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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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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事都有其代价,放。纵达到愉悦的巅峰后,就要承受回落平静后的现实。


    两盒药都是前台直接送上门的,业务熟练的让路梨矜震惊,她窝在沙发里翻阅着冗长的服用说明书,苦中作乐的调侃道,“你这儿真是正经酒店吗?”


    “不正经的一般才没有这种业务吧?”楚淮晏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边,右手刷手机,左手手掌垂罩在路梨矜发旋,摩。挲着细软青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路梨矜哽住,心说倒也是,总好过带个无辜的生命来到世上平白遭罪好得多。


    药分两种,一种是紧急,事后七十二小时内服用,副作用写了满满登登的一整页;另一种是长效,月经后二至五天服用,连续服用二十一天为一个周期,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也不见得比前者少上多少。


    字很小,她看得异常仔细,以至于眼眶酸涩,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午后的日光明媚异常,透过落地窗蔓散入屋,照得尘埃翩跹,路梨矜扬手去捧落在自己腿边的一束光,又偏头望向身侧的楚淮晏,到底欲言又止。


    港城的法律规定,年满十六周岁的女性在得到监护人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结婚,路梨矜念在港念中学的时候偶尔会听说某位同学怀孕退学回家结婚的恐怖故事,那时的路梨矜心无旁骛,专注于学业,不理解对方的选择,也不评价好坏,单纯尊重祝福个人行为,只是没想到几年后,自己的境地也就只比对方好一点点而已。


    “怎么了?”楚淮晏的音域很低,磁性醇厚,清晨还在耳畔缠。绵动人,现在就变成了催促。


    路梨矜莞尔,仰头亲他的侧脸,撒娇说,“字实在太多了,我看不下去。”


    楚淮晏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垂眼看了起来,也就是看了几行的功夫,剑眉微蹙,直接扔开讲,“别吃了。”


    “……”路梨矜眨着眼睛反问他,“那要是有了怎么办?”


    “生啊。”楚淮晏轻描淡写地回,“我又不是不能养。”


    路梨矜其实毫不怀疑楚淮晏的担当如何,毕竟这人是个能在被利用后还悉心处理好“假情敌”的角色,可赌不起的是她自己。


    没能力照顾另个生命的年纪,不必造孽。


    她没有再去费力的拾起那份没看完的药品说明书,而是直接掰了一片,就着桌上加了冰的茶水饮下。


    这样服药的懈怠让副作用很快找上门来,最先开始的是胃肠道反应,胃部被什么揉。捏挤压后放在火上炙烤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路梨矜撑着跑进卫生间,起初是弯腰曲背的姿势吐,逐渐到支撑不住,缓慢地跪坐在瓷砖上,低头狂吐不止。


    呕吐物发出的酸臭无法面对,路梨矜高扬手臂,艰难摸索到冲水的键位,一边冲水,一边呕吐。


    水声掩盖不过呕吐和咳嗽的频率,等楚淮晏意识到不对劲进来找她时,路梨矜已经吐光了胃里所有未消化的食物,开始单纯的吐酸水了。


    温热的掌心轻拍着路梨矜脊背,心理慰藉并不能缓解躯体万分之一的难受。


    楚淮晏没有讲话,只是单膝跪在侧,温柔而心疼地凝视着路梨矜,浑然忘了这痛苦也是他亲自赠予的。


    良久后路梨矜终于吐无可吐,她反手揉着僵硬的后颈,仰起头时有短暂的眩晕,橙黄的壁灯光晕忽远忽近。


    “漱漱口。”楚淮晏适时的递过来杯温水,路梨矜漱掉大半杯,哑着嗓子问他,“这能喝吗?”


    楚淮晏颔首答,“能。”


    路梨矜渴得像是个在沙漠里徒步了三天的人,她喝得急切,又被呛到,咳嗽的震天动地。


    脱力的被从地上捞进温暖怀抱时,咳嗽还未停止,她就伏在楚淮晏胸口咳,带着他的胸腔同自己共振。


    楚淮晏怕放平她又会有呕吐感,最后把人圈在月匈前坐回床上,耐心十足的握着杯给她喂水。


    反胃没有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孕早期的反应,月匈部开始隐隐胀。痛,路梨矜把自己缩成团,红着眼眶看楚淮晏,喃喃讲,“我不舒服。”


    “我知道,辛苦了。”楚淮晏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吻上去,宠溺地哄道,“那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


    荒唐又跳脱,路梨矜登时难以分辨这是玩笑还是承诺,无精打采地敷衍了声说都随他。


    路梨矜是被楚淮晏的叫醒的,他已经褪下家居服,换了身闲适的衬衫搭配西裤。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梨梨是休息还是跟我一起去?”他倾身贴在她耳畔讲。


    路梨矜没有马上回答,她扭头看向窗景。


    六十八楼,近黄昏,暮霭沉沉楚天阔。


    月匈还是涨得难受,她拉着楚淮晏的手,覆在自己心口,如若可以将这痛苦分赠楚淮晏一些就好了,路梨矜委屈又绝望地想。


    楚淮晏显然会错了意,也不怎在乎再来一回,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柔软上打转,挑眉懒洋洋地问,“不难受了?”


    路梨矜抽鼻子,意图抱怨些什么,然而问出口却是软语,“如果我不跟你去的话,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答案是否定的,到底路梨矜还是跟楚淮晏出了门。


    他亲手搭配的衣服,鹅黄色的连衣裙,背后的蝴蝶结系的蓬松又可爱,全程都不用路梨矜费什么力气,洋娃娃般被抱过来、抱过去。


    连出门时都树袋熊似得挂在他身上,直接被送进副驾的位置,整个流程中路梨矜都尤为配合,只是在路过某家药店时要楚淮晏停车,指使着他为自己买了盒止痛药。


    ****


    时隔半年,路梨矜再一次被楚淮晏带入他的社交圈,出现的姿态使人咂舌——她是被抱进门的。


    脑袋抵在楚淮晏颈窝里,闻声回眸才看清楚现状。


    如果能重来的话,路梨矜一定选择打死都选择自己步行。


    不是上回的场,纸醉金迷的奢靡倒是分毫不消,些微扫过去,小半数都是生面孔,顾意身边陪着斗地主的早换了人,连曾经给予她“提点”的叶清亦不在胡彦的身边。


    听说过公子哥儿们换人如流水的传闻,亲眼目睹,还是不适。


    顾意反扣满手的牌迎过来调笑,“哎呦,我们路妹妹今天舍得大驾光临了啊?”


    “……”路梨矜无奈地瞥他,最后小声求助楚淮晏,“你放我下来吧。”


    楚淮晏哂笑逗她,“出门前不是你自己要抱的?”


    路梨矜羞怯反驳,“那能一样吗?”


    闺房里的事,怎么好拿到台面上啊。


    解围者意外的是胡彦,器宇不凡的青年给楚淮晏递来只酒杯,语气平和的问候了路梨矜的存在。


    胡彦喊,“嫂子?”


    听来极扎耳。


    路梨矜脸色骤变,楚淮晏则对称谓不置可否。


    场地宽阔,酒柜球台牌桌,你能想到的室内娱乐设备俱全,路梨矜挑了个人最少的角落,那里已经坐了个独自低头玩手机的女孩子,看起来孤僻寂寥。


    “我可以坐这儿吗?”路梨矜柔声问。


    女孩子抬眸,一双宝蓝色的眼睛顾盼生辉,她看了眼路梨矜,点点头,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把右边座位上的巨大帆布包拿到了地上。


    其实左边是空着的,晏柠橙不喜欢说话,她拿行动表示了允许的态度。


    “谢谢。”路梨矜在女孩子身旁落座,接着面前出现了个……手机屏幕。


    她怔愣,旋即看向上面的文字。


    [不用谢。我有言语障碍与社交障碍,不喜欢说话,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说你的,我会用打字的方法回应你,我叫晏柠橙。]


    不知是自己的局促不安过于显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让对方主动解释,总之路梨矜得到了巨大的安抚,女孩子最好了。


    路梨矜从包里摸到手机,也学着晏柠橙的样子打字回她:[我叫路梨矜ww,很高兴认识你,你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好吃。]


    晏柠橙:[……]


    一个委实是社交障碍,一个陪人来凑局,天差地别,也是真没什么可聊的。


    路梨矜不参与他们的游戏,反而是从旁观中得到了许多无用的八卦信息,诸如今天其实是胡彦的阴历生日,而这群人里其实分了两代人。


    楚淮晏、胡彦和应慎行算是一代人,快奔三的年纪,已经接手家中产业,像是闻落行、容磊、顾意他们这群人多在二十岁上下浮动,还在念本科,不少人读海本,所以不像过年那般人全。


    上次路梨矜听到顾辞这个名字,还是他人用以嘲讽自己,“以为人人都是顾辞”呢,这一次就已经换了天地,说话的人早消失,应慎行和顾辞也已经走起了离婚的拉扯程序。


    还不过半年而已。


    下一个半年,楚淮晏身边又将是谁呢?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气氛被真心话大冒险推到了顶。峰,是容磊操着口京腔讲他跟林故若的初见,魔幻现实主义。


    “我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同父异母大哥的葬礼上,赶那天我开心的不行,去砸场的,世人都道春雨贵如油,那天就跟不要钱似得瓢泼,我砸完场出来透气,瞅见她浑身缟素,撑个伞站在雨里不知道想什么,琢磨着安慰安慰她呢……”


    “那你们评评理啊,那场面谁看了不以为她家有人去世,她是来出殡的啊?结果我跟这儿苦口婆心大半天,发现殡仪馆是她家的,好家伙,纯白给,她还反问我,站在自家院子里听雨犯法吗?让我没事少喝点儿假酒,听听,这是人该说的话吗?”


    林家是近年才依仗殡葬业发家的,高中时候大家才靠着分数聚集到一处去,这段往事除开当事人外无人知晓。


    如今被从旧时光里拎出来,拍拍尘,惹得满堂大笑。


    “没毛病啊。”舒悦窈和林故若勾肩搭背,指责道,“我若说的有问题吗,人在自己家,当然想穿什么色穿什么色。”


    容磊乐了,“你俩成天到晚狼狈为奸是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被闻落行拍了后脑,捂着脑袋抱怨,“你走,我们兄弟关系到此为止了。”


    路梨矜倏然从这个护短的举动里读出几分暧。昧与宠溺,她歪头,看看晏柠橙,用手机打字递过去问:[闻落行和窈窈是情侣关系吗?]


    没别的意思,单纯的好奇心旺。盛。


    晏柠橙暂停了神庙逃亡,切到备忘录界面回她:[现在不是,至于以后是不是,我不知道。]


    极中庸的答案。


    不评价彼此感情生活是当朋友的基础。


    在座多是看着舒悦窈和闻落行走到今天的,但所有人都保持沉默,不会多游说半句,很没意思,更没有意义。


    有人青梅竹马矢志不渝,早早约定白年白头,也有人随心所欲、游戏人间,个人选择而已,谁都不能替谁活。


    圈子里默许各种配对的存在,一辈子依靠感情维系的婚姻屈指可数,相爱的时候真就以为能跟对方共度一辈子,但未来有漫长的几十年。


    朝夕相处,利益纠葛的几十年。


    言辞凿凿会被背叛,不屑一顾也可能会反悔。


    连这刻坐在身边的朋友,都未必能长久。


    人生就是这样啊。


    这夜还很漫长,路梨矜倚着玻璃窗瘫回去,她没什么想做的,余光始终追随着楚淮晏的举动。


    他其实很少同弟弟妹妹们玩闹,坐在哪儿松散闲适,有人搭腔也就回三两句,没人就安静的饮酒抽烟。


    青白烟雾从修。长指。尖蔓散,骨节分明,骨肉匀称,很灵巧,灵巧到在她体内时可以透过层层褶皱找到最敏。感的地方,路梨矜慌乱地收回视线,揉了下自己的脸,拂净那些不应在此处浮现的旖。念。


    手机屏幕亮起。


    楚淮晏:[怎么不看了?]


    路梨矜杏眼圆睁,隔着大几米的距离瞪他,灯火惶惶如白昼,轮廓清明,楚淮晏勾唇,笑得玩世不恭,他的右手在沙发扶手上慢条斯理的点了三次。


    每一下都敲在路梨矜心上。


    帝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叩指礼。


    即长辈给晚辈倒酒斟茶后,长辈应当五指并拢成拳,拳心向下,五个手指同时敲击桌面,相当于五体投地地跪拜礼,一般是轻敲三下即可。[民俗资料]


    可明明年长的是他才对。


    路梨矜眉头微蹙,正愁想不出应对方法,就听见舒悦窈用粤语冲这边讲,“使唔使食桃子?”


    “什么?”晏柠橙开嗓,小小声的问,音色清脆悦耳。


    路梨矜下意识地把自己听到的完完整整复述给她。


    “你听得懂粤语呀?”舒悦窈坐到右边被空出的座位上,给她俩人手塞了只饱满的水蜜桃,附带一次性手套。


    路梨矜点头,“我有几年生活在港城,本科才考回来的。”


    “这样。”舒悦窈了然,继续讲,“我记得梨梨是读音乐学院吧,我认识个还不错的词作人,可以给你们牵线,你想出个人单曲吗?”


    对于声乐生来说,出单曲的诱惑对等于西方教徒有能力必定前往耶路撒冷朝圣。


    路梨矜认真回,“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的。”


    “那肯定能成功的。”舒悦窈莞尔承诺道,又戳了戳正在耐心给水蜜桃去皮的晏柠橙,“对了,你可以喊她桃桃,你俩都是水果大类的。”


    路梨矜茫然,“哎?”


    一直散发着甜美气味的去皮水蜜桃被捧着,递到她面前。


    舒悦窈是个合格的嘴替,“因为我们桃超喜欢吃桃子的。”


    自己超喜欢,但先给到了路梨矜。


    承蒙厚爱,路梨矜粲然接过夸,“桃桃超好的。”


    晏柠橙摇摇头,把她手里没剥的水蜜桃换到自己这儿,又安静的剥了起来。


    呆久了就觉得挺好的,这群二代们远没有传说中的行为恶劣,女孩子们都可爱极了。


    舒悦窈仅是过来送个桃子,又闲聊了两句就重新回到了玩乐的群体里,小角落安静下来,水蜜桃汁。水丰沛,满口的清甜。


    晏柠橙也终于结束了神庙逃亡之旅,弯腰自地上捞起被冷落的背包,利落的支起个画板。


    前年iphone4在智能手机市场上掀起轩然大波,被称为革命性的机型,连带着ipad也一同闯入中国市场,只是重量还不太合适随身携带,功能也没有超越笔记本电脑,被绝大多数人所冷落。


    这还是路梨矜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随身携带ipad,但她很快就想明白原因,晏柠橙用pad写字,比手机看起来可方便多了。


    女孩子点开相册翻找了下,直接支到画架上,开始用碳笔描绘。


    那张照片吸引了路梨矜的全部注意力,穿着黑色背心的楚淮晏一脸桀骜,正从格斗八角笼往外走,嘴里咬着缠。绕带的一端,在为自己解绑。


    手臂线条流畅干净,宽肩窄腰。


    十几岁的楚淮晏,意气风发,隔着相片都能听见观众席海啸般的欢呼。


    路梨矜不能不为他心动。


    “我可以,看看吗?”路梨矜问。


    晏柠橙直接把平板拿给她,手指不小心划到屏幕,露出上一张照片,是着鱼尾红裙的甄乐。


    平板停在半空,交接的动作仿佛凝固。


    晏柠橙明艳漂亮的脸上闪过晦涩,她不擅长说谎,只好磕磕巴巴地提问,“你知道甄乐吗?”


    路梨矜犹豫了下,还是垂眼如实应,“我知道的。”


    晏柠橙松手,换了手机打字,删删改改良久才拿给路梨矜看,简短的三个字。


    [还好吗?]


    路梨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说自己没关系实在太勉强,楚淮晏也从没想给过她解释。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已经成立。


    但信仰比怀疑更有力。


    路梨矜捧着楚淮晏十几岁的照片,又一次望向他本人。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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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柠橙体贴的没有再追问,这一页就轻飘飘地被划过,屏幕换回了少年楚淮晏的照片,女孩子笔下生出鲜活的血肉。


    路梨矜试图拼凑出楚淮晏的曾经,几次尝试,几次落败。


    她对他的过去知之甚少,从朋友和本人嘴里得到的一一记下,都不足以构成万分之一的楚淮晏。


    这种感觉挺挫败的,自诩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来得太晚。


    顺序在某些时候重要到伤人。


    着白衬衫黑西裤的青年推门而入,只肖一眼,路梨矜就知道来人是曲楚——楚淮晏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他们的眉眼生的太相像,哪怕不在这样的场合,路上相见,都能猜出二三。


    “你他妈的还知道来呢?”顾意喝得大醉,撑着手从地上支起身体,朝着曲楚咧嘴乐,随手抄起身旁的琉璃酒盏冲他扔过去。


    众人都是习以为常的平静,路梨矜艳羡这种快意。


    葡萄美酒月光杯,兴致之时,也可以端起杯子往墙上砸。


    “那要不你替我值班。”曲楚扬手精准的接住酒杯,平稳的放回桌面,先是跟胡彦和楚淮晏打了声招呼,才转而看向晏柠橙身旁的路梨矜。


    “曲楚。”他率先介绍自己,语意温和,英俊的脸上读不出什么情绪。


    路梨矜颔首,借了晏柠橙的pad,手写给他看,“路梨矜。”


    曲楚笑回,“很好听的名字。”


    一口提在喉间的气猛地泄了下去,是在意的,很在意楚淮晏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


    路梨矜此前没觉得自己是个敏。感脆弱的人,真爱上什么人才发觉,难免因为爱屋及乌而生出几分讨好的意味。


    夏日昼长夜短,鱼肚白泛出才散场,满地狼藉的酒瓶和坚果壳,路梨矜昏昏欲睡的被楚淮晏搂在怀里,温热的吻就那样落下来。


    “困了?”楚淮晏似笑非笑地问。


    路梨矜乖顺的点头答好困,前一夜被折腾的没怎么睡过,以至于在玄关被撩起裙摆时还在发怔,鹅黄的蝴蝶结绑带飘落在地,她难。耐的仰颈,无意识地将丰润送到楚淮晏唇边,


    “楚、淮、晏。”她受不住,呼吸急促而绵密,没什么力道的推搡着他,脸颊浮出层薄红。


    瘦长的手指顺着脊椎向上滑动,带起震。颤,楚淮晏神色自若地看着怀中人,路梨矜不会凶人,被弄痛了也不过是软绵绵的恳求放轻,让人忍不住去揉她的脑袋哄,“你乖,我轻点儿,尽快结束。”


    路梨矜咬唇,泪眼汪汪的看他,嗫嚅道,“那好吧。”


    楚淮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说到做到的良好品德绝不会出现在这种事情上。


    从玄关到餐桌,再到客厅的沙发,路梨矜尝试反抗,反而被抓着脚踝分开到更大的角度去被迫接纳。


    身体已经到了最极限,眼皮沉的无法睁开,而浪潮经久不息。


    路梨矜昏睡前的最后记忆,是楚淮晏深邃的眼睛,她喜欢被他看着的姿势,喜欢狭长多情的眼睛里只容纳自己的身影。


    被手机铃声吵醒时,路梨矜还在神游物外,哑着嗓子问,“哪位。”


    师妹的声音传过来,“你在哪儿呢?今天有票房活动,不会是忘了吧?”


