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初
谢酒如今心情有些复杂。
从鲛人幻境中出来,她对司马离的感觉有了些微的变化。
再加上夜羽说出来两个人曾经真的结过心契,这让她信了司马离八成。
而当她握着将神识沉入司马离的神识海中,恍若波涛一般纷涌的神识海并未伤害她,仿若久别重逢一般亲昵地圈住她的时候,这种感觉到了顶峰。
修仙界中,神识海是一个修士最为重要的核心。
如非妻子夫君不可进入,代表着绝对的契合与誓死守护的忠诚。
谢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丝滑进入魔尊司马离的神识海。
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离谱剧情。
更为离谱的是,她席地而坐,试图在司马离的神识海中凝聚三种力量的时候,失去了意识的司马离就那么出现在自己面前,随后极为亲昵地抱住了谢酒的腰肢,就那么将全身重量靠在她腿上,不动了?
谢酒整个人身体都僵硬了!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一个男人将她抱得这么紧,呼吸都打到自己肚脐眼上了!
隔着布料,尽管是神魂状态,谢酒也觉着半身发软。
这时的她完全忘记了,修士道侣中更喜欢的是神交,因为比身体多了无尽的触感,更加敏感。
“你等等,你别贴我身上,我警告你,这是骚扰!”
司马离浑浑噩噩。
他完全不管,用本能将谢酒搂的更紧,更紧了一些,仿佛害怕她会再次离去。
“别走……小阿酒……”
他喃喃道。
听到小阿酒的名字,谢酒彻底投降。
“……你愿意抱就抱着吧,安静一些。”
谢酒皱眉,看着眼前的三道灵气。
紫殇的鲛人之泪,融合了昆仑人族与鲛人一族的灵气,在他懂得爱的时候,两者便融合在一起。
第三种紫霄界的蚀骨魔之气,则是死寂的死气。
这种死气高于昆仑界的认知,谢酒小心地抽取一缕。
直至一个时辰后,谢酒手指尖把玩着三种灵气,她试图将三种灵气扭到一起。
三种灵气此消彼长,根本无法融合。
“太难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谢酒有些沮丧。
然而……
根据她与司马离互通的消息,石蛊毒是上界的意志,沾染上之后只能奉献出自己的神魂,被怪物所侵占。
谢酒不能让司马离成为被控制的傀儡。
如果连他们两个人都失败了,那么日后的修仙界定然无力回天。
尝试再次失败了。
谢酒手中的两枚鲛人之泪越发的黯淡,如果再找不到方法,也许仅剩的希望便要湮灭了。
“糟糕,鲛人之泪越来越小了……”
谢酒明白了什么,“也许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融合这三种力量,而是想要救的人……司马离如何对待这三种力量。”
可是司马离已经被石蛊毒侵染,他的神识不能明澈,否则紫霄界的石蛊毒就会引来上界仙人的夺舍。
真是棘手。
谢酒即便是能进入司马离的神识海,如何让他听话,委实有些困难。
“再来一次吧……”
她没有注意到,死死圈住她的人消失了踪影。
等谢酒意识到的时候,她霍然一惊。
“司马离?”
身后,传来司马离暗哑的声音,“小阿酒,再来一次吧。”
谢酒:???
什么再来一次,她说的再来一次是再试一次!
司马离说的再来一次,也是再试一次。
谢酒反应过来的时候,司马离已经像是男鬼一样从背后簇拥着她。
炙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垂上,谢酒骤然侧头,便承接住了司马离全部的攻势。
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打他一巴掌,手腕却被司马离紧紧地扣住。
想要逃离司马离的禁锢,谢酒的身体却极为自然地迎合了上去。
“你看,你嘴里在拒绝我,然而你的身体却很明白。”
谢酒被他亲吻地七荤八素,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压在满是迎春花的地面上,视野里只有司马离英俊的脸。
“等等……”
谢酒总算是得到了喘息的间隙,她整个人都懵了,“这不会就是你一开始说的好久没神交的意思吧?”
她忘记的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不然呢?”
谢酒:……
她忽然想到了方法:“我来引导你,你听我的做,如何?”
“是交易吗?我不喜欢做交易。”
“是……”谢酒咬牙,“是代价!”
司马离眸中混沌之色闪过,他想了想,同意了。
“神交的代价……好。”
司马离容纳了谢酒渡过来的鲛人之泪。
他身体里的石蛊毒是紫霄界的,夜羽的鲛人之泪是鲛人一族的,谢酒的气息是昆仑界人族的。
在神魂交融之时,也是三种气息交融之时。
鲛人之泪闪烁了最后一丝光芒。
在一切光亮湮灭的绝对沉寂中,司马离睁开了双眼。
他望着怀中抱着的少女,低头轻轻亲吻她的乌发。
“小阿酒。”
……
谢酒的脸通红。
“总之……我是为了救你,不要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倒是你,似乎一直在想很多。”
司马离心情很好,笑吟吟地托腮看她。
谢酒:……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起来:“我哪儿有想多了!!”
夜羽笑起来:“看来你们两个人关系很好呢,我也不用担心你们两位日后会决裂了。”
谢酒:“决裂?你知道了?”
夜羽微笑着看谢酒:“救下司马离神魂的时候,很多事情自然便知道了。”
“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我想,有些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比如说恨,比如说爱。”
“尽管你回到昆仑之后,也许还会恨他,可是爱的底色也许是痛苦。”
“相爱的人会再次重逢。”
谢酒抿了抿唇。
她看向司马离,又看向夜羽:“那你呢?”
那你呢?
还要守着早就死去的紫殇吗?
“被石蛊毒寄生过的人,灵魂只会永远禁锢在两界连接的甬道中。紫殇还没有走到尽头,若是我放弃了,未来他的一线生机也被放弃了。”
“我能做的,就是在这里,永远陪着他。”
“他一直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我不想让他感到孤独。”
谢酒想了想,将鲛人之泪还给夜羽。
与当初拿到手的荧光闪烁不同,现在的鲛人之泪黯淡不堪。
“鲛人之泪已经失去了作用,你们留下做个纪念吧。”
夜羽说:“如果注定是相杀的仇敌,那么也许曾经的羁绊之物,会让你们想起来曾经。”
谢酒与司马离,在夜羽的注视下,离开了鲛人之岛。
她没有回头。
永远的死寂之地,被侵占的领土,死去的爱人……可能永远没有希望的未来,夜羽一个人孤独的坚守着,看着她的仇人们源源不断地侵蚀昆仑界。
她也只能看着。
司马离的手揉了揉谢酒的脑袋:“别太担心,未来总有一线希望。”
鲛人之泪虽说失去了神奇的效果,却有着基本的能力,就是避水。
两个人从海底走出来,重新看到了日光与海滩。
人们惊讶地看着两个人从海底出来。
有人惊呼道:“快通知掌门,谢酒找到了!”
谢酒波澜不惊地看着这一切。
“看来师尊坐不住了,我失踪之后,竟然屈尊从昆仑赶回来了。”
她本以为还能与司马离有单独相处的时间,能问问他十年前两个人结为道侣的事情。
“喂,我们两个究竟是怎么结为道侣的?”
“十年前的事情啊……我说出来你也听不到的。”
司马离温柔地捏了捏谢酒的脸,“小阿酒,只能你自己想起来。”
谢酒一怔,看着俯身凑近的他。
视线的最远处,是西门云潮清冷而愠怒的脸。
在师尊西门云潮的身后,跟着的白衣男子,是二师兄越无刃。
“只是……”
司马离的声音里有些歉意:“当年我不该骗你,如果你想起来了,原谅我好不好?”
“那你保证,以后不要骗我了。”
“我保证。”
司马离瞥到了即将到来的昆仑之人,他的手掌心里出现了面具。
就在他即将戴上面具之前,少女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出乎意料的举动。
司马离发怔的瞬间,谢酒已经缩回去了。
她垂着眼眸,脚尖踢着砂铄,只给司马离看到了头顶:“你就当我一时冲动吧……”
谢酒说:“十年后再见。”
“好。”
司马离没有戴上面具,而是捧住了谢酒的脸,俯下身,深深地吻下去。
那是十年前,两个人见的最后一面-
鲛人之泪,珍珠,簪子,香囊。
谢酒与司马离。
十年前的事情,终于揭开了真相。
囚室之中寂静无声,只有身上伤口的血滴落。
谢酒失血过多,身体发冷,然而她的心底,却有些暖。
是痛苦,也是爱。
她的身形被锁链困着,她想着令狐昂说的话:
令狐昂说十年前司马离已经中了石蛊毒,现在不是司马君雅而是怪物,他说错了。
司马离还是司马离。
那是她用爱救回来的司马离。
司马离会怎么样愚弄他的三师弟呢?她很期待。
谢酒想到了当年西门云潮的脸色。
当西门云潮前来的时候,看着两个人接吻,表情很是精彩。
在两个人分开之前,谢酒塞在司马离掌心两枚鲛人之泪。
西门云潮将谢酒带回了舍身崖,让她闭门思过。
谢酒跪在昆仑剑面前,看到了悬挂在崖底的通天画。
那天晚上,她调包了舍身崖的通天画,换上了司马离制作的法器。
谢酒跪了七日,西门云潮失望地俯视着她,说她不知悔改,竟然妄信了邪魔的话。
“师尊,我跟你回昆仑,一是因为我以天道之名立下的誓言,二是因为我对你仍有一丝奢望。”
她垂眸看着小小的花盆,“心魂石要发芽了,却不是因为你。”
“孽徒!”
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谢酒想到了温柔抚摸着她脸的司马离。
她其实与夜酒与紫离一样,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两个孤独的疯子。
那么……司马离,十年后见。
再醒来的时候,是十年后,她忘记了很多事情。
被昆仑护山阵法炼制了十年,她记忆混乱,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
通天画是一个九品法器,她通过通天画看外界。
师兄弟们很久没有来看她,而她看到了她想要舍身护住的那些人,都想要了她的命。
谢酒看到了各种死亡的画面,她开始绝望,她开始怀疑。
十年后谢酒出了舍身崖,看到了昆仑多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师妹晏萱。
谢酒转移晏萱身上的石蛊毒到自己身上,即便是痛苦万分,却没有人将她放在眼里。
谢酒从来都没得选。
不管是当昆仑剑主,还是救晏萱。
第42章 不公
当年的诸多事情,在她的脑中融汇交织。
谢酒叹了一口气。
司马离做到了十年前与自己的约定。
十年的时间,司马离找到了当初后丘酒村的真相。
谢酒完全明白了如今要面对的敌人是谁。
在魔化昆仑剑的控制之下,在扭曲的声音无视之下,在不可摆脱的誓言之下,两个人终于心意相通。
当年神庙的篝火早就燃烧殆尽,司马离手中的凤凰之火已经湮灭。
他在等待着契机,而自己,亦是。
谢酒的唇角微微勾起。
所有的一切,原来是这样。
晏萱不是晏萱,那么她是谁呢?
如果说紫霄界的人都是以往飞升的仙人,那么晏萱曾经是谁?
所有人都被晏萱骗了。
只会以为她是一个柔弱的,需要被人呵护的女孩,将她视作需要摇尾乞怜、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人,才是真的愚蠢。
至于现在……
谢酒想,令狐昂恐怕要踢到铁板了。
……
“疼疼疼!”
令狐昂的惨叫声凄厉。
司马离慢条斯理地掐着令狐昂的脖子,将他一点点提起来。
令狐昂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他的双脚渐渐离地,眼前出现了幻影,“不,别杀我……”
“魔尊司马离!你不能杀我!我是新一任的妖王!这里是我的领土!你杀了我,你如何能走出妖界!”
“噢?”
司马离说:“我不能杀你吗?我不太知道这件事情。”
“我想我可以试试。”
令狐昂的力气越来越小,司马离的魔气穿透了他的身体,即便是他有狐妖之火,也难以逃脱司马离的控制。
再这么下去,他会被司马离活活掐死。
令狐昂终于认命了:“大师兄,你放过我吧!”
“现在知道叫大师兄了?”
司马离微笑起来,那笑容极为寒冷:“晚了。”
“啊!!”
令狐昂爆发出一声尖叫。
他周身发抖,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大师兄,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我没想杀你,我只是恨你当年离开了昆仑!”
