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就是她?唉,命真不好,眼看着到岁数能嫁人了,还被退婚。”
“哪里是命不好,命好着呢,据说光是送的礼物就有一马车!而且人家出身富贵,怎么可能差卢家的?保管给足了银钱,说不定从今往后再也瞧不见卖馒头的卢小娘子了。”
两个妇人原本声音不小,晨时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吵闹异常,她们说话声被掩盖住旁人也听不见。但当那道倩丽人影越走越近时,妇人赶紧闭口不言,只用眼睛滴溜溜的往对方身上瞧。
一身浆洗过多次的浅杏色衣裙,身形高挑走路带风,再往上看,一张圆脸,眉眼生的讨喜,尤其是那双圆杏眼,又大又亮仿若星辰。
她手里拎着一个布兜子,垂眸走路,似乎对周遭的事物不感兴趣。
待人走远了,两个妇人才敢继续嚼舌根。
“我看卢小小娘子穿着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啊?不是说送了一车礼物吗?那肯定有好布料,怎么还穿着旧衣服。”
“这你就不懂了,”妇人凑近了小声道:“若是急吼吼的穿上,岂不是显得无情无义?就得表现悲伤不已,才能体现出卢家被退婚的凄惨。”
凄惨倒是不至于,就是愤愤不平罢了。
拿出钥匙开了门,被讨论的卢家小娘子阿雪净手和面,开始做今日要卖的馒头。
“阿雪啊,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晚?”
店门口来了一个妙龄女子,瞧着和阿雪的年岁差不多,手里拿着两个煮熟的鸡蛋,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铺子。
镇子上的铺子都不大,尤其是阿雪的馒头铺子,只能容纳几个人,随买随走。因着用料扎实物美价廉,所以生意一直都不错,阿雪勤奋能干,风雨无阻早早来铺子,往日这个时辰该卖了几蒸屉了才是。
“起的晚了。”阿雪随口答。
“莲花,你早上吃饭了吗?没吃的话等第一锅馒头吧。”她说话声音清脆悦耳,抬头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叫莲花的女郎点头,眼见着阿雪面色不好,她故意语气轻快想哄阿雪高兴,于是道:“那当然啊,我拿了鸡蛋,你先吃一口垫垫肚子。喏,两个鸡蛋换你一个馒头,不亏吧?”
阿雪又笑,总算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
“当然不亏,你想吃几个就吃几个,管够。”
做事麻利的阿雪在和莲花说话的功夫,便已经将面团揉成形,放在温水上,待面发起来便大火蒸制。
拿过一旁的抹布擦手,拉着莲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两个小娘子将鸡蛋分着吃了,鸡蛋黄干噎怪难受的,拿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两盏热茶,慢慢吹着喝。
莲花觑着阿雪的脸色,有心再说几句宽慰的话,毕竟十年的婚约说退就退了,任谁也不会这么快就平复自己。只是刚要开口,就有客人上门买馒头。
阿雪站起身,如往常一般笑着迎客,道:“今日第一锅馒头还没做好,王管事怎么来的这般早?坐下稍等片刻,一会出锅了就给你装。”
阿雪馒头铺子生意一直不错,因此也有些老主顾,比如这位王管家,便是镇上富商府上的管家,隔几天就会来采买一次,这些年都是如此。
阿雪因为糟心事起来的晚了,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忘了今日是王管家来取馒头的日子。
不过每次他都是晌午时候才来,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
与热情招待的阿雪相比,王管家的态度堪称冷漠。
他长的瘦弱,年岁大眼睛耷拉着,微微掀掀眼皮,皮笑肉不笑道:“卢小娘子,我此次来就是想告诉你,往后不用再准备我们府上那份了。”
莲花惊讶的张大嘴巴,阿雪也面色恍惚,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勉强露出一抹笑。
“成,若是再有需要,尽管来告诉我便是,我提前准备好。”
王管家惊讶。
面前的卢小娘子不过十六岁,开了这间铺子满打满算不到两年,两年前王家就开始在这定馒头,而且每次要量不小,也算是这间小铺子的大客户。来的路上王管家还在想,如果卢小娘子死缠烂打涕泪横流,他该如何招架,甚至做足了准备,绷着脸进来。
却意料之外的好办。
不仅如此,阿雪还转身去了铺子最里面,拿出盒子里压着的钱袋子,数出来一大把铜板,捧着来到王管家面前。
“每次你都是提前给下次的定金,这就是上次给的三十文,你数数看对不对。”
差点将此事忘了。
不过王管家更加惊讶了,王家也是做生意的,都知道付了定金那就代表事情成了,若是因为给钱一方反悔,定金可是不能退的。
没想到卢小娘子不仅退了,还是全额退还。
这下,轮到王管家不自在,怎么也不敢对上阿雪的眼睛了。
总来买馒头,知道撑店的卢家小娘子性子坦率爱笑,除却馒头好吃外,她性格好也是招客人的重要原因。
王管家其实挺喜欢阿雪的,也按照主子吩咐和她打好关系。
但世事难料啊。
谁能想到十年的婚约,说吹就吹?