    “……”路梨矜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应,“我马上到。”


    偌大的套房里寻不见楚淮晏的身影,路梨矜没有余裕再多想,急匆匆地套了条裙子拎包出门,坐在出租车上才勉强松了口气。


    她的确是忘了,与楚淮晏欢。好放。纵到忘乎所以。


    所谓票房,指得是票友聚会联系的场所,如今京剧式微,路梨矜常常会觉得这是门离生死线很近的艺术,老人们离去凋零,青黄纵接,也大不如前。


    现在能靠自己演出养活自己的专业京剧团屈指可数,演出水平虽高,但市场竞争力低下,骨子老戏不见于台上,剧场多清冷,票房倒是还算热闹,是当下发扬京剧流派、维护传统京剧的主要阵地。


    票友的定义区别于专业演员,指不以演艺为生的戏曲曲艺爱好者,囊括了两种特殊情况:票友考入专业戏曲学校大中专班,即使取得毕业文凭也是票友身份;正规院校从小招生培养的学员,毕业后三年内没在国家直属院团工作的,也归为票友。


    路梨矜和她师妹就归于后者,两人都在帝都,每周日晚上固定会去老师家吃饭,下午有时相约来票房参加活动。


    从师看入门顺序,不看年龄,说是师妹,实际上要比路梨矜大三岁,路梨矜是城南票房里年纪最小的晚辈,得到了许多关照。


    有的老师已逾八十高龄,平时说话气力虚弱,唱起戏来却毫不含糊,路梨矜推门进来时,林老师正拉着京胡,自弹自唱着《状元媒》,“这桩事闷得我柔肠百转,不知道他与我是否一般。”


    路梨矜莞尔颔首,林老师隔着厚重的镜片看向她,微微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日光透过背窗落到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路梨矜浸在光里,就着顺耳的京剧唱腔,弯腰去捧一把月琴,今天她不想发声唱,为票友伴奏。


    师妹善老生,自小学三年级开始学戏,戏曲院校毕业,现在供职于某家4a广告公司,从事文案策划工作,和曾经的愿景南辕北辙,没办法,人活着总要恰饭的。


    她们这一代学戏的人,几位终能成角成家?


    连路梨矜自己的心愿都是日后加入国企国家演艺剧团,而非专业京剧团。


    热爱又朝着与之相悖的方向发展人生,票房中每个人都是如此。


    想却得不到,你奈命运何?


    专心听戏弹琴的结果就是忽略了楚淮晏的夺命连环call,等告别时路梨矜才发现自己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恶人先告状的微信消息。


    楚淮晏:[睡完了就跑啊梨梨。]


    路梨矜愤而敲字回:[明明是你先跑的好吧。]


    楚淮晏:[天地良心,我就下楼去车库给你拿个礼物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


    一只梨梨:[……]


    楚淮晏:[图片]


    路梨矜好奇的放大,发现是两只漂亮的绵柔枕头,今天和昨天,楚淮晏拿枕头给她垫着,已经湿到屋子里没能用的枕头了。


    但是,这是重点吗?


    一只梨梨:[我今天不要回去了!!]


    楚淮晏的语音直接砸了过来,路梨矜犹豫片刻,还是接通。


    男人低醇含笑的嗓音响起,“那梨梨今天在哪儿,我上门行吗?”


    “别了。”路梨矜捂着嘴轻声讲,“我晚上要去我老师家吃饭,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楚淮晏散漫应,“那等结束告诉我,我去接你,明天送你。”


    路梨矜没有拒绝他的本事,只能答好。


    语音挂断,就对上师妹玩味八卦的眼神,“男朋友啊?”


    路梨矜垂眸模棱两可的“嗯”了下,又补充讲,“你不要告诉老师他们。”


    “那你得求我。”师妹甩着车钥匙,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比了个二,“起码得贿赂我两个门钉肉饼吧?”


    路梨矜眨眼,“走了,你开车带我去买,给你买两斤。”


    ****


    这些年来诸多不易,师门更像是路梨矜的栖息地,她年幼随家人南下,每个寒暑假都被送回帝都,吃住都在老师家,跟着学戏,多得师姐师兄们照拂,直到念大学后才换成了假期回去陪奶奶。


    李澄于路梨矜师徒十数载,每每带她出去,都会有人把他们误认为爷孙俩,李澄本人也从不否认,反而会骄傲的向人介绍起路梨矜。


    “这是我徒弟,艺兼程、梅两派,有什么合适的登台机会可以考虑……”


    因为师承李澄,路梨矜才得到许多原本没考量过她的机会,时也、命也、运也。


    她就这样被拉拽着走到今天。


    十多年来,师恩如海。


    路梨矜辈分高而年纪小,往往在聚餐的日子里什么都不用做,张嘴等饭,偶尔帮忙去端两个盘子,都会被阻止住。


    “过去坐着,添什么乱!”她被掌勺的师兄揶揄,让离门口近在准备凉拌菜的师姐反手推出了厨房门,“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这儿油烟重。”


    路梨矜扶着厨房门框,无可奈何地辩解,“我都十九了。”


    “十九了不起啊,哪儿凉快哪儿坐着去。”师姐戴好一次性手套,开始抓拌粉丝,眼神都没匀给路梨矜半个。


    无所事事的路梨矜又绕回到前院,坐在了李澄身旁。


    还不至盛夏,榕树下霎是阴凉,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跟一袋榛子较劲,小小的一颗被固定在开壳器位置上,左手拇指和食指卡住榛子两端,右手用力。


    “咔哒。”


    壳碎肉露。


    路梨矜坐过来时,李澄手边的玻璃盘里已经堆了小簇。


    老师直接端盘给她,和蔼道,“你吃吧。”


    李澄生于一九三四年,今年七十八岁,岁月没有收回他的天赋,时至今日仍保有一把惊艳绝伦的嗓音,但大部分的牙齿都已经脱落,几乎无法咀嚼硬物,餐桌上大部分菜色都尽可能做得软烂合李澄的口味。


    但年轻人贪嘴,喜欢吃这种东西,李澄闲暇无事的时候就喜欢剥好,等着弟子们上门来投喂。


    路梨矜不客气的抓了把,好几颗一同往嘴里扔,果仁油脂丰沛,唇齿留香。


    “你宋师兄去大兴安岭出差带回来了两箱,我分装好了,你走时候记得拿点儿。”李澄慢悠悠地交代着。


    路梨矜点头如捣蒜,伸手去掏他的开果器,含混不清讲,“我自己来吧。”


    “你吃你的。”李澄避开她的手。


    在这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当小孩子。


    李澄专心致志地开了会儿榛子,才想起什么来,突兀地开口问路梨矜,“你以后是怎么想的?”


    路梨矜怔然,莞尔笑了下,随口回,“您说多久以后?”


    李澄正色,仰起头望向路梨矜。


    落日的余晖斑驳在师徒二人脸上,乍然间都辨不出神情。


    “你以后究竟想不想走戏曲这条路?”李澄肃然问,他明牌,没有给到路梨矜半点儿回旋空间。


    长睫在眼睑下打出阴影弧度,路梨矜的视线闪灼,捕捉着水泥地面上随风晃动着金黄色光点,良久没有答话。


    九月开学她大四,央音五年制。


    留给路梨矜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此前做过的盘算都在心里,未曾跟老师吐露,路梨矜明白即便自己答“不想”,老师也不会过多的苛责,仅是一声叹息而已。


    但路梨矜答不出这句违心的不想。


    初学戏多少是带着厌恶情绪的,被逼迫着学习,日复一日,可后来呢?融入骨血里的习惯无法被抹煞。


    父母和爷爷相继离世后,李澄曾经问过她,“你还要学下去吗?放弃也没关系的。”


    十一岁的路梨矜不假思索地回,我要继续唱下去。


    再后来年岁深长,当初的小女孩开始逐渐意识到人不是仅靠兴趣爱好就能活好的,她*开始有意识的为自己谋划安稳的出路。


    “我想。”路梨矜听见胸腔震荡发出的轰鸣,“可我还没想好。”


    李澄不再追问,拍了下她的肩头,平静宽慰道,“只要你想就好。”


    路梨矜嗫嚅,到底没有再开口,她仰起头,看见天边烧红的晚霞,伸手指着天空说,“您还记得吗,您收我那天,晚上我留在您家里吃饭,师母教我背诗。”


    “记得。”李澄起身,走到庭院中间,回身讲,“当时你就站在这个位置,背的是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时你就只有这么高。”


    李澄手掌卡在自己腰线以下,比量着高矮,路梨矜盈然,走过去蹲下,把自己的头贴上老师的掌心,“我现在也就这么高。”


    来喊他俩吃饭的师姐目睹了这幕,没有马上出声打破,而是掏出手机定格。


    薄光晕融笼在一老一少师徒俩周身,仿若时光倒流十五年。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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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子在家里保有绝对的话语权,故此路梨矜在饭前抽签时不幸抽中表演卡,且被掌勺师兄点播《锁麟囊》后,怀着崇高的敬意,特意多扒拉了半碗饭,吃得肚圆。


    这位掌勺师兄姓傅,单字一个麟,祖上是鲁菜名厨,传说给雍正做过御厨,他名下有两家私房菜馆,不提前半个月预约根本吃不上,然而这只能算副业,傅麟的主业国家京剧团副团长,是传承李澄衣钵的大弟子。


    在李澄的院落里能看到微缩的众生平等,师徒关系将大家紧密的相连在一起,任他登台高唱或是官场大杀四方,到了老师家都得挽袖子端菜吃饭。


    给路梨矜介绍教学工作的师姐自陕西回京,带了满后备箱大黄杏,饭后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吃杏听戏。


    京剧旦角分为四大流派,梅、程、荀、尚。


    李澄是正统的梅派传承人,在座的师兄师姐们也大多主修梅派,路梨矜是学程派出身的,无他,她亲爷爷是程派


    《锁麟囊》是程派经典戏目,她信手拈来,不算为难,只是今天从凌晨和楚淮晏造作到上午,哭叫得太多,嗓子难免有些不舒服。


    路梨矜第一声调没起来,笑着摆手让为自己伴奏的师兄妹暂停,“等我一下,我喝口水。”


    她小口抿着茶水润喉,又虚咳了两声清嗓子,给自己找台阶解释道,“早起有点儿感冒,不好意思,我们重来。”


    “那你别唱了,整得我们谁差你这折戏似得。”师姐心疼她,打趣揶揄着,不许她再唱。


    偏偏路梨矜性子倔,决不允许自己因为沉溺翻。云覆雨而丧失专业能力,“不碍事,我好啦,你快把京胡给我拉起来。”


    大家拗不过她,只能配合奏乐。


    夏月夜晴朗,微风轻拂脸颊,四合院里飘出幽咽婉转、收音归韵皆无可挑剔的戏腔。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院檐下白炽灯明亮,衬的路梨矜素颜粉嫩娇俏,她气催音发音,音色明亮动人。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路梨矜的师门在她面前,而她的恋人伫立在院外,天际弯月亦垂眼窥视。


    从初见到今天,满打满算有半年,楚淮晏还是头一次听路梨矜在有伴奏的情况下,不带任何想法情绪,单纯的唱完什么东西。


    他不听戏,也懒得懂,哪怕小时候被迫陪着老爷子听了很多,也不过是磨耳朵能分辨好坏罢了。


    名角楚淮晏见过许多,路梨矜唱得自然是好的,但还称不上角,奈何就是有根丝线,似有似无的在心间缠绕,时而收紧轻箍,时而撩略拨动。


    楚淮晏突然很想见到路梨矜,虽然距离他们上次分别,还没超过六个钟头。


    往日那些戏谑应慎行的话语竟都莫名其妙的回旋镖到了自己头上。


    青白的烟雾将视线模糊,楚淮晏昂首,余光突兀的扫到隔壁宅院里探出院墙的榆钱枝干,久久未能再挪开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始终未能按下发送键。


    答应过她等她结束再来接,是他来早,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打扰。


    夜色完全笼罩帝都,开始陆续有人从四合院院门里走出来,楚淮晏立在斜对面的路灯下抽烟,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出来的每个人。


    一个、两个……


    对话框里那句没发出的消息被删改成了:[我看起来像是什么脾气很好的人吗?]


    发送键却迟迟未能按下去。


    算了,楚淮晏如是游说自己,反正总有路梨矜哭得时候,就不必在这里浪费眼泪了。


    ****


    路梨矜是故意磨蹭到所有人走光才出来的,她有意识的遮掩着自己与楚淮晏的关系,做不到如他般坦荡自若,更不希望对自己给予厚望的师长忧心或多想。


    她垂眼数着被月光泼过的地砖,数到第二十八个才起身,食指勾着两个装的鼓鼓的塑料袋,甜声与李澄挥手告别,“那我也先走啦?”


    李澄彻着茶盏,坐在摇椅上冲她一点头,叮嘱道,“等到寝室了告诉我一声。”


    每次都如此。


    只是今天路梨矜心虚,她揉了下鼻尖,“好呢。”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世上就是有种人天生扎眼到不能忽略,楚淮晏今天穿得很随便,西裤配白衬衫,大学校园里扔块石头能砸到八十个的搭配。


    奈何气场迫人,路梨矜推门出来,毫不费力地望见斜对角榕树下的青年。


    楚淮晏姿态慵懒,瘦长指间一点猩红明明灭灭,他大半个人融在院墙覆出的阴影里,辨不出神色。


    路梨矜冲他的方向小跑过去,突兀的张开双手扑倒他怀里。


    “……”楚淮晏单手揽住女孩子的腰,左手去掐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再烫到你的。”


    路梨矜晃动脑袋去蹭他的胸。口,撒娇轻喃道,“那反正是你心疼。”


    楚淮晏挑眉,轻拍她翘。挺的臀。部,“梨梨这是赖上我了啊?”


    “不可以吗?”路梨矜抬眸,对上深邃狭长的含情眼,认真征询起意见。


    晚风拂动裙角轻扬,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和呼吸乱过节拍,楚淮晏按着路梨矜的后脑把她重新压回自己前。胸,似是而非地回,“又没说不行。”


    路梨矜偏要较真,纠正他讲,“小学时候语文老师说了,双重否定等于肯定。”


    楚淮晏扯唇角嗤笑,手指拨捻着白嫩耳垂,女孩子戴得耳钉是红樱桃,可爱素雅的款式,碰上去微凉,和肌肤的热度呈现反差,早晨上她时候就注意到了,现在才倒出空闲来仔细把玩。


    乖巧得被抱了半晌,路梨矜才到耳畔传来磁性低沉,温柔到残忍的告诫,“那有没有人跟我们梨梨讲过,男人说话你都不要信,尤其在床。上。”


    她怔忪,来不及多想,就承下楚淮晏的吻。


    温热的唇从光洁额头伊始,落在眼睑时颤动的睫毛有不受控制的眨动,再到小巧鼻尖,最后蜻蜓点水的落在唇角。


    他们别人家的院墙下相拥接吻,生活的杂音还在耳畔萦绕,虫鸣悠远模糊。


    “吃什么了?”楚淮晏捏她的脸颊,“挺甜的。”


    路梨矜脸颊绯红,目光闪躲着娇嗔,“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楚淮晏的笑意不减,混不吝地调侃,“自己扑上来,想下去就那么容易?”


    人在怀抱里,不得不低头。


    路梨矜从善如流地去啄他的脸颊,小小声喊,“求求你了,淮晏哥哥最好了。”


    模样娇俏的我见犹怜,楚淮晏从了路梨矜一半的意,人是放开了,手到还是牵着的,她手小,握拳时能完全被楚淮晏的手掌包裹住,手里的袋子也就顺势被楚淮晏接了过来。


    透明的塑料袋,装了什么一眼可见。


    楚淮晏提起袋子,继而蹙眉,“你不舒服?”