令狐昂涕泪交加:“我也是回到妖界才知道,昆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那是一个魔窟!”
“当年你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你只想着带走谢酒,可是谢酒根本不领你的情,她只喜欢师父!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你为什么没有问我要不要走!”
钳制住脖颈的手,松开了些许。
令狐昂疯狂地呼吸着空气,他的眼睛聚焦:“大师兄,你只在乎谢酒,你根本不在乎我!”
“别狡辩了。”
司马离的声音冷淡,“你当年也不会跟我走,这不过是你如今的后悔罢了。”
妖族之子,与昆仑是天然的盟友。
妖王将令狐昂送到昆仑,也是为了日后的同盟,令狐昂当年不知道真相,即便是知道,他也不会离开。
司马离心知肚明。
司马离彻底放开了令狐昂,俯视着他:“三师弟,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师兄,我便饶你这一条命。现在,狐妖之火与凤凰之火融合的怎么样了?”
他微笑着看令狐昂,令狐昂却觉着背后一寒。
令狐昂支支吾吾道:“凤嫣的凤凰之火与我的狐妖之火已经融合了……”
“那就带我去看看。”
令狐昂被司马离拽起来。
他看着司马离,忍不住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解了石蛊毒?这怎么可能呢?”
适才他气势冲冲地去审问俘虏魔尊,以为他是占据了大师兄身躯的上界怪物,哪儿知道司马离早就挣脱了束缚,反而将他控制住了。
令狐昂质问他时,魔尊说他依旧是司马离。
司马离淡淡道:“谢酒不也还是谢酒?”
令狐昂不说话了。
他意识到一件事情:“当年是谢酒救了你,可是这怎么可能?昆仑剑只能护住她一个人,你又如何能幸免于难?”
“唔……”
司马离的唇角勾起来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这是秘密。”
令狐昂神色阴晴不定:“原来还有我不知道的解石蛊毒的方法……”
“行了。”
司马离懒懒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因着被暗算之后的禁锢,上面多了浅色的痕迹。
“你现在长进了不少,”司马离道:“若非你先去找了谢酒,恐怕我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挣脱。”
令狐昂咬牙:“大师兄,你喜欢谢酒是吧,从一开始你就对她不一样!可是她呢,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她一直喜欢的都是西门云潮!”
“她就要与西门云潮成婚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令狐昂的后脑勺上,司马离瞥了他一眼:“少说废话,先把谢酒放了。”
顿了顿,他的声音很轻:“她怎么样了?”-
“我还好。”
谢酒被放了下来,司马离瞬间往她的嘴里塞了几个颜色各异的灵药丸。
肌肤上的伤口迅速痊愈,体内的灵气也充盈起来,这绝非寻常的补药,司马离倒是真大方。
“你想起来了?”
司马离敏锐地感觉到,谢酒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
他有些期翼地看向谢酒,又有些像是谢酒想起来什么。
谢酒温柔地看向司马离:“想起来了十年前的事情,但是还没有想起来二十年前的事情。”
司马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又提起来了心。
谢酒莞尔:“不要那么紧张,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似乎让你坐立难安。但是那时候,也许我们都缺乏一些坦诚。”
沉默了须臾,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谢酒的手。
“我不会放弃你的。”
谢酒一愣,旋即反握住司马离的手。
她莞尔:“大师兄,我也是。”
十年前的约定,总归是实现了。
未来也许没有那么绝望。
阴谋与困境不是永恒的天幕,两个人联手,会有一线生机。
令狐昂凑过来:“还有我。”
谢酒失笑:“三师兄,或者我应该喊你妖王……”
她的眼睛微眯:“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我如何能相信你呢?”
令狐昂看着司马离:“他一个魔尊你都能联手,我一个妖王又如何不能联手了?”
“很简单,你会背叛我,而他,不会。”
这是谢酒的心底话。
经历了这么多,谢酒早就不是那个刚出舍身崖的她了。
定期被清洗记忆的自己,在一开始确实会像是一个傻瓜,虔诚地爱着以为爱着自己的人,被虚假的感情所束缚,然而现在的她,知晓真相,明白敌人是谁,她不再是永远被昆仑誓言中的谢酒。
令狐昂若是还以为谢酒是数个月之前的谢酒,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早就不是以前的她。
令狐昂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那双狐狸眼中,第一次对谢酒有了些许的审视。
他不得不正视这个少女。
于是令狐昂承认,一个傻乎乎的,谁都看不起她的谢酒,不见了。
眼前的谢酒,是一个自粗糙的石头中挣扎裂开,他都看不透的玉石……
还是黑色的,蔫坏。
“既然这样,我便拿出来我的诚意。”
令狐昂也认真起来。
此刻的他,不再将谢酒看做那个窝囊的小师妹,也不再将司马离看做那个不负责任的大师兄。
“什么诚意?”
他说:“妖族的秘密。”
……
当年昆仑祖师还不是昆仑祖师,而是一个叫做轩辕正平的道人。
轩辕正平从小时候开始,便想要求仙问道,追求长生。
然而他没有修行之骨,亦是没有剑修之魂,他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凡人。
那时天地之间灵气丰盈,常常有修士得道飞升,修仙界里到处是建立的神庙。
轩辕正平站在神庙面前,看着人潮汹涌,看着他们虔诚地跪拜神像,他的心底生出来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凡人要跪拜飞升的仙人,为什么凡人要为他们塑造神像,为什么那些飞升成仙的人只能降下神迹,而不能重返昆仑界呢?
所谓的天道,究竟存在吗?
如果天道存在,为什么不眷顾他呢?
……不眷顾他的天道,还是天道吗?
起码,不是属于自己的道。
那么,不如将这道,变成自己的道。
轩辕正平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九尾妖狐,一个是上古凤凰血脉。
九尾妖狐血脉的令狐炎,上古凤凰血脉的凤仪,是在偶然间与轩辕正平相识的。
两个人游历中州的时候,因着妖族的血脉,遭了不少人的白眼。
他们也不明白,他们不过是妖,为什么就要人人喊打?
为何人与妖之间不是平等的?
妖与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令狐炎与凤仪,想要建立属于妖族自己的国。
——能与人族抗衡的妖界之国。
如果没有人能正视他们,那么他们便要足够强大,足够让人重视。
那是一个普通的天气。
三个人攀登上修仙界最高峰的山,此山名为昆仑。
“昆仑界的天道,便由此山做纽带而生,既然天道不公,那么我们便成为新的天道。”
当年初遇的时候,三个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
少年意气被不公和绝望占据,多年后,他们在昆仑之巅,想要做成心中的一件大事。
轩辕正平已经不再年轻,沧桑布满了脸颊,浑浊已经蔓延到肌肤。
轩辕正平不想面对自己几十年后便要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令狐炎与凤仪也不想以人族口中的妖怪而活下去。
“那么,就开始吧。”
轩辕正平抬头,看着无尽的天。
尽管他不知道这天道在何处,然而他明白,从此之后,是他的天下。
令狐炎与凤仪对轩辕正平十分信任,他们听从了轩辕正平的计划,决定合力炼制妖火异火,炼制成足以困住天道的九龙锁链。
这些年来,轩辕正平奔波游历,走遍了修仙界的神庙,他发现神庙中会燃烧着不灭的篝火。
那些篝火能传达人们的意志到飞升后的世界,人们将之称为紫霄界。
此火不凡,轩辕正平心知肚明。
他掐断了所有神庙的火,将之与狐妖之火,凤凰之火,合力炼制。
三人合力将天道拉下马,炼制成了一把昆仑剑。
天道困在它的起源之地,而它的愤怒永不停歇。
轩辕正平掌控天道,一念修仙。
于是他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刚得到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轩辕正平就开始恐惧日后的命运。
玩弄天道者,必遭反噬。
他掌控天道,那么天道无形化有形,实体的天道会消耗人的精血神魂,像是耗材一样被消耗干净,从而入魔。
轩辕正平想出来了办法,那就是设立昆仑剑主,成为祭剑之人。
昆仑剑主终身侍剑,一旦被魔化的天道侵染,走火入魔便立刻杀死,防止秘密泄露。
当杀戮之火开始燃烧,当初一同做下此事的令狐炎与凤仪也没有幸免。
他们两人遭遇了诅咒。
令狐炎与凤仪建立了妖界之国,成为妖界的妖王与妖后,与昆仑是天然的盟友。
两个人彼此相爱,然而他们生下的孩子无一不是发狂的兽形,最终被无法熄灭的火烧死。
凤仪承受不了如此的打击,与令狐炎分手,离开了妖宫。
令狐炎不甘心,他奢求惩罚只留在两个人身上,于是他自尽而亡。
令狐炎死前留下命令,日后狐族与凤族必须保持联姻。
随着令狐炎的死亡,诅咒似是消失了,他与凤仪的后代可以成婚。
然而凤族与狐族的数量渐渐减少,人丁稀少。
谢酒抬起手:“等等,既然凤仪与令狐炎承受了诅咒,为什么令狐炎死后还要让人联姻啊?”
令狐昂眯起来眼睛,笑得有些冷:“因为……这条命令根本不是令狐炎发出来的,而是轩辕正平。”
轩辕正平并没有求得永生,他也遭遇了诅咒。
他认为,烧死兽形孩子的无法熄灭的火,会带他前去真正的永生之地,紫霄界。
谢酒愣住了。
“……所以,他把自己烧死了?”
第43章 嫁衣
“没错。”
“轩辕正平将狐妖之火与凤凰之火结合而产下孩子带来的不详之火,奉为圣火。”
凤族与狐族被天道诅咒之后,结合生下的孩子,存活下来很多,然而不少的孩子被火焚烧着死去。
这些都被视作丑闻,没有人知道轩辕正平幕后主导着这一切。
“轩辕正平在修仙界呆了很多年,他创立了昆仑,成为了昆仑的开山祖师,他后来收了一个弟子,唤做西门云潮。”
而后很多年,昆仑都是修仙界的主宰。
谢酒:“我有一个问题,轩辕正平一开始想要长生,可是控制天道之后,他已经能修仙了,这些都是在折腾什么啊?”
爱好和平的谢酒不懂。
司马离轻声道:“权力与欲望让人迷失了方向,轩辕正平不认为这是永恒的长生,他将目光放在了紫霄界。”
紫霄界是昆仑界的上界。
他若是就这么平平无奇的飞升,在紫霄界定然也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他想要成为紫霄界的主宰。
直至轩辕正平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渴望,他将所有的圣火汇总到一起,在燃烧的圣火中飞升了。
“呃……”
谢酒眨了眨眼睛:“真的飞升了还是被烧死了啊。”
司马离亦是沉默:“不好说。”
令狐昂挠头:“我也觉着……”
谢酒:“好吧,我们姑且认为轩辕正平还活着……”
她说:“那这些都是历史了吧,数万年是有了,紫霄界如今的样子,是不是跟轩辕正平有关?”
司马离摸下巴:“看样子,如果他没死的话,是。”
幸存的紫霄界俘虏说,紫霄界燃烧着永远无法熄灭的大火,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再加上这些蚀骨魔只有黑色烟雾状的身体,无法杀死的特征……看上去轩辕正平不仅祸害了昆仑界,也祸害了紫霄界。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谢酒与司马离缺失的那些拼图,在此刻合上了一块。
“希望轩辕正平死了,不然这么个疯狂的老鬼,真是让人头疼。”
谢酒叹气:“西门云潮一个人,就够难对付了。”
令狐昂凑过来,欠揍地说:“在妖界耽误这么久,距离你的婚期只有三天了,你要如何做?”
他又看向司马离,“谢酒就要嫁给西门云潮了,你又要如何做?”
谢酒沉思:“我想我们得从长计议了。”
“对对对,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她看向令狐昂:“我们?不,我们道不同,令狐昂,你的罪孽,也要自己承担。”
“你是认为我为了活命杀了妖王与妖后的人,不配与你为伍?”
