滢雪来唤嵇堰。
二人出了正厅,避开了戚二叔的视线后,嵇堰忽然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她疑惑地看向他。
嵇堰半转身,目光定定地盯着她,眼神又沉又深,低声询问:“听我的,还是听你父亲的?”
父女俩单独说话,戚铭鸿必然会劝她重新考虑和离的事,让她离开他。
滢雪竟然莫名其妙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一梗,笑了笑:“自然是听二郎的。”
嵇堰盯着她的脸看,片刻后,才幽幽的道:“你的笑容有些僵硬牵强。”
方才在屋中,在去留间门,她还说了什么现在放手,及时止损的话,指不定被她所重视的父亲忽悠一二,她便忘了她丈夫姓甚名谁了。毕竟,一开始,她接近自己就是有目的的,便是现在,也不见得她对他有几分在意,有几分喜欢。
滢雪:……
怎忽然有种好难的感觉?
嵇堰都不用解决妻子和亲娘的问题,为什么她却要在这平衡父亲,丈夫间门的分量?
避开身后的下人,她往他走近了一步,手臂贴着他的手臂,在斗篷遮掩下,拉上了他那粗糙的大掌,在他的手心轻轻挠了挠,轻声说:“我的心意,二郎难道看不出来吗?”
嵇堰心道,他还真的看不出来。
只是她在掌心轻轻扰了几下,好似也在他的心也被她挠了几下。
亲昵中又带着钩子。
滢雪正要拿开手的时候,却忽然被他握住了,还捏了捏,他甚至还评点了一下:“很软。”
然后,嵇堰便感觉到了她的手一僵。
嘴角勾了勾,压低了脖子,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晚上……我不勉强你。”
说罢,也在她的手心轻挠了挠,颇有暗示的意味。
挠了两下就松开了她的手,往戚铭鸿的屋子而去,留下保持着抬着手,惊愕的看着嵇堰的背影。
晚上不勉强她?
这分明是提醒她,晚上要勉强一下她的意思。
滢雪瓷白的脸一红,白了眼敲门进屋的嵇堰。
最后收回了目光,走回正厅,仔细询问戚二叔。
“二叔,父亲辞官前可发生过什么事情?”
戚二叔喝了口水,面上带着几分凝重的道:“其实大哥一直都想查当初你和嵇堰……在郡王府的那事。大哥是私下查的,也没怎么与我说。二叔也只是听到说了一些,好像是被人有意掩埋,所以一直都查不到有用线索。”
“大哥在你出嫁后,整个人越发憔悴了,就乳娘回来后不久,不知怎地忽然辞了官,暗中把戚家仆从遣散,更是把家眷安排出了安州,然后来洛阳接你,接下来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了。”
滢雪端坐在旁,不禁拧眉沉思。
父亲难不成在追查此事的时候,不经意间门又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被人追杀?
要查的话,无疑是从郡王府这个源头开始查。
都猜测郡王府脱不了干系,可却是没有实际的证据。
再说郡王府又即将与荣华长公主,英王结亲,而这二者刚好都是皇家的人。
一个是圣人最为敬重的长姐。
一个是圣人的亲生胞弟。
二人还真的敢,也有本事圈养死士。
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让他们其中一方派人追杀父亲?
父亲曾因她与嵇堰的婚事而生出过辞官的心思,是她劝过后,父亲才没辞官。
或许父亲拿到这把柄的时候,是未曾想过辞官。
是因她让乳娘带回去的密信,还有她与嵇堰做真夫妻的决定,才让父亲坚定了辞官的心思吗?
戚二叔盯着侄女瞧,能看到侄女皱眉沉思的表情,问:“好侄女,你是不是想到是谁要追杀你爹和二叔?”
滢雪回神,眼神清明地看向二叔,无奈一笑:“我远在洛阳,又怎会知道?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哪些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没证据的事,滢雪不会乱说。就算有证据了,少一个人知道,也多一分安全。
戚二叔听到侄女这么说,想起这些时日来被追杀时的险境,顿时一惊:“还来!侄女婿的名头都镇不住他们?!”
滢雪暗道:还真就镇不住了。
时下,就看父亲手中的把柄大不大了。
太大的把柄会因此丧命,但也能保命。
正等待间门,洛管事忽然急匆匆地从外而进,看见女主子,慌急的问道:“大娘子,郎主呢?”
因他的慌急,厅中的滢雪和戚二叔都不禁站起了身,疑惑地望向他。
滢雪应:“就在父亲的屋子议事,怎了?”
洛管事脸上也是难掩急色:“刚刚刑部来了十几人,领头的亭长说是来缉拿逃犯!”
滢雪神色倏然一沉。
缉拿逃犯?!
哪里来的逃犯?今日府中就接回了她父亲几人,这罪犯,说的是父亲他们?
