝色,却很是俏丽灵秀,甚至带着一些可爱,看上去毫无威胁。
乘袅有一瞬的恍惚,一时没有回答,仿若动摇了。
“你想好了吗?”女子笑着说,“我知道一处洞府,灵气充沛,清幽僻静,极适合修行。如果你想好要去,我可以把这处洞府的位置告诉你。”
说着,她忽然温和的拉着乘袅的手,便要带她走。
“谁说我与他们没有关系?”手上温热的触感却让乘袅陡然回神,脱口道,“我是他们的帝君,是九胥的王,他们——是我的子民。”
所以怎么可能无亲无故?
为王者,若是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算什么王?
独守一座空城,便是成了仙,也不过如此。
乘袅挣脱了女子的手,眼神逐渐清明,一字一顿的道:“现在救不了,那便变强,努力变强。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我的子民,我来护!”
轰隆——!
天上的血色忽然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撕开,一道道雷霆闪过,掀翻了这一地的血红。乘袅仰头,直视着那似乎能毁天灭地的雷霆。
“乘袅,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
——是王道。”
寻道之路,道阻且长。
她的道,不在天,在家国。
无国不成王。
第90章
天上雷霆一道一道落在身上, 身体疼痛,乘袅心中却无比轻松。此前她对进阶心有犹豫,总觉得差一点。
她自以为心性坚定, 目标明确, 心境圆满。原来, 竟是自误了。当日, 她在仙人秘境得到仙力,卫九幽曾警告过她,急功近利非好事。
乘袅一直以为卫九幽指的是她利用外力, 妄图走捷径提升修为, 是指她各方积累不够,是她用了旁门左道。一身修为,非是全刻苦修来的。
而今,才是真正明悟。
至此, 才算是真正的圆满。
进阶突破,一切水到渠成。
待到乌云雷霆散开,乘袅已经顺理成章的晋升至出窍期巅峰,并隐隐还有突破的迹象。
不过雷霆已散去,乘袅心有所感,并未再选择继续进阶。
方才她一时入了迷障, 头脑不甚清明,忘记了自身情况。此刻,倒是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盘龙教派出温长荆四个大乘修士袭击她与蔺霜羿。
蔺霜羿以一敌四, 战得艰难, 受了不轻的伤。她心下着急, 意气之下便用了得来的秘法。
所以按理,她现在应该是升至大乘期才是。
但也不知为何, 却进入了这一个奇怪的地方,秘法进展被打断了。
此时,下方还是一片混乱之象。凶兽不知疲惫,不知恐惧,仍然源源不断的出现并攻击。
打眼望去,地上几乎被血侵满了,到处都是四溅的血肉残肢。
乘袅的心中却已是一片平静。
她没有再如最开始那般,一看到这场面,便想也不想的下去救人。也没有再因此心生迷惘愤怒和担忧,而今,只目光冷静的看着下方之景。
片刻,乘袅便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身旁的女子。
乘袅细细的打量着身旁的女子,只见她眉清目秀,眸光灵动,着一身简单的鹅黄衣衫,恍若十七八岁的少女。
分明不是令人惊艳的绝美,却偏偏让人移不开视线,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怎么不下去救人了?”女子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打量,轻笑着,提醒道,“他们还在求你救命呢。你不是说,他们是你的子民,你要护着他们吗?”
“怎得,现在是改了主意了?”
她眨眨眼,带着浅笑,左边脸颊隐隐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小窝,越发灵秀无双。
乘袅没有笑,摇头,沉声道:“现在的我救不了他们。”
不等女子再说,她继续说:“况且,既是假的,何必白费力气?”
话一出口,便见下方的乱象忽地破碎,很快便化为了荒芜。入眼是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仿佛回归了最初,天地间安静至极,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这般变化却未曾令乘袅变色。
她面色平静,只是郑重的向女子行了一个大礼,那是面对父母时也未曾有过的严肃和敬重。
乘袅正声道:“请元祖送乘袅回去。”
心神恢复清明后,乘袅便猜到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也看出了这只是一缕神魂。也是,已过万年,元祖早已陨落,能见到一缕神魂已是莫大机缘了。
当然,即便只是一缕神魂,但也不是现在的她能轻易冒犯的。
进阶之后,乘袅的感知越发敏锐,清晰的从女子身上感受到了危险。当然,除了危险,还有一份无法忽视的熟悉。乘氏传承万年,族中和九胥厉害的人物,当然都有记载。
而其中最厉害的一个,更不会遗漏。
元祖乘微,一个早已作古的人,一个已逝万年仍然威名赫赫的人。
“这么着急,是外面有重要的人在等你?”女子没有反驳那一声‘元祖’,也未避开,而是正正受了乘袅这一礼,闻言,意味深长的说,“你现在已是出窍期了。”
乘袅未曾多说,只道:“他受伤了,我要去帮他。”声音不大,却是坚定。
女子,也就是元祖乘微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对了,若非你使用了那秘法,也进不来这里。”
“看来他对你确实很重要。”乘微脸上笑容更大了一些,“挺好。不过——”
她眉尖一挑,话锋忽而一转,似笑非笑的补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其实生得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以及颊边的小窝,瞧着便知是有亲缘血缘关系的。
便连那笑容,也有一些相似。
乘袅却并未感受到多亲近,相反,心中警惕越深,她对那笑再熟悉不过了。她们的确有血缘关系,她还是乘微的后代子孙,但两人都不知隔了多少辈了,那点血缘也早便稀释了。
况且,天下父母子女反目的都不少,何况是老祖宗和不知多少代的后世孙?