令狐昂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谢酒,你真的好天真啊。”
“这是修仙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还讲什么罪孽。”
谢酒一本正经地说:“杀戮不能带来和平。”
令狐昂先是大笑,随后是狂笑,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
直至司马离皱着眉头,一脚将他踹在地上,他擦着眼泪,揉着肚子说:“好吧,我想当年的司马君雅喜欢你,是有理由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愚笨的人。”
“你们的计划,我会配合的,但是我还没有完全清除身体的石蛊毒,所以我不能跟你们去昆仑。”
令狐昂说:“另外,想要反抗西门云潮,我自然跟。”
“但是如果蚀骨魔是轩辕正平的计谋,那么我还需要谨慎考虑。想要我妖界全力出手,那么就证明你们的价值。”
“怎么证明?”
令狐昂一字一顿道:“杀了西门云潮。”
即便是他与两个人结盟,他也不认为能杀了西门云潮,谢酒是昆仑的剑主,是昆仑剑的侍剑人,早就立下了生死契约。
一旦觉察出谢酒想要脱离昆仑,西门云潮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以彻底抹杀谢酒的存在。
换句话说,谢酒不过是西门云潮的掌中傀儡。
一个傀儡,又如何能摆脱西门云潮的控制呢?
谢酒懂了。
她说:“最后一件事,放了凤嫣。”
令狐昂眨了眨眼:“凤嫣没了凤凰之火,对我来说没了用处,我自然可以放了她。”
……
出妖族的路,格外的漫长。
谢酒与司马离并肩而行。
树叶的光影交错,明明灭灭。
“你将鲛人之泪,做成了簪子,和锦囊。”
“嗯,它们是一对。”
鲛人之泪是当年之事留下的纪念,谢酒不敢留下它们,将之留给了司马离。
司马离在这十年里,看着它们,摩挲着它们,思念着在舍身崖的谢酒。
十年的时间,对于修仙者来说转瞬即逝,对于司马离却很漫长。
更为煎熬的是,他知晓谢酒会在昆仑剑的影响下忘却自己,他等来的是一个失去了所有记忆的谢酒。
谢酒记得一切,却不会记得他。
“演技不错,”谢酒干脆利索地抓住司马离的手,“你一直在暗中观察吧。”
“确实。”
司马离亦是握住谢酒的手:“你变了很多。”
谢酒沉默。
她已经不太记得刚出舍身崖时候的自己了,愤懑与委屈,哀愁与无望,被压迫束缚的责任感,让她喘不上气。
背叛时有发生,她看过了通天画中的所有可能性,于是她终于放弃了幻想,在血色的痛苦中蜕变。
“总是要变的。”
谢酒说:“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起来,但是我想,你也变了很多吧。”
“嗯。”
司马离:“会好的。”
一切会好的。
这条小路走到了尽头,就像是十年前最后一面那样,路的尽头,一个白衣身影在等着他们。
是西门云潮。
他站在那里,便是一道清冷的月色。
西门云潮开口,“徒儿,你该跟我回去成婚了。”
那一瞬间,谢酒的手,被司马离捏的很痛。
司马离旋即收回了手的力道,谢酒的心开始痛。
谢酒站着没动。
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司马离,她都想再尝试一下。
“师尊,我不回去。”
西门云潮的眸子颜色浅淡,他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忍耐:“过来,谢酒。”
那是来自昆仑剑的,来自天道的力量。
谢酒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与司马离交握的手。
她坚定地向着西门云潮走去。
每一步,距离西门云潮越近,距离司马离越远,她的心底都更加的绝望。
在出妖界之前,她问司马离,如果此事真的失败了,她死了,他怎么办呢?
司马离平静地看她:“你生,我活,你死,我亡。”
……
谢酒跪在舍身崖的最深处。
这里,只有昆仑剑主,与昆仑掌门才可以进入。
眼前,是高大巍峨的昆仑剑,顶天立地。
它的剑身上,遍布锁链,那是九龙锁链。
昆仑剑被困在这里,无声地俯视着谢酒。
西门云潮负手而立,平视着昆仑剑。
“你让为师很失望。”
谢酒的声音平淡:“你也让我很失望。”
“这样的对话,为师并不陌生。”
西门云潮转过身来,俯视着跪着的谢酒。
“哦?”
“看来你并不惊讶。”
西门云潮微微叹气,俯身看向谢酒,与她平视:“每次你见到司马君雅,你都会变成这幅模样,你们两个,真是不听话的徒弟啊。”
谢酒心知肚明,当年她被带回山中,应该也是这样质问西门云潮的。
如今,她已经不必再质问。
“假惺惺的做什么,你根本没将我们当做徒弟。”
谢酒厌恶地看他:“或者说,你根本没把任何一个人当做人……你与轩辕正平一模一样……”
“你杀了你的妻子,杀了你的大师姐,杀了后丘酒村这么多人,你可曾后悔过?你不怕吗?”
谢酒本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可是当她质问的时候,她不免激动了起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竟然不仅不当人,还是一个畜生。
秋思樱……
那是她的母亲。
后丘酒村的那些人命里,有她的娘,有她的爹。
如果没有遭遇屠村变故,她理应当在他们膝下长大,她不会成为如今卑微而可怜的谢酒。
西门云潮微笑起来:“这次你知道了太多的东西,恐怕不用等到十年之后了。”
谢酒瞳孔微微一缩。
“什么?”
“就现在吧,你的记忆会害了你,会让你痛苦,让你难过。”
西门云潮抬起手,昆仑剑随着他的心意,冒出来炙热的光芒,将谢酒笼罩其中,“那些记忆会让你痛苦,不如就尽快洗掉吧。”
“可惜,当年秋思樱不是昆仑剑主,我无法彻底洗去她的记忆,否则……我还真不太想杀了她。”
“睡吧谢酒,等你醒来的时候,你也许想见一见你那叛逃昆仑的大师兄,如今的魔尊大人。”
西门云潮的声音恍若从天际而来,谢酒陷入到深沉的梦境中。
梦境中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这些年来,她在昆仑侍剑的那些时日。
……
“醒醒。”
谢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
秋尺心看谢酒还在赖床,一把拖住她脚踝,将她拉下床。
谢酒连忙扒着床,“秋尺心!你疯了!”
“你才疯了!后日便要与你心心念念的师尊成婚,你倒好,睡的根本不想起床!”
秋尺心给她指了指房中的衣架:“喏,掌门刚让人送过来的嫁衣,说要让你试试,哪里不合适还可以改。”
谢酒揉着太阳穴。
赤红色的嫁衣,上面镶嵌着修仙界中最为宝贵的珠宝,这不仅是嫁衣,还是一件绝佳的防御法器,千金难求。
她头痛欲裂。
更让她难受的是,她心底空落落的,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快试装了!”
秋尺心推了谢酒一把:“你这是高兴傻了?”
谢酒想,她大概是真的有些傻了。
她竟然会觉着自己不想嫁给西门云潮。
这明明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谢酒追逐了西门云潮百年,她终于得偿所愿。
“没什么,试装吧。”
她说。
第44章 青鸟
镜子中的女人在笑。
她身着火红色的嫁衣,是无数次的梦境中都无法想到的华丽与尊贵。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酸酸麻麻的,心底被苦涩填满,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旧梦。
一腔孤勇地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倔强地将一块石头当做宝物,奢望着石头会开花,喜欢的那个人会喜欢她。
隐秘而内敛地抬起眼,看着宗门里唯一闪闪发光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自己的师尊,他仿佛像是山一样高大,一样的遥远,仿佛永远也不属于自己。
在生命黑暗最初,就看到的那道光,永远留在西门云潮身上。
喜欢西门云潮的这百年,有点可怜,又有些遗憾。
秋尺心挠了挠头:“真是搞不懂掌门的意思,让你试了嫁衣,不是给他看,而是要去穿着嫁衣去找另外一个人,好奇怪……”
就在刚才,西门云潮的命令传过来,上面说若是谢酒试好了,便去赴一个约。
谢酒不记得自己有约。
不过西门云潮说她最近又去了一趟舍身崖,兴许是记忆混乱了,她忘记了这件事。
“师尊这么安排,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谢酒说:“那我就不耽搁了,我先出门了。”
秋尺心抬手,捏了捏谢酒的脸蛋,“这小姑娘,看上去真招人喜欢。”
她的声音低了些许:“一晃百年过去了,你喜欢了掌门百年,真高兴你能得偿所愿。”
谢酒弯了弯眉眼:“好啦,怎么突然这么煽情。”
秋尺心哼了一声:“怕你高兴昏了头,什么都听西门云潮的。”
她说起来掌门的名字,直言不讳,“你就是太爱他了,爱到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底线。如果不是西门云潮的话,其他人让你穿着嫁衣去见另外一个人,你同意吗?”
谢酒想了想,摇头:“应当不会的。”
秋尺心:“这就是问题的根源呐!你就是从小被救命之恩拿捏的死死的,这些年又一直仰视西门云潮,所以一点自我都没有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酒,你得好好想想,日后成婚之后,你怎么跟西门云潮相处,师徒关系式需要尊敬他,但是你们是夫君,那么你也得自己硬起来。”
她说:“即便是成婚之后,你也得是谢酒,而不仅仅是他的妻子。”
秋尺心说的极为认真。
她有些像是说教,谢酒却很是喜欢。
谢酒握住秋尺心的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膀,“我知道啦,你都是为了我好。”
秋尺心被她蹭的痒痒,她脸上神色和缓了些许,忽而道:“我听说了一些谣言,说你前段时间不是去追杀魔尊,而是跟魔尊有私情……”
她欲言又止,看向谢酒:“我本来不想问这些的,但是我想亲自问问你,你不会喜欢魔尊的吧?”
“魔尊?”
谢酒有些愣住了,她大脑似是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封锁了很多记忆。
谢酒抽回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昆仑剑太过于霸道,我的记忆有些乱了……但是我想不起来我跟魔尊有什么牵扯。”
秋尺心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轻松起来:“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有私情!”
“你从哪儿听到的?”
“小道消息……都传开了……掌门也知道这件事情,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秋尺心说:“我本来以为掌门对你没什么感情,只是被你打动了,现在看来,他以后也会好好对你的。”
谢酒头越来越痛了。
她刚才险些没想起来魔尊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
这会儿竭力调动脑中记忆,想起来了一些两个人互相下狠手的厮杀之景。
“我想起来了,魔尊好像是叫做司马离。”
谢酒苦笑:“刚侍剑之后,脑子都会不太清醒,险些把这个大魔头的名字给忘了。”
“日后我定然会亲自杀了他的。”
“你也要小心啊,”秋尺心有些忧虑:“每次侍剑回来,你的状态都让我担忧,先别说什么杀不杀的,先好好养身体。”
“没什么,我有昆仑剑,不会有事儿的。”
谢酒与秋尺心作别,御剑前往约定的地点。
……
嫁衣很是厚重繁琐,谢酒一边御剑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是刚才那样沉静。
她虽然安慰了秋尺心,心底却悬起来了。
西门云潮真的不介意那些流言吗?
玄机镜通讯器上,又发来了西门云潮的指令。
“你该知道怎么做。”
谢酒有些不太明白,然而当她赶到约定的地点,她顿时就明白西门云潮的意思了。
这里是距离昆仑最近的一处休憩之所。
山顶庭院精致,视野辽阔,远处的山间云卷云舒,恍若仙境。
开阔的场地里,已经有人在此等候。
谢酒御剑落下的时候,只看到了男人的背影,然而她立刻警惕起来:
此人身着黑色衣袍,上面绣着金色与银色交织的暗纹,看上去极为奢靡华丽,谢酒不觉着昆仑有谁会穿着这样的衣衫。
除非……
她脑海中那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
那人背对着谢酒,轻声道:“你来了。”
谢酒有些不安。
她明明刻意控制了自己的脚步,然而魔尊大人似乎对她了如指掌,难道她最近侍剑的时候,魔尊大人的修为又精进了?
