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天傍晚时分,一家子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这还是阿雪第一次进城,果然比小镇热闹许多,卢石头也心生好奇,脑袋一直来回转。日头下落,街道两旁的商铺立刻点灯,顿时灯火通明。
阿雪收回视线,忙问:“爹爹,哪里有医馆?”
卢大富一年总进城卖打来的猎物,多少知道路。不过他还从未去过医馆,因此只能找人打探。
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才顺利摸到医馆,卢大富抱着人进去,身后阿雪和石头帮忙拿东西。
看诊过后,老大夫说只是风寒,至于身上的包,或许就是山上不知名的虫子,涂了清凉膏之后立刻消肿。
“不过她身体不好,我下的都是缓性药材,会好的很慢。”老大夫头发花白,一看就经验颇丰,“怕药劲太猛她吃不住。”
“对对,不怕慢,能好就成。大夫,你再帮忙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对?”
卢大富看向妻子,道:“她一直捂着肚子。”
焦红杏已经昏睡过去,两只手还摸在肚子上,那老大夫好像预料到他会问,捋着胡子,言辞闪烁。
卢大富性子淳朴直接,让老大夫有什么话就说,他们能承受住,还是阿雪见状不对,拉着石头出去。
屋里,老大夫叹气道:“你媳妇应当有一个月身孕了,不过这次生病,孩子恐怕保不住。”
卢大富脑子一空。
过了半响,卢大富红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阿雪和石头齐刷刷看他,卢大富道:“你们先在此陪着你娘,爹去找地方,这几天就在城里休息。”
如果是普通的风寒,吃完药两天就能回去,但大夫方才检查过,焦红杏裤子染了不少血,已经流产了。
既然如此,要好好养着身体,免得落下病根。
卢大富走后,老大夫端来汤药,还指使阿雪给焦红杏换身干净衣服。阿雪也看见血了,但她以为是母亲来月事,幸好阿雪也来了小日子,包裹里有做好的月事带,直接帮忙垫好。
“天色也晚了,喝完药拎着这些药材包你们就可以离开。”
卢大富还没回来,阿雪便先结清药钱,只是她发现城里看病价格甚高,原本带的钱一部分拿去付客栈钱,剩下大半袋,甚至不够付这次的药钱。
“还差三十文。”
阿雪清点过后先将手里的钱给老大夫,有心求情便宜一些,不等开口,老大夫先一步道:“小本买卖,钱货两清。”
“这样,我给你写欠条,到时候拿钱来还你。”
老大夫打量他们二人的穿着,摇头道:“你们不是本地的吧?那不行,就算写欠条,我又无法核实身份,到时候你们跑了怎么办?”
总而言之,不付钱就是不成,甚至将开好的药材包扣下,意思是有钱才能拿走。
焦红杏的病耽误不得,半夜还要喝一副,阿雪说什么也得将药带走。
老大夫瞥见她的发鬓,突然眼睛一亮:“不若将你头上的簪子给我抵做药钱如何?”
阿雪伸手摸,虽然是木头簪子,但颜色均匀漂亮,纹理细腻光滑,正是谢临安所赠之物。
木头簪子,不值钱的。
如果能抵药钱,再好不过。
……
“你是说,他们没钱付诊费,将那根簪子抵了?”
书桌后的郎君背靠垫子,姿势懒散,瞧着像是浑不在意,但松石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松石艰难开口,继续道:“是,卢小娘子他们从医馆里出来时候,那根簪子已经不见了,等他们走了后,我还特意进去问大夫,说是钱不够,用簪子抵钱了。”
“郎君,卢小娘子太过分了!”
听着松石汇报,谢临安唇角的弧度渐渐抚平,眼睛也不再是温柔的形状。
他声音冷淡道:“既然送了她便是她的,想怎么处置是她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话是这么说,可那不是普通的簪子!
看似木头,其实是浸过药的檀木,夏季佩戴最好,能驱蚊避虫,在京城里可是炙手可热的好东西。
谁成想碰见个不识货的,真以为那是普通木头。
松石替自家郎君不值,正愤愤不平,谢临安让他退下。
“是。”
出来后迎面碰上赵友成,松石说郎君歇下了,赵友成还不信邪,笑道:“在京城时这个时辰还在吃酒,我进去看看。”
不到一刻钟,赵友成灰头土脸的出来了。啧了两声,问松石。
“谁气你家郎君了?”
一进去就觉得谢临安气场不对,说了两句话后明白确实心情不好,不过让赵友成好奇的是,谁能让谢郎君如此?
松石木着脸:“一个小娘子。”
“嗯?什么小娘子?”
天大的笑话,他谢临安有一天竟然会被小娘子弄生气?