    里面零零总总装的全是布洛芬、黑加白、乙酰氨基酚这类的退烧药,转到另侧就全是熊胆薄荷含片、苏黄止咳胶囊等治喉咙的。


    “不是不是。”路梨矜摇头,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就是、就是、我嗓子有点儿哑,然后我又不能说……只能说我自己有点儿感冒,然后我老师就给我拿了点儿药。”


    老一辈人的家长做派,不确定孩子要吃什么药时候,干脆就什么药都给准备好。


    楚淮晏了然,不徐不疾地讲,“那你求求我,下个周六晚上我尽量节制点儿。”


    很难想象有人居然能把浑话说得这么云淡风轻,路梨矜杏眼圆睁,去抢他手里的另只袋子,“还我,我不要给你吃了。”


    那是一袋陕西的大黄杏,给路梨矜介绍家教的师姐正好在陕西演出,吃好了这口,人没回帝都,花大价钱空运了几箱给师门尝鲜,每人都分了点儿带走。


    这杏比市面上常见的黄杏大一整圈,色泽饱满,果肉质地柔软,没有半点儿涩口,一口咬下去汁水飞溅,路梨矜特地洗了几个用保鲜袋装在最上面。


    楚淮晏耸肩,还真就还给她了。


    最后反倒是路梨矜献宝似得举到他唇边,软乎乎地请求,“你尝一下嘛,真挺好吃的。”


    他就着女孩子的手咬了口,满口的酸甜,是吻她时品到的果香。


    胡同东西横贯,开不进汽车的小路两侧四合院并立,路梨矜这些年来都从东侧进,故意避开曾经祖宅的位置,直接进李澄家门,而楚淮晏的车停在西边的停车场。


    她被牵着向西走,蓦地昂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探出院墙的榆钱枝干。


    楚淮晏余光捕捉到了这一眼。


    路梨矜没再花心思找由头,很轻松的就将自己的手从楚淮晏那儿抽离。


    心思玲珑如他,有些事戳到明面上反而难看。


    昏黄路灯扯长两人的影子,终在身后某个节点交汇。


    这年头还住胡同的多半是老人家,夏日里三五成群的大爷大妈凑在路灯下摆桌下棋打牌说家常,有人观棋偏语,吹胡子瞪眼地指导,又迅速开始悔棋,惹得大家揶揄;襁褓中的婴儿被祖辈抱在怀中,蒲扇轻晃,胖嘟嘟的小手试图抓扇柄;胡同口小卖铺的窗沿下排排坐着喝空的陶瓷酸奶罐,店主正捧着饭碗看球赛……


    “楚淮晏。”路梨矜忽然唤他名字,侧目看他,轻声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路梨矜问这话时,他们正立在胡同口,主干道上车流如织,霓虹灯牌的光亮远打不到这侧。


    白裙貌美的少女与挺拔俊朗的青年惹人注目。


    楚淮晏愣了几秒钟,低笑讲,“还没有,在等你陪我吃。”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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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好到含着金钥匙的人是不需要学着将就的,楚淮晏这辈子对将就的定义,大抵只停留在会写上。


    他挑的私房菜馆是“梅府家宴”,离后海和恭王府都近,是梅兰芳之子梅葆玖开办的家宴,也是路梨矜在认识楚淮晏前,为数不多能跟他达到同个消费层次的菜馆。


    不过路梨矜是走关系吃的,从不需花钱买单,而楚淮晏则可以打破原定的预约制度,为他准备好食材只花了他们过来的车程而已。


    路梨矜无法揣度楚淮晏选这家私房菜馆是在抵抗自己不肯在人前承认与他关系,还是单纯心血来潮。


    起码在这段感情里,如果将每件事都坦率的摆到明面上,未免过分伤情。


    两人都是熟客,省略了观瞻讲解庭院门廊的步骤,直接落座等开餐,特别交代了只上楚淮晏单人份的前菜即可。


    已错过晚饭的时刻,仅他们一桌客人,坐在最好的景观位,路梨矜给老师发完“我到寝室了”的保平安消息,将手机倒扣。


    她侧头透过窗,望见院落中铺洒的玉石,折射着清凌凌的月光,如积水般空明,晚风吹着竹叶婆娑起舞。


    古旧的留声机淌出梅老的唱腔,唱得是昆曲《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路梨矜缓慢地把视线挪正,撞进楚淮晏锋利狭长的眼底,没有对视的时刻,他有在望着自己,还不够吗?她莞尔,笑容璀璨夺目,随便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菜色都是经典款,鸳鸯鸡粥、雪菜火丝蒸鲈鱼、翡翠牛肉粒、荷塘月色。


    吃不下半口正餐的路梨矜被楚淮晏指使着给他吹凉鸡粥,白瓷勺把分为太极图案的鸳鸯粥搅浑,蒸汽徐徐蔓散开来,香味扑鼻。


    “你这饭吃的,也不怕胃疼。”气氛太好,好到让人几欲忘乎所以,路梨矜带着点儿心疼的意思抱怨他。


    好像从认识这人开始,就没见过他走养生路线,通宵达旦喝酒才是寻常姿态。


    楚淮晏慢悠悠地把嘴里鱼肉咀嚼完,才应她,“要那么健康干嘛?戒烟戒酒戒熬夜,清粥小菜活到一百二,我图点儿什么呢?”


    路梨矜一哽,说不过他,最强硬的反抗也不过是撂勺子,将粥推还到他面前,“那你烫着喝,反正又烫不死。”


    “行呗。”楚淮晏挑眉,无所谓地舀起来往嘴里送。


    梅府家宴的服务员比较固定,都是四五十岁的阿姨,故被称为“梅嫂”,梅嫂来送杨枝甘露的时候,路梨矜正气鼓鼓地搅着鸳鸯鸡粥。


    “这是我们管家交代送给路小姐的。”梅嫂笑容可亲,又指了下另碟蜜渍山楂,“这是主厨听说您吃饱了,专门给您消食用的。”


    路梨矜软音道谢,屏风再度被挡好。


    圆鼓鼓的山楂去核,裹满雪白糖霜,入口甜而不腻,她含着吃完两颗才开腔跟楚淮晏解释说,“京剧讲究传承,我主要是学梅派的,在这家店还没开起来之前,我就已经经常吃到主厨做的菜了。”


    楚淮晏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结账离开时,忽然对管家交代,“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今天和谁来过这儿。”


    管家八面玲珑,立刻接腔道,“我明白。”


    跨出梅府家宴院门时,路梨矜还在厌弃自己的矫情,她希望这段关系被隐瞒,可楚淮晏真如她的愿,又觉得窘迫难耐。


    高攀不是什么好词,戏曲圈里更是因为种种原因忌惮颇深。


    “我很抱歉。”路梨矜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闷声讲。


    宽大的手掌拢住后脑,随性的揉了两下,楚淮晏豁达大度地开解,“我其实无所谓。”


    名份是他给不了路梨矜的东西,他也没打算从路梨矜那儿索取。


    可惜这种心态未能从一而终的保持。


    ****


    路过什刹海附近的路边摊时,路梨矜被卖鱼的摊位吸引,她悉心挑选了六条漂亮的金鱼,寓意六六大顺,楚淮晏在旁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拦着。


    “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新买的金鱼放归大鱼缸,紧接着就见识到了血腥的一幕。


    白金龙鱼不费吹灰地将红色金鱼吞下,巨大的尾翼覆出阴影。


    路梨矜愕然,手忙脚乱地去捞剩下的小金鱼,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掌控着鱼网的动向,改将准备再度发动攻势的白金龙鱼控制在玻璃缸犄角的一隅。


    “去找别的东西捞吧。”楚淮晏语气平和。


    路梨矜迅速冷静下来,她回身,扫见开放式厨房水池上方挂着的漏勺,又找了个汤碗装满水,将剩下的五条小金鱼从险境中拯救出来。


    楚淮晏也跟着放开白金龙鱼,淡淡讲,“这种鱼是食肉性鱼类,正常饲养是投喂鱼类虾类和两栖类昆虫的,顾意养这玩意,特地雇了个人给鱼扒虾,怕鱼肠道脆弱,被虾头划伤。”


    正趴桌惋惜逝去金鱼生命的路梨矜绝望地抓头发,又转回白龙金鱼这边,懊恼地自言自语,“那怎么办啊,它刚刚吃了鱼,不会被鱼骨头划到吧?”


    人都是双标的,鱼固有一死,死了的也就死了,还活着的心头好总不能再立马去世吧?


    “那到也不至于。”楚淮晏边说边从冰箱冷藏层取出块牛排,抄刀切了一小条,扔进鱼缸里,白金龙鱼立刻又凑过来,撕咬起牛肉。


    还能继续吃,路梨矜终于放心了。


    楚淮晏给她调了杯柑橘柠檬白兰地压惊,自己坐在对面打开了笔记本,处理起了工作邮件。


    深夜寂静,修长手指敲击着蝶式键盘,发出清凉的声响,路梨矜戳桌面上的汤碗鱼缸,又看向楚淮晏优越的侧颜。


    金丝镜框架在高挺鼻梁,柔光灯笼下来,冷硬凌厉的五官都镀了融融光晕。


    “你是近视吗?”路梨矜抿着酒,问出心头疑惑。


    “不。”楚淮晏没抬头,“这是防蓝光镜片。”


    路梨矜不再叨扰,找到顾意的对话框,开始请教白金龙鱼的饲养问题。


    如果说这是个纯食肉类鱼类的话,那么这几天她喂的都是顾意给的鱼食,岂不是都在让白金龙鱼亏嘴?


    能养得起这种鱼的人少,网络上的资料也寥寥无几,毕竟你不能指望顾意这种游戏人间的富家公子哥上网当好心人科普。


    朴素的价值观不许路梨矜虐。待宠物,她决定悉心学习。


    顾意的网速只分为两种,千兆光线与断网现充,很不幸,路梨矜今天没能摇到顾意的人。


    清冽木质香突兀的渗过来,路梨矜被圈拢到温热怀抱里,耳后微沉,原本架在楚淮晏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被戴到了她这儿。


    “坐我对面,给顾意发消息呢?”楚淮晏吻她发旋,慢条斯理地揶揄,“现在都不背人了?”


    “……”路梨矜举高手机,反驳讲,“天地良心,我这是在问他养鱼相关科学知识!”


    这时光风霁月,才敢直面这般恶劣的指摘。


    楚淮晏哂笑,“顾意给你的鱼食,你喂着就行了,高兴了再切点儿生肉或者买活物喂就好。他自己喜欢玩高端观赏鱼,国内市场不算健全,干脆自己创立了个品牌,专门做这种生意,你平时喂的是冻干,肉中易氧化的物质保留更多,科学角度说比你直接喂生肉更健康,还简单方便不脏手。”


    “哎?”路梨矜把摇摇欲坠的金丝眼镜摘掉,安置在桌面,“那他家里平时不管他吗?”


    从之前的聊天里能听出来,顾意和舒悦窈是同级人,即便窈窈跳级念书再早,她们的岁数也不会差太多。


    富家公子哥儿多有点儿奇特的喜好,路梨矜有耳闻,但目睹还是吃惊的。


    “不管吧。”楚淮晏曲指骨,狭昵的刮女孩子鼻梁,“他是学艺术的,高中没读完就出国了,今年休学在国内玩,喜欢什么做什么,赚钱陪钱都没所谓,反正他家里又不指望他从政和继承家业,不违法乱纪,有什么可不支持的?总好过千金买笑。”


    “不过呢。”楚淮晏话锋一转,似是而非地讲,“千金买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路梨矜的表情在须臾间垮掉又迅速重构,长睫眨动,唇角勾起上扬的弧度,漆黑的瞳孔打转,露出曾经对镜练习过上千次的招牌式微笑。


    她凭借这个微笑蒙混过太多人,艺考的时候更是无往不利。


    可惜骗不过楚淮晏这关,他对情绪变化的感知敏锐的惊人,路梨矜时常感叹楚淮晏这种技能是成功人士必备,能游刃有余的看破一切,可用在自己身上,是场毁灭性的灾难。


    ****


    长期避。孕药需要每天定时服用,药盒被安放在床头柜,现在旁边多了只眼生的药膏,卫生间里传来流水汩汩声,路梨矜利落的吞了口服用药,踌躇半晌也没拿出勇气来给自己涂抹药膏。


    是有点儿过头的,次数她自己也记不清楚,托身体素质的福,没难受到不能下床走路的地步,可身上暧。昧的齿印、指。痕、和某处的红。肿都在提醒路梨矜,到底有多放纵疯狂。


    楚淮晏擦着头发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女孩子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被褥里,试图隐藏掉自己的存在。


    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没跑开换个卧室,还是别的什么。


    被角被力道拉拽,路梨矜扯着往回抢,瓮声翁气地嘟哝,“我好困,需要休息了,今晚不能做了……那个药第一次吃,需要几天才能起效呢。”


    楚淮晏用力掀开一块儿,让路梨矜能露出脑袋呼吸顺畅,他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瞅她,微笑提醒道,“但紧急的好像能管48小时,目前的话。”


    他看向床头的表,“我们还剩下十几个小时钟头,够我用了。”


    贝齿把嘴唇咬到发白,路梨矜深呼吸,“那、那你可以轻点儿吗?”


    “啧,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是个东西?”楚淮晏食指捏路梨矜的下颌,强。迫她张开嘴,“别。咬。”


    灼。热的气息扑打在大。腿内侧时,路梨矜还陷在某种惶惑之中,前几次都无暇仔细观察楚淮晏,现在终于看清楚他后。腰的一块疤痕。


    早已经愈合,增生让那处的肌肤凹凸不平。


    葱白般的指尖在快触碰到时顿停,轻柔的触摸到,又迅速蜷。缩起来。


    楚淮晏出浴时只围了条浴巾,没什么遮挡作用,背脊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被碰到后有明显的紧。绷。


    “看来还是我不够卖力。”楚淮晏声线嘶哑,拿起床头柜上那管药膏,“让梨梨还有心情关心其他事情。”


    路梨矜很快为自己的冒犯付出了代价,楚淮晏的手指很漂亮,修。长、骨节分明,是绝佳的艺术品——大前提是不要在自己体。内作祟。


    食指和无名指灵活的探进探出,送入药膏,也带出淋漓的水色,路梨矜视线模糊不清,玄顶的吊灯在摇晃,世界被颠倒倾覆,她尽可能的不发出任何声响,但控制不住的收。缩。


    可明明,只是手而已。


    楚淮晏根本没做别的事,光明正大的为她涂药。


    空闲的大拇指上阵后,路梨矜再也无法忍。耐,唇齿间溢出娇糯的吟。哦,婉转动人,泪珠盈睫,终归滚落打湿在楚淮晏宽阔肩头。


    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擦眼睑,晕开泪花,楚淮晏把人圈回身前,轻轻拍抚着脊背哄,延迟的酥。麻感从尾椎直击天灵盖,路梨矜在楚淮晏怀抱里颤。栗。


    汹涌澎湃的潮水涌向她,又该凭借什么阻截?


    路梨矜平复了好久的呼吸,才红着眼眶软语问,“那你需要我帮忙吗?手或者月匈都行。”


    楚淮晏捏着她的鼻尖要她少费心自己,转而平和地抛出疑问,“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跟年长者恋爱的坏处在此刻尽显,无论路梨矜怎样竭力伪装、回避、言不由衷,都被轻而易举的戳破。


    她很轻的叹了口气,没有马上应答。


    危楼百尺,月华倾倒,窗帘大敞着,清泠泠的光在枕边安静流淌,路梨矜在楚淮晏的含情眼力找到自己的身影。


    有且仅有自己。


    困窘如果被说出来的话,大概率能得到妥善的解决,然后呢?


    坦率的承认这段不纯粹的关系里就是存在着各取所需的成分,再也没能力索求更多的爱吗?