曾经的卢雪让人嫉妒的眼睛发红,觉得她小小村女真是捡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眼瞅着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简直就是鲤鱼跃龙门,就差最后一跃。
却没想到未婚夫婿家直接将门关上了!
王管家感叹万千,想了想只收了一半的钱,剩下的钱留在阿雪的手心里,他一改方才的态度,语重心长道:“小娘子放心,若是府里还需要定包子馒头,肯定第一个找你。”
看着阿雪的笑脸,王管家走的时候直摇头。
可怜见的,现在脸上堆着笑,晚上说不定怎么哭呢。
还真没哭,就是有些气恼罢了。
阿雪坐下,圆脸逐渐变红,坐在那的手指也握掌成拳,明显是气恼极了。
“阿雪,你还年轻生的又貌美,肯定会有好人家来提亲的。”莲花还以为阿雪是因着婚事难受,谁料阿雪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第二家了。”
“啊?”莲花没听懂。
阿雪无奈,索性去喝已经变温的茶,一口气喝完,才缓声解释道:“昨日就有一家老顾客说不定了,今日的王家是第二家。”
啊……
啊?!
莲花有点懵。
合着她这两天不高兴不是因为退婚,而是因为生意不好了?
平日里阿雪的性子便比寻常小娘子更豁达,可能因为她像她爹的关系,所以莲花更喜欢和阿雪相处,说话办事不用那么多顾忌。
之前知道阿雪有一门侯府的娃娃亲时,说不羡慕是假的,但也只是羡慕不至于嫉妒。前几天听闻京城侯府来了人退婚,莲花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像是自己被退婚似的,赶忙去卢家找阿雪。
到的时候,京城来人已经走了,院子里阿雪垂头丧气的坐在那,两只手搅着袖子。
这件事着实是侯府做的不地道了,莲花想,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平头老百姓,才像是拿捏蚂蚁一般拿捏他们?
自那天之后,阿雪的心情一直不大顺畅。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因为生意不好。
阿雪叹气:“莲花,你说怎么就一个两个全都不在我这定馒头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行事,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因为听说阿雪被退婚了呗。不过这话莲花没说,徒增烦恼。
莲花走了之后,阿雪独自坐在铺子里,一上午过去,生意比往常减了至少三分之一。随了猎户老爹性子的阿雪只是淳朴罢了,又不是傻,下午时候她就琢磨过味儿了。
“莫不是因为退亲一事,所以大家都不来买我的馒头了?”
当然,也想明白为了老主顾为何不定馒头了。
气恼的阿雪噌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太过分了!”
她生的白嫩,气血上涌时候便整张脸都如熟透的虾子一般,好半响才褪去,留下脸颊上的一抹红,明明未施粉黛,却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貌美动人。
“阿雪。”
有人说话。
阿雪回过头,便瞧见着青色衣衫的清秀郎君。“严夫子,来买包子?今日还是素馅三个吗?”