“我不记得我跟你有约定。”
“这不奇怪。你忘记的事情并不止这一件。”
魔尊司马离懒懒回神,谢酒这才看到他自己一个人在品茶。
茶似乎已经放了很久,早就没有了热气。
司马离回头的那一刹那,面具下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到了一片火红。
嫁衣的色彩灼烈炙热,将他的眼睛都要烧的痛了。
司马离的嗓音有些艰涩:“他还让你穿着嫁衣来见我……”
谢酒明白了西门云潮没有说完的事情。
她点头:“后天便是我的大婚,魔尊大人应当清楚。”
“既然是我夫君帮我约的你,想必你也明白他的意思,不论之前有什么谣言误会,希望魔尊大人明白,我们俩依旧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谢酒头有些痛。
她快速地说完自己的词,想要快点回去。
秋尺心说的话在她而脑海里闪过,她即便是再喜欢西门云潮,也该有一些自己的骨气。
西门云潮让她证明自己的忠心,但是这样的行为对自己来说是一种羞辱,他不信自己?她明明与司马离没有任何的瓜葛!更别说什么奸情!
谢酒转身,她火红的裙摆飘起。
下一秒,本该坐在石凳上的魔尊大人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谢酒愠怒:“你竟然敢抓我的手?”
她与魔尊司马离相对,司马离将她的手腕都抓痛了。
他似是有些痛苦,想要说什么。
谢酒心头一跳。
她忽而也想听一听,司马离想要说什么。
司马离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本尊恨不得杀了你。
谢酒平静的脸上浮现了嗤笑。
“想要杀我,那就来吧,我会让你见识到昆仑剑主的厉害。”
司马离像是被打击到了。
握着谢酒手腕的手松了松。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
——把你肮脏的血肉喂给魔兽吃。
谢酒冷笑。
魔尊真是狂妄自大,在他这种大魔头眼底,大抵所有人都是任他践踏。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该见的人已经见了,尽管不清楚西门云潮的用意,现在她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谢酒甩开司马离的手,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
她只回了魔尊一个字:“滚。”
……
茶已冷。
人已经离去。
高挑的黑袍男子负手站在最高处,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抹温润。
那一点点温暖很快随着山风消散了。
司马离的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来一张苍白的面容。
他低低一笑,似是讥讽。
……
谢酒气冲冲地去找西门云潮。
然而吃了一个闭门羹。
西门云潮并不想见她,让她等着大婚仪式即可。
谢酒却不肯走。
她倔起来,谁也拦不住。
索性就在门口抱臂等着。
直至两个时辰后,大门吱嘎一声开了,晏萱惊讶地看着谢酒,“大师姐,你穿着嫁衣过来的?”
谢酒压根就没脱嫁衣,她心底带着气,既然西门云潮不信她,那么她就干脆穿着嫁衣到处跑。
“好看吗?”
“好看。”晏萱笑了笑,她看了嫁衣一眼,挪开了眼神。
然而她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走上前来,伸手摩挲着红色嫁衣的布料。
她有些羡慕地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再穿上嫁衣呢……”
谢酒敏锐道:“……再?”
晏萱不是没有嫁过人吗?
晏萱回过神来,绽放一个澄澈的笑:“没什么。”
谢酒见过司马离之后,心底就越来越烦闷,她不想跟晏萱说什么,直接往里面冲。
她进了内室,穿过层层轻纱一样的帷幕,看到了半躺在榻上的西门云潮。
他仅仅身着里衣,衣衫半敞,墨丝披散。
“你为什么要让我穿着嫁衣去见那个大魔头!你是不是不信任我……”
谢酒质问的话说了一半就卡壳了,她扭过头去,不去看他:“师尊,你把衣裳穿好。”
西门云潮垂着眼睫看书,看也没看谢酒:“既然你来了,那么你的时间也到头了,就这样吧。”
谢酒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儿。
可是她找不到那些根源……这次侍剑之后所有的记忆都被一层朦胧的雾气包裹着,此刻像是被激发了什么,她明明应该全心全身地爱慕西门云潮,现在她却觉着恐惧。
“什么到头了……”谢酒的声音极为干涩。
西门云潮轻叹一声,放下书。
谢酒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这种力量……是属于昆仑剑的。
怎么会!
西门云潮从榻上下来,赤着足踩在地砖上,一步一步走到谢酒面前。
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
他清冷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恍若隔了数千年的呓语:
“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想让我的青鸟回来的时候,干干净净的,只属于我。”
第45章 赝品
良辰吉日,大婚之时。
昆仑这数千年来,最大的盛事:掌门大婚。
昆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般热闹了,各宗各派的人前来昆仑贺喜,一时间昆仑的大道上全都是人。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越无刃前来接待各宗人士,忙的不可开交,其他人也都上阵,分别安置。
数月前的宗门大比还有人数限制,而掌门大婚则是整个中州大陆的大喜事,来者不拒,这样的场面,别说前几千年了,便是后面几千年,恐怕也没有能比得上的场面。
大婚仪式在正午时分举行,如今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恭维声贺喜声穿破每一块石头,侵染每一处草木,而在众人无法看到的昆仑之巅的主殿,大门紧闭,待嫁的新娘无声地坐在镜子前。
镜子映着新娘子的美貌。
美貌的新娘子眼神空洞,僵坐无声。
新娘子的身后,站着穿着红衣的新郎,西门云潮。
他满意地看着少女的美貌,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白嫩的下巴,“青鸟,你喜欢这副身体吗?你会喜欢的,毕竟,这副身体浇灌了心魂石,种出来了心魂花。”
“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差最后一步了。”
经过一整天的准备,西门云潮已经可以进行招魂仪式。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青鸟。
只要度过今日,那么一切都尽在掌握。
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曾经放弃过的青鸟会回来,他会接替谢酒成为昆仑剑主,他的石蛊毒会消失,他已经掌控了天道的秘密,这一次定然与轩辕正平的结局不一样……
静谧到冷清的空气里,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在门外响起:“谢酒?我来看你了。”
麻木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是秋逐风的声音。
是……哥哥。
当年后丘酒村,被人屠杀到仅剩一人。
谢酒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生还者,直至她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幸存的哥哥。
这一日,她都在被迫进行昆仑剑主的转接,侍奉了百年的昆仑剑,要从她的剑骨中,从她的神魂中剥离。
随着昆仑剑距离她越来越远,谢酒被雾气笼罩的记忆,也愈来愈清晰。
她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想起来了秋逐风,想起来了那个被灭的后丘酒村。
秋逐风……会来救自己的。
他毕竟是自己的哥哥。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
谢酒孑然一身,从未想过有一个哥哥会是什么样子的生活。
她的记忆从六岁灭村开始。
秋逐风承载了她对于亲情的幻想。
如果秋逐风知道自己的遭遇,一定会心疼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谢酒挣扎着,想要抬起指尖,想要开口说话。
她挣扎着,努力着,却又痛苦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动不了。
她怎么就……动不了。
敲门声终止。
就在谢酒的心提起来的时候,西门云潮抬手,门开了。
随着秋逐风走进昏暗的大殿内,大殿的门像是囚室一般关上。
挺拔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谢酒。
谢酒的心底涌上酸楚,她想要秋逐风来,又怕秋逐风来。
秋逐风来了,他必然会落入西门云潮的手中……
谢酒的思绪在一瞬间卡壳。
她看到秋逐风看也没看自己,而是走到西门云潮面前。
两个男人面对面。
秋逐风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记了。”
谢酒周身发冷,恍若凝滞。
她什么都做不了,连质问都做不了。
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儿?
西门云潮冷冷看他:“你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好吧。”秋逐风抱臂,是少年不羁的模样,“你又算是什么呢?”
西门云潮冷笑。
“你现在过来,是想验货的吧。”
“确实,我得看看,你有没有发狂,将我的剑骨给弄坏了。”
秋逐风不再搭理西门云潮,而是走到谢酒面前。
宽大的手掌落在谢酒的肩头,声音里柔和了些许:“妹妹,你好像不能动了,是不是有些难受?”
“剥离昆仑剑难受吗?你感觉你的剑骨还好吗?若是觉着剑骨哪里不太对,告诉哥哥,好不好?”
谢酒的眼睛麻木,眼圈里却蓄满了泪水。
你只是想要天生剑骨,对吗?
谢酒哽咽。
嘀嗒。
泪水无声地落在秋逐风的手腕,他似是有些困惑,表情似是有些奇怪。
这就是泪水吗。
秋逐风的手捏紧了谢酒的后背,他快速查看了谢酒的剑骨。
“还好,剑骨完好无损,妹妹,你这副剑骨,真是让人喜欢啊。”
秋逐风俯下身,与谢酒对视。
他的眼眸里,盛满了谢酒的模样,赤色的嫁衣,像是火在燃烧。
像是要永远记在心底。
他抬起手,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怪不得哥哥我从小就喜欢你。”
“好了,你确定没问题之后,我就要去带她彻底剥离昆仑剑了。”
西门云潮的声音里满是不耐:“时间不多了。”
“好吧。”
秋逐风俊朗的面容上染上一丝不耐:“我的剑骨,不要弄坏一点。”
“放心。”
西门云潮缓缓道:“未来的,青云掌门。”
秋逐风站直身体,“我走啦,妹妹,你也一路走好。”
他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一切恢复了沉寂。
只有谢酒无声的落泪。
原来,自己一直活在谎言中:失而复得的亲哥哥要杀她……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失踪的亲人,没想到,是另外一个地狱。
“可怜。”
西门云潮微笑着道:“你恐怕不知道,表面上秋逐风修炼的是剑道,而实际上,他修的是无情道。”
他的声音平缓而又残忍:“百年前,十六岁的秋逐风修炼了无情道,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灭感情。”
后丘酒村。
爹娘,亲人,梦中的故乡。
谢酒无声无息地啜泣,她的泪水一直没停,眼睛发红。
似是质问。
“哦确实,没错,我不是屠村的凶手,我没有亲自动手。”
西门云潮说:“我只是教会了他。”
数百年前,西门云潮找到了大师姐秋思樱的隐居之所。
秋思樱有了幸福的生活,她有着爱自己的夫君,有着一对儿女。
西门云潮在暗处看着他们一家和睦,看着他们琴瑟和鸣,心底的嫉妒阴湿吞噬了他。
凭什么他就要一个人孤苦伶仃,他失去了所爱,成为了昆仑永远无法逃离的摆设,而她就能幸福地活着?
她背叛了自己。
他要让秋思樱尝到痛苦的滋味。
“青云宗一直觊觎昆仑天下之首的位置,我想总是一个隐患。”
“没有什么比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更合适当内门弟子。”
“更何况,当秋逐风屠村灭情的时候,你不知道,秋思樱的表情有多么精彩。”
他大笑起来:“她真是伪善,她甚至没有责骂他,只是苦苦哀求秋逐风能放过你。”
谢酒痛的要疯了。
娘亲……娘亲……
“好了,”西门云潮说:“不出意外的话,秋逐风会是下一任青云宗掌门。”
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昆仑在此屹立数万年,本就是天下尊崇之位,民心所向。
青云宗一直想要超越昆仑,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妄想。
西门云潮将谢酒抱起来。
“走吧,剥离昆仑剑主的最后一步,还有些麻烦呢。”
……
最后一步,是献祭最后的骨血给昆仑剑。
然而,谢酒尚未魔化,她的身体也另有用处,这就意味着,西门云潮需要耗费大量的灵气与血液,才能越过谢酒这个前任昆仑剑主,成为新的昆仑剑主。
西门云潮将谢酒放在昆仑剑面前。
顶天立地的昆仑剑被九龙锁困着,微微颤抖。
天地无声。
“从此之后,谢酒便不再是昆仑剑主,而我,西门云潮,乃是下一任昆仑剑主。”
西门云潮感知昆仑剑的嘲笑讥讽,他不动声色:“是,没错,然而,你的反噬无法长久控制我,我已经找到了昆仑剑与紫霄界的秘密,我会成为修仙界真正的主人。”
“现在,你的祭品要留下,因为,我还有另有用处。”
昆仑剑在颤动,九龙锁亦是在颤动。
天意的反噬,西门云潮尽数吞下。
他全身的毛孔都在冒出来血迹,像是蜿蜒的河流,流淌到谢酒身上。
她僵硬地躺在地上,随着西门云潮的血液流淌到她身上,她的视线越来越恍惚。
谢酒的神魂从身体里出来了。
或者说,是被挤出来了。
她看到西门云潮顺利成为了下一任昆仑剑主。
她看到西门云潮抬手,一幅画出现,他想要将画中人取出来,却发出来愤怒的大吼:“这幅画是赝品!是谁拿走了我的画!”