    有盏天秤突兀的浮现在路梨矜心间,左边是她的前程似锦,右边是她苛求而未必能得到的爱。


    砝码不必加减,左侧就已经取得绝对的压倒性胜利。


    横下心其实就是某个瞬间的事情,后来很多个失眠夜里,路梨矜都在诘责自我的直白,但其实不论如何美化,这件事情就摆在那里,不来也不去。


    和年幼时思考上清华还是北大相同,没有人在十几岁的年纪就肯接受自我的平庸。


    “我是学戏的,从很小就开始学了,后来我家里出了很多事情,搬去港城后也没有放弃……考学时候我在中国戏曲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之间犹豫好久,因为后者更实用,好赚钱就业,甚至主打一个考进去以后负责教别人怎么考本校。”路梨矜讲得很慢,音色轻柔,如同羽毛在楚淮晏耳畔拂动。


    她说京剧式微的现状、老师的希冀与自我的顾虑、还有选择时候考虑的原因。


    真要归结起来也挺简单的,足够有钱的话,就能解决所有事,可“足够”不是个实体数字,路梨矜也远没有伟大的愿景,并不将自己放在京剧传承人的身份上。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没想好怎么选。”这两天实在缺觉,路梨矜说话时楚淮晏时不时的嗯两声给到回应,是极佳的聆听者。


    开口后反而像泄洪,一股脑儿的都交代完,困意摧枯拉朽般的袭来。


    “随便怎么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塞壬的低语在耳畔厮。磨,楚淮晏言之凿凿,“这件事上梨梨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因为我在。”


    事实证明了楚淮晏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哪怕他们分手后,许诺过的事情也仍然奏效。


    眼皮沉重,路梨矜迷迷糊糊的去握他的手,唇角挂着弧度。


    “笑什么?”楚淮晏给她捻被角,好奇问。


    路梨矜气音碎碎念回他,“你是我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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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瀑的长发自白皙肩头滑落,路梨矜在寂夜里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周遭没有温暖的怀抱,枕侧空余清寂月色,叹息声弥散在空气里,她安静地对着原本楚淮晏躺的位置发了半分钟的呆,才翻身下床趿拖鞋去卫生间解决生。理问题。


    感应灯亮了又灭,手机屏幕上有顾意半个多钟头前发来的语音消息。


    这位少爷是纯种夜猫子,路梨矜在白天能见到他的时刻少之又少。


    京腔儿化音总带着点儿混不吝的调侃,顾意简明扼要的给路梨矜介绍了下白龙金鱼的饲养方法,和楚淮晏说得相差无几,无非是“爷这个冻干你家鱼就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儿。”


    最后的总结倒是意味深长。


    路梨矜听过一次后直接转了文字版。


    顾意(斗地主打不过窈窈版):[白龙金鱼是冷血动物,作为宠物鱼饲养得当,寿命能达到二三十年,虽然不能像别的宠物一样供你亲亲抱抱,拥有更多的陪伴模式,但是主打一个活得够久,以时长取胜。]


    只要时间的跨度足够大,当初再怎么歇斯底里无法接受的事情都能冲淡,直至平静的接受,路梨矜经历过两次家人的逝世。


    一次是双亲车祸猝然离去,另一次是爷爷在早餐后撒手人寰。


    多年后再提及,也不过是不带情绪的述事,比起亲生爷爷,更亲厚的是老师李澄。


    可见血缘有时候显得没那么重要,相伴的时间才是实打实的。


    然而、然而。


    路梨矜绝望地抓了一把头发,如无意外的话,甄乐才是跟楚淮晏青梅竹马的那位,说什么后来者居上,不过是前人还没有争抢的意思。


    履冰行走如立于危墙之下,道理路梨矜想得清楚又明白,可就是劝不了自己,才放纵着执迷逃避。


    卫生间的暖光灯柔和,落在肌肤上渡出层金黄的薄晕,路梨矜翻开掌心,垂眸看着掌纹断开的线条。


    她的爱情线实在短的可怜。


    小时候胡同口来了个戴黑墨镜的“瞎子”,撑着跟竹竿,上面挂着幢幡,墨笔狂草题字:乐天知命故不忧。


    家长们总是领着路梨矜匆匆绕过,避而不见,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一回躲猫猫,路梨矜躲到了“瞎子”的行李箱后,对着他拜托,“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瞎子”真的没有说,那局躲猫猫路梨矜赢了下来,也自此和“瞎子”熟络了些。


    某次家里没人,门忘了反锁,路梨矜偷偷溜出家门,又晃悠到了胡同口的算命摊旁。


    那是个蝉都叫不动的酷暑,天燠热难耐,“瞎子”还是穿着长袖长裤的道袍,瘫在阴凉处,路梨矜试探性地在他眼前伸出手,“瞎子”纹丝不动。


    原来真是眼盲,路梨矜唾弃自己的怀疑。


    “你怎么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突如其来的质问把路梨矜吓得一激灵。


    最后她被送回了家,“瞎子”换了门口坐着,不许她再偷溜出来,直到奶奶回家,把她重新托付给大人才离开。


    时至今日,路梨矜也不知道“瞎子”到底有什么大神通,家人对他深信不疑,甚至将自己的名字从子衿的“衿”,改成了“矜”。


    他给自己算的卦,从没同自己讲过,或许是当时卦相真的不好到难以开口,后来种种也都有应验。


    路梨矜最后*一回见到“瞎子”,是帝都初冬的时候,他来向家人道别,感谢这小半年的照拂。


    年幼的路梨矜抗拒所有别离,她昂着头问,“你为什么要往南方去啊,那边比帝都好吗?”


    “瞎子”摇摇头,说他的卦说他大利西方,他信这个,所以必须要去。


    寒风砭骨,幢幡猎猎,路梨矜裹紧自己的棉服,似懂非懂地讲,“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没能得到确切的答复,直到自己搬离帝都,也没有再在胡同口见过“瞎子”。


    葱白般的手指划过掌心断线,路梨矜一点点将打字框里想发给顾意的那句[上次你帮我算命,我的卦是不是真差到不可说]慢吞吞地删除。


    大半夜的,自己忧愁自己的,何必拖着笙歌起舞的朋友下水?


    ****


    路梨矜顺着书房门门缝透出的光亮确定楚淮晏的位置,她在门口立了良久,才鼓起勇气叩响门。


    “进来。”楚淮晏的音色很悦耳,磁性低沉,只是多数时候都泠冽淡漠,没什么情绪。


    得到首肯的路梨矜推开门,楚淮晏的办公桌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长安街的路灯如星轨般纵横交错,楚淮晏没有抬眸,电脑屏幕幽蓝护眼白光映了他满脸。


    有时路梨矜甚至会妒忌楚淮晏的眉眼,秾丽太过,眉峰凌厉,眼型狭长,连睫毛都比自己要长,微垂眸时投下阴影弧度,觉不出神色,可一旦抬眼看过来,心就开始没出息的怦然跳动。


    “怎么醒了?”楚淮晏敲完手头的字符,才望向两米外正自我罚站的女孩子,她目前的睡衣自由有五成,即在楚淮晏的衣柜里随便挑衬衫当睡裙穿。


    今天罩了件黑色丝绸质地的,黑与白的反差强烈,细长的腿和前襟大开露。出的。春光都极为惹眼。


    路梨矜是那种耐看的小美人,把纯与欲综合的恰到好处,乖巧的令人怜爱。


    就比如这刻,她明明是醒来没人陪特地过来寻人,发现你在忙后,又会揉着眼睛喃喃同你讲,“晚安,我回去睡觉了。”


    留她或者不留都可以,路梨矜都不会介怀,楚淮晏亦更喜欢独自处理工作。


    楚淮晏眼尾微挑,慵懒散漫地发问,“我家梨梨认床吗?”


    “……”路梨矜不明所以地摇头。


    但没有认床的习惯,也未必能在楚淮晏腿上睡着吧?


    凌晨三点半,帝都城天未明。


    路梨矜习惯性的听从他的指令,彻底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跨坐在了他的腿上,前月匈挤压着健硕月匈膛,下巴颏抵在肩头,眼前是窗外的夜景。


    这个紧密相拥的姿态,一呼一吸间都能感觉到彼此月匈腔的起伏,键盘的敲击声很快碾碎路梨矜脑海里的旖旎。


    她微微回眸,看向楚淮晏的屏幕,他像是个没有秘密的人,一切都放在明面上,坦坦荡荡,随她观瞻,奈何路梨矜根本看不懂他的工作内容。


    全英的邮件,让人头疼的数字,能引得路梨矜注意的只有切换界面时候的电脑屏保。


    那是张极光爆发时刻的高清摄影图,美得惊心动魄,她问楚淮晏讨来当自己的手机壁纸用。


    路梨矜陷进由清淡的檀木香与温暖的怀抱交织而成的网笼之中,不愿脱离这般温存的时刻。


    同个姿势坐久了会僵,楚淮晏察觉到女孩子的异动,踮脚把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温润哄,“我快好了,再等等。”


    “你忙就好,我不着急。”路梨矜软乎乎地应答,唇无意地擦。蹭过楚淮晏锋利喉。结,又因为它的滚动而伸手刮了下。


    楚淮晏低声笑,似是而非地回了两个字,“我急。”


    接下来键盘的敲击声更甚,在某个节点戛然而而止。


    路梨矜困得云烟雾绕由人摆弄,被大掌操。控着整个身体趴伏在楚淮晏大。腿上,还在不明所以地嘟哝,“你要做什么?”


    后月要一凉一热,修长的手指在竖脊肌窝处来回滑动,带起酥。麻颤。栗,翘。挺的臀。肉被轻轻拍动,路梨矜的呼吸急。促,求饶着唤他,“楚淮晏。”


    有些时候的称谓并不能起到阻碍作用,反而是添加情。趣。


    手掌毫无规律地又落下来,不算太重,打得不疼不痒,明明是让人羞赧的动作,可有种难言的情绪冲撞在路梨矜四肢百骸,叫嚣着希望楚淮晏重一些,再重一些,想要更多。


    贪恋他给到的痛意,春。潮暗涌。


    “真当我坐怀不乱啊?”楚淮晏声音噙着笑意,手上的动作没停。


    熹微晨光照进来,路梨矜扶着他的膝头挣扎摇头,违心地讲自己不喜欢、不要再继续了。


    楚淮晏遵从她的意见,却不肯罢休,他俯身,轻啄翩跹欲飞的肩胛骨,长指探进水色潋滟的幽。谷,边转动边慢条斯理地陈述着,“水都淌到我腿上了,梨梨。”


    路梨矜嗔怒着去堵他的唇,他们在落地窗前缠。绵疯狂,她害怕被看到,楚淮晏没有再放过她,眼睛被手掌捂住,视觉消失后,别出的感官无限放大。


    本科读到第三年,路梨矜旷课的次数屈指可数,跟楚淮晏在一起后开始呈螺旋形上升。


    甚至在欢愉过后直接忘了去找辅导员请假,午后惊醒才慌乱的去抓手机,又瞬间松了口气。


    尹悦华给她发来了消息,附上了张截图,她帮忙跟辅导员请了假,理由找得也让人无从拒绝。


    [老师好,路梨矜她昨天晚上痛经,一宿没睡,我起来时候发现她睡着了,犹豫再三没有喊她起床,想帮她请下今天的假。]


    她们班的辅导员是个挺和善的女老师,约莫三十出头,经常带孩子来工作,对女孩子们照顾有加,挺好说话,用生理期请假总能得到批准,何况路梨矜信誉值极高。


    辅导员回尹悦华:[好的,让她多注意休息,实在疼的话就去校医院看看,痛经这事有大有小。]


    路梨矜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负罪感油然而生。


    利用他人的信任来达成自我目的,她还不太习惯。


    ****


    因为玩得太过火,路梨矜在周一醒来后趁机跑路回学校,楚淮晏也没追问缘由。


    他们再见面,是周三,路梨矜给曲苓茏上课的日子。


    小女孩已经能把节选的《智取威虎山》唱得有模有样,是能登台表演也不会出大纰漏的水准,她爷爷的寿宴据说就在本周日。


    曲苓茏扯着路梨矜的手,仰起素净的小脸,奶声奶气地问,“老师周末可以来看我演出吗?我想你看。”


    这样渴望得到自己老师认可的心理,路梨矜太能共情,如果没有自己和楚淮晏那层关系的话,大抵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但如今,实在没有见家长的打算和准备。


    “我不知道自己周日有没有空。”路梨矜弯腰轻捏曲苓茏的脸颊,“等我回去研究一下,再告诉我们茏茏好不好呀?”


    曲苓茏点点头答,“好。”


    教她久了,能看出家风清正,小公主众星捧月,愣是不会有半分强求的意味,懂事的让人心疼。


    路梨矜莞尔,“那我尽量好吗?”


    “来呗。”清冽的男声突兀地响起,路梨矜循声看过去,楚淮晏逆光立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处,已然不知道等了多久,即便黄昏的光线昏瞑,亦看不清他神色。


    路梨矜揉了把小女孩的脑袋,笑容璀璨,“怎么,那你带我去啊?”


    楚淮晏哂笑,轻慢地像是说晚上吃西红柿炒鸡蛋似得,“不然呢?你勾搭上别人了?”


    路梨矜小跑过去锤他肩头,气音警告道,“别胡说!还有孩子在呢!”


    “行啊。”楚淮晏冲侄女挥挥手,交代说,“你小老师舅舅就带走了啊。”


    “……”路梨矜绝望地回头和曲苓茏道别。


    她今天穿了条吊带伞裙,简约的腰带将玲。珑线条凸显,裙子在膝上十厘米,轻盈妩。媚而不落俗套……相当方便楚淮晏上下其手。


    被按在车侧门处亲吻,路梨矜不能专心,余光还在警惕着周遭的异动,唇。瓣被咬疼,似是在惩罚她的走神。


    “回去再亲。”路梨矜气吁吁地推搡着他月匈口,“回去随便你……怎么都好,别在外面。”


    楚淮晏指。尖勾挑起她脸颊垂坠的发丝,卷着别到耳后,慵懒讲,“这对我来说好像算不得什么奖励?”


    认不出牌子的黑色轿车转瞬间停在身后别墅的正门口,楚淮晏收敛神色转过身,扣着路梨矜腰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司机绕后开门,先探出车门的是双尖头红色中跟鞋,气场和压迫性就那么扑面而来,路梨矜的第一反应是想躲,然而楚淮晏不许她避。


    那是张宝相庄严的脸,三庭五眼,每一分都好像是卡着建模生长,全然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黑色丝质旗袍上有金线绣展翅凤凰,琳琅翡翠都是黯然陪衬物。


    这是路梨矜第二次见到楚淮晏的母亲楚芸,情况不比第一次好多少。


    楚淮晏率先启口问候,简单的单字,“妈。”


    全然没有笼统向母亲介绍路梨矜的意思。


    楚芸泰然颔首,整个过程中没有给到路梨矜任何眼神,仿佛她根本不存在那般。


    惟无视是最高的轻蔑。


    第36章


    —————————


    没有想象中撞见家长的难堪场面,原本该为了糊弄过去松口气,可路梨矜那口气就卡在喉头,呼不出,吞不下。


    静候审判的过程最为漫长,长到车开出很远很远,周围的景致过分陌生,她才开口问了楚淮晏一句,“我们去哪儿啊?”


    楚淮晏单手握着方向盘,似笑非笑地回,“我准备把梨梨打包给卖了,现在去交易。”


    “……”路梨矜实在没心情配合开甜蜜玩笑,她闷声答,“都随你,我什么都随你。”


    既而伸手去按车载广播的按钮,晚高峰时段,音乐频道供人短信点歌放映。


    这两年的港乐新生代开始崭露头角,吴雨霏连续两年获奖,《我本人》蝉联三台冠军,红遍港城大街小巷。


    广播里正巧就放到了这首。


    细雨如丝,猝然洒落,街边的行人开始跑动避雨,路梨矜额头贴着车窗,呼吸带出的热气模糊玻璃。


    同在车内,这是她能坐到的离楚淮晏最远的位置。


    只要他伸出手,就能勾到自己。


    女声淡淡的唱着苦情歌。


    “情令眼浅了便情深,认识一场,如雷雨一闪就此,没有下文,无憾也觉得是遗憾。”


    “毋忘你,精彩过别来无恙如游戏,我本人明白什么都总有限期……”


    亲自选的独木桥,行至如今,恰在最中段,前行后缩没有区别,路途都相当,后退甚至会连自己都唾弃,那除了闭着眼睛往前闯,试试能否渡过外,还能怎么样呢?


    路梨矜这几个月来劝说过自己的“算了”,比人生前十九年里听过的都多。


    “毋忘你,彷佛要为红楼梦内连戏,我本人从来未稀罕悲壮传奇……”


    远处雨雾拢着霓虹灯火,近处目之所及的便利店屋檐下有穿校服的小情侣,亲昵的分食同碗关东煮,才下班的青年男女没有带伞,共撑着外套顶过头顶,笑着奔跑,让人艳羡。


    豪车内只有歌声流淌,氛围沉寂。


    楚淮晏的耐心终于在车流如蜗牛般爬行的缓慢挪动中消磨殆尽,他在开离主干道后直接拐进了条小路,靠边停车,拉着路梨矜下车,给司机发位置,要司机回头过来把车开走。


    “不是……”路梨矜被楚淮晏罩进黑伞之下,好气又好笑地瞅他,“你就给车扔这儿啊?每年不少给交管部门上供吧你?”


    楚淮晏轻。掐她腰上的软。肉,嗤笑道,“你脾气好,你来开?”


    路梨矜拍开他作乱的手,“我不要,撞坏了你就讹上我了。”


    “听听,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没德行的人?”楚淮晏挑眉揶揄。


    路梨矜不理他,脱离雨伞的庇护,独自走进雨幕里。


    夏日的雨来去如风,意外的下的不大,绵绵密密地扫了满脸,路梨矜还没走出几步,手臂就被巨大的力道拉扯,她用力甩,没甩开,最后被楚淮晏重新拽回伞中。


    天色昏瞑,她被圈进怀抱里,耳畔传来清浅的叹息声。


    “你乖点儿。”楚淮晏嗓音喑哑,“陪我吃个饭?”


    路梨矜分不清视线究竟是被雨丝阻碍,还是眼里打转的氤氲水汽。


    渴。求得到的解释绝不存在,楚淮晏如此寻常的请求,她无法拒绝。


    因为中途“弃车”的缘故,楚淮晏带她就近找了家吃饭的地方,挺特殊的菜系——甘肃菜。


    门脸不大,内有乾坤,门口两侧摆着数个簸箕,装着甘肃特产,旁边立着手写的介绍牌:瓜州蜜瓜、庆阳苹果、大庙香水梨、敦煌李广杏、临泽红枣、定州马铃薯……多是路梨矜不认识的地名。


    老板热切的迎过来,对楚淮晏问好,为他们安排了包间。


    连着菜单一切送进来了的还有大号的果盘,汇集了刚才门口看到的全部水果品种。


    楚淮晏边用笔圈划点菜,边戳了块去皮的香水梨喂到路梨矜唇边,“尝尝你同类。”


    梨子不用入口就能闻到浓郁的香气,没辜负香水梨的称谓,果肉细腻,汁水丰盈且味道甘甜。


    “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他将菜单推给路梨矜。


    路梨矜摇头,“我都行,不太饿。”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于是楚淮晏又为她勾了三两种甜食。


    包厢由雕花镂空屏风隔开,古朴雅致,路梨矜透过窗花看到外面墙壁上的长征路线图,恍惚间明白过来些什么。


    “这店是我爷爷为他一战友投钱开的,那位老伙计是宁都人,十几岁参加革。命工作,有近十年都在陕甘宁边区度过,特别怀念那边的口味。”楚淮晏抿着碧口龙井,淡声为她解释道。


    路梨矜是实打实的艺术生,对这段历史的认知基本全由初高中历史课与大学必修的中国近现代史得来,除了钦佩外别无二话。


    楚淮晏又捏了块蜜瓜塞她嘴里,“我把家底都给你交代了,怎么报答我?”