赵友成顿时来了兴趣,追问松石那位小娘子是谁。松石嘴严的很,半点都不肯吐露,赵友成煞兴而归。
翌日,碰上谢临安休沐,赵友成说什么也要让他陪着出去游玩。
京城的纨绔子弟整日风花雪月游乐玩耍,虽才到这里几天,但已经将城中能玩的地方摸了一遍,苦于无人陪伴才没去,总算得了机会,拉着谢临安就走。
两个玉面郎君并肩走在街上,顿时吸引无数人的视线。谢临安早就习惯无动于衷,赵友成笑呵呵,显然乐在其中。
“这里到底不比京城,街上的小娘子模样一般。”
也有几个样貌可人的,赵友成看了几眼,觉得五官周正,但皮肤不够白皙细腻,打扮也不够出尘脱俗。
谢临安没参与对别人的品头论足,声音不轻不重道:“带路。”
赵友成嘿嘿笑:“知道了。”
昨晚赵友成一夜都没休息好,就想知道到底是哪位神通广大的小娘子,竟然将谢临安这尊大佛收了。
他旁敲侧击:“临安啊,你来这里上任感觉如何?”
“不如何。”
谢临安明显心情不虞,懒得搭理赵友成。
赵友成笑嘻嘻:“哎呀,说说呗。我还没当过父母官,听说前一阵有个案子,你处理的还不错?”
关于谢临安的消息,不用特意打探就能得知,虽然没抓到凶手,但这件案子不简单,和其他州县失踪人口案有关,因此已经并入其他州县的案子里,不用谢临安插手。
相反,因为谢临安呈上不少消息,听说龙颜大悦,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了好几句。
问为什么他知道的这般清楚,自然是因为他家老头子回来就把他抽了一顿,说他连谢临安的脚趾头都不如。
唉,赵友成忍不住想,既生瑜何生亮啊。
谢临安不言一语,显然是懒得搭理他。
在赵友成看来,谢临安就是一只乌云盖雪,瞧着春风和煦人畜无害,实际上外热内冷,不是表面上看这般好相处。
不过,他就喜欢和谢临安一起,起码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主要的是,谢临安于他有救命之恩!
二人先去用了饭,下午时候在茶楼里听书。
显然,小地方的说书先生嘴皮子也不如京城里的利落,故事老套,赵友成甚至能猜到后面进展,对“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讲解”半点兴趣都没有。
天色渐暗,赵友成索性邀请谢临安去吃酒。
谢临安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在赵友成看来,越来越像一只乌云盖雪。
“不去。”
“去呗,据说那家的烧刀子不错,我还没喝过烈酒,去尝尝?”赵友成停地劝说,“我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这样,我请你吃茶,你看着我喝。就在前面不远处,来都来了。”
大抵是被缠的烦了,谢临安到底跟着去了。
这处是个小酒馆,门脸不大,店内陈设有些古朴,赵友成坐下后谢临安却不动。
桌面油亮,长条凳也呈现红褐色的油亮,显然并不是刷漆的色。
“用我的帕子。”
赵友成生怕谢临安扭头就走,于是忙抽出自己的手帕垫着,谢临安这才勉强落座。
于这里吃饭的都是本地百姓,烧刀子喝完立刻上头,面色涨红吵吵嚷嚷。
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郎君们,出行都是雅间,取雅趣做雅乐,鲜少身处这等平民场合,因此赵友成不免激动和兴奋。
谢临安则是神色淡淡,无动于衷。
没一会上了菜和酒,乡野小菜,还真别有一番风味。
烧刀子入口,辣气冲天,咽下去从口腔到腹部立刻像是着火一般,赵友成连喝两杯茶水才压了下去。
“够劲!”
一抬头,整张脸都红扑扑,尤其是眼下,像是抹了胭脂一般。他特意朝着谢临安的方向靠,想要给他也倒一杯。
谢临安嫌弃地起身,索性坐到桌子另一边。
从酒馆出来时暮色四合,明明是入夏,却给人一种萧瑟之感。
喝醉的赵友成由松石扶着,谢临安叫他先送其回去。
“郎君,那您呢?”
“步行回去。”
松石懂了。
赵友成满身酒臭,郎君能与他同乘就怪了。
沿着街道往回走,穿着青色衣袍的郎君样貌气质过人,就算离的远也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郎君!”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谢临安回过身,就见面若银盘的小娘子快步朝他而来。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看错了。”阿雪一脸惊喜。
谢临安视线看向她的发鬓。
阿雪没注意,她接着道:“你可有看见我的信?一共写了两封给你。我每天都去问,可惜都说没有回信。一定是因为太远了,或者信送到了你没瞧见吧。”
那根簪子好好的戴在她的发鬓上。
谢临安心尖倏地泛起一股痒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散开。
许久之后,他才轻嗯一声。
“嗯,我没看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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