“青鸟!!青鸟!!”
……
昆仑之巅,万人祝福之地。
一步一步,西门云潮牵着谢酒的手,走向高台。
“谢酒”是一副傀儡,谢酒的灵魂被挤出去,然而即将归位的青鸟魂魄却没有存在。
当初司马离拿走了那幅画,他说那幅画里有西门云潮想要掩藏的往事。
原来,那个往事,是青鸟的神魂安息之地。
这一日,是谢酒与师尊的大婚典礼之日,也是她被献祭给白月光青鸟当容器的之日。
谢酒神魂被剥离昆仑剑,那些被昆仑剑洗去的记忆,在缓缓的归位。
她被挤出了自己的身体,她飘在自己**周围十米内,轻盈而又脆弱。
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
谢酒不再是昆仑剑主,不再是全身全心奉献给昆仑的掌门弟子,也不再是那个后丘酒村的孤儿。
她只是谢酒。
无数曾经被昆仑剑多次洗去的记忆,像是涨潮时候的浪水,疯狂地拍打着记忆的城池。
摧枯拉朽,吞噬殆尽。
谢酒飘着飘着,穿过了很多人的身躯。
许是多年侍奉昆仑剑,她并不像是幽魂那般被修士觉察,而就像是昆仑山原本就存在的风一般。
她看着大婚仪式进行,看着秋逐风微笑着给新人祝福,看着全天下的修士赞叹这一对璧人。
她忽然能听懂魔尊曾经在说什么:
他说:“你这一剑刺得好深,当初做道侣的时候,你可不舍得伤我。”
“他说:“即便是你不爱我了,屡次险些杀了我,我都不想伤你分毫。”
他祈求地伸出手,眼角泪痣灼灼,眼尾妖冶含泪:“小师妹,只有我才真的爱你。你大婚那日,我会去抢婚。”
当时她明明听到的是:“本尊恨不得杀了你,把你肮脏的血肉喂给魔兽吃。”
她清晰地记得,她只回了魔尊一个字:“滚。”
第46章 高台
无数的记忆在归位。
谢酒被记忆的风吹拂。
她抬手,想要接住那些让人怔忪的回忆。
当年成为昆仑剑主的荣耀,当年想要守护喜欢的人的心,碎裂成碎片,随着风远去。
斑驳的城墙落下,露出掩藏在深处的真实。
一切都像是一场盛大的幻梦。
谢酒想过无数次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的死去会揭开如此多的阴谋。
高台之上,夫妻对拜。
谢酒想起来想起来司马离说过的那些话。
也想起来更多的,两个人相处时候的记忆。
昆仑剑将谢酒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听从命令的兵刃。
她听到的谬言,都是他说过的爱。
将所有听到的话扭曲,变成伤人之语,谢酒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是真实。
也只有昆仑剑,或者说,也只有天道,才能做成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被困住的天道,被妖族异火炼制的九龙锁困住的天道,被控制的天道……
谢酒的神魂终于站定。
她立在自己身体旁边,凝望着昆仑剑所在之处。
谢酒知道,它存在。
它,是昆仑剑。
亦是天道。
——你的蛰伏,也该到了尾声。
可是,我怎知你是正确的?
——西门云潮既然敢自己当昆仑剑主,想必找到了完全控制两界的方法,之前他是投鼠忌器,现在他只想破釜沉舟。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最后的机会。
你想做的事情,很难。
——所有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谢酒凝视着无形的它。
——我没有退路,同样的,你也没有。
——要么站着生,要么成奴隶。
她不会放弃。
而世间最了解昆仑剑的,唯一存活的昆仑剑主,她是最明白如今天道的人。
我被九龙锁困住,并不能帮你很多。
——那么,就全力以赴吧。
谢酒说,就帮我把神魂送回到我的身体里,我要亲自指认西门云潮。
……
大婚热闹的进行着。
只需要最后的夫妻对拜,便是送入洞房。
这桩天下人见证的婚事,即将礼成。
一直遵循着大婚礼节的新娘子,忽然站直了腰板。
她动也不动。
就那么僵直着盯着西门云潮。
西门云潮心底涌上一层疑虑。
……不对,谢酒的魂魄明明已经被献祭给了昆仑剑,如今只有一个没有灵魂的**,如何能做出来自主的反应?
等拜堂成亲之后,西门云潮会找到谁偷走了他的画。
现在不能有任何闪失。
西门云潮的声音很冷:“拜堂,躬身。”
然而谢酒依旧没动。
“……怎么了?新娘子怎么站直了?”
“什么意思?不愿意吗?”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西门云潮!”
是啊,这是昆仑掌门西门云潮的大婚,掌控天下正道之人,又有谁不爱西门云潮呢?
谢酒当初身为西门云潮的弟子,执念如此之深,现在仅剩下最后一步,却犹豫了?
“不会吧?谢酒要悔婚?”
“……这怎么可能?”
垂落的手,缓缓的,僵硬地抬起。
一点一点,像是承载了无数的沉重。
谢酒的手最终还是抬起来了。
白皙纤细的手抓住了盖住脸的赤色珠帘。
将它们狠狠摔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高高的台阶上,落下无数的珠子,像是无法挽回的此刻局面。
西门云潮瞳孔一缩。
不……这个感觉,是谢酒!
少女一袭嫁衣,脸上是婚嫁之时的浓妆,将她向来温和的眉眼映衬的格外凌厉。
“是我啊。”
朱红的唇勾起来,谢酒说:“我没死,你很惊讶吧。”
短短的一句话,暴露了太多内容。
即便是数万人见证这一幕,此刻鸦雀无声,唯有今日本该是一对佳侣的新人,互相憎恨的注视。
……
“我是谢酒。”
“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不论是什么印象……”
谢酒微微垂着头,随后直起脑袋,就像是再也不肯将头低下来。“其实我也不在乎了。”
以前,她就是太在乎了,才将自己活成了任人揉捏的模样。
轻吻梨子整理想的事情太多了,想要顾及的人太多了,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以至于自己被困在无数悬而未决的、不过是幻象的感情中,让自己失去了本心。
直至最后,众叛亲离。
谢酒在幼时,最害怕的事情便是众叛亲离,没有人在乎自己,于是她疯狂的渴求着,直至到现在。
她长出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真是令人高兴的一天。”
……这场面让人高兴吗?
有人想问,却又不敢问。
“我高兴,不是因为我要死了,而是……”
谢酒微笑起来,“我要在此,揭发我师尊的阴谋。”
话语落地。
西门云潮的声音发冷:“你大概是高兴疯了,才会说出来这些话。诸位,到此结束……”
“为什么?”谢酒说:“好戏才开始,不是吗?”
二师兄越无刃站了出来,质问谢酒:“你真的疯了,大概是侍剑昆仑剑的副作用,神魂不稳,大家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谢酒并不意外。
数百年来,谢酒兢兢业业地为了昆仑,奉献了一切。
直至此刻,她有了戳破谎言的机会,她不会再放弃。
“是的,没错。”
谢酒井井有条地说:“接下来我将从三个方面来对我的师尊,西门云潮进行控诉。”
众人:……你还分的挺清楚的咧。
“第一件事,昆仑剑主的秘密。”
……
昆仑剑主,是昆仑第二尊贵的人。
尽管历任昆仑剑主总是不可避免的入魔身死,然而昆仑毕竟代表着最至高无上的天意,那是绝对无法撼动的地位。
昆仑剑主侍奉昆仑剑,许是昆仑剑太过于霸道,有所损伤也是能理解的。
可是……
他们越来越听不懂谢酒在说什么。
不是……这与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认知的世界不一样!
然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此。
西门云潮想让谢酒闭嘴,其他宗门的掌门不急不慢地走到前面:“还是听听谢酒要说什么吧。”
不论昆仑如何崇高,总要给人说话的权力。
谢酒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她的声音平缓,而又有力。
于是所谓的昆仑剑的秘密,谢酒就这么将之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个消息的重磅程度,可谓是……举世皆惊。
青云宗掌门殷尚隐开口:“你说的这些,我们会求证的。现在,我提议,将谢酒保护起来,慢慢调查。”
如果真的像是谢酒说的那样,昆仑便已经不配当天意的主宰
——天意都被困住,又有什么可信的呢?
那么……
所有人将视线落在殷尚隐身上。
确实,昆仑出事,一直是天下第二修仙宗门的青云宗,便当仁不让挑起大梁。
青云宗掌门殷尚隐,也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殷尚隐一向公允高尚,又有与昆仑抗衡的能力,想必会秉公处理这件事情。
谢酒没动。
“殷尚隐掌门,你急什么?”
殷尚隐一怔。
“……什么?”
“我还没有说完第二件事情。”
谢酒轻轻吐出后面的话,“第二件事,蚀骨魔和石蛊毒的秘密。”
修士飞升背后有阴谋,天道被困,飞升的修士并没有前往上界。
这些人到了昆仑界之后,据说燃起来大火,将所有人都焚烧成蚀骨魔。
而蚀骨魔已经悄无声息地吞噬了昆仑界,占据了如今重要人物的身体。
要不了多久,昆仑界就是承载紫霄界蚀骨魔的容器。
这是让人悚然一惊的……
好吧,没有人想要承认这是事实。
有人不肯相信:“即便你是昆仑剑主,也不能如此大放厥词,这根本不可能是真的,简直像是你神志不清的幻想。”
“谁来证明呢?”
谢酒微微垂了垂眼睫。
“这件事情,证据自然是有的。然而……证据如今还不在这里。”
“那你要什么时候拿出来证据?”
“对啊……掌门对你还是有情的。若是像是谢酒说的那样,怎么会同意娶谢酒呢?”
他甚至愿意娶你。
这是他们认为西门云潮并非如此丧心病狂的理由之一。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今日大婚,并非是因为被我的爱意打动,而是因为我用心头血浇灌出来的心魂石开花了。”
谢酒说:“传闻心魂石有起死回生的效果,若是心魂石开花,便能将死去的人从彼岸召唤回来。”
当年西门云潮杀妻证道,可是他即将踏过那道线的时候,他明白了一切。
西门云潮退了回来,他后悔了。
被杀死的青鸟成为了他的执念。
他保存着当年杀死青鸟的现场
——一切证据都在青鸟的身上。
只要青鸟的神魂能回来,那么便可以挽回。
他与青鸟还是相爱的璧人,他们会理所当然的在一起。
“青鸟是谁?”
有人问道。
昆仑之巅的一切,被玄机镜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他们也很快知道了青鸟是谁。
西门云潮脸上的表情极为无奈:“青鸟……青鸟是过去的事情。”
“徒儿,你胡闹的太过了。我们的大婚,成了一场笑话。”
谢酒微笑:“恐怕你不知道吧,当年你杀妻证道飞升的雷声,格外的壮阔,其实是有原因的。”
不仅是你窥探到了真实的天道,更是因为……那雷声,是青鸟飞升的雷声。
在西门云潮停下脚步的时候,青鸟踏过了情爱之关,勘破生死,飞升了。
青鸟顺利踏入了上界。
而现在……
谢酒看向一直躲在后面的晏萱。
看着她羞怯的双眸,看着她娇嫩的粉面。
一切都是伪装罢了。
“不用复活你的青鸟,你的青鸟,一直在你的身边呐。”
第47章 证人
晏萱恨西门云潮。
这是谢酒后来才想明白的事情。
表面上,晏萱人畜无害,像是一个身娇体弱只知道嘤嘤哭的弱者。
可是每一步她都在步步为营,慢条斯理地戏弄着她的猎物。
不管是西门云潮,还是越无刃,亦或者是令狐昂、谢酒……还有谢酒不知道的人。
更为惊悚的是,晏萱表现出来那么儒慕敬仰西门云潮,然而她看着西门云潮的眼神……是潮湿的、带着隐约的恨。
爱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
同样的,恨一个人的眼神,也是藏不住的。
晏萱伪装的太好,所以晏萱的爱被众人所熟知,于是她扭曲的恨泛起涟漪,而这一丝涟漪,被谢酒捕捉到。
当谢酒说出青鸟是晏萱的时候,西门云潮笔挺的身姿,踉跄的了一步。
他似是不敢看晏萱,却又须臾恢复了寻常。
“晏萱……只是晏萱,不是别人,更不是青鸟。”
晏萱看着西门云潮,眼神复杂,却依旧天真:“我听不懂大师姐在说什么呢,我是晏萱,谁是青鸟呢?”