    路梨矜吞咽下去,才梗着脖子反驳,“你带我来这儿,就不怕提前让你爷爷看到?”


    楚淮晏敛笑,摇摇头讲,“不会,我爷爷不会来这里,从他战友去世后,他就再也不吃甘肃菜了。”


    “……我很抱歉。”路梨矜道歉。


    “没事,真想道歉,你就替前辈们儿多吃点儿好吃的,人家辛辛苦苦打天下,你别饥一顿饱一顿的跟这儿搞忆苦思甜这套。”楚淮晏勾唇,反过来宽慰她。


    菜是一道一道上来的,速度并不算快。


    四川腊味常见,陇西的腊肉路梨矜还是第一次吃,切片的腊肉蒸制后色佳透亮,瘦肉灿艳似红霞,肥肉晶莹若玛瑙,鲜香下饭;夏河蹄筋佐以木耳和黄花同烹,真应了《齐民要术》中对食物的描写,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消,壮若凌雪;凉拌蕨菜清爽解腻;拔丝洋芋挂糖讨巧,银丝如笼,观赏性极强,外壳酥脆,内里软糯:最后一道炸羊尾上来时,路梨矜还下意识的以为是收尾的甜品。


    京菜里有这道炸羊尾,以蛋清糊为壳、红豆沙为内陷,刚炸出来时蓬松绵密,没有打包的可能性,吃慢了又怕塌陷回缩,还好楚淮晏只点了四小块,一人两块,正正好好。


    路梨矜咬下去才发现不对劲,外酥里嫩达成了,但里面是实打实的羊尾肉,油炸后将羊尾油份都炸干,不膻不腻,直接把她顶到了十分饱。


    “我真的吃不下去了。”路梨矜把楚淮晏夹过来的红枣饼推回去,盯着他认真讲,“我现在起码怀了三个月了。”


    说完还站起来给楚淮晏看自己吃撑的小肚子。


    ****


    如愿没有继续被喂的结局就是回家被拉着强行运动,伞裙非常方便楚淮晏的行动,宽大的手掌探到前月匈去摸到绵。软,贴身的裙子布料凸。起。


    路梨矜被丁页得趴在门板上,肩胛骨被吮吸添。舐,人不停地颤。栗,酥。麻感从腔道蔓到四肢百骸,看不到他会害怕,安全感缺失。


    她努力回过头索吻,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浸润过,眼尾的红色小痣勾人妩媚。


    “叫人。”楚淮晏亲她小巧的鼻尖,哑声要求。


    路梨矜乖顺的配合,调子甜美娇俏,“楚淮晏。”


    楚淮晏控着她月要的手往下压,自己进得更深,“重叫。”


    意乱。情。迷的时刻,鼓点般的心跳外,流水潺潺,清晰可闻,路梨矜的声音被撞。碎,含混不清的喊,“哥哥,求你。”


    “求我什么?”楚淮晏被这个称谓取。悦,果真放慢了速度,但没有离开。


    半吊子最难。耐,路梨矜被欺负的不上不下,哭腔又开始求楚淮晏别这样折。磨自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下次梨梨来自己把握好了。”粗粝的指腹抹开弄在她后背的白色液体,楚淮晏餍足慵懒地哄着人。


    路梨矜是被做昏过去的,但今夜很难有好梦,她又梦见了楚淮晏的母亲,优雅知性的贵妇凝视她,并没有说一句话,又好像什么都说尽了。画面晃动,路梨矜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没有坐标,脚下的冰已经开始碎裂,她急切的呼唤楚淮晏,又得不到任何回应。


    潜意识是否会延伸成为梦境的一部分?


    大概会的吧。


    “梦见什么了?”楚淮晏被怀中人僵直坐起的巨大幅度惊醒,扬手按开了床头灯,对上张没有血色的脸庞。


    路梨矜用力搓着脸颊,缓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随口诌了个狗血淋头的烂梗敷衍楚淮晏,“我梦见你妈了,她来找我,说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你。”


    楚淮晏也不拆穿,倚着床靠,慵懒问,“然后?”


    “然后我回绝了她,我说不行伯母,我们是真爱。”路梨矜尽可能地义正词严,“所以必须得加钱,愣是抬价到了五个亿!”


    楚淮晏给她鼓掌,“挺好,我在你心里还挺值钱。”


    淡漠凉薄的好像被类比成交换物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路梨矜认输,不再闹了,她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回楚淮晏怀里,喃喃讲自己睡不着了。


    “所以呢?”楚淮晏把摩。挲到自己后月要的小手抓住,禁。锢在月匈口,喉。结滚了滚。


    长睫毛轻眨,泄出狡黠的光,路梨矜轻声问,“那块疤,怎么弄得啊?”


    楚淮晏食指点她的额头,无可奈何道,“梨梨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打破砂锅?”


    “啊?”路梨矜不明所以。


    楚淮晏接下去,“怎么总喜欢把事情问到底呢?


    路梨矜襟声,表示自己不再问了,反而是楚淮晏自己说出来。


    雨后的月光清亮,她张开手捧小半簇。


    “我十几岁的时候沉迷打拳,多数时候打正规的、也打不那么正规的,因为比较刺激,有一回遇到了个玩命的小子,偷偷夹带了刀片在拳击手套里……后来我才知道那种不正规的地方涉。赌,因为我出了事,窝点直接被连锅端了,倒也是好事一桩。”


    那样惊心动魄的过往,被楚淮晏说得平淡如水,他揉着路梨矜的长发,幽幽讲,“没有你脑补的那种悲情过往,我跟我爹妈没什么过节,不想报复谁。单纯是当时想那样做,就那样做了,发。泄无处安置的青春期躁。动,后来觉得没意思,加上也到年纪了,就改去玩车了。”


    路梨矜一噎,蓦地想到前两年震惊四座的社会新闻,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平时在哪儿飙车?”


    “想什么呢你?”楚淮晏气乐了,“包了片山头,做环山赛道的好吧,我们这是正规赛车场玩车,而且不论我们这圈人惜命不惜命,在长安街飙,家里几个老爷子够往里添的?”


    路梨矜莞尔,去亲他锋利喉。结,“那你以后千万活得长点儿,就当为了多陪陪我。”


    她不要求楚淮晏为她不再做高风险运动,只祈祷这个人自在如风的活久点儿。


    第37章


    —————————


    路梨矜生怕给楚淮晏爷爷贺寿时自我状态不佳,提前练习了好几天的早睡早起。


    平时熄灯才会上床的人频频在九点半躺平就位,眼罩耳塞一应俱全,不习惯的反而是尹悦华。


    她迷迷糊糊地咬着路梨矜早起给自己带的油炸麻团,打趣她讲,“知道的是你要见家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周末结婚呢。”


    “……”路梨矜伸手去夺尹悦华的早点,嗔怒指责道,“吃得堵不住你的嘴是怎么的?”


    尹悦华护着麻团躲开,求饶讲,“别别别,我不讲你了还不行吗?那今天晚上你还住寝室吗?”


    “不住。”路梨矜否定,又回到自己书桌前摸到钱包,拿了两张递给尹悦华,“晚上林晨学姐的硕士中期音乐会,我去不了,跟她讲了,你再帮我带束花给她吧。”


    尹悦华边吃边点头,等把整只麻团咀嚼完,才开始吃水忘了挖井人,继续揶揄,“重色轻友还得是我们小梨矜。”


    相熟的人是知道如何踩对方尾巴的,路梨矜微笑,反唇相讥道,“那前天是谁电话里骂滚,说这辈子再见他就是狗,昨天你跟谁吃的晚饭来着?”


    尹悦华哽住,摆摆手叫停休战,正色讲,“提前预祝你见家长顺利。”


    路梨矜摇摇头,透窗看向外面的绿意,“真算不上见家长。”


    她还没天真到会认为楚淮晏能在他爷爷寿辰这样的日子里拉着自己到他爷爷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这是您孙媳妇。”


    虽然心酸,可路梨矜还是要承认,清醒时刻是完全没办法构想出自己与楚淮晏名正言顺的未来的。


    这种挫败感绝大多数时刻都被甜蜜覆盖,夜深人静时才崭露头角。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考学路上的学生,已知没有清华北大的天赋,可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那就努力点儿、再努力点儿。


    盼头这玩意,是支撑人好好活下去的最大信念。


    但心理预设做得再怎么周详完备,事到临头还是慌乱无措的。


    楚家的宅邸位于燕郊,古色古香的中式院落,入门有绿槐迎面,亭榭流水,池鱼游弋。


    路梨矜选了身浅蓝色的刺绣旗袍,化清淡的妆容,尽可能的将自己隐匿在人群里。


    他们来得很早,客人还未至,唯有持木仓警卫肃然挺立在门口。


    直至被楚淮晏挽着手腕踏进内宅,路梨矜都还在忐忑不安,她客观上觉得不该以亲昵姿态入场,主观上又无法抗拒。


    曲苓茏的出现像是束明亮的光,刺穿萦绕在路梨矜心上的雾霭。


    小女孩大概昨晚是住在她外公这边,醒的很早,头发还没扎,呆毛翘着,穿可爱的粉红豹睡裙,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身后是喊她慢点儿跑得阿姨。


    楚淮晏弯腰,精准地截住粉糯团子的去路,把她悬空抱起来,垂眼沉声教育道,“你想干嘛?翻天啊?”


    曲苓茏委屈巴巴地眨着圆眼睛,冲在旁的路梨矜伸手,奶音喊,“我不要舅舅抱,我要老师抱。”


    “……”路梨矜无辜地望向楚淮晏。


    楚淮晏长叹了口气,叮嘱道,“抱好。”


    接着把小女孩塞进了路梨矜的怀抱里,又轻戳了下曲苓茏的脑袋,“你就仗着你太外公宠你吧,看你妈来了你还敢不敢。”


    “我、我、我。”曲苓茏支支吾吾地凑成整句,“那能别告诉妈咪吗?”


    楚淮晏勾唇,慢条斯理地逗孩子,“那可就要看你表现了。”


    “老师。”曲苓茏眼珠滴溜溜地打转,转而持续向路梨矜求援。


    大堂的异动最终引来了原本在饭厅吃早餐的曲老爷子,他握着卷报纸走出来时,路梨矜正搂着曲苓茏哄她。


    “来了。”雄浑的嗓音将路梨矜震得一激灵,她循声看去,老人已是耄耋之年,满头银丝,精神矍铄、英气不减,眉骨处有块断痕,是峥嵘岁月留下的痕迹。


    楚淮晏颔首,毕恭毕敬,“来了。”


    曲苓茏在楚淮晏后面问候,“太外公早安,生日快乐!”


    路梨矜笑容璀璨地立在原处,听见楚淮晏如是介绍自己,“曲苓茏的戏曲老师、路梨矜,跟我来的。”


    模棱两可地说辞,由人理解。


    曲老爷子目光随和,“吃了吗?”


    路梨矜连忙应答,“我吃过了。”


    老爷子慈颜讲,“小孩子不好教吧。”


    路梨矜摇头如拨浪鼓,认真回,“她很听话,学什么东西都快,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朋友。”


    这话倒是没有半句参假成分。


    “那就好。”老爷子转而看向楚淮晏,音色沉了些许,“洗个手去给你奶奶上香吧。”


    最后曲苓茏还是如愿以偿,被交给了路梨矜短期照顾。


    卧室里集合了所有梦幻元素,星空壁纸、滑梯床、泡泡球池……与整栋建筑的装潢大相径庭,看得出是真受宠。


    路梨矜手指翻飞,灵巧地编着发型,曲苓茏坐姿端正,小口咬着巧克力威化棒,桌面还摆着杯冰镇可乐,含混不清地央求路梨矜,要她帮忙看着点儿门口,如果自己妈妈突然出现的话赶紧提醒她。


    “不是。”路梨矜哭笑不得,“就算我能及时提醒你,你又准备怎么销毁罪证?”


    曲苓茏怔住,紧接着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她的忧心时则多余,赶上曲老爷子生日,主家成年人都忙碌,没空来关心小朋友吃零食的问题。


    就连路梨矜也不过是接到了她母亲的电话,拜托自己帮忙照看曲苓茏一会儿。


    在书房门口徘徊不前,征询过曲苓茏母亲的建议后,路梨矜才谨慎的应允小女孩想进外公书房看书的心愿。


    老爷子的书房坐北朝南,阳光扯过窗沿的有内黄花蕊的吊兰泼洒进来,红木漆面上光影浮动,正位悬挂副墨宝。


    上书:海晏河清。


    小女孩身高不及,看不到书架上的书目,路梨矜把她抱起来看。


    靠书桌最近的玻璃柜中,功勋奖章无言诉说着老爷子的一生。


    路梨矜不由自主地纠正站姿,凝眸仔细看去。


    入目的先是曾经用过的帽徽、胸牌等旧物,汗渍血痕残存,立框中有多是合照,穿军装抗步木仓的青年们意气风发,然后是精心包装过的勋章。


    三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


    1927-1950年,二十三年艰辛。


    路梨矜抱着曲苓茏鞠深躬。


    偏好所致,靠近书桌的柜里陈列的多是军事纪实类书籍,怎么看都不合适小女孩阅读,忽地曲苓茏点到某块,“这两本顺序好像放反了。”


    路梨矜揉她脑袋,纠正讲,“这书的摆放谈不上顺序。”


    其实就三本,以三大战役分别命名,但路梨矜还是顺了曲苓茏的意,将《淮海战役》取出,放在了中间的位置。


    “我太外公说,我舅舅的名字就取自这里和那里。”曲苓茏自顾自地讲。


    路梨矜抬眼,指尖还停留在淮海战役的书矿上,眼神却窥见悬堂横幅。


    不得不承认楚淮晏的名字起的真好,继承了祖辈的心愿,寓意极佳,上口也悦耳。


    好到路梨矜唇齿间念及时,有落泪的冲动。


    曲苓茏摆弄着自己前襟的蝴蝶结,眨眼软语问,“老师以后会当我舅妈吗?”


    童言无忌,喜欢谁就希望同谁真正意义上沾亲带故,可路梨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决定权几时都未曾落至她手。


    朝升的日光刺痛眼帘,路梨矜愣了半晌,轻啄曲苓茏白嫩的脸颊,尽可能要自己的笑不那么难堪,轻声细语答,“可能会的吧,快挑一本,等下就该准备给你太外公贺寿啦。”


    ****


    曲家的戏楼搭在后院,三面观的戏台,视野开阔,台天幕有黄色金丝缎绣制的吉祥图案,四角柱上替代大斗的设雀翘角重檐,栩栩如生,以朱漆镏金楹联,行楷遒劲,笔走龙蛇。


    [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终有下台时。][1楹联,出处不详]


    戏台正对着观戏的二层看台,一层是敞间,方便老友聚会,二层是隔间,便于商务议事。


    曲小公主众星捧月,路梨矜牵着她,一路意外得到了许多瞩目,人缩进戏楼后台才堪堪松了口气。


    计划里曲苓茏不用化油彩和换戏服,直接唱就好,是开场戏,用不上多专业,心意*到了就好,路梨矜弯腰,将她压皱的公主裙裙摆里正,才捧起自己的京胡,认真确认道,“茏茏准备好了吗?”


    “我会加油的。”曲苓茏目光坚定。


    有的人天生就能震场,曲苓茏完成的相当漂亮,字正腔圆,高亢激昂,迎得看台掌声雷动。


    路梨矜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把她送回家人哪里,总不能等下再带着人家孩子一起坐客桌吃午饭吧?


    “孩子那么难带啊?”楚淮晏大马金刀地坐在看台横栏上,指尖青烟弥散,眼里噙着笑,开京腔戏谑,抬下颌指自己旁边的空档,“过来陪我坐会儿。”


    当着他爷爷的面也没见得人有多正形,路梨矜坐了,但没那么靠近,是个合乎情理的距离,然侧腰很快就被摸过来的手掌扣住,人被带向了楚淮晏那边。


    她羞赧又气急,却不好当面发作,单手把手机屏幕戳的冒火星子:[你爷爷看着呢。]


    楚淮晏衔着烟慢条斯理地回她:[那你说怎么办吧,这是老爷子家,我让他闭眼也不合适吧?]


    “……”路梨矜无言以对,认命的由着他把自己圈搂在怀里。


    屋门没关,方便来客贺寿,陆续有人进出,皆举止得体而有分寸感,对路梨矜和楚淮晏的暧。昧姿态视若无睹。


    直到李澄的出现,仍是如此。


    路梨矜视线虚空逢迎上李澄视线的须臾,连血液都凝固,本周日他们师门的聚会原本就是暂停,因为老师“有事”。


    每年的月份与节假日都不尽相同,她从未刻意关注过每年六月的八号老师去哪里,做什么。


    成年人恋爱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要看是跟谁,年年贺寿献唱的旧友,有多少可能不知道甄乐的存在?


    又将如何看待自己,因为受到了亲厚如亲子的照料,才惶恐辜负老师对自己的希冀。


    路梨矜粉唇开合,欲言又止。


    长此以往的戏曲表演功底使得李澄和路梨矜都神态自若地装作不识。


    心绪千回百转,落到明处是几不可闻的叹息,楚淮晏就那么抱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两口烟,直到自己有个通话要接,不好多留叨扰才起身,连带着把路梨矜一同带了出去。


    “你随便转转,我接个电话?”他捏了把细腻的后颈,喉结滚动,温和讲。


    路梨矜点头讲,“你忙,我自己玩。”


    楚淮晏满意地按她的发旋,“乖。”


    看台到戏楼以最佳视觉距离建设,最多不超过二十二米的距离,路梨矜走了十分钟,双腿如同灌了铅,踌躇着怎样面对李澄。


    我爱楚淮晏这个人,无关他是谁,我宁可他谁都别是,请您相信我。


    分心踏空台阶,脚踝扭了下,痛感不太明显,她没当回事,伸手将小高跟穿好,继续往前走。


    默念过多次的解释没有用上,李澄见她来了,没有半分责怪,只是压着月琴的弦,平和地讲,“正好你在,等下陪我唱一段?”