所以闻言,乘袅心下顿时一沉。
她顿了顿才道:“元祖何意?”
乘微含着笑,语气温柔:“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礼尚往来才是正常,你受了我的恩惠,难道不该回报我?”
不待乘袅回答,她便不疾不徐地说:“乖孙女,你也看到了,老祖宗我啊,一个人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孤单寂寞啊。正好我们又是祖孙,我一瞧你便觉欢喜,不若便下来与我做个伴吧。”
饶是沉稳淡定如乘袅,也忍不住微微抽了抽唇角。
她虽料到了他们乘氏最厉害的这位老祖宗不是个简单人物,却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刁钻的性子。
好歹是九胥的开国帝君,又生得一张无害可人的脸蛋,结果说话也太不讲究了。乘袅瞧着那张颇有点熟悉的脸,不知为甚,莫名觉得有点脸疼。
没想到,有人比她脸皮还厚。
“乖孙女,考虑得怎么样?愿意留下来陪陪你可怜的老祖宗吗?”
乘袅:“……请元祖恕罪,乘袅不能留下。”
闻言,乘微的笑脸顿时一收,喜怒不定的模样令人心惊肉跳。
一旦没了笑,正肃了面色,她看上去竟颇有些骇人。尤其是一身气势毫不犹豫的放开,如狂风骤雨般朝乘袅压了下去。
乘袅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却未倒下,而是挺直着背脊生生顶住了这庞大的威压。
“想要离开也可以。”乘微冷冷道,“只要你赢了我,我就放你走。若输了——”
她冷冷勾唇:“那便永远留下来吧。”
“放心,本尊也不以大欺小。你是出窍期,我也会把修为压到出窍期。”
“能不能出去,便看你自己了。”
话落,乘袅只觉眼前绿光一闪,竟是乘微直接出了手,而且一来便是杀招。乘微直接祭出了噬魂藤,翠绿的藤蔓分裂成树根,速度极快,如利箭一般朝她缠绕包围而来。
乘袅瞳孔骤缩,下意识也祭出了自己的噬魂藤。
以前没有对比倒还好,而今两根噬魂藤放在一起,却是对比极为鲜明。她的藤蔓比之乘微的小了至少一圈,在那无数根粗壮的翠藤中,显得就像是发育不良的幼儿。
乘微的确把修为压到了出窍期。
但修为相同,不代表她们真的站在了同一层次上。乘微有着比她丰富太多的经验,此战,想要赢,太难太难。
乘袅却没有放弃,心中也无任何惧意,反而多了很多兴奋和激动。
——能与大名鼎鼎的元祖斗法,她怎能不激动?
比起那些注定会赢的战役,当然是这种无法预测的挑战更令人心神荡漾!
看到她那根小藤,乘微啧了一声,一边攻击,一边漫不经心的笑道:“这也太小了一些,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小的噬魂藤呢。乖孙女,看来你怕是要输了。”
比起乘袅应对的有些艰难,她看上去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调笑。
乘袅呼吸重了两分,却没丝毫退缩,甚至也跟着笑了一声,颊边小窝闪动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输赢。老祖宗这话说得也太早了一些,可莫要乐极生悲。”
当真是毫不客气。
乘微轻哼一声:“口舌伶俐,挺像我,很不错。”
看似夸赞乘袅,实则更是夸自己。
“不过,光有一张利嘴可不行。你祖宗我脾气好,不与你计较,但遇上强人,你可要仔细自己的小命了。”
说着话,她忽然加大了攻势。
手上噬魂藤比灵蛇还灵活,更猛然长大,短短几息,竟然就独枝成林,把乘袅完全罩在了那翠绿藤化作的‘森林’中!
更可怕的是,藤蔓上还冒出了无数的尖刺,轻而易举便刺破了乘袅的衣裳,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脸色登时一白。
噬魂藤可是能吞噬血肉的。
那些尖刺钻进乘袅身体里后,便急速的吞噬着她的血,只短短几瞬,几乎便吸走了她身体里的一半血液!