这并不让人意外。
西门云潮看向谢酒,“你说的都是谬言,没有人会相信你,你的证据呢?谁又能给你证明?”
这是核心。
也是重点。
昆仑的弟子们在短短一日内得知这样的惊天内幕,他们面临一个选择:
是选择相信掌门西门云潮,还是选择相信昆仑剑主谢酒呢?
谢酒深知,口说无凭。
她如今,一人与全昆仑为战,想要求一个公道。
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后,唯一想要抢婚的魔尊也被她骂走了。
谢酒想到那日她说的那个字,“滚”。
紧张的时刻,谢酒仿佛一座望夫石,盯着场中的所有人。
像是在搜寻什么。
所有人:???
你说话啊?你在看什么?
西门云潮不耐:“没有人相信你,别做梦了。”
谢酒抿了抿唇。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簪子。
簪子是司马离送给她的,上面缀着鲛人之泪与蝴蝶。
蝴蝶翅膀轻轻颤动,落下七彩的粉雾,须臾消失。
她说:“再等等。”
“也许……会有人来呢?”
……
风停止,云散开。
正午,日光愈烈,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谢酒在等什么?
西门云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知晓你与他勾结,所以特意让你穿了红嫁衣去见他。”
“他不会来了。”
谢酒倔强地说:“他会来。”
他一定会来的。
然而他没有来。
青云宗殷尚隐掌门道:“既然昆仑的事情无法分辨,那么你们昆仑自然是要避嫌,便由我们九位各宗长老接管此事……”
谢酒看也没看他:“闭嘴!”
殷尚隐:???
谢酒:“你一个跟青鸟一伙的怪物,现在说什么?”
这话引起来更深的风波。
谢酒虽然说了蚀骨魔之事,然而并没有公布名单。
现在谢酒似是没有证据狗急跳墙,竟然直接攀咬青云宗掌门殷尚隐?
更重要的事情则是……如果青云宗掌门已经被蚀骨魔吞噬,那么谁来主持公道呢?
现在,修士们总算是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整个修仙界是以昆仑为首,青云次之。
它们出了事儿,这修仙界不过是一盘散沙,谁来主持公道呢?
殷尚隐被气的吹胡子瞪眼:“小友,之前你是救过我不假,但是也不意味着你就可以血口喷人!”
“现在你说的都是胡话!我看需要将你关起来,好好审一审!”
乱成了一锅粥。
需要证据现世,以及……一个人的到来。
可是,他依旧没有来。
西门云潮看向殷尚隐,点头示意道:“有劳了。”
就在人们涌上前的同时,从宗门方向,传来了一点骚动。
那骚动初时不显,后面却恍若天崩地裂。
有人的惊呼传来:“我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看到了什么……”
“这一定不是真的……”
“其他人呢?他就来了一个人,不要害怕!我们一起上,杀了他!”
尽管如此,却没有人敢第一个动手。
因为他是魔尊,司马离。
第一个动手的人,定然会被司马离杀死。
谁来做第一个人呢?
破开的路,越来越宽敞。
直至高大的黑衣人影视若无物,一步一步走到谢酒的面前。
所有人的盯着那黑衣人影,大气都不敢喘。
来人黑发如墨,气质阴鸷冰冷,带着一股压迫人心的冷意。
他的脸上覆盖着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的可怖。
魔尊司马离还是来了。
谢酒心情极为复杂:“你来做什么?”
她伤了他太多次,屡屡将他的心意践踏,这一次,他依旧来了。
魔尊司马离开口,声音低哑而暗沉:“来抢婚。”
他顿了顿:“抱歉,收集证据来晚了些。”
谢酒看着司马离,忽而笑了。
“看,这天下没有人信我,然而只要有一个人信我,那便足以。”
谢酒含泪而笑:“这便是我的证人。”-
……等等,正道中人的事情,轮得着一个魔尊来作证吗?
有人大声叫嚣着:“他凭什么帮你作证?这是魔尊司马离!我们没有人会相信魔尊的!”
“是啊!这个证人不行!”
就在此刻,少年的声音响起:“我信!”
狐族少年,令狐昂。
如今的妖王。
谢酒惊诧,复又挑眉:“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在妖界实在是无聊,便来看看热闹。”
令狐昂看向司马离:“再者……他对我来说,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令狐昂是昆仑掌门西门云潮的三弟子,如今却说信魔尊?
难道……魔尊面具下面的那张脸,另有玄机?
“我这次来,带了很多证据。”
“当然,我知道很多人不相信魔尊,所以,我是以另外一个身份,为谢酒作证的。”
“昆仑大师兄,司马君雅。”
修长有力的手指抬起。
下一秒,面具摘落。
是一张温润如玉、风光霁月的脸。
当年离奇失踪的大师兄,司马君雅。
一口冷气倒抽,又是一口冷气倒抽。
尽管修仙界中无数次猜测了魔尊面具下面的那张脸什么模样,现在得知竟然是司马君雅,所有的人不可避免地震惊。
这怎么可能呢?
司马君雅是修仙界中最有天赋、最有前途的修士,只要他在昆仑,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昆仑掌门,坐拥天下声望,掌管天下修仙之事。
可是后来司马君雅失踪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人们都认为他死了。
司马君雅的名号,确实很管用。
因着他在失踪之前,委实交友甚广,斩妖除魔,不少人曾经被他救过。
他八面玲珑,除恶扬善,是一个人人称道的好人。
尽管是再苛刻的修士,也说不出来司马君雅的不是来。
有人小声道:“可是……他毕竟是魔尊……”
是啊。
这样的人,怎么会变成魔尊呢?
司马离的眼眸微眯,他与西门云潮对视,冷意森然。
“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今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给谢酒当证人。”
“我证明,谢酒说的话,都是真的。”
“谢酒一共说了三件事,那么我便一一证明。”
“第一件事,昆仑剑主的秘密,我可以证明。”
司马离说:“魔域一直在关注着修仙界,昆仑自然是我们的目标。尽管看上去是波澜不惊的数万年,然而魔域早就暗暗收集历代昆仑剑主死亡的疑点。”
“谢酒说的没错,昆仑剑主死于被禁锢的天道的反噬,这是囚禁天道的惩罚。”
“历代昆仑剑主都是死于昆仑自己人的手中,然而入魔是有程度的,在完全被清除、被抹去痕迹之前,我们得到了九位昆仑剑主的证据。”
不仅是谢酒这一个受害者,还有另外九位受害者。
皆是昆仑剑主。
这九位昆仑剑主的名字,众人皆数都知晓。
即便是时间已经格外遥远,在泛黄的史书上,亦是记载着他们的名字。
修仙界中常用来作证的乃是真实之言,是有特殊符号的纸张,可以证明叙述者的真实身份,也可以投影到空中。
于是整个修仙界,就那么看完了九位昆仑剑主的揭秘……悔恨……
亦或者是遗憾。
他们当年踏入昆仑的时候,俱都是少年,梦想与热血燃烧,直至最后发现,所谓的燃烧,不过是燃烧他们不值钱的愚蠢而已。
当初的爱有多浓烈,发现被愚弄被欺骗的恨意就有多炙热。
——“昆仑的建立之初,便是邪恶的。我们吞噬的是天道的骨血,这样的修仙界,又有什么值得我们守护呢?”
——“师尊已经在赶来杀我的路上了,我身受重伤,不知道何时便会被清理门户……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不会再入昆仑……”
——“恨……我恨他们……我恨……”
——“即便是我死去了,我也想后来者能推翻昆仑,它本就不该存在……”
喘气都变得困难,这些让人窒息的场景,让人觉着恶心。
魔尊司马离没有给大家喘息的空间,他继续道:
“很不幸,大家没有时间来思考昆仑存在的意义,或者思考如何解救天道,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没有时间了。”
“第二件事,蚀骨魔和石蛊毒的秘密,这是证据。”
司马离说:“在场的所有人,亦或者修仙界中的所有人中……都混进来了怪物。”
“你的同伴还是你的同伴吗?”
这句话让所有人后背一寒。
司马离:“当然,如果说全天下的修士都被蚀骨魔占据了身体,那么也许没有这么多痛苦了。可是目前所知的,仅仅是昆仑,西门掌门已经中过毒……他得知了这种毒之后,选择的方法是自己继任昆仑剑主,用天道的力量祛除了想要占据他身体的蚀骨魔……”
“越无刃也中了毒,他就没有那么幸运,现在的越无刃,和青云掌门一样,都是怪物。”
“想要识别这一点,其实不难……相信各位都对夺舍知之甚详,修士们可以分辨出夺舍,是因为它有检测方法,可是石蛊毒没有。”
“尽管蚀骨魔再巧妙的掩饰,性情大变之后的人确实不是原本的人,这点我想,各位是能查探出来的。”
确实如此。
他们是有方法的,只是从没有人往这里想。
换句话说,没有人能抓到真正的蚀骨魔。
司马离有些矜持地笑了:“不巧,我魔宫早就查到了蚀骨魔,于是侥幸抓到了一个。”
所有人:???
你怎么还有蚀骨魔的证言?
第48章 入赘
“至于第三件事……谢酒被剥夺了昆仑剑主的身份,西门云潮之所以没有清理门户,自然是因为谢酒的特殊性:天道承认的爱意。”
“所以,谢酒是被献祭给白月光青鸟当容器的。”
西门云潮微微闭眼:“胡说。”
司马离说:“如果没有证据的话,确实是胡说。”
“证据其实一开始不在我这里,而是在昆仑掌门西门云潮的手中。”
“……什么?”
西门云潮了然地睁开眼睛:“原来是你偷了我的画。”
“不是我。”
司马离笑起来,格外森冷:“我曾经是昆仑弟子,若是出入昆仑,师尊又如何不知道呢?”
“自然不是我,而是……你的青鸟。”
西门云潮垂落的手指收紧。
他微微闭了闭眼,看向晏萱:“徒儿,当真是你做的?”
也只有晏萱,自由出入他寝殿的晏萱,才能做成这件事情。
他对晏萱,本就不设防。
若是她……她自然是知道那幅画的玄机的。
她是故意将证据交给了旁人。
“你当真如此恨我?恨到想要杀了我?”
晏萱眨了眨无辜的眼睛,糯声道:“我不知道,这与我无关……”
西门云潮叹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像是老了无数岁。
“我是爱你的。”
“你知道这一切。”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了,所有人都有些愣住了。
明明刚才西门掌门还在负隅顽抗,现在为何却像是苍老了?难道,他当真如此爱青鸟?
下一秒,司马离抬手,那幅画便产生了变化,一具尸体赫然出现在地上。
少女早就僵硬,她身着火红的嫁衣,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
而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剑。
当年的杀妻证道现场,就这么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难以置信……
有人认出来:“这是青鸟的尸体!”
司马离点头:“没错。”
“我拿到画之后,便开始参悟这幅画,我总认为这幅画中有西门云潮想要掩饰的秘密,于是尽管长老们说这不过是一幅普通的画,我依旧百日黑夜的参悟……”
“直至……我发现,每到月亮高挂之时,一抹月色落在山水画的山顶之上,便可以开启画中的空间。”
“我打开了这幅画,看到了青鸟的尸体。”
“没错,这就是案发现场。”
当年青鸟在大婚仪式上离奇失踪,有人怀疑是西门云潮下的手,可是西门云潮悲痛欲绝,一直想要找到青鸟。
找不到尸体,那也有可能是青鸟自己离开了……
没人想到,青鸟是被人一剑刺穿,而青鸟身上的剑……
“是西门掌门以前的佩剑青松。”
短短的时间内,接受这么多劲爆的消息,实在是让人惊悚。
更为可怕的是,他们甚至找不到人来主持大局。
昆仑掌门西门云潮出了问题要调查,青云宗宗主殷尚隐也需要接受调查……剩下的宗门掌门里,说不得也有被蚀骨魔占据身体的怪物。
那么暂时接替宗主的,便是少宗主秋逐风……
“秋逐风是青云少宗主,自然是有资格在如今的情况下接管一切!”