    骨鲠在喉卡的路梨矜不上不下,这个时候带她上台献唱,力挺的意思太足,她用泛白的食指指节揉鼻尖,哭腔答好。


    李澄拍了拍她的肩,“喜欢就好。”


    “我喜欢的。”路梨矜恳切答。


    师徒俩各唱《生死恨》的一节选段,音域宽广,唱念俱绝,赢得满堂彩。


    楚淮晏不在看台,对路梨矜来说,实在是喜事一桩。


    直到下台跟老师告别,路梨矜才迟钝的感觉到痛感,脚踝处火辣辣地疼,轻微泛红,还没有肿起来,她弯腰揉了两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楚淮晏大抵还在通话中,没有网络信号,微信语音未能打出去,路梨矜等了几分钟,又打了一个,还是打不出去,遂放弃,直接往前院走,准备回头再通知楚淮晏一声。


    今天的运势不知是好还是坏,远远地望见石桥上坐着的利落身影。


    路梨矜咬着牙蹒跚挪过去,很轻地喊了声,“楚淮晏。”


    楚淮晏侧目看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与人讨论着政府对某块地的未来规划。


    日光在他肩头翩跹起舞,渡了层柔和的金光,路梨矜隔着几节台阶仰视楚淮晏,左脚脚踝疼痛剧烈。


    六月仲夏,彻骨的寒意始终没有从路梨矜躯体里褪开。


    跨不过去的何止眼前的四节宽阔台阶,还有太多的事情。


    她是真的上不去。


    而楚淮晏毫无必要、也并不想为了她走下来。


    第38章


    —————————


    路梨矜拖着左腿艰难跨出曲宅大门,才泄掉最后一口气,蹲下发了很久的呆。


    她给楚淮晏发消息讲:[我有急事要回趟学校,就不等你了。]


    说了不等,其实还是在门外保持蹲姿发了半个钟头的呆。


    高端别墅区自不会有出租车通行,电话叫车等了很久,也不能开进区域内,路梨矜走走停停半天到门口上车时,打表器上的数字已经破百。


    窗外绿树葱葱,景色不断后置。


    “小姑娘住这儿啊?”司机欲同她闲聊,得不到回应后吃瘪的打开了车载广播,销售在喋喋不休的卖着高端西洋参,仿佛吃了就真能长命百岁。


    路梨矜阖眸撑手支着脑袋,都避不开日光在眼睑刺下跳跃的光斑,逐渐适应痛感后,知觉迟钝起来。


    她反复回忆李澄刚才看到在楚淮晏怀中自己时的神情,试图翻检出一两个不悦的细节。


    路梨矜找不出来,反而更为此羞愧难当。


    年初订婚的事情没有告知李澄,年中与楚淮晏厮。混也仍旧隐瞒,谁能保证来客中没人同时参加过两场宴请,又将会如何看待。


    世事环环交错又打结,卸不下的九连环。


    早知道今天不开了,可哪里去找早知道呢?


    宿舍在五楼,没有安装电梯,全靠步行,尹悦华周末难得没回家,得到消息急三火四地冲下楼,小跑着去宿舍区门口接路梨矜。


    “姑奶奶,你是我唯一的姑奶奶。”尹悦华气喘吁吁地冲她伸出手,上下把人打量了一整圈,评价道,“要不是你只有脚踝受伤,我还以为今天你上门见家长,他们家直接一出物理版本的棒打鸳鸯呢。”


    “……”路梨矜被说得哭笑不得,拉着她在花坛边荫蔽处坐下休息,又随手抓到张被人扔在花圃面上的的订餐传单,垂眼仔细看了起来。


    尹悦华被她这操作震得一噎,连忙去探路梨矜额头,自言自语说,“也没发烧啊,你不是傻了吧?”


    路梨矜摇头,认真回,“总要吃饭的吧,现在这情况,我等下肯定下不来,你愿意再下来一趟拿饭吗?你吃什么?”


    尹悦华选了份咖喱炸鸡饭,等路梨矜礼貌的打完订餐电话,才敲着膝盖追问,“你真的喜欢楚淮晏吗?”


    “为什么这样问?”路梨矜疑惑反问。


    尹悦华把手里的传单折成纸飞机,不太精准地投向斜前方的垃圾桶,没扔进去,只能捡起来手动投掷。


    “我不知道怎么讲啊,就是感觉你平静的有点儿过头了,这样他不送你,你都不生气的。”尹悦华背手在路梨矜面前来回踱步,半天憋出这样一句。


    正午的强光漏过槐树椭圆的叶片,斑驳满地,微风拂过,路梨矜的目光追随着光影移动,平和地说,“他没有看到我受伤,当时他在通电话,站在高处,他这人也从不往下看。”


    “而且。”路梨矜闷声讲下去,“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喜欢他,才不希望他为我感到为难。”


    两难境地里,自己扛下,是我的对你的真心。


    尹悦华没有再说什么,她弯腰,很轻地抱了下路梨矜。


    午后路梨矜才收到楚淮晏的消息,迟来的体贴入微:[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对于寻常人,说话是门技术活。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与“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忙的”。


    语义相近又相差万千里,前者是能力范围内为你做事,后者谦逊却无所不能。


    路梨矜随便扯了由头敷衍过去,楚淮晏也没深究。


    深夜里万籁俱寂,脚踝的疼痛越发明显,失眠的路梨矜在顾意的朋友圈里见楚淮晏。


    他在照片的角落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酒杯,无名指上钻戒折射着闪光灯光,熠熠生辉,无法忽略。


    ****


    睁眼熬到天亮,脚踝受伤处不光没有自行恢复的迹象,反而肿胀如发面馒头,下楼去校医院看脚的过程中撞到了同学。


    人缘较好的优点在关键时刻体现出来,得知路梨矜崴脚后,同学们愣是为她攒出了不少医疗设备。


    跌打损伤药膏堆了半个桌面不说,连拐杖都凑出了双对的,最夸张莫过于轮椅。


    “这事我去年出车祸骨折时候用过得,脚受伤这事我有经验,你拄拐下楼,再换轮椅,出行绝对无忧。”同学拍着胸脯保证道。


    路梨矜连连道谢,她行动不便,干脆憋在寝室里剥了整箱的榛子,力求让每个来送过东西的人都吃上。


    周一甚至轻伤不下火线的继续去上课,无意间佐证了前阵子她请假是发烧病中,实在起不来床的“事实”。


    楚淮晏不是个习惯通过手机调情的人,回复也总是有一搭没一搭,路梨矜在交代过他记得给白金龙鱼喂食后有意无意的降低了联系频率。


    曲苓茏的戏曲课程展示是上周六她外公寿宴上的表演,路梨矜收到了她母亲一笔不菲的转账,比原定的课时费多出近一倍,多到足够支付她明年的学费与生活费。


    曲苓茏母亲讲多余的是奖金,自己女儿学得很好,兴致斐然,只是接下来有扬琴课程的考级要准备,才不能继续匀出多余时间学习戏曲课程,日后有机会的话,还希望路梨矜能继续执教。


    话说到这份上,路梨矜也不再推诿。


    课程结束后,连周三见面的契机也消失了,路梨矜转而抢了个大学生创业讲座去听,倒不是有创业的意图打算,纯粹是听一次讲座给加0.2的创新素质学分。


    她没参与社团活动,这类学分紧紧巴巴,要靠着参与讲座和活动来凑够。


    这类讲座要么邀约社会知名人士,要么是刷脸请杰出校友,路梨矜本着浑水摸鱼的心坐第一排,纯粹是因为阶梯教室,往上走要爬楼梯,她目前不方便,懒得动。


    讲座六点钟开始,不少人带着外卖来教室吃,路梨矜被迫没头没尾的听了段八卦。


    “听说了吗,今晚演讲临时换人了。”


    “无所谓,换谁不是混学分。”


    “……不是啊,你知道她怎么上位的吗?我听说她家里条件不好,靠着贫困生助学金度日,后来不知怎地,傍上了京圈少爷,被硬生生捧起来的,那几年总有豪车开进学校接送她。她能创业,还是公子哥儿砸钱投起来的呢。”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而且家里条件差学艺术啊?”


    “我表姐之前跟她同届同专业,那能不知道吗?不是一开始就穷,因病返贫你知道吧?她是好像考上以后条件才不行的,而且这事当时学校里都传遍了……闹分手在学校外面放了一宿烟花、怕天气热到她,给全校的寝室都捐了空调,根本不避人好吧,你看看人家现在摇身一变,成功人士。”


    “是不怎么光彩,但毕竟阶级跨上去了,要不说同人不同命呢。”


    “倒也是,这机会给我,我也心动。”


    非议她、诋毁她、又换位思考,迫切地想成为她。


    真是可笑可悲。


    路梨矜置若罔闻,专注地打着俄罗斯方块。


    意外的是来演讲的是“熟人”。


    “抱歉,你们蔡龚学长的飞机因为极端天气原因无法起飞,临时换了我来给大家做讲座,我叫叶清,2005级声乐系毕业生,目前拥有一家游戏公司……”台上的女性穿黑白职业装,容貌温婉,声线柔和,有条不紊地分享着经验,“首先你需要确定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伙人,拟定一份详实的策划案……”


    路梨矜仰头,注视着这位直系学姐,恍惚间又回到了飘雪的冬日,叶清逆风吐掉烟圈,毫无敌意的那一句,“可能是境遇相似吧,从前的我,跟现在的你。”


    叶清竟没掺半分假,只是当时路梨矜没弄明白。


    跟楚淮晏这条路走到黑,多年后自己大概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笑谈一桩。


    如坐针毡地等到讲座结束,真想创业的有志青年上台找叶清答疑,路梨矜拄拐靠在旁安静的又等了很久。


    “不好意思,我今晚约了人吃饭。”叶清礼貌地回绝了对方共进晚餐的想法,收拾好桌面的东西,径自走到路梨矜面前,老友般熟稔地讲,“走吧,可以去吃晚饭了。”


    路梨矜怔忪,笑着讲,“好。”


    她们从后门出来,在鲍家街的馄饨摊落座,夏天合适露天吃,街边也支了简易的桌椅板凳。


    现包的大馅馄饨被阿姨推入沸水,虾皮、紫菜与生抽香油打底,馄饨水直接冲汤,再撒蛋皮和葱花香菜,平平无奇的一碗,慰藉了无数央音学子的胃。


    小店谈不上卫生条件,叶清用自带的纸巾仔细给路梨矜擦塑料餐具,擦到自己的时候才缓缓开口,“我之前在辅导员的微信里看过你的,带我们那届时候她刚刚研究生毕业,和我关系很好。”


    路梨矜点头附和,“迟导人真的很好。”


    “你听过关于我的那些流言蜚语吧?”叶清忽然自顾自的提及,“我跟胡彦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那时候我大一刚开学,上完了一二节课出来吃早午饭,而他是通宵喝酒不舒服,找馄饨摊醒酒来的。”


    路梨矜握着醋瓶的手微顿,今天这顿馄饨也许不必加醋来调味,她轻声问,“然后呢?”


    “……反正我们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混在一起了。”叶清讲得很慢,有时要吃完整只馄饨才会继续,“其实我根本不是音乐生,我小姨是音乐老师,小时候我就寄住在她家,学到了很多,我大半个中学时代都是搞信息竞赛的,直到高二我爸病了以后才开始想着来考音乐学院的。”


    她们选的位置在路灯正下房,光亮得惊人,以至于路梨矜能窥见叶清眼底闪烁的碎星。


    “考上央音,大一开始就能接家教的活,而继续读计算机,我打底还需要再四年,就是我侥幸能上清华也没用,谁家家长要个没参加过高考的竞赛保送生来给自己孩子补习啊?”叶清话到半截,甚至去隔壁的超市拎了半打北冰洋出来,她拍掉路梨矜准备拿汽水的手,蹙眉关切斥责,“你脚不要了?好之前都不许喝冰的!”


    “知道了。”路梨矜悻悻舀了勺馄饨汤,压不下心头苦楚,补充讲,“我考央音的原因跟你大差不差。”


    恰有一技之长可以拿来变现,迫于生计选最捷径的路,谁有资格责怪?


    梦想抛到高空再掷地,究竟能听几声回响?


    路梨矜甚至能替叶清补充许多故事细节,悬崖峭壁上有人递来了跟安全绳索,明知接了会把自己推入另个深渊,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接过来,迅速把自己套进去。


    “我能猜到,所以我当时那样劝你,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不好跟,不过我还是要说谢谢,我能有今天,绝不是我自己比别人有能力,每年清华计科毕业的学生上千,筚路蓝缕、栉风沐雨的又何止我一位?”


    叶清认知清晰,且坦率得可怕,路梨矜下意识地把她归于同类的行列,见她愣是把北冰洋喝出了饮酒的气势,路梨矜打趣说,“要不然你喝酒吧,等下我开你车给你送回去。”


    “好乖啊你。”叶清笑意绵绵,“我要是楚淮晏的话,我也喜欢你。”


    路梨矜耸肩自嘲,“也不知道能喜欢多久,不知道以后走投无路,学姐能不能给我个工作机会。”


    叶清粲然一笑,“那怕是不能了。”


    路梨矜是随口一提,以为是对方当真的婉拒,刚准备给自己找台阶下,却没想到叶清肃然给了解释,“我的公司已经在走转让流程了。”


    “唉?”路梨矜递给她个困惑的眼神。


    叶清转着玻璃瓶,平静讲,“我曾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做出国产3A(泛指的是高成本、高质量、高体量的单机游戏)游戏,但实力有限,再给我十五年都未必,所以就到这里吧,我拿了硅谷一家跨国科技公司的offer,下星期就走。”


    路梨矜是个休于刨根问底的人,她颔首,送上诚挚地祝福,“一路顺风。”


    2012年,遍地都还有邮筒,寄信和明信片还是联络感情的主要方式之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一种时空信件的风潮。


    即在这一刻写下给几年后自己的信,由店主代为保管,到时间再代为寄出。


    大学校门外不开上两家,都对不起现成的客流资源,路梨矜和叶清对视后默契地踏进店面,各自持笔开始给未来的自己写信。


    叶清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她转身去店门外接电话,动作幅度颇大,带飞了还没来得及封装的信纸,路梨矜帮忙拾起,无意间看到了信上的字。


    其实就一句话,字写得很大,近乎填满了整页信纸。


    小楷清丽:[如果非要给在胡彦身边这七年做个评价的话,那开始就错,错到如今,谁都难辞其咎,但哪里都值得,恋恋不舍。]


    路梨矜如鲠在喉,她潦草的写完自己这封,给自己选了个最常用的五年期,填地址时自暴自弃地写上了楚淮晏常下榻酒店的。


    有些事精心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网络时代如海啸般来袭,隔年校门外的“时空邮箱”就歇业转让,店主携信失踪,总不能为了封信报警。


    叶清这通电话有点儿长,路梨矜打开微信,看到舒悦窈和楚淮晏发来的消息。


    楚淮晏的才发来十几分钟,舒悦窈的则有一个多钟头。


    楚淮晏:[明晚跟我吃饭?]


    一只梨梨:[我明晚有个讲座要听,学分不够,要努力凑。]


    你窈:[之前跟你讲想帮你牵线约个词来着,现在写好了,初稿我发给你看看,周六你有空吗?到时候出来见个面详谈?]


