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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十月下旬,伦敦的太阳在傍晚五点左右就匆匆离去。


    而后粉蓝交间的晚霞边,逐渐压满了灰白色的云彩。


    街巷中的人们早早返回家中,只有少数马车还在道路上行驶。须臾后,天穹落下了细密的雨。


    雨雾弥漫的泰晤士河旁,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车内的男人正往身上套着一件黑色斗篷,并且因为不能点灯花了会儿供功夫才艰难地找到斗篷系带。


    “昨天下午维纳的人送来一张老地图,是五十年前考察队计划在城市内修建铁路时留下的。当年他们在图纸上标注了几个较大的地下室,其中之一就位于鱼街山的大火纪念碑下。我们能确定的仅仅是这些,如果那里真的是基金会所在的地址,我们就得在今晚找到入口。就像你昨晚说的,不要勉强,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对面的青年则是等他完全系好衣服才开始说明情况,并在这之后递来一只盒子。


    唐烛将木匣接下,随后感受到一只手趁机覆在了自己手背上。


    “今晚唐宁街的白厅里会举行国宴,是维纳联合卡文迪许家族的人向维多利亚女王献礼。所以伦敦城的警备力量都会被调去,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更危险。”


    他打断付涼,有些神气地说:“表面上警力被调走,我们不容易被发现。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是生是死都不容易被发现。”


    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明白付涼的意思。因为如果今晚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群异教徒,那么成功进入基金会几乎就意味着主动踏足禁区。


    “嘶……”


    可回答他的却是青年轻轻敲上他前额的指节。


    唐烛撇了撇嘴,抬起脸在昏暗的视线里试图瞪付涼一眼,可这时候又听见对方无奈的笑音,瞬间觉得火气全无。


    是的,即使付涼很少露出除外轻蔑、讥讽的笑,他也能在脑海里构想出现在那张脸上的笑容有多迷人。


    “放心,我不会带着自己的恋人深更半夜跑到纪念死人的石碑下送死。”跟随在笑声后的男声还是平素那个有条不紊的样子。


    这瞬间让唐烛心安又不禁讶异。


    “你是说你可能知道了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吗?”他揉了揉前额,控制不住地想追问。


    付涼则是抬起手也“虚情假意”地帮他揉了揉额头,随后笑着道:“边走边说,先生。”


    说罢,对方开门下车,在雨中戴上了黑色斗篷的帽子后又向他伸出一只手。


    “否则我们就要迟到了。”


    ……


    伦敦的街道除外尚且保持着维多利亚风的建筑,还有很大一部分追崇前卫的工业风格,将大理石雕塑纷纷换做了黑色的钢铁框架。


    只不过在冷雨下,铁艺也被逐渐打湿,散发着一股随时要生锈迹的味道。


    不同于唐烛心中所想的“暗探”,他们去往纪念碑的路一开始就是走的大道。


    可慢慢的他就发现,偶尔路上遇见的行人也穿着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黑色雨衣。帽子和宽大的衣襟将人们包裹地严严实实,不论容貌,甚至男女也分不清楚。


    他这才放下心来,在雨衣下的手捏着那只木盒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身旁的青年则是指指一个方向说,“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我说过的吗?十年前伴随伯爵夫人病逝的消息一起从庄园传出的,还有珍珠泪的失踪。而这件事引起了很多市民讨论。”


    “嗯嗯,记得。有人说珍珠泪被卡尔特伯爵秘密留下用于怀念去世的亡妻,也有人说伯爵夫人当年去世并不简单,每到西风萧瑟的夜晚,就有人在伦敦见到她头戴桂冠的身影。”不过既然桂冠只是被人偷偷拿出去卖掉了,那么这个显然是市民们杜撰的鬼故事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这件事其实是真的。”付涼则是很轻易看穿他没说完的话,又道:“如果你也恰巧记得我们在修道院的时候,我问老山姆,在十一月初卡文迪许家放出伯爵夫人病逝的消息,而他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在黑市把桂冠买到手的。那就回忆一下他是怎么回答的。”