有人这么提议。
视线聚焦在青云少宗主秋逐风身上。
秋逐风有些不安。
他还是失策了。
没有人想到,强大如西门云潮,会被谋划了数万年的证据钉死。
他还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如今谢酒已经清洗冤屈,那么当初他做的事情……
秋逐风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他快步走向谢酒。
“妹妹……谢酒,看在我是你哥哥的份上……”
他的话语又引起来了一阵惊呼,而谢酒没有让秋逐风的话说完。
“最后,还有一件我的私事。”
关于修仙界的事情,谢酒已经全都做了。
她对得起昆仑,对得起修仙界。
现在,她要在昆仑之巅,讲一件自己的事情。
“关于我的爹娘,我的哥哥……”
“没错,我的哥哥,就是秋逐风。”
“与我血脉相连的……凶手。”
……
后丘酒村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它因酒而闻名,谢酒的记忆,也从闷热潮湿的、混着铁锈味的血液浸染酒味开始。
谢酒给自己起了名字。
她用一生来记住酒。
如今,她将后丘酒村的事情,娓娓道来。
“当年后丘酒村,有两个凶手。”
“一个是幕后指使一切的西门云潮,另外一个,就是亲手屠戮了全村的秋逐风。”
“秋逐风是西门云潮控制青云的工具,只要秋逐风顺利成为青云掌门,那么其他修仙宗门再无威胁之处,不论他日后做出来何种选择,他都会是整个修仙界的实际控制人。”
“秋逐风是他养的一条狗。”
谢酒的唇角不带半分笑意:“哥哥,你真是一条好狗。”
……
秋逐风身败名裂。
如今重要的事情,是谁来接管大局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并不难选。
是谢酒。
曾经众望所归的昆仑剑主,如今绝对没有被蚀骨魔同化的人。
以及……曾经的昆仑大师兄司马君雅。
魔尊司马离耸了耸肩:“接下来是你们正道要思考的事情,我今天来这里,除了当证人,最重要的事情,其实是抢婚。”
众人:……等等,不是,还抢啊?
事情都已经分明了!
现在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抢救天道,以及与紫霄界作斗争吗?
“不不不,我得先抢婚。”
司马离认真地说:“我不能容忍谢酒嫁给别人,我得先找老婆。” ???
谢酒:???
她也懵了。
按照之前两个人约定的那样,在昆仑之巅顺利揭露这数万年的阴谋之后,便是抓紧时间拯救世界。
司马离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司马离似是看透她在想什么。
他抬手,指了指谢酒身上的红嫁衣:“当你穿着红嫁衣来找我的时候,说你要嫁给西门云潮,让我不要奢望,并且对我说滚的时候,我就没有理智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拯救世界,什么刻不容缓,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与谢酒堂堂正正成婚,让谢酒堂堂正正地成为自己的道侣。
谢酒:……
她看得出来,上次穿着嫁衣去见司马离,说的那些割人心口的话,快将他刺激疯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司马离看向所有人:“昆仑变故还需要时间梳理,谢酒既然是你们选定的人,我借走三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吧?”
“三日后,我便将谢酒还给你们。”
西门云潮冷笑:“你以为事情像是你们所设想的那样?我是被人陷害了,根本没有蚀骨魔这回事儿,也没有天道!”
他还在嘴硬。
“没关系,嘴硬已经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谢酒说:“你可能刚接任昆仑剑主,所以不知道九龙锁被我破坏了一部分,尽管天道依旧无法顺利脱身,可是让天道出手帮个忙之类的,其实是可以的。”
西门云潮的脸色,出现了慌张:“怎么可能?”
谢酒微笑起来:“怎么不可能呢?我本来已经死了对吧,你亲手杀的,亲手剥离了我的神魂,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回到自己的身体呢?”
“自然是天道在帮我。”
西门云潮踉跄了两步。
他忽然意识到,当初选择谢酒当昆仑剑主,就是一个错误。
谢酒并非像是以往的昆仑剑主那样。
她天生就有着反叛的意识。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弄坏了九龙锁。
天道便是天道。
它一直在隐忍着,等待着时机。
所有人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如果是天道出手……
那么一切便有定论了。
谢酒抬眼看向天幕:“可以了,你该出手了。”
从天上降落的,炙热而明亮的光,笼罩着昆仑之巅。
眼前的一切都是一片白茫茫的,眼睛痛得要瞎掉了。
这是不可凝视的光。
修士们对此并不陌生,以往渡劫之时,在最后的那一刹那,便有着这样的天道之光。
这是天道的意志。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白光散去,周围的一切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这是什么?”
“天道的囚笼?”
西门云潮的身侧,出现了圣光汇聚成的囚笼,而青云掌门殷尚隐的周围,亦是出现了。
不仅是他们,有好几位长老的周围,都有囚笼。
越无刃,甚至晏萱亦是被天道囚笼困住。
他们的脸上是慌张,是愤怒:“凭什么困住我们?”
“这是……”
“天道告诉我们的信息,这些人是蚀骨魔!”
“天道已经指明了,西门云潮说的都是谎言,而谢酒说的是真的。”
“没什么可说的了,谢酒是当之无愧的昆仑剑主。这才是真正的昆仑剑主!代表修仙界的昆仑剑主!”
司马离的脸色很臭。
谢酒想了想,她抬起手,示意数万人噤声。
于是天地安静了下来。
谢酒说:“我会带领大家,重建真正的昆仑。我也会与紫霄界开战,为过去的不公讨个公道。”
“但是现在……”
她抿了抿唇,释然地笑起来:“大师兄司马君雅说得对,我需要与我的道侣在一起。”
“什么??”
在喧闹起来之前,谢酒说完了后半句话:“但是不是跟着司马离离开三日,而是就现在,在昆仑之巅,在大家的见证之下,我身着嫁衣,嫁给我真正喜欢的人。”
“我喜欢到心魂石都开花的男人,司马离,也是我的大师兄,司马君雅。”
她抬起纤细的手,向司马离:“……算是入赘,好吗?”
这样,谢酒就无需离开昆仑,而司马离也可以留在昆仑,他就不必发疯想要将自己抢走。
好吗?
……当然好。
司马离不需要犹豫须臾。
他亦是微笑起来。
修长的手指弹了一个响指,他的黑衣便成了同样赤色的婚服。
“好啊,就现在吧,拜天地。”
“我的娘子。”
第49章 一起
一场很特殊的大婚仪式。
本该被正道剿灭的魔尊司马离,就那么入赘给了昆仑剑主谢酒?
关键是,司马离乐此不疲的模样,飞快的答应了,一副生怕谢酒后悔的模样。
……这太玄幻了!
没见过这么没骨气的魔尊!
人群里喧闹起来,魔宫的九大长老率领魔卫,终于抵达了昆仑。
这次,没人拦住他们了:
魔尊都成了昆仑剑主的小娇夫了,还拦什么拦?
魔宫长老们也没想到。
他们收到魔尊司马离的传讯,让他们以最高的规格迅速赶来昆仑,迎接未来的魔后回魔域。
结果到了昆仑就被留下了,还要观礼?
魔尊就这么入赘昆仑了。
魔域的人也沉默了:我们老大是个恋爱脑怎么办!
司马离居高临下,给他们做了一个手势。
所有的魔修们便冷静了下来:得,就这么呆着证礼吧!
有人发现,谢酒头上的簪子,与魔尊司马离身上的香囊,都有一枚鲛人之泪。
“等等……这两位,早就爱上了?”
确实,没错。
谢酒说:“我跟大师兄的情谊,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了。”
她有些歉意:“被束缚的昆仑剑可以被西门云潮操控,他洗去了我很多记忆,我很想告诉所有人我们俩的经历,但是现在恐怕还没有全都整理完毕,等到日后再来告诉大家。”
“总之,司马离不是坏人,无论如何,他都是昆仑大师兄,司马君雅。”
司马君雅就是司马君雅,那个正义温和、永远让人仰视的大师兄。
昆仑之巅,两个人进行到了拜天地。
谢酒郑重其事。
这是两个人感情的见证,也是修仙界新的开始-
谢酒接替了昆仑掌门的称号。
她代表的不是原本的昆仑,而是另外一个真正的昆仑。
轩辕正平依旧毫无影踪,昆仑之巅被困住的那些人还需要慢慢审查,当然,这一点就交给了审讯经验丰富的魔尊司马离。
他带来的魔宫主力立刻派上了用场,忙的不可开交。
昆仑掌门谢酒的身边,多了一个沉默的黑衣男子。
那是她最喜欢的大师兄。
谢酒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首先便是将昆仑之巅的三件指证传递给整个修仙界,这一点,便由秋尺心负责。
她没想到谢酒遭遇了这么多。
秋尺心抱着谢酒很久,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眼睛有些发红,眉眼却依旧坚韧:“放心吧谢酒,我会帮你,全力以赴的帮你。”
她离开了昆仑。
所有的事情有条不紊地推进着,谢酒前往舍身崖,去见昆仑剑。
也就是……天道。
在进入舍身崖的时候,谢酒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四师兄端木青。
他有些迟疑,有些不敢看她:“当初那些事情,对不起……”
端木青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觉着抱歉。
为谢酒承担的那些不公,为谢酒曾经遭遇的一切,为他没有更关心谢酒……
谢酒慢慢笑起来:“嗯……但是,没什么。都过去了。”
她的胸腔里曾经满是愤怒,可是如今,她知晓了自己的道。
那就是无论遭遇了身边人怎么样的伤害,她都可以再次站起身来,重新前进。
不论这条路有多艰难,她都会走下去的。
一定-
谢酒曾经弄断了九龙锁的锁链,然而她现在沉目看到的昆仑剑,依旧被九龙锁链锁着。
“这是怎么回事儿?”
昆仑剑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复谢酒。
谢酒的心底悚然一惊:
天道不会再回应谢酒,这两次出手做的事情,早就耗尽了天道积攒下来的力量。
她必须得尽快重新找到能破除九龙锁的力量。
谢酒出了舍身崖,便去见令狐昂。
“当初炼制九龙锁的妖族异火,你融合的怎么样了?”
令狐昂吊儿郎当地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嗯在进行了,需要等等。”
谢酒凝视着他:“我不需要这种套话,你在拖延时间。”
“如果你想死,我不介意杀了你。”
令狐昂立刻坐直身体,他瞠目结合:“你现在还是我认识的谢酒吗?”
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谢酒哪儿去了?
以前的谢酒听到他说这种话,只会内耗很久不会开口说话吧?这是谁啊?
谢酒认真道:“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天道……我不确定天道是不是还存在,我也不确定天道是否能抵挡紫霄界……”
两个世界一旦真的彻底链接,所有人都得死。
就在刚才,她收到消息,各地蚀骨魔骤然增多。
修士们如今已经知道蚀骨魔吞噬人的神魂,成为他们的容器,所以拼死抵抗。
尽管如此,也有不少人失踪了。
很快,这修仙界,就将会被紫霄界吞噬。
令狐昂捏紧了手中的扇子,他垂了垂眼睫。
“好吧,其实我一直在试妖族异火,但是怎么样都不能得到当年的妖族异火……直至我发现,燃烧妖族异火,需要引子。”
“引子?”
“嗯。”
令狐昂笑起来。
“你知道的,火不会无缘无故的燃烧的。”
他抬起眼,看向谢酒:“需要有人心甘情愿地作为火星,燃烧妖族异火。”
当年轩辕正平掐断了所有神庙的火,将之与狐妖之火,凤凰之火,合力炼制。
现如今,所有神庙的火都已经熄灭。
神庙之火是必不可少的。
三种火缺了一种,也就意味着无法炼制。
令狐昂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一步,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凭空做到。”
谢酒有些恍然。
“怎么样,才能得到神庙之火。”
“神庙之火实际上就是天道之火,”令狐昂说:“其实这个世间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你如今是天道的代言人,也许你可以让神庙之火重新燃烧。但是这样的话,你就要……”
“显而易见,你会死。”
他吞吞吐吐:“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靠谱,完全可以不用听我胡说八道。”
谢酒微微闭了闭眼。
须臾后,她睁开眼睛,眼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三日后,炼制妖族异火,解救天道。”
她转身离开。
令狐昂看着谢酒离去的背影,瘦削,笔直。
他耸了耸肩:“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大师兄要是发疯问罪,与我可无关。”-
“怎么脸色不太好?”
