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缉捕要犯,下车接受查验!”
一道冰冷又不容置疑的喝令传入耳中,玉婵带着银杏、连翘登下马车。
见街上行人商户早已纷纷避让,空旷的街道上披甲带刀的王府护卫威风凛凛,与踏月归来的一主六仆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不过只一瞬,这样的局面便被无情地打破。
高高在上的玄甲护卫马蹄踏过散落一地的瓜果,鹰隼一般的眼睛,审视了片刻,微微抬手,便有三两部下滚落马背,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马车,刀尖掀起车帘,审视一圈,回来抱拳禀报道:“统领,车内并无异样。”
马上人微微颔首,垂眸凝视着垂首而立的主仆七人。
“你们是何人?何故深夜外出?”
玉婵悄悄攥紧了拢在衣袖中的手指:“回官爷的话,我们是城南济世堂的家眷,今日外出城东老城隍庙施药,因来看诊的人多,耽误了一些工夫是以回来得晚了。”
一番话答得条理清晰,进退有度,挑不出任何毛病。
马上人仔细咂摸了一番她的话,舌尖滚过“济世堂”三个字,倏而眯了眯眼道:“会医术?”
玉婵答:“略知一二。”
马上人微微颔首:“那么今日可见过一个左肩带伤的黑衣人?”
说着唰地展开一张画卷,往她眼前一推,肃声道:“看清楚了,就是此人。”
玉婵只抬眸看了一眼,摇头,恭敬道:“没有。”
马上人微微侧目,两道威严的视线在主仆七人身上来来回回逡巡几圈,不紧不慢收起画卷,唰地抽出腰间佩刀,利刃在夜色中闪着夺命的寒芒。
“记住了,若是看见此人却瞒而不报,视为窝藏要犯,杀无赦!听清楚了吗?”
那三个字,声音虽不大,却好似要震碎人的鼓膜。
“不敢!”她态度恭敬,躬身应答。
那人满意点头,微微扬手,一众铁骑扬尘而去,留下满地的狼藉。
直到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耳畔,人们才从路边屋檐底下那些隐秘的角落里走出来,猫着腰七手八脚默默收拾着自家踩烂的竹筐,破碎的瓜果,丝毫不敢有半句怨言。
玉婵弯腰拾起脚边沾了泥土的一枝绒花递到那满地摸索的卖花的老妇手中。
老妇连声道谢,玉婵朝她笑了笑,起身时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姑娘,您没事吧?”
连翘、银杏二人齐齐上前相扶,这才惊觉她面色苍白,双手冰凉,忙将人扶回马车上。
“姑娘,方才可吓死我了!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竟能惊动王府的人彻夜拿人。”
银杏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悄悄拿眼睛打量着潜伏在街头巷尾的那些暗影,满是不解地嘟囔道。
是呀,什么样的大案竟直接越过知府衙门引得王府侍卫倾巢而出。
玉婵有些茫然地摇头,这夔州城内不太平,还是早些回去禀明母亲回乡下的好。
马车一路兜兜转转,驶出繁华的闹市,进入僻静无人的小巷。
忽听得一声长嘶,玉婵扶着车窗稳住身形,帘外传来赶车小厮惊慌的呼喊:“姑娘,好似撞到个人!”
玉婵忙掀开车帘,下车去看,果然见那马蹄之下卧着一个人,忙接了银杏递过来的灯去看,只见他面容苍白,双眉紧皱,身体似十分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小厮战战兢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些泫然欲泣道:“我……我方才实在没看清,不知怎的就撞到了。”
玉婵微微蹙眉,伸出手指搭上那男子脉搏,立刻辨出他脉象紊乱,时有时无,古怪的很,恐怕不是撞伤导致的晕厥,不由得将双眉皱得更紧,回头看向那小厮道:“好了,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那小厮将信将疑,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惶恐道:“可他的确是因为小人方才没看清才……,请姑娘大发慈悲,救救他吧。”
连翘环顾左右低声呵斥道:“现在王府护卫正在满大街地拿人,这人不偏不倚倒在咱们的马蹄下,实在有些可疑。姑娘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哪儿有功夫管他?”
小厮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冷汗,悻悻闭嘴。
银杏也道:“是呀,姑娘,咱们别管他了,快些回去吧,别让夫人等久了。”
玉婵点点头,残存的理智驱使着她赶快离开。
纵然是医者仁心,可谁又敢拿自身和家人的安危去冒险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赶马的小厮招来同伴,小心翼翼将人搬到街角省得他再被什么人马踏伤,看着那张痛苦的年轻面容,终是不忍,脱下身上衣袍给他盖上。
“实在对不住,我家姑娘说了,不是不想救你,实在是咱们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又长长一揖正准备离开忽见自家姑娘提着灯折返回来。
“你们几个,先去巷口守着。”
小厮连连点头,连翘忍不住再劝:“姑娘,可……”
玉婵摆摆手:“无事,我再瞧一眼。”
说着便提着灯上前弯下腰仔细去瞧,鼻尖嗅到一股甜腥味,仔细一看竟是他左肩处渗出的血。
不免心中讶异,也是左肩,怎会这么巧?
