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终章(下)
他那些阴暗处见不得光的事, 再无遮掩,在她面前剖个干净,也终于等来?了她的靠近, 她就停在他身前,却控制得很好,衣摆都未沾上他分毫。
陆嘉不甘心,用他那双泛红的眼眸盯着她, “你是不是想骂我轻贱?你觉得我不配和叔父比。你是不是也很想打我一巴掌?姬恒倒是做了, 他骂我痴心妄想,你呢?我想知道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的脸微微仰着, 荣蓁难得端详这张面容,诚然, 陆嘉还很年轻, 秀致的面容刚褪去少年人的稚气?,若不知内情,忽略他眼神里的幽怨,或许也会被这张脸迷惑, 仿若幼鹿一般乖顺无害, 可便是这样的年轻人,心机满腹,手上更?是早早便染上鲜血,让人不禁生出退避与?寒意。
得不到?回应,他的肩头松颓下去,而后痴笑道:“我不懂你,若我早生几年, 与?你一般年岁,或许能?懂你在想什?么。事已至此, 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反正?活着也无甚滋味。”
荣蓁终于开口,“杀人偿命,可你现在还死不了。你最好祈祷小皇帝的命长一些,太后。”
小皇帝在一日,他这个太后便存活一日,原来?这便是他存在的价值了,陆嘉抬头看着她,“你不想做皇帝吗?”怎么可能?不想呢,她踏上这条路的阻碍越来?越少了,改朝换代也是再正?常不过。但荣蓁却没有回答他,正?如他所说那般,他不懂荣蓁的心思。
荣蓁离开临华殿,外面寒风刺骨,直往她斗篷里钻,或许是殿内太过温暖,一时不能?适应,倒让人觉得宫里比宫外还要冷上几分。
回府时,天上又簌簌落起雪来?,荣蓁在偏殿沐浴更?衣过后,去了正?殿歇息,姬恒已经睡着了,她放轻动作,躺在他身侧,可带来?的这一丝凉意还是让姬恒的身体瑟缩着,无意识地靠近了她,荣蓁将他揽入怀中?,即便白日里疏离,可多少年来?的习惯改变不了,他贪恋荣蓁的温暖。
而也是在这样的雪日,荣蓁得到?了韩云锦的消息,当?初震怒之下,她曾想亲手杀了韩云锦,可现在却得到?了她的死讯,风雪之夜,饥寒交迫,死在了豫州城外一个破庙之中?,荣蓁将手中?的信件丢在了铜火炉里,烧个干净。
毒医已经回了江南,郑玉一直用他留下的药方调养身子,倒比从前有精神些,一天之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见了荣蓁都要说许多话,还暗暗埋怨自家夫郎管得太严,每日喝不完的补汤,荣蓁笑着听着,却觉她并非怨恼,倒像乐在其中?。
转眼便到?年关,临华殿外侍卫把守着,殿门紧闭,来?往宫人不敢多瞧一眼。陆嘉望着眼前铜镜出神,铜镜里的人犹如木偶一般被人打扮,他眼下青黑,像是困倦多日,强自撑着,他的发丝被人扯痛,才堪堪回了神。
屏儿面无表情地替他梳理着发丝,“太后今日想梳什?么发式?”
陆嘉冷笑一声?,将他手中?的梳子夺过,丢到?一旁,“连这殿门都出不去,何必如此麻烦。”
屏儿俯身将地上的梳子捡起,“可奴才只?会这些,若是不好好做,摄政王会怪罪。”
屏儿又继续梳理他的长发,中?间又扯痛几次,陆嘉却没再有反应,只?疲惫地闭上了眼。
自那寒夜之后,陆太后便“病”了,无法临朝,临华殿的宫侍皆听命于屏儿,邱霜每隔三?日才能?进来?一次同他说说话。
这次不需陆嘉吩咐,屏儿已经替他束起了发,“今晚太后可以服用安神汤了,想来?能?有好眠。”
荣蓁的确没有杀他,可却比杀了他更?狠,她让太医断了他的安神汤,陆嘉每每被噩梦惊醒,梦里那些恶鬼来?向他索命,后来?他便这样熬着不肯睡下,人也憔悴起来?。屏儿将这些呈报出去,便又允他每三?日可服一次安神汤。
而他落到?这个境地,陆蕴不会不知,却不敢去荣蓁那里求情,更?不敢来?宫里见他,生怕荣蓁将他所做的事同陆家牵扯到?一起。
想到?此处,陆嘉眼神怨毒,从铜镜里盯着屏儿,“摄政王什?么时候肯放我出去?”
屏儿将梳子收入奁匣中?,漠然道:“摄政王说了,太后还是在临华殿待着便好,一离开此处便又要兴风作浪。还说临华殿衣食不缺,摄政王要太后好好修身养性。”
陆嘉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走向榻边,从榻下翻出几个布做的人偶,上面皆刺以银针,陆嘉将这些东西丢在屏儿脚下,“你也把这个告诉摄政王了?”