    路梨矜点开名为《合衬》的文档,光是词作署名那栏就足够使她心潮澎湃。


    两年前林君故的署名横空出世,与香港殿堂级歌王罗百先和顶级音乐制作人陈寻合作了爆款金曲,这两年的词作也多为流传甚广的佳作。


    能跟这种词作合作,路梨矜根本没理由挑剔。


    她迅速回了舒悦窈:[谢谢,我刚刚没看手机,周六可以,时间地点你定就好。]


    叶清不知什么时候结束通话进来的,她把自己的信封装,靠坐在长桌边缘,一次又一次的整理着折痕,中分刘海垂坠下来,模糊神情,不知是在对自己讲,还是在对路梨矜说。


    “其实哪有天长地久,得到永远比失去多。”


    路梨矜的手机屏幕还没有灭掉,《合衬》的歌词对她露出动人微笑。


    后半句的结果已然印证,前提条件还会远吗?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次。


    哪有天长地久。


    第39章


    —————————


    作词分两种,一种是先有词后有曲,另一种是先有曲后填词。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编曲人与词作者沟通更多些,少有非创作型歌手来干预的可能。


    路梨矜也自娱自乐的编过曲,能明白那种虚无缥缈的风骨,虽然没什么用,但它就在那里。


    一笑轻生死可以,改我一个调,你想都别想。


    不知道舒悦窈与林君故究竟有多深的私交,才能在作词上征求到自己的建议。


    失眠勉强睡着,逢天亮前下了暴雨,路梨矜被雷声惊醒,再难安眠,索性又按亮手机,看起了《合衬》的歌词。


    用词典雅、尾韵朗朗上口,讲述了一段哪里都合适,但就是走到陌路的故事,路梨矜实在没有什么要改动的地方。


    如果这首《合衬》能够顺利发行,前景必然无量。


    粤语天生就带着痴缠的调子,正合适苦涩情歌,路梨矜试着以自己的方式来默声清唱。


    一口气唱完整首后,心跳快了一拍,正好弥补了雪夜初见,为楚淮晏漏掉的那一拍。


    路梨矜翻身时不小心踢到床边的栏杆,痛得呲牙咧嘴,但毫不生气。


    她沉浸在喜悦之中,就连潮湿的空气和烦闷雨声都变得舒适宜人起来。


    往后登上春晚的舞台、各类奖项拿到手软,都未能再找回此刻的澎湃激动。


    校医交代路梨矜好好休养,她情况算不上多严重,没到骨折的程度。


    路梨矜谨遵医嘱,这几天都在寝室和教学楼这一亩三分地往来,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校外的馄饨摊,然而并无什么大用处。


    熬到周六,不见好转,脚踝红肿没消,还是要单脚趿拖鞋,得拄着拐去见舒悦窈,形象管理彻底失败。


    舒悦窈约在skp,路梨矜没有疑义,结果连大门口都没能进去,确切的说是刚下出租车,就被扑过来的粉白小蛋糕搂住上下打量。


    “怎么搞的?没事吧?”舒悦窈今天穿lolita,粉白为主色系,双马尾娇俏可爱,发带随着动作轻扬。


    她蹙眉,自我埋怨道,“都怪我,不该让你出来,我去找你就好了。”


    “……我自己下楼梯踩空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路梨矜笑着跟舒悦窈贴脸,“没事的,就是扭了一下,看着挺严重,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舒悦窈仍锁着眉,小声嘟哝,“那也遭罪啊,这大夏天的,多不方便啊。”


    只有女孩子才能精准理解女孩子的不易,尹悦华特地给路梨矜买了个塑料凳子摆在卫生间,让她冲澡时候坐着,防止滑倒再度受伤,可早上洗脸还是要金鸡独立了,扑两下水,就要扶着盥洗台休息半分钟。


    路梨矜长叹了口气,承认下来,“确实挺难受的。”


    她扬手去抚舒悦窈的眉头,手动帮她展眉。


    “本来还想带你看看我的新宠物,竖琴海豹表情包呢,你这样可以穿鞋吗?”舒悦窈边给自己司机发消息,边询问道。


    路梨矜黯然,“肯定是不行的。”


    舒悦窈思忖片刻,“也没事,隔着玻璃一样看,等你好了我再带你来摸小海豹。”


    舒家的司机来得极快,路梨矜几乎没有多余的移动,就又被送上了后座。


    “我们去哪儿?”路梨矜好奇问。


    “去喝骨头汤。”舒悦窈一脸笃定,“以型补型很重要。”


    路梨矜忍俊不禁,“看不出啊,窈窈你这作派还挺老旧啊。”


    舒悦窈耸肩,“老一辈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反正吃什么不是吃呢,你就当我想喝汤,你作陪。”


    汤店大隐隐于市,开在家居民楼里,菜牌是每日粉笔黑板写的,只提供外卖。


    今天就只有三种汤,筒骨汤、土鸡汤和猪蹄汤。


    朴实无华的北方系汤品,所见即所得,没有半点儿枸杞党参之类滋补品的存在。


    舒悦窈是熟客,而路梨矜拄拐又显得实在行动不便,老板把自己熬汤等候时的茶桌空出来给她俩喝汤用,搭配的主食是旁边超市里一块钱两个的白面馒头。


    汤熬得浓白,只加盐和白胡椒粉调味,猪脚软烂脱骨,入口即化,心理安慰剂作用拉满,路梨矜觉得自己喝完这碗汤就能跑个八百米。


    正赶上午饭点,来来往往不少自带餐具来买汤的人,生意相当兴隆。


    “以前我在附中念书。”舒悦窈搅着汤水,悠悠讲,“大家嫌弃学校食堂,都是出来吃的,他们男孩子三天两头打球杵了手崴了脚之类的,每次有人负伤,大家总要集体来打包汤去别家吃饭,所以今天也不算为你来的。”


    上周路梨矜还在忧心楚淮晏飙车万一出事,这周就见到了活的案例,在舒悦窈的描述里,她得知两天前闻落行与容磊在参加山地拉力赛时出了车祸。


    车祸原因纯粹是人为,临近终点时谁都不肯刹车反而加速,导致一位坠湖、一位撞上假山。


    人要是不惜命,几条够作的


    舒悦窈将筒骨里的骨髓抠出来吃干净,才下总结,“你说闻落行他怎么没死了啊?死了我就不用继续喜欢他了。”


    “……”路梨矜哽住,默默竖起大拇指,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可以去死啊,这种洒脱豁达,若真能做到就好了。


    吃饱喝足后舒悦窈打包了两份汤,让司机等下送去济合给闻落行与容磊。


    到底还是惦念。


    跟楚淮晏跟得久了,富家公子小姐行事见多,为了合法饲养一只小海豹而买下座水族馆这种事,竟也觉得稀松平常。


    深水与冰山雪地,完全的复刻了极地的生存环境。


    舒悦窈这只竖琴海豹是标准的表情包素材,通体雪白,椭圆而腹部鼓起,挥着爪子拍肚皮和抱着球仰泳都显得憨态可掬。


    驯养员往她们站处投掷食物,让竖琴海豹注意到路梨矜和舒悦窈的存在。


    路梨矜隔着厚玻璃和浮在书中的小海豹对视,夸奖道,“它好可爱呀。”


    “对呢。”舒悦窈眉眼弯弯,“它叫抱抱,拥抱的抱,你要快点儿好起来,跟我一起进去摸它肚皮呀。”


    路梨矜点头,“好的呢。”


    面对深海时往往可以使得内心宁静,或许人造的也有类似用途,冰层折射着幽**光,水波粼粼。路梨矜和舒悦窈人手捧着半个西瓜看竖琴海豹的日常生活,有一搭没一搭的交流起关于《合衬》的词作。


    舒悦窈讲林君故是个社恐,长居港城,所以只能通过发消息的方式交流,希望路梨矜不要介意。


    “能与老师合作是我的荣幸。”路梨矜自不介意,交流工作内容而已,又不是叙旧,哪怕全是邮件沟通也无甚所谓。


    她是在舒悦窈津津有味的“复述”起《合衬》创作灵感的时候察觉到的不对劲,余光里舒悦窈刚才并没有操控手机。


    “总有不信邪的爱侣要试试走芬梨道,相爱到最盛时,都以为这段爱情能轰烈到最后,实际上……”


    芬梨道是港城太平山顶下的一条路径,因为粤语里芬梨与分离同音,使许多情侣避之不及,这算长居港城者才有的常识,屏幕暗下而舒悦窈的讲话未停止时,路梨矜的猜测算是彻底做实,但她没有拆穿。


    追根溯源在人际交往关系中绝不是褒义词。


    “……总之很感谢你喜欢这首《合衬》。”舒悦窈顾盼生辉,“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路梨矜详装不察,笑容璀璨道,“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会尽全力。”


    ****


    帝都济合,私立三甲医院、星级认证五星、HIMSS(医疗信息与管理系统学会)认证6级、集结了国内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同步更新国内外最先进的医疗设备。


    有阎王让你三更死,济合留你五更半的美誉,但独独没人告诉过路梨矜,这家医院曲家控股近一半。


    她陪舒悦窈来医院探病,也顺便看了下自己的脚。


    医生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要求路梨矜拍片,她照做,缴费开单后等候在科室门口。


    “你去嘛,我又丢不了。”路梨矜撺掇着想去卫生间的舒悦窈快去。


    科室门被从内推开,路梨矜撑拐起身,准备往里面进,迎面撞上满目的黑,视线向上移,是张昳丽到令人惊心动魄的脸。


    路梨矜学艺术,美丽的容颜见得太多,但每次见到池妄,还是会觉得心笙摇曳。


    “我来体检。”池妄率先解释。


    路梨矜点头,她根本不需要说明自己为什么而来,与池妄擦肩而过。


    舒悦窈很快回来,来得及扶她下床,意外的是路梨矜再出来时池妄仍旧在,他面无表情地斜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滑着手机,似乎是在等人,路梨矜下意识地认为他在等舒悦窈。


    “路梨矜。”池妄叫住她,嗓音清洌,“我很多年前见过你。”


    路梨矜怔愣,茫然地看着他。


    池妄淡声补充,“在港城,饮歌大赛。”


    他们之间隔着走廊的宽度,不远不近,窗口有光泼进来,满地鎏金。


    路梨矜其实就参加过一次,四年前,为了参赛奖金,她翻唱了首《我的骄傲》,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头奖。


    那时有音乐制作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想要签约她做职业歌手,路梨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从没想过在港城发展。


    他乡非故乡,比起港城,帝都让她心安。


    兜兜转转到今天,居然在筹备粤语单曲,命运就像是个闭环。


    “我曾经想签下过你,你拒绝了。”池妄讲,他也只是短暂的欣赏过她一首歌的时间,否则不会花了这样久,才想起自己是见过路梨矜的。


    路梨矜的笑容抽开又聚回,她上前两步,仰头凝眸看向池妄,“抱歉,让你失望了。”


    池妄居高临下地看她,摇头答,“我没失望。”


    从未期待,何来落空?


    ****


    闻落行与容磊住双人vip病房,条件好的像是酒店总统套,连会客厅都自带了,生怕位高权重者开会找不到场子。


    两位伤者目前状态良好,林故若坐在容磊床头,素手削一只苹果,她在路梨矜震惊的目光里把苹果皮喂给容磊,自己吃果肉。


    顾意大剌剌地瘫在阳台躺椅上晒太阳,实在看不过眼,企图阻止道,“我说若若你也别太过了。”


    “就是!”舒悦窈义愤填膺地接腔,“你怎么能只给他吃皮呢!”


    她也从果盘里拿了只苹果,又握起水果刀……一起递给了闻落行。


    怎么讲呢,路梨矜只能说,玩极限运动的人身体素质就是好,闻落行都腿打石膏了,还能利索削了个苹果,在递回给舒悦窈之前问询,“要给你切块吗?”


    舒悦窈把托盘给他,得到了一份苹果果切,翘脚吃了起来。


    顾意绝望地用书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佢哋一直咁相处吗?(他们一直这样相处吗?)”路梨矜忍不住开口,问站在旁边的池妄。


    她用粤语说,自带加密效果,除开舒悦窈外,再没人能听明白他们的谈话。


    池妄垂眼,回了个,“嗯,一直咁。”


    话匣就这样打开,舒悦窈的《合衬》原本就是准备通过池家的音乐制作公司发行,路梨矜同池妄了解起目前发歌的营销模式和所需费用等。


    楚淮晏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一周没见的姑娘在跟池妄拿粤语喋喋不休的交流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落座在她隔壁的空位,路梨矜随之噤声,盈然望着他,故意消磨了一周没有见面,是有点儿想他的。


    葱白似得指尖越过真皮沙发扶手,隔着衬衫碰到楚淮晏劲瘦有力地手臂,试探性地戳了两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楚淮晏仿佛感知不到她的触碰。


    路梨矜眼皮痉挛,她有种被抓包的错觉,磨蹭着不知道怎么辩白,难道说我只是在跟池妄谈我自己的“前途?”


    借他攀附来的康庄大道,惹他不悦,简直大忌。


    楚淮晏也没给路梨矜机会讲,他神色泰然,跟两位主治医生分别问候了闻落行与容磊的伤况,又交待了几句,就起身往外走,根本没给路梨矜留下半个眼神。


    “……”路梨矜急了,她叫人,“楚淮晏。”


    楚淮晏举着手机,对她的呼唤置若罔闻,脚步未有停留。


    池妄把支在墙边的拐杖拿给她,路梨矜撑起,一蹦一跳的追了出去。


    她走路困难,又顾虑在医院,不好大喊大叫,最后终于借着楚淮晏等电梯的间隔拽住他的衣角。


    “找我干嘛?不是跟池妄聊得很开心?”凉薄透着寒意的声音自头顶倾泄而下。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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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瘦的手指用力把衬衫攥紧,材质顺滑的布料被揉皱,路梨矜昂头,长睫轻颤,眼里有水光潋滟,眼尾泪痣生动。


    一副可怜模样,像是被欺负得狠了似的,小家伙养得久了,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楚淮晏嗤笑,命令道,“松开。”


    闻言路梨矜直接抛开拐杖,以金鸡独立地奇特姿势,把左手也用来拽他……衬衫。


    勇气可嘉,却不够多。


    甚至不敢去拉他的手、或是扑进怀里抱紧。


    “我没有。”路梨矜语速飞快,“我连他联系方式都没有,刚刚才在楼下撞到的,窈窈给我介绍了词作发粤语单曲,池妄是音乐发行方,所以我刚刚才问了他一些关于工作的内容”


    她迫切地想撇清关系,赌徒的心理占据上风,“……我们真的没有聊很多,刚说几句你就进来了,要不信你可以去查监控嘛。”


    说到最后带着点儿鼻音,楚淮晏感觉自己再多说半句,路梨矜就准备哭给他看了。


    楚淮晏好整以暇地睨着她,阴阳怪气讲,“所以梨梨的意思是怪我进去的不是时候了?”


    “我没有。”路梨矜使劲摇头,活像只拨浪鼓。


    电梯“叮”得发出响声,着白大褂儿的曲楚出现在两人左侧,他沉默地按着电梯开门键,迟疑了半分钟,才试探性地提示,“要不你俩换个地方讲话?”


    好人家谁情侣吵架堵医院电梯口啊,得亏这层是特级病房,不然你们俩早让推着病床的家属创了。


    楚淮晏点头,接纳了曲楚这个建议,对路梨矜重复道,“松开。”


    “……”路梨矜也意识到地点的错误,但她没办法,她着急时候给拐扔了,只能低声喃喃,恳切讲,“我松不开。”


    楚淮晏握拳,虚虚敲了下她的脑袋说,“扶着我腰,或者手都行,你这样拽我,没法抱你。”


    熟悉的檀木混着苦艾酒的香味涌入鼻腔,驱散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腰被单手抠住,楚淮晏轻而易举地将她抱离地面,正准备移动,就听见路梨矜又软音念着,“我的拐杖是别人借我的,我还得要呢。”


    “我上辈子可真是欠你的。”楚淮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摸到手机拨了通电话,“回来帮我捡个东西……对,就在你刚路过的电梯口。”


    路梨矜默然把脑袋对着楚淮晏胸膛,听见身后传来温润含笑的男声,喋喋不休地问着,“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要我送你们去地下车库吗?不然我去给她弄个轮椅吧?”


    楚淮晏额角青。筋微浮,“你能少说两句话就谢天谢地了。”


    “哥你看你,我都滚了,你让我滚回来,现在又是这种态度。”曲楚摊手,反复确认讲,“那我走了啊,真不需要帮忙吗?”


    楚淮晏言简意赅地回了他个“滚”字,快憋死的路梨矜终于得到喘。息机会,她侧头,小幅度的呼吸,但是这样贴近的姿态,一呼一吸间都带动着另个人的起伏。


    “最近在躲我?”楚淮晏话锋一转,直接略过了关于池妄的话题,“都快残疾了,还不跟我说?”


    送命题连续不断地被抛出,路梨矜双手环抱着劲。瘦腰线,含混嘟哝着试图蒙混过关,“不是的,我最近是太忙了,而且你应该是知道的,我们大学生,快到期末时候,三天一本书。”


    楚淮晏捏着盈盈不堪握的腰,不接路梨矜话茬,“我是好学生,不知道。”


    路梨矜心说我要是信你还不如信鬼,没见过人旷课挂科,还没见过顾意吗?我就不信他也好好学习了。


    “那现在你就知道了,为了奖学金,期末这个月,我都是努力学习的。”路梨矜竭力为自己着补。


    小姑娘的天鹅颈纤长,细腻如璞玉,楚淮晏时常觉得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摧折,他捏着路梨矜的后颈强。迫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狭长漂亮的含情眼是古潭,静水深流,镜面般映出女孩子娇俏可人的神态。


    路梨矜屏息,她在被掌。控、在被看穿。


    能够掩饰太平的方式是亲手捧出更为澎湃汹涌的爱意。


    “楚淮晏。”路梨矜柔声叫他,“你可以弯下腰吗?我踮不了脚,亲不到你。”


    楚淮晏扬眉,“行。”


    人被托抱着微微举高,楚淮晏低头,温热的唇覆过来,撬开唇。齿,长驱直入地贡献领地,扫过上颌时路梨矜忍不住地颤。栗,大脑被放空,昏昏沉沉地接吻,四下的场所被忽略,眼前心底都只能容纳楚淮晏而已。


    连缺氧到换气的时间都并未被放过,滚。烫的呼吸醺红耳垂,楚淮晏喑哑低沉的嗓音敲在她心间,“有什么想要的可以给我说,乖乖留在我身边就好。”


    位高权重者一诺千金重。


    但从不包括自己的婚姻、未来、及百分百的爱。


    贪多必失,路梨矜笑着迎过去,同楚淮晏继续缠。绵亲吻。


    有全家人相约来看望产妇与新生儿,言笑晏晏,逢人就递小巧的礼糖盒,他们没打扰这对正在拥吻的恋人,悄然在窗台留下了正红色糖盒。


    路梨矜瘫在楚淮晏怀里,伸手将糖盒勾过来。


    精致又漂亮,正面印着“李”字,抵是家族的姓氏,除开贵价的糖巧搭配软中华外,还有张祈愿卡,少有人在收到这样的礼物后会不诚心诚意的祝愿宝宝一生顺遂。


    被家族宠爱的孩子原来从出生是这样的,投胎是门与生俱来的技术。


    旧事忽翻涌袭来,路梨矜惘然若失。


    “不喜欢就扔了。”楚淮晏亲昵地刮她鼻尖,淡声道。


    “不是的。”路梨矜否认,嘘了口气讲,“我就是有点儿羡慕,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我爷爷和我父亲听说是个女儿,直接转身就走了,看都没看我跟我妈一眼。”


    楚淮晏微蹙眉,“就这种人也配当爹?”