便是出窍修士,也受不住这种吞噬。
“认输吧。”乘微微微眯眼,又笑了,“不然,你就要被吸成人干了。那可太丑了。”她一脸嫌弃。
乘袅吸了口气,也笑着回了一个字:“不!”
话落,她手中的噬魂藤忽而疾飞出去,也在瞬间膨胀,直接胀大了许多倍,粗壮的藤蔓缠绕在一起,竟也形成了一个囚笼,把乘微罩在了其中。
虽比不上那片‘森林’,却也是威势赫赫。
相似的尖刺也跟着冒了出来,朝乘微的身体刺去。
乘微不慌不忙的避开了那看似无处不在的尖刺,身形一动,竟不知怎的便从那囚笼中走了出来。
也是,这都是她玩剩下的手段了,当然困不住她。
乘微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跟着我学,你永远赢不了我。”
乘袅却忽然笑了一声,笑声清脆悦耳。
乘微一顿,下一瞬,身体却是猛然一晃。她抬起手,看到了指尖上的一处红点。那实在是太小的一道伤口,连一滴血都没挤出来,自然容易被忽略。
然而,也就是这点小伤,却令乘微身体摇晃,失神了半瞬。
那片‘森林’跟着晃了晃,乘袅衣衫上几乎全是口子,满身破烂的走了出来,微抬着头,轻笑:“老祖宗,孙女可没输。”
老祖宗三个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非是因恭顺。
乘微碾了辗那处小红点,瞬间手指便又恢复如初了,然而失去的那部分精血却不会回来。
“您是老祖宗,乘袅自然要尊您敬您。您是乘氏是九胥最厉害的帝君,乘袅也要向您学习。”乘袅一字一顿的道,“这学习嘛,自是要去其槽粕,取其精华。”
她没赢,可也没输。
乘微取了她半身鲜血,可她也取了乘微的一滴精血。若真要拼命,最后的结局也是同归于尽。
“老祖宗,您说对吗?”
乘微深深看了她一眼,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像我!但不是我。”
乘袅只是乘袅,这天下,有一个乘微便够了。她传下去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乘’字。
“滚吧,以后也别出现在你祖宗面前了。”乘微冷哼了一声,“没大没小,一点也不尊老的臭丫头,滚滚滚!”
声音未落,她便一挥手。
乘袅只觉身上一轻,便是天旋地转,她整个人朝空中飘去。在即将彻底离开的那一刻,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下方的女子。她那么厉害,为何会陨落?
便连她的手下败将都成了仙,为何独她落了下来?
乘袅心神一动,脱口问道:“元祖,您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乘微含笑回了两个字,“人道。”
既是人道,当然永不成仙。
……
另一端,蔺霜羿也正与一个熟悉的人对峙。在那刺眼的白光消失后,蔺霜羿便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乘袅包括温长荆等人都不见了踪影。
蔺霜羿压下心中隐忧,目光深深看向对面。
此地鸟语花香,很是漂亮。
然而这些他并未多看一眼,在落地的瞬间,便直直看向了对面正坐着抚琴的男人。
“卫九幽。”
蔺霜羿念出了这个名字。
那抚琴的男人一袭深紫色的华裳,仿若未看到他,只自顾低着头,专注地抚琴。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却不粗壮,极为好看。
拨弄琴弦时,更是优美动人。
他生得也极好看,有着独属于男性的阳光英俊,却又不失精致,再加之举止优雅,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矜贵和傲慢。
直到一曲终了,男人才抬起头看了过去:“你中了情人咒。”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卫九幽,而是他的一缕神魂。但与仙人秘境的那缕不同,更加凝实,而且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
唯一相同的是,无论是仙人秘境,还是此地,都极度危险。
在看到他的瞬间,蔺霜羿便紧绷了身体。
他不意外卫九幽看出他中了情人咒,毕竟此咒本就是卫九幽所创,更是他所下,虽然不是同一缕神魂,却是同一个人。
卫九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姿态轻慢,声音冷漠:“想要求本座解咒,那你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他身上的气势一点也不比在仙人秘境差。
“不。”蔺霜羿摇头,面色也不比卫九幽温缓,相反更是冷淡,“我不是来解咒的。”
卫九幽挑眉。
蔺霜羿祭出无暇剑,面不改色地道:“我是来杀你的。”
只要杀了卫九幽,一切威胁便都没有了。
“……你不想解咒?”卫九幽眸光微暗,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动了一下,提醒道,“你中的是子咒。”
中了情人咒母咒之人才会生出痴狂爱恋,而中了子咒之人,身体其实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那么多年来,来求他解咒的从来都是中子咒之人。
眼前之人为何例外?
凭什么例外?
风忽然变快变大了。
戛——
一根琴弦忽然断了,卫九幽乌黑的头发随风飘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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