借着灯笼薄纱透出的幽光,她看清了那张面容,尽管身上的痛楚使他的五官微微变形,但仍能看得出那是一张极其年轻英俊的面容。
眉如墨画,鬓似刀裁,即使双目紧闭,薄唇紧抿,亦不减其颜色。
再看他身上衣着,湖蓝织金的锦袍,非富即贵。
他腰间悬着的玉挂,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玉婵摇摇头,口中喃喃道:“看他模样衣着应当不是那画像上的黑衣人。”
她的声音很低,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后的两个丫鬟听。
银杏有些茫然地挠挠头,方才那些凶神恶煞的王府护卫问话,她连头也没敢抬一下,连翘也差不多。
只有姑娘一个人看见了,姑娘说不是那应该就不是吧。
玉婵将手里的灯递给银杏,接过连翘递过来的药箱,道了一声得罪,伸出一只手去解他衣襟,岂料人还没碰到,胳膊便被他一把攥住。
方才还双目紧闭,气息微微的人忽而睁开了眼睛,一双眼中布满血丝,额上青筋暴起,一脸防备地望着她,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更是力大得出奇。
“姑娘!”连翘、银杏二人险些惊呼出声。
玉婵轻轻吸气,朝她们摇摇头,垂头,像对待所有病患那般,语气温柔地安抚着那面容紧绷的男子。
“别怕,我只是……想帮你看看伤口。”
他瞪着眼与她僵持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痛楚力竭,终于松了手,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玉婵毫不迟疑地解开他的衣襟,进一步查看他左肩处的伤势。
伤口不足一寸,却有些深。
玉婵从前接触到的外伤病人不多,大多数是做活计时不慎被刮伤或是刀斧所伤,他这伤口有些像是医书中记载的类似流矢飞箭一类所致。
既然有伤口,就应当先清创止血。
她从药箱中翻出一瓶止血药粉,仔细清理伤口后撒上药粉。
待到血止住了,再打开布袋,取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取腹部左右两寸天枢穴,背部肝俞穴、胃俞穴,最后再除去靴履取足底冲阳穴。
几针下去,他面上的痛苦神色明显减轻,再次睁开眼睛,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清明。
玉婵见他清醒,取出一枚红色的丹药送到他唇边。
“你身上的伤问题不大,只是不知中了什么毒。这是我家的解毒丸,你服下去,应该会有用。”
这回他倒是十分配合地就着她的手服下丹药。
玉婵十分满意地朝他笑笑,为他掩好衣襟,再看看他好似又昏睡了过去。
“我家的马不小心撞了你,实在对不住。我给你治了伤,你应该暂时无性命之忧了,我们算是扯平了。”
……
半个时辰后,魏襄在幽香阵阵的红罗软帐中醒来,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南烛那张熟悉的冰块儿脸,外头是悠扬的丝竹声和女子的调笑声,房内罗幔低垂,袅袅轻烟自博山炉中缓缓吐出。
在距离他十步之外的软毯上正卧着一道纤袅的身影。
那女子一袭艳丽的桃红撒金轻纱罗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黛眉朱唇,此刻却双眸紧闭,睡得不省人事。
那女子叫做红绫,正是香兰院的花魁。
他微微蹙眉,调开视线,抬手按了按隐痛的额角,“我怎么在这里?”
言罢双手撑着床榻想要起身,被南烛一只手简单粗暴地按回榻上,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养伤。”
魏襄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缠在左肩上的白布条,想起方才那个替自己治病的女子,微微扬唇,原来那不是幻觉。
“去查一查今夜替我治伤的人。”
南烛微微颔首,拇指抵住腰间佩刀,面上露出一抹杀意。
魏襄无奈摇头:“还不至于要灭口,暗中留意即可。”
话音刚落,丝竹声歇,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女子的惊叫声。
“唉哟,官爷,这大半夜的,您这是做甚?”
“少啰嗦!叫房里的人都出来,王府捉拿要犯,违令者杀无赦!”
那老鸨战战兢兢,哪儿敢不应,忙命底下人前去请房里的姑娘、贵客们都出来。
“他娘的,谁他妈的不长眼,大半夜的将老子……”
双目浮肿的中年男人腆着大肚,赤着胸膛,骂骂咧咧踱出房门,谁知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觉脖子一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了上来。
鲜红的血顺着刀背滴滴答答染红了铺设在地面上的金丝软毯,那男人两眼一翻仆通一声跪了下去。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我……我是夔州商会……”
玄甲护卫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一眼扫过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都给我听好了,凭你是谁,王府捉拿要犯,若有不从者……”
说着举起手中大刀锵地劈向了身旁的桌椅,顷刻间桌裂椅断,杯碟碗盏碎了一地。
“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方才还闹哄哄的大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宿醉未醒的男男女女齐齐跪下,垂着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玄甲护卫在堂内来来回回扫视一圈,两道凌厉的目光如刀般落在那老鸨身上。
“人都到齐了吗?若有疏漏视为窝藏。”
老鸨打了个哆嗦,糊着厚厚脂粉的面皮上绷出几丝裂缝:“只……只有后院西厢房的贵客未来。因是王府特意关照的贵客,贱妇不敢……不敢……”
玄甲护卫微微侧头向身后的部下投去一个眼神,那部下立刻上前禀报道:“是上京来的魏五公子。”
玄甲护卫略一踌躇,朝身后的人摆了摆手:“来人,请魏五公子!”
“深更半夜的,谁人扰人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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