    唐烛思索片刻,试探性说:“……十一月十号左右?他还说当时快要到康纳的生日。”


    “等等……”等他重复完这句话,也发现了端倪。


    某个来自庄园的人借伯爵夫人托付信物的机会把珍珠泪带出去卖到黑市,而康纳则是在发现珍珠泪的第一时间就将它买下。


    “如果康纳是十号左右将桂冠买下,那前面十天左右的时间……”


    付涼索性回答他,“那十天的时间里,有人在夜间戴着珍珠泪出现在伦敦的街巷内,并且被人看到,因此才流传出那样的故事。为了验证这件事是否是真实的,我也问过维纳,据他所说当年皇室的人在听到那个故事后,一改刻板的做派,甚至派人以消除火灾隐患的由头去到街道搜查,但是最后无功而返。”


    他恍然大悟,“那条街道不会就是——”


    “没错。”对方看着他睁圆的眼睛,轻声说:“是布丁巷。”


    男声落地,唐烛的耳畔忽然响起了更紧密的雨。


    他的脚步踩进伦敦街道石板路大小不一的水洼中,又缓缓携着水渍踏进另一汪雨水中去。


    或许过了十分钟,又可能是更久后。


    唐烛才开始将从头至尾,付涼关注到的细节一一串联起来。“十年前的十月,伯爵夫人最信任的女佣忽然离开了庄园。而她留下的仅仅是一封打印的信件,在那张信纸上,只有简短的文字用来叙述自己不得不离开,以及距离字体很远的位置上,一个手写的签名。”


    至于她为什么要用两种书写方式留下这封信,以及这封信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答案都在信纸的那段空白身上。


    “因为签名是她提前留下的。事发突然,她没有时间写下离别信,所以托人在自己留下的纸上打印了这些内容。至于原因,按照后续发生的事情推测,她很可能是为了躲避风头,就像……就像卖花女一样。”


    付涼在他说出这些时,都只是安静地听。


    “但在十一月,当已经离开庄园的西尔莎接到伯爵夫人的消息,又得知她即将要遭遇不测。所以她作为长期在庄园工作又是夫人最信赖佣人,西尔莎就是将信物带出庄园的最佳人选。”


    “她把信物成功带出了庄园,可西尔莎并不知道该怎样快速将消息传递出去,只好戴着珍珠泪出现在这里……或许、或许就连这个鬼故事也是她散播出去的也说不定,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我们完全看不懂听不懂的加密信息。”


    “但是西尔莎为什么选择了这里……”说到这里,唐烛才偏过脸看向付涼,“如果纪念碑下就是基金会的所在地,同时又是他们之间集会的地点,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身旁的青年也微微侧身,从宽大的帽檐下露出半张白皙的脸,笑道:“是呢先生。”


    “……”唐烛气的牙痒痒,“所以你也是因为心底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才选择今晚来这里。”


    付涼:“可以这么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对那个组织或者团体究竟是为什么被组成也有所了解对吧?”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夸这人聪明还是说自己笨,明明都有跟着了解全部的信息,可到现在居然也没什么眉目。


    付涼再次:“可以这么说。”


    唐烛:“你是复读机吗?”


    付涼:“什么是复读机?”


    他:“……”


    可唐烛还没来得及寻找糊弄的理由之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车轮的声音。


    “好了,我们该走了亲爱的。”付涼向后瞥了一眼,随即拉住他的手向前方的小巷跑去。


    等他们已经跑出去好几英米,唐烛才记起自己明明一开始问的只是手中木匣里装了什么东西而已。


    可现在他全然顾不上在想这种小问题了,因为在他们进入小巷后在最靠近纪念碑所在的鱼街山附近遇上了死胡同。


    “我们是在躲那辆车吗?”唐烛平复着呼吸,紧跟付涼爬上了由巨大盛酒木桶垒砌的高墙,却发现面前高低错落的城市大型通水管道重新组成了道路。


    “不,说实话他来到这里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慢。我是说我们并不没有躲避他,而是一直在指引他。”


    “从一开始我们就开门见山地去往老约翰家中,又顺着线索到达河岸街,最后引来皇室的人们将那里团团围住,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就是为了在我们揭开十年前事情的真相时,顺便也看看那个人的真面目。”青年在瓦片堆叠的房顶上转过身道,“白厅晚宴的消息是刚放出去的,所以他要想尽快赶来只能乘马车,要知道这个时间还乘车出现在平民区的人很少见。”


    “他?”唐烛站在雨中眺望远处被街灯照亮的几条繁华道路,恍然大悟,“在星洲就跟着你的那个人?!”