严为之是镇长学堂的教书先生,秀才出身,听说今年要参加秋闱。阿雪只认识简单的字,家里老爹是猎户,十三岁的弟弟也跟着打猎,全家人都对这些读书人分外尊敬,每次严为之来,阿雪都会挑刚出锅热乎的给他拿。
可能是不大喜欢吃荤腥,他每次来都是要三个菜包子。
方才气恼的女郎这么会已经不生气了,她倒是想当面质问谢家小子,可他人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她没长翅膀也不能飞过去,只能先将一肚子气咽下去。
弯着腰去开笼屉,原本呆呆站在门口的严为之立刻进来,阿雪侧头看他,严为之面红耳赤道:“小心烫。”
阿雪当然不傻,拿着一旁的抹布垫手,抬起手腕动作轻松利落,直接捡出来三个包子,然后包好,递给严为之。
“夫子小心烫。”
严为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阿雪的手,他腾的红了脸,霎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如果是寻常女郎,碰到这等情况兴许能察觉出蔓延在二人身侧的暧昧情愫,可惜,阿雪不是寻常的小娘子,她只睁着一双圆润的眼眸,清澈的宛若山间溪水,倒映出严为之涨红的脸。
“谢谢。”臊红了脸的严为之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匆匆离去。刚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拿出几枚铜板放在桌子上,方才走的急忘了给钱。
阿雪爽快一笑:“没关系的,忘了就下次给。”
每天都来买的老主顾了,不怕赖账。
“过去之事犹如云烟,风吹即散。当穿透迷雾往前看才是。”
说完,严为之深深的看了阿雪一眼才走。
好半响好之后,人影都瞧不见了,未曾启蒙的阿雪才过去收钱,咕哝道:“说什么呢。”
……
虽然少了几个大主顾,但一天下来也卖完了所有的包子和馒头,因此阿雪心情舒畅不少。眼看着天色擦黑,她将铺子收拾好,和好的面团用布遮盖好,又扣了锅盖,这才锁门离去。
入春之后,乍暖还寒,早上带着气儿出门不觉得冷,这么会吹的她抱紧双臂,微微蜷缩着往前走。
小镇上的百姓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个时辰街道上的大多是急匆匆赶路回家的人,和阿雪一样,归心似箭。
昨日卢爹带着阿雪弟弟卢石头进山打猎,每次去都要五六天,长的时候甚至要半个月,家里只剩下身体孱弱的母亲,因此阿雪步履越发匆忙。
走着走着,听见身后有车轱辘滚动声,阿雪回头,便见到一辆乌盖马车由远及近。
且不说这个时辰还有人出门,光是马车便不常见,毕竟这里普通百姓一般靠腿,只有那些富户们才有驴车牛车,再宽裕一些如王家,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才有一辆马车,且不怎么用。
因此见到马车,阿雪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车辕上立着一盏灯,也不知道灯罩是什么材质,薄透明亮,照亮那匹通体漆黑的马儿。
赶车的是个年轻人,衣着华贵,若是平日里看见他,阿雪定然觉得对方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可竟然还只是赶车的车夫,也不知道车里坐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立在那目送马车离开,阿雪感叹道:“说不定是比王家还富裕的大户人家。”
这里只是一处小村镇罢了,总不能是当官的吧?
胡思乱想的功夫,就走到了家门口。推开栅栏院门,阿雪喊了一声娘。
“哎,阿雪回来了。”
这里的房子都是小门小院,中间是堂屋,两边各有房间,除此之外,阿雪爹爹还单独建了个小房子,用来放打猎的东西。
天色太暗,阿雪没瞧见小仓库前坐着一个人。
“娘,你怎么坐这了?”
阿雪的娘就坐在门口小凳子上,因为太过瘦弱缩成一团,阿雪才没瞧见的。
房间门开着,原本该挂好的兽皮等山货全都散落在地上,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眼。
阿雪弯腰凑过来看,妇人别过脑袋,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匆忙起身似要逃离。
“娘去给你烧水洗澡,忙了一天洗洗好睡觉。”
刚迈出一步,便被阿雪拉住手。
十几岁的小娘子性子爽朗总是笑盈盈的,这会儿板着脸,眸中带了怒气,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
“娘,是不是他们又来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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