就是戚二叔也似乎联想到了自己,瞪大了双目,该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
滢雪不敢耽搁,与洛管事,二叔一同出了正厅,去寻嵇堰。
而嵇堰也听到了外头响动,与戚铭鸿出了屋子,恰好与他们碰上。
洛管事把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嵇堰闻言,朝着府门的方向望去,抬眉道:“来得比我预想的要慢了些。”
似乎猜到了会有人找来,倒是不慌。
看到嵇堰的从容镇定,原本不安的滢雪因对他生出了信赖,心下也跟着他沉淀了下来。
戚铭鸿拧眉道:“应是来抓我的。”
嵇堰没说旁的,只神色淡淡的与洛管事道:“请领头的人进正厅吃一盏茶。”
说罢,走到了滢雪身旁,轻搂住她的肩,说:“外边冷,我们进去。”
戚铭鸿敛神,转头看向与女儿亲密的嵇堰,尽管嵇堰方才说过芃芃是他的妻,他会全力护她周全,他确实有片刻的动摇,但现在再看到这一幕,看得哪哪都不顺眼。
滢雪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嵇堰,并不知他们在房中说了什么,但现在也只能选择相信嵇堰。
几人相继入了屋中。
四人中,只有戚二叔神色惶惶的。
坐下后不久,便有八人从外而入,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身翻领常服,头戴幞头,按着刀从外走入,停在了厅中,朝着座上嵇堰拱手一礼:“下官刑部亭长卢瀛见过嵇大人。”
嵇堰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座,面色肃凝:“不知卢亭长来我府上,是要缉拿什么逃犯?”
卢瀛直起腰身,身形微侧,在戚家兄弟二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戚铭鸿的身上:“安州刺史属官长史戚铭鸿,为长史期间门,借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擅改罪犯文书,减轻或是去罪,被下属官员主簿发现,杀人灭口逃出安州。”
滢雪面色的神色没有过大的变化,却是猛然捏住了手心,指尖陷入掌心之中。
提前了。
贪污受贿案不仅没有改变,还提前了两三个月。
父亲才到洛阳,刑部的人就来抓父亲,明显是设下了陷阱让父亲去跳,必然不会给父亲活命的机会的。
她惴惴不安地望向嵇堰。
若是刑部的人非要把父亲抓走,他能阻拦得了的吗?或者说,他会为了她的父亲,而甘愿冒着危险护下父亲吗?
戚长史忽然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真是位高权重,随随便便便能给人定罪。”
卢瀛不与他争辩,而是拿出一纸执牒追摄文书:“文书有刑部印信,还请嵇大人莫要让下官为难。”又道:“虽戚铭鸿是嵇大人岳父,但下官相信以嵇大人善恶分明,嫉恶如仇的高洁,必然是不会包庇的。”
一顶高帽,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嵇堰的头上。
嵇堰搭在桌几上的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静默不语,目光沉静的看着卢瀛。
卢瀛感觉到了越发强烈的压迫感,但还是得顶着威压一揖道:“下官只是秉公办事,还请嵇大人谅解。”
眼前的人,不过就是跑腿的小喽啰,嵇堰也没打算多为难。
他从腰间门取下了一枚不怎么起眼的乌金令牌,握着令牌,以正面面向卢瀛:“我以此物保下我的岳父。”
卢瀛闻言,抬眼望去,只见嵇堰的手中有一块乌金色的令牌,上前一看,只见上方写着两行字——圣人御恩,特赐免死令。
卢瀛看到令牌,惶然跪下叩首,后边的人也跟着跪了下来。
滢雪也看到了令牌上的字,一时心思复杂,但也随着父亲二叔一同跪下叩首。
“圣人金安。”
嵇堰道:“回去与刑部尚书说,先准备好人证物证,待我面圣后,再决定如何查此案。”
免死令都拿出来了,卢瀛怎敢不应?
只是卢瀛也不太明白,这免死令只能用一回,且戚铭鸿便是被押走,必定关押一段时日,嵇堰有的是时间门给他脱罪,但现在怎就轻易的浪费在了这岳父的身上?
传言不是说翁婿二人水火不容吗?
不能理解的何止是卢瀛一人,便是戚姓的三人都非常的不理解。
免死令,便是诛九族的罪,都能免一人性命,如此令牌,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就是一道安身的保命符。
卢瀛领着人进来,再到离开了,不到半刻。
厅中静悄悄的,好半晌后,戚二叔先开了口,愕然道:“侄女婿,你……,这令牌就这么浪费了,不后悔?”
“浪费?”嵇堰看了眼戚二叔,然后又看了眼不满意他的岳父,最后与滢雪相视:“刑部直属圣人,我若是公然对抗,便会落下目无王法,目无圣人的罪名。若让人抓走岳父,只怕岳父活不过今晚。”
既然能栽赃陷害,便说明准备好了所有的伪证,狱中也准备好了索命的人。
一旦进了牢狱,再暗杀,按上个狱中畏罪自缢,届时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戚铭鸿在看到嵇堰拿出令牌那一瞬,也是震惊的。
听到他的话后,逐渐清醒,眉宇凝紧:“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救我?”
先是落英山,现在又是免死令,这两次救命恩,让他心下怪难受的。
嵇堰越是这样,他又如何能开口为自己的女儿再谋其他出路?
嵇堰从滢雪身上移开目光,看向戚铭鸿。
他说:“我知道岳父分明是被冤枉的,如何能坐视不理,更别说,你还是我岳父,我妻子的父亲。”
复而看回滢雪,目光深邃专注,如旋涡。
滢雪听着嵇堰的话,与他漆黑的眸子相视着,心跳慢慢地又快又重了起来,越发的像是在打鼓。
咚,咚,咚。
不由自主地,喉间门轻咽了咽,浅浅地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莫名的,目光落在嵇堰那张英俊阳刚的脸上,生出了莫名的紧张。
她想。
或许在这一刻,她是动心了的。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