谢酒回到昆仑主峰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迎上来,拥住了她。
司马离抱着谢酒,俯身看她的神色:“不太顺利?”
两个人鼻息交织,谢酒回过神来,看着司马离。
他褪去了那些阴鸷森冷,看上去还是当年离开昆仑的模样,剑眉星目,唇角含笑。
两个人刚刚成婚一天。
谢酒抬起手,艰难地搂住司马离的窄腰。
她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司马离的胸膛上,鼻尖微微有些发酸。
开口却是毫无异常:“还好,需要一点准备……所以我恰好腾出来一些时间,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什么地方?”
司马离有些讶然,“你昨天还说暂时不能离开昆仑。”
“这个地方,你也知道的。”
谢酒轻声道:“桃溪谷。”
一个很小的村庄。
却是两个人在二十年前,蜗居之地。
……
二十年前。
谢酒气喘吁吁,她失血过多,已经快要失去知觉。
而她的对面,魔尊大人司马离,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日前,谢酒收到求援消息,赶赴逐日州支援小宗门风云宗,然而来的迟了,宗门已经被灭。
谢酒发誓一定要让魔尊付出代价。
她追着魔尊司马离,与他不死不休。
魔尊司马离也不好过,风云宗的护山大阵让他受了伤,他与谢酒分不出来胜负。
两个人两败俱伤。
面具之下,司马离盯着谢酒:“昆仑剑主,你不必为了昆仑放弃生命,你知道的,现在你继续下去,你的结局只有一个,便是……死。”
谢酒冷笑,她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那就带着你一起死。”
指尖抬起,白皙的手指下,凝聚着大量的灵气。
她的灵气早就已经耗尽,这是透支身体用出来的最强杀招。
司马离沉默了。
即便他是魔尊,灵气耗费的情况下,在这种绝境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在两个人陷入爆炸之前,只有谢酒最后一句话:“一起死吧。”
……
谢酒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农舍。
一对老夫妇救了她。
老夫妇笑眯眯地问她叫什么,住在哪里,怎么昏迷在山谷中?
谢酒茫然不知。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清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老夫妇便让谢酒留了下来。
认作了干女儿。
谢酒身体恢复之后,得知此处是一处宜居的山谷,唤作桃溪谷。
桃溪谷有上百户人家,遍地都是盛开的桃花。
等到了秋天桃子成熟,村民们便将鲜美的桃子运出去卖钱。
某一日,天气渐凉,桃花簌簌落下。
当风停止的时候,她看到树上惬意躺着的黑衣少年。
少年从树上跳下来,他身材欣长,眉眼俊朗。
一步一步,踩在遍地的桃花瓣上,就像是踩在谢酒的心上。
等到走到谢酒面前,他身上危险的气息散去,就像是幻觉。
他微微俯身,与谢酒平视。
少年的眼睛微眯,他说:“我见过你吗?”
谢酒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她其实也想问少年,她见过他吗?
谢酒扭头就跑。
少年看着谢酒仓皇逃离的背影,慢悠悠跟了上去。
桃溪谷中,谢酒认识了一个少年。
第一次见面,少年便跟着她走到了家中。
谢酒的异父异母说,那是村中老书生失散多年的儿子。
半个月后,少年三书六聘,求娶谢酒。
第50章 红烛
谢酒与少年同病相怜。
像是刻在骨子里吸引。
桃溪谷桃花林初遇,谢酒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似是悸动,似是害怕,似是恐惧,又似是依恋。
她找不到描述这种感觉的词语,于是她只好将之归为媒婆说的缘分。
媒婆脸上喜气洋洋:“就是缘分呐!”
“这小子当年走丢了,现在又回来了,不是缘分是什么?”
“我受他爹所托,为他说媒,结果他一个都看不上,说不喜欢那些女孩。可把他爹给愁坏了!”
“可是没多久,就遇到了你,他说你跟别的女孩不一样,那不还是缘分吗?”
媒婆笑着握住谢酒的手:“别看他不爱说话,心思可细腻着呢!小君是个疼人的,你以后有福了!”
媒婆走后,谢酒的异父异母问谢酒的意见。
谢酒没有意见。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要做什么。
现在她不必再承担必须要做的事情……自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等等……她必须要做什么?
谢酒捂着自己的脑袋,想不起来。
既然想不起来,谢酒反倒是觉着轻松了。
就这样吧。
她也想……顺其自然一次。
顺其自然的谢酒,顺其自然地嫁给了桃花树上的少年。
在成婚的那一日,谢酒盖着红盖头,垂着头。
她的手指搅动在一起,忐忑不安地等着在外面喝酒的少年回房。
她没有等很久。
少年并不打算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其他人身上,他回来的很快。
红烛高照,暗香浮动。
少年的手揭开了少女的红盖头。
他的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盛满了泛着红晕的少女。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少年的声音带着些暗哑:“你同意了,便不能反悔。”
谢酒有些讶然。
她不太明白夫君在迟疑什么,“我为什么要后悔呢?”
“你……”
他迟疑道:“你是因为失忆了,所以才同意嫁给我的吗?”
谢酒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谢酒大胆地抬起手,双臂攀住了少年的脖颈。
她与他鼻尖相对,她的声音里仿佛掺着甜美致命的蜜。
“因为喜欢。”
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
仅仅是喜欢。
少年眼底的星辰恍若被火点亮,像是要燃烧一切。
也想要将她燃烧殆尽。
他狠狠地将少女抱在怀中,就像是再也不肯放开。
……
婚后的日子,很是平淡。
她嫁给了这个叫做宋君的少年。
少年对她很好,少年很喜欢她,少年想要与她永远在一起。
两个人在桃花树下许下心愿,将自己的愿望悬挂在村中的百年桃树上。
无数的桃沐牌在风中吹拂飘荡,秋日桃子成熟的果香弥漫着整个桃溪谷。
宋君将她圈在怀中,他俯下身来,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娘子,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她的耳朵瞬间红了。
“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不早……”
不知道何时,少年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丝潮湿与阴鸷。
他细细密密地亲吻她的脖颈,看着她缩起来脖子,笑着说别闹了。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只是,怕太晚了,就来不及了。
……
备孕并不顺利。
不知道为何,她总是怀不上孩子。
谢酒有些苦恼,又有些焦虑和愧疚。
“夫君,这次……又没有成功。”
宋君抬手,将她的眉头舒展开,“不要焦急,这只是一个……一个幻想,如果不行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幻想?”
谢酒不太明白。
夫妻之间想要一个孩子,怎么就成了幻想呢?
她睁大眼睛,“你不是有别的打算吧?”
宋君摇头:“没有……我只是觉着我们可以试一试……”
他凑过来,在谢酒耳边说了什么。
谢酒的脸顿时红成了虾米。
“呸!流氓!”
两个人的造人计划又开始了。
……
三年后。
谢酒脸上的笑越来越少。
异父异母安慰她,说夫妻之间暂时没有孩子是正常的,不要焦急。
“你现在与刚开始苏醒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老夫妇忧心忡忡:“看着都有些不像你了。”
谢酒回过神来,安慰他们俩:“没什么事,只是他出门次数多了,我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也有事情要忙,你也看开点。”
老夫妇说:“还有两日他就回来了,你主动一些,也许这次就有了呢?”
谢酒垂眸,掩去了眸子里的冷意。
“孩子么……也许不来才是好的。”
“什么?”
“没什么,我送你们。”
没有到两日,宋君便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给谢酒带了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小玩意儿。
“你上次说想吃龙须酥,我这次特意选了好几个地方的龙须酥,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一种,有喜欢的,我下次再给你带。”
“还有这个……”
他兴致勃勃地掏出来一个又一个小玩意。
谢酒平静地看着他。
“这几个地方,寻常人怕是不好去吧,你仅仅离开了半个月,便去了这么多地方?”
宋君的手顿了下来。
他背对着谢酒,看不出来什么表情:“是啊,我脚程快嘛。”
他终于抓过身来,微笑着看谢酒:“娘子,你怎么了?”
谢酒平视着他,“没什么,我很感动,多谢你。”
“这没什么。”
宋君微微眯眼,他恢复了刚才的神情,“明明才分别了半个月,却像是分别了数年没见娘子,太想见到你了。”
“是吗?”
谢酒说:“我也是。”
她站起身来。
宋君的身体有些微绷。
然而谢酒只是走向了厨房:“我去准备饭菜。”
失去了谢酒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冰冷的让人窒息。
宋君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气。
胸膛里的刺痛让他几乎佝偻,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让自己直起身来。
一刻钟后,宋君出现在厨房,他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来帮娘子。”
谢酒面无表情:“好啊。”
是难得丰盛的一顿饭。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动筷子。
宋君勉强笑了笑:“娘子怎么又把三年前成婚时候的红烛拿出来了?”
红烛在燃烧。
就像是在滴泪。
谢酒没有说话,她拿起来筷子,开始慢吞吞吃饭:“放着浪费了,不如点燃它,也还有些用处。”
宋君垂了垂头。
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还记得,成婚的第二天,谢酒红着脸,将喜烛收了起来。
她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成婚的纪念物之一,要将它们好好的收起来!
他调笑着问谢酒,说那他呢?昨晚上可还满意吗?
谢酒的脸更烫更红了,她不好意思看他,移过视线道:满意啊,所以,我要收藏一辈子。
等我死了,我要将你带到棺材里,死了也要好好收藏。
当时的宋君哈哈大笑,他将她搂在怀里,就像是怎么也都亲不够似的,亲到两个人都缺氧。
宋君拿起来筷子,“嗯,你做的饭,很好吃。”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吃了。
但是……不好。
他不想是最后一次。
他认定的事情,没有人能更改。
那天的夜晚,是一个格外充实的夜晚。
两个人抵死纠缠,就像是要杀了对方一样,将对方狠狠嵌入自己的身体。
在精疲力尽的时候,宋君的脖颈上抵上了一枚冰凉的匕首。
带着沙哑的声音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宋君一动不动,任由匕首割破了他的肌肤。
一滴血坠落,宋君……或者说是魔尊司马离,他说:“成婚后的第二日,我便苏醒所有的记忆。”
谢酒与魔尊司马离同归于尽的大招没有将两个人杀死,却让两个人失去了记忆。
她的受伤更严重,丧失记忆、切断了与昆仑剑的联系,而魔尊司马离在成婚后的第二天,就恢复了。
谢酒闭上眼睛,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小丑。
他早就知道了,而她一直蒙在鼓里三年。
成婚第二天,发生了什么,她都历历在目。
那样渴盼着未来幸福的自己,那样喜欢着司马离的自己,不过是被愚弄的,被玩弄的对象。
他怎么敢!
谢酒平静地说:“我在饭菜里下了药。”
“我会杀了你,为你的欺骗,以及你的愚弄。”
司马离微微歪头,眼睛里带着些笑意:“我也是。”
谢酒:……
她心底升起来一种不妙的感觉。
“你下了什么药?”
司马离的声音遥远了起来:“比你的药,凶猛了一点点。”
“谢酒,你的心不够狠。”
……
谢酒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魔宫。
大开的窗户外格外阴沉,永不见天日的潮湿让她浑身不适。
她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灵气。
苏醒之后恢复的灵气全都不见了,她周身无力,浑身发软。
有人打开了房门。
身着奢靡黑袍的高大男子大步而入,他的声音里是熟悉的阴鸷森冷。
“醒了?”
谢酒没说话。
司马离微笑着坐在了床上,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紧紧握住了谢酒的手,眼神病态偏执:“以后,你就永远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毕竟,我们是夫妻。”
谢酒平静地躺着。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司马离,你放我走吧。”
司马离的轻笑泛着潮湿,他吻在谢酒的脖颈。
“怎么可能呢?你说过的,你要收藏我一辈子。”
谢酒的声音里,终于泛着些哽咽:“你骗了我……大师兄。”
没有面具的遮挡,那副熟悉的面容早就暴露在她面前。
是大师兄,司马君雅。
他骗了她。
司马离的动作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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