    路梨矜挤出抹笑容,剥着糖纸送进嘴里,尝到抹甜,才云淡风轻地回,“所以死的早啊。”


    “啧。”楚淮晏咂舌,“那赶明儿我也订做一批,找人在马路上发?”


    “干嘛?”路梨矜反问。


    楚淮晏无所谓讲,“又不需要理由,贺卡就写,请祝我们梨梨天天开心。”


    ****


    水面澄澈,白金龙鱼和餐桌边圆缸里的小金鱼都游弋自在,可见路梨矜不在的日子里,也有人被精心照料。


    女孩子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用手指去戳玻璃缸表面,挨个给它们取名字。


    红色小锦鲤叫梅花、蓝白相间的斗鱼叫蓝蓝、明黄色的叫灿灿,主打一个除了横刀夺爱而来的白金龙鱼,都按照色系随口取名。


    “要不要给你拿本新华字典?”楚淮晏从书房出来倒水,被正绞尽脑汁取名的路梨矜的忽略,扫了眼她就近拿来写字的餐巾纸,笑着揶揄。


    路梨矜托腮瞅他,“你这儿有吗?”


    楚淮晏挑眉,靠坐桌边,捏她些微带点儿婴儿肥的脸颊,“真想要?”


    “也没有。”路梨矜唉声叹气,“就是发现很难起,虽然贱名好养活,但是真叫狗剩的话,顾意应该会跟你拼命吧?”


    楚淮晏被逗乐,“那怎么看都是跟你拼才对吧?”


    “喂!”路梨矜支正脑袋,笑容狡黠,“顾意要杀了我,你会同意吗?”


    歪理一套又一套,理不直,气却壮,不过楚淮晏喜欢这种被自己养出来的骄纵。


    “不会。”楚淮晏云淡风轻地答,“你就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只要不碰毒,我都永远护着你。”


    路梨矜噎了半晌,小声拆台,“黄贝者你是只字不提啊。”


    楚淮晏来回把玩着磨砂打火机,修。长灵活的手指翻覆,乜了她一眼讲,“你先把你沉迷刮刮乐的习惯戒断一下再说戒赌。”


    “……”路梨矜默默趴了回去,被阳光烘过的瓷台温暖,光滑舒服。


    学校后门对面的街上有家彩票站,路梨矜偶尔路过会买两张面纸五块的刮刮乐,她喜欢这种能即时看到结果的东西,休于为这种靠运气的模式付出时间,从不关注三色球和选号之类的玩法。


    自己买刮刮乐中过最大的面额是一百块,买来买去也算不出赚赔,没什么瘾,图个当时的开心而已。


    有两次等楚淮晏来接的间隙,顺手去刮,就被记下了。


    后来某次路梨矜出校门迟了,上车就被楚淮晏递过来一整本刮刮乐。


    助纣为虐这方面,楚淮晏是顶格的,她恐刮出的碎屑掉到车里不好清理,下车进到餐厅才开始刮。


    那天路梨矜中到了人生中最大面值的彩票,单张八百块。


    一整本算下来一千六百五十五,还不够当天的饭钱。


    “你说到底叫它什么呢?”路梨矜把话题摆正,碎碎念着,“我看网上说,起名也不能起太大,像是则天这种,压不住会有坏运气的。”


    名字其实最能看出来受重视与否的存在,多少父母祖辈自孩子没出生时开始翻字典,力求引经据典,起到个合适的名讳,反之则是简单粗。暴的“耀祖、光宗”和恶毒尽显的“招娣、亚男”。


    路梨矜爷爷和父亲开始对她是不重视,但时间久了,没别的指望后,也开始认真对待起来,可依然是分主次的,对堂哥远比自己好的多得多。


    偏心的长辈们总喜欢拿同一句话来搪塞——手心手背都是肉。


    却没见到谁在危险来临时张开手心的迎接的,都是无意识的拿手背去挡。


    这其实只是条鱼,说破大天也不过是稀有的鱼,但路梨矜觉得至关重要。


    它是自己和楚淮晏养的生物,也可能是这寥寥一生里,他们唯一能共同养育的生物。


    楚淮晏对此不予置评,只是在回到书房后打了通电话,找人去最近的新华书店扫荡。


    二十多分钟后,依然没有想出白金龙鱼名字的路梨矜得到了半米高的取名用书。


    从《新华字典》到《万物起名指南》这类工具类书目……再到《诗经》《楚辞》《尚书》《主。席诗词》主要就是一个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你跟给你买书人怎么说的呀?”路梨矜大受震撼,敲开书房门好奇问。


    楚淮晏泰然回,“我说给家里孩子起个名。”


    路梨矜闭眼又睁眼,绝望道,“你就不怕明天你有个私生子的鬼故事传遍帝都?”


    “不会。”楚淮晏笃定答,“去给你的宝贝龙鱼起名吧。”


    “不要。”路梨矜三步并两步的蹿到他面前,背着手眉眼弯弯,“我要先得到龙鱼爹地的吻,才能给它想到名字。”


    下一刻被扯着坐到健。硕的大腿上,唇。瓣被碾。磨添咬,湿热细碎的吻从下而上,最后落在光洁饱。满的额前,“现在想到了吗?”


    路梨矜轻。喘着应声,“想到了,叫无由好吗?”


    刚才偶然翻到的某页,主|席赠妻子的《虞美人。枕上》。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下离人影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无由在这句词里的注解为:不由自主、情不自禁。


    正似我对你这般。


    晚饭是平日里负责来打扫的阿姨做的,三菜一汤。


    粉蒸排骨、鸡茸豆花、蒜蓉油菜和牛骨汤,完美的避开了辛辣油腻和发物,再标准不过的病号餐。


    “请问,你们那圈人里,是有受伤喝汤的传统吗?”被楚淮晏主动添第二碗汤的路梨矜打着水饱嗝调侃。


    楚淮晏慢条斯理地咀嚼完,才回她,“可以这样说,但我觉得是以前造作太多,家里阿姨对骨折套餐手拿把攥,好不容易歇了两年,又赶上你了。”


    “……”路梨矜舀着勺汤吹凉,温吞反驳,“我又不是故意的,才不像你们。”


    后半句随着汤水咽下,玩车打拳不要命呢。


    月色溶溶,照彻书房里温馨宁静的光景。


    小姑娘无所事事,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无聊的打植物大战僵。尸,楚淮晏看不下去,翻出个闲置的笔记本电脑给路梨矜消遣。


    他是个不开无痕迹记录的人,曾经的工作内容和常用网页就明晃晃地袒露在路梨矜眼前,如果路梨矜愿意,甚至能够用保存过的密码登陆他的邮箱和通讯设备,但路梨矜没有。


    笼统来讲,楚淮晏是相当大方的“男友”,她没有理由去窥伺对方不希望自己了解的部分。


    路梨矜拿笔记本来检索一些近现代史资料。


    下午说得话七分真,三分假,路梨矜真的是会提前为期末努力的那种人。


    一些公共选修课程在下周结课,诸如《中国近现代史》《西方哲学》,这类选修往往都没有考试,以小论文或小组ppt上台汇报的形式给分。


    蝶式薄膜键盘的声响微弱,此起彼伏的响着。


    余光里是楚淮晏精致的侧颜,屏幕的幽蓝光明被眼镜镜片折射,看不见他眼底神色。


    这样就很好了,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偏头就能索吻。


    前尘后路都先放一放,路梨矜就为贪恋这个刹那而活。


    完成工作后楚淮晏雇路梨矜给自己当“书童”。


    主要职责是被他拥在怀里,为他翻书,酬劳是水果拼盘任选,他亲自喂。


    不知是有心还是凑巧,今天看得是本新书,塑封都是当着路梨矜面拆的,彼年王鼎钧的回忆录四部曲还没有在大陆出版,算是小众作家。


    翻得是他的散文集《风雨阴晴》。


    多是些小短篇,读来轻快没什么负担,网罗了写杂谈评价,譬如《骆驼祥子后事》,文笔介于华丽斐然和朴实无华之间,颇具诗情。


    “想想这世上多少圣贤才智、英雄豪杰,他们各自有不同的抱负,归纳起来,主要的抱负不过是,前人受过的苦,后人不必再受而已。”


    第一章就在冥冥之中开解路梨矜,阶级差距也并不是凭空而来,他人祖辈舍命冲杀换来的。


    “我之前也为你不会对这类书籍感兴趣。”路梨矜咬破红提,果肉弹牙,汁水清甜,含混不清地闲聊。


    楚淮晏把木质撑书器从她腿上拿开,揉了两把帮忙舒缓因保持同个动作而产生的僵麻,“那你觉得我应该对什么感兴趣?”


    “唔。”路梨矜思忖后答,“财经类书籍?”


    楚淮晏眼尾微扬,懒洋洋地接腔,“那明天我们看本经济税法,争取早日拿下注会,取得审计报告唯一签字权。”


    路梨矜气鼓鼓地粉拳锤他没正经,打完又跑不开,被桎。梏着求。饶,极不情愿地嘟哝说,“楚淮晏哥哥最好最正经了。”


    ****


    流水顺着流畅颈线划过丰腴饱。满,再向下奔腾,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出绵密泡沫触过来,氤氲的水汽模糊视线。


    这不是楚淮晏头一遭为路梨矜洗澡,除开不做措施外,他算是个相当体贴的床伴,事前事后都清理得当,体力技巧都优越,会抱着亲吻入眠,安抚到位。


    但是路梨矜崴脚后洗得最舒心的一次澡,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楚淮晏为她想到了所有,身下垫了浴巾防凉,水温要试到她最喜欢,连卸妆都囊括,棉签浸过唇眼卸妆油,缓慢地滚过眼皮……


    “楚淮晏。”路梨矜甜软叫他名字。


    “弄疼了?”在给她涂发膜的楚淮晏温和问。


    “没有。”路梨矜粲然,直白讲,“我就是突然想叫你。”


    楚淮晏用滑。润的手捏她后颈,“闲的你。”


    某處早就高。昂奮起,器。物龐大得難以忽略,但楚淮晏什么都没有做,他以坐怀不乱的清冷姿态给路梨矜洗好,裹浴巾、吹干头发,在抱到床上,调整好受伤左腿的位置,捻好被角。


    床头暖光灯的照亮范围不大,路梨矜把手伸出被窝,双手交叠打手影,一只振翅谷欠飞的小燕子浮在对面的墙壁上。


    “不困?”楚淮晏换了平板电脑,指。尖灵巧地滑动着屏幕。


    “想要你陪我睡。”路梨矜轻声讲。


    楚淮晏锁屏、下地,绕去她那边关床头灯,手臂却倏地被握住,路梨矜体温烫得惊人。


    瘦白的手指覆在肌。肉流畅的小臂上,有轻微的肤色差。


    女孩子在用细弱到蚊讷般的声音怯怯问,“我们不做吗?”


    楚淮晏难得堆砌起来的怜悯之心在须臾间被摧毁,他俯身,盯着路梨矜乖顺无辜的脸,杏眼湿漉漉的,像是只任由欺负的小动物,他笑得放浪形骸,浑话不饶人,“想我上你啊?”


    “没有。”路梨矜把自己往被里缩,支吾起来有种欲迎还拒地可爱,“我才没有。”


    月色被厚重的窗帘阻隔在外,顺着地板和帘布的缝隙努力朝着市内蔓散,灯光扯着团纠。缠的影子落在墙壁。


    受傷的左月退被分開安置,微糙的指腹劃過幼。嫩肌膚,帶起震。顫,楚淮晏的吻轻柔,却让路梨矜无法抗拒,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脚。踝一路向上,探索进入腹。地,引山泉汩汩井喷。


    楚淮晏的衬衫罩在路梨矜这儿,领。口本就大开,不需要刻意就能看到雪山摇晃的盛景,他坏心眼儿的蘸了泉水去涂抹雪山,冰雪被滚。烫热意灼。烧,又被攥握着“安抚”。


    “不是说没有?那为什么两根手指就这样了?”楚淮晏眼尾泛着薄红,喑哑问。


    路梨矜被欺负的泪眼婆娑,仍是矢口否认地说自己没有,直到被抱到镜前直面自己的表情姿态。


    “楚淮晏。”涩然才能从破碎的吟。哦里拼凑出整句,“关……灯。”


    力道没有消减反而加重,楚淮晏就只有语气足够耐心,引导着讲,“梨梨喊错了。”


    路梨矜呜。咽着开始尝试,从淮晏开始,到泣涕涟涟的哥哥,再到难以启齿的老公,最后头脑发昏,下意识地喊到主人才得偿所愿。


    灯灭掉了,夜色里情人的眼睛成为了光源。


    水声和拍打声持续响至天亮。


    在这方面所有的体验都来自于楚淮晏,路梨矜很难分辨楚淮晏是否重谷欠,但起码这次的开端是自己点燃的引线,跟他放。纵没什么不好的,灭顶的欢。愉感短暂的冲刷掉一切。


    路梨矜贪图这种快意滋味。


    ****


    缺乏锻炼的一周与荒唐无度的一夜,酿成直接后果是路梨矜再睁开眼就已经是下午三点。


    身侧没有楚淮晏的影子,她伸手在床头柜上抓到手机,给他发消息问:[你出去了吗?]


    回应路梨矜的是熟悉的脚步声,楚淮晏端着杯温水进屋,盯着她喝光大半杯,又坐在她床边揶揄讲,“小家伙体力怎么不进则退。”


    “……”路梨矜意图伸手打他,却累得抬不起手臂,“你等下送我回学校吧。”


    楚淮晏转玻璃杯的手微顿,漫不经心地调侃,“怎么,学校有你心上人?这么着急回去见?”


    路梨矜杏眼圆睁,反唇相讥,“那你怎么办不跟我去上学呢?”


    “行啊,明早我陪你去上课。”楚淮晏无所谓回。


    他真能干出来这事,路梨矜也是真害怕老师院长特地过来问候楚淮晏因何而来。


    她叹气,好言好语地解释,“我下周一早上


    第一节就得交选修课论文,晚上要回去赶工。”


    “在我这不能写?”楚淮晏抚着她露出来的肌肤,如玉般光洁,浮着淡红色指。痕,是他的完美杰作,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


    路梨矜委屈巴巴地抱怨,“你会耽误我的,你看我现在都起不来床,而且要手写,我还得查资料和翻书呢,纸也没带来。”


    “什么课?”楚淮晏悠悠追问。


    路梨矜答,“中国近现代史。”


    他笑得如沐春风,“那你今晚陪我,论文我给你搞定。”


    “……”路梨矜疑惑地看他。


    楚淮晏的手顺进被里,捏住那团绵。软轻晃,提前索取自己的报酬,“你选修课老师总不能认出你笔迹来吧?”


    那倒也的确是,选修课老师能做到点名对上人都是奇迹。


    路梨矜其实知道些学生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兼职”内容,比如说代课、又比如说作业代写、ppt代做。


    两千字的选修课论文不查重,有明码标价,绝不超过五十块。


    楚淮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到了她们学校的课程论文专用纸,还直接拿了一叠备着。


    送来时路梨矜正在被“喂饭”,她被折腾得太狠,动一下就筋骨酸。软,尤其是昨夜最后,还是用手帮他结束的。


    “我今年大三。”她抿着汤念叨。


    “所以呢?”楚淮晏懒声问。


    路梨矜认真答,“虽然是五年制,但是明年就没有选修课了,用不完这么多的。”


    “那就拿给写论文赚钱那波人用呗,又不浪费。”楚淮晏云淡风轻地回。


    其实这人什么都知道,家世再如何显赫,都不是没经历过学生时代。


    但楚淮晏也没反悔,他真是亲手给路梨矜写的课程论文。


    小雨夜拥着空调被窝在沙发里是种幸事,路梨矜懒散地像是只猫咪,捧着份去壳坚果,看楚淮晏衔着烟给自己写论文。


    他几乎不需要翻书和查资料,对所想写到的历史事件信手拈来,偶尔才会察阅一下该事件确切发生的时间和转折节点。


    这其实是件挺让人挫败的事情,含着金汤勺出身的人不光比你自律卓越,毕业大几年,连课程论文都写得比你好。


    “你以前学什么?”路梨矜靠到沙发扶手上,因为不甘心而轻声问。


    楚淮晏伸手逗猫似得挠了两下她的下巴颏,“自己猜。”


    路梨矜莞尔,选择排除法,“反正不能是学历史的。”


    “我本科念建筑学。”楚淮晏转着笔回,“怎么这个表情?看着像该念什么的?”


    “没有,我就是感觉有一点儿意外,以为你会读点儿实用的,商科金融之类的,tvb里都那么演,还会因为专业跟家人吵架。”路梨矜从心讲出自己的疑惑。


    钢笔出墨流畅,行楷铁钩银画、遒劲有力。


    楚淮晏垂眼继续手写着论文,不以为意地讲,“确实没什么用,可我当时喜欢就行了。”


    这样洒脱恣意的心态,路梨矜或许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可目前楚淮晏这个人,她还能拥有。


    矜贵自持的人正在尽心尽力的为自己“作弊”。


    落雨敲窗,淅淅沥沥地没过笔尖划纸的窸窣声响,路梨矜的视线从被雨水套上蒙太奇滤镜的万家灯火回到近处,一寸寸的描摹过楚淮晏优越的脸庞。


    八开的纸面才刚写完一半,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这场面太好,她悄悄拿起手机,对着楚淮晏拍了一张,因为忘记静音而被抓包,最后被按着边亲边录像。


    其实所有故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关键要看在哪里终止。


    这篇由楚淮晏代为完成的论文切入视角特别,内容论据详实,为路梨矜斩获了九十六的高分。


    与此同时,第二只靴子摇摇欲坠,将借来的美梦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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