屏儿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将地上的人偶捡起交还陆嘉,“摄政王说了,这厌胜之术若真的有用,太后就不会噩梦缠身了。”
陆嘉从人偶身上拔出一枚银针,刺在自己指尖上,血珠凝聚,他将手中?的人偶丢掉,从枕下翻出一个木偶,与?那几个人偶不同,这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足以见雕刻者之用心,他将指尖血涂在那木偶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狠狠掐在那木偶脖子上,可木偶不会回应分毫,他仰躺在榻间,颓丧地闭上了眼。
——
除夕这日,早朝散后,秦楚越借着机会同荣蓁道:“幼帝已一岁有余,尚服局那里也已经开始准备帝王衣冠,只是形制上拿不定主意,想请大人过去看看。”
这话里存了几分古怪,荣蓁看了她一眼,还是随她去了尚服局。庆云已经在尚服局等候,瞧见荣蓁过来?,笑着同她行礼。
秦楚越同庆云对视一眼,庆云这才道:“这里存了先帝和景帝的冕服,朝服,吉服,先帝朝时对朝服的形制略有更?改,却不知当?今陛下的服制是要遵循先帝,还是按景帝朝时来?做?奴婢拿不定主意,故而请摄政王过来?。”
荣蓁的眼神停留在帝王朝服上,龙纹映入眼帘,从前姬琬着朝服上朝时的情景在她脑海中?回荡,万籁俱寂,着了这帝王朝服,便是九五之尊,她停在原地,抗拒着这无形之力的吸引。
忽然间,她已经明?白秦楚越将她引至此处的深意,她侧眸看了秦楚越一眼,许久才同庆云道:“你我都在景帝朝时为官,亦受景帝恩泽,有些事不可逾越,不能?逾越。至于陛下的服制,便遵循景帝朝时来?做。”
荣蓁说完便离开了,秦楚越连忙跟了上去,她还要解释几句,荣蓁却止住了她的话头,“我知道你想让我看什?么,我也的确看到?了。我心意已决,往后不必再试探了。”
荣蓁脚步未停,秦楚越望着她的背影,她脊背挺直,透着无可商议的决绝。
除夕之日,天上竟又落下雪来?,不多时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街上行人匆匆归家,荣蓁坐在马车上,于尚服局中?一瞬间的波动早已淡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马车停于帝卿府门前,侍从撑着伞,荣蓁快步走了进去。
正?殿中?甚是安宁,铜火炉烧得正?旺,殿内温暖如春。姬恒靠窗坐着,荣璇将裘毯铺在他腿边,而后又坐到?一旁温书,荣璨头也不抬,只?忙着手中?白玉雕刻,甚是认真。
荣蓁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还是荣璨最先瞧见了她,乖巧唤了一声?母亲,荣蓁知道他在忙什?么,笑着道:“时日还早,倒不必这样赶工。”
荣璇笑道:“母亲且让他忙,长命锁,玉镯,玉佩,他这个做兄长的可都要准备着。”
姬恒也忍不住笑了笑,荣蓁朝他走来?,柔声?道:“今日腹中?可还安稳?”
荣蓁说着停在他身旁,任姬恒将身体靠过来?,听他嗔怪几声?,“也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子,才七个月就这样折腾,只?怕是个混世魔王。”
这一胎的确不安稳,暮春时 节,姬恒怀胎十月,纵是荣蓁做足了准备,将李太医等人早早请到?府中?,明?明?已有临盆之象,可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产下胎儿,李太医擦了额头的汗,战战兢兢同荣蓁道:“老臣对殿下这一胎实在没有把握,若是……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候……”
荣蓁脸色顿时惨白,从前璇儿早产,那时荣蓁要太医务必保父女均安,可那时在襄阳他万念俱灰,腹中?骨肉是他全?部的希望,她怕孩子没了他会撑不住。但眼下,荣蓁不敢有一丝冒险,她指尖掐进掌心,颤声?道:“一切皆以殿下为先,绝不可有半分闪失。”
姬恒再度醒来?已是两日之后,只?觉浑身都在痛,许是耗尽了力气?,又喊了太久,此刻说不出话来?,手指刚一动便被人握住,他侧过头去,只?见荣蓁仿若劫后重?生一般,眼眸里尽是血丝,她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时候了。”
后来?恩生告诉他,他这一胎太过艰险,后来?胎儿还未产下他便失去了意识,荣蓁伏在他榻边,压抑着哭声?,即便太医说他是太累了昏睡过去,荣蓁仍旧未肯离开半步,到?如今还未看小主子一眼。
恩生带着侍人退了下去,内殿只?余她两人,在这方天地间,荣蓁紧紧将他抱住,姬恒昏迷那一刻,她祈求满天神佛,将她的爱人留下。
姬恒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语声?虚弱,唇角轻弯,“别怕,我们说过要相守一辈子的。”
那年他第一次知道荣蓁的名字,还是在太后的宫中?,在那些带着埋怨的话音里,他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念,突然好奇起来?,这个特立独行的“佞臣”究竟是何模样?
那年春日,她与?一众侍卫陪侍御前,姬恒立在树荫下,明?明?从未见过,遥遥间竟从众人中?认出她来?,似是故人。御花园中?姹紫嫣红,芳菲初绽,微风吹拂,海棠花瓣落在荣蓁发间,他不禁轻叹,这花并不衬她。明?明?置身喧闹中?,疏离间仿若冰雪,寒梅傲骨。
那年明?光殿里,恩生看着他作画,宁华帝卿极擅丹青,只?见画中?寒梅正?盛,园内冰雪消融,小桥上一对壁人相望。
恩生轻声?道:“这园子也是帝卿府内布置?”
姬恒怔了怔,而后低头含笑,“倒也未尝不可。”
恩生追问,“那殿下可给这园子命了名字?”
姬恒但笑不语,只?在画中?牌匾处书了沁园二字。
帝卿府建成那日,恰是冬日,姬恒立在沁园中?,寒梅香气?清冽,小桥空空荡荡,他低头看着手中?玉佩,那个“荣”字映入眼眸。
史书工笔,永昭三?年,荣蓁封燕王,世女荣琦承燕王位。
[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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