    “嗯。”


    他这才又回想起那个被自己抛诸脑后的“反派”。


    “送来的蔷薇花,和拥有珍珠泪的银河之间存在微妙关系,不惜代价制造任何有可能让你回到伦敦的理由,真的只是想得知丑闻真相用来攻击皇室的策略吗……”唐烛也无法避免地看清了这之间的联系,“他到底和十年前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付涼只是耸耸肩道,“或许答案就写在那个人脸上。”


    说着他示意唐烛几乎就在不远处的白色大理石纪念碑,以及他们脚下的“分叉路口”道:“地图上显示,地下室就位于我们左右两栋建筑之间。而这两处分别是一家纺织厂的办公地点,还有洗衣房的库房。我们不然先猜猜看,你觉得哪一边是入口?”


    唐烛看向街道另一端的库房,认真分析说:“办公地点人多眼杂,库房好像更靠谱一些?”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人多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掩体。”对方扯扯他头顶的雨衣帽檐遮住他前额潮湿的碎发,笑着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暂时分头去看看,如果发现自己在的建筑可疑,那就第一之间通知对方。那时候我们在顶楼汇合,再一起去地下室,你觉得呢?”


    “啧。”唐烛撇撇嘴,极其不满地说:“所以你给我的木盒子里其实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吗?”看来也不是刚知道这里需要两个人暂时分开。


    对方闻言只是服软地点头,“这是特殊制造出的灯,据说因为灯罩中存放的特殊气体,打开以后会发出绿色的光,就像是鬼火。”


    啧,真是个制造崭新都市怪谈的神兵利器。


    唐烛还是选择了库房。


    这种事确实是需要两个人分工最好,也就是这时候才能体现出侦探助手的重要性,他在心中尝试说服自己原谅付涼偏要在这么关键的夜晚选择两人分开。


    但当他抱着那个盛有“鬼火”的木匣,按照付大侦探的建议从从库房的窗户爬二楼并且翻进阳台准备从上向下逐步勘察时,却在玻璃的反光中发现了异常。


    唐烛此时刚刚站稳,却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穿过二楼库房的窗户与堆积的大箱子后看清的是什么。


    “光……”对面的办公楼二层的阁楼里,竟然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屋内的灯?


    他慌不迭地推开阳台门,试图快速从满是货物的房屋中穿行,去到正对着道路的那一面窗户的位置。


    可等他真到了窗棂边,又瞧见那光熄灭。


    唐烛的视野暗下去,却还是注意到了方才被短暂照亮的一辆停泊在办公楼边的马车。


    他反应过来,口中骂了一句,“混蛋。”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把那疯子尽量引的离自己近一点。


    “怕人家不好选还给点个灯,付涼你是不是……”唐烛瞬间后悔起之前没狠下心教训那人,却又不得不因为担忧而即刻想从库房去到对面。


    可不等他从完成助手的工作或是立即去帮付涼抓反派boss做出选择,脖颈突如其来的凉意却将他又吓了一跳。


    “啧……”


    身后人发出笑声的情绪更接近烦躁。


    不等他质问身份,那人便忍不住道。


    “如果不是我太了解小殿下对你的心意,真的会被骗到另一边呢,唐先生。”


    唐烛很久都没从这个声音带来的巨大信息流中缓过来。他的脑海中无数遍响起付涼刚刚说过的话,随后不顾利刃划伤皮肤的痛感抬起眼帘,才终于在玻璃上看见一张模糊的脸。


    ——或许答案就写在那个人脸上。


    “好久不见啊,西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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