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古代言情 > 我回科场捞人上岸[科举] > 23、第 23 章
    二月初四,天气晴。


    曙光冲散了一夜寒气,顾悄缩着手脚从卧房出来,望着泛着鱼肚白的天边,长吁一口气。


    有太阳,那白日里执塾考校,就冷不到哪里去。


    他是真怕了古代这没有暖气的冬日,离了暖阁,受伤的手又痛又冻,他几乎提不住笔。


    小厨房里热火朝天。


    今日,早餐食谱又有新花样。


    顾母照例起了个大早,指使丫鬟去后院掐了暖房地里用干稻草秧着的新鲜冬葵,又取草木灰,和水静置,再用细纱布滤出碱水,就着鲜嫩的葵叶芯一道下锅。


    她向来舞刀弄枪的手,小心翼翼举着锅铲,慢慢用铲尖刮剁着叶子,直到菜叶变成细碎的黏糊状,水云才捻了些细盐与姜末调味。


    如此,一道费时费手的鲜美冬葵羹,终于赶在顾悄起床时热乎出炉。


    顾慎、顾恪离家,房里大丫头璎珞、琥珀便也归到顾母房里,这时一个烙起了鸡蛋韭菜饼,一个蒸起了红糖珍宝馒头。


    刨去这些,备菜的案板上,已经摆上了水晶土酥、高汤黄芽菜、桂花八宝粥……林林总总,好不丰盛。


    阵阵香气穿墙过牖,飘进顾悄鼻尖。


    他循着气味,摸到小厨房。


    云雾缭绕里,就见他娘撸高了袖子,脸上尤带着两道乌黑的草木灰印。


    身为武侯之后,顾母自小在边疆长大,原做不惯这些。成亲前别说洗手做羹汤,就连厨房都没进过。成亲后虽不再骑马上阵,可也从未务过“相夫教子”的正业。


    真正令她改变的,是顾悄的早产。


    大约娘胎里,顾悄就争不过顾情,是以这些年来,顾情活蹦乱跳顺利长大,可顾悄却养活得极其艰难。


    出于某种顾悄看不懂的歉疚,顾父顾母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着,捧着手里怕摔着,要天上的月亮绝不给摘星星。


    感动之余,顾悄不由有些好笑,上前扯住苏青青袖子,垫高了脚替她拭去脏污,口中嗔怪道,“娘,你何必这样辛苦!”


    苏青青不以为意,只推着小儿子往花厅去,“快出去,这里烟火气大,小心呛着你!”


    遇到顾悄,不知缘何,她就有这操不完的心、省不下的疼惜。


    顾悄十分无奈。


    他本想“懂事”一番,亲自去厨房端个菜替母分忧,没想到就一个盘子,苏青青亦怕他烫着手。


    对上这般慈母,“败儿”除了缴械投降,别无它法。


    没救了,没救了。


    顾小公子板着脸晃着头,被琉璃牵着回到饭厅等着投喂。


    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到顾悄这,也形同虚设。


    苏青青一边殷勤为儿子布菜,一边挑着些有的没的话题,逗着顾悄说话。


    那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差没摇着顾悄肩膀说,“儿啊,为娘有句话,想说但又不敢说。”


    顾悄喝了小半碗冬葵羹,擦了擦嘴,挫败道,“娘,你有话不妨直说。”


    苏青青为难地看了眼顾悄,小心翼翼试探,“儿啊,这几日学堂你还没厌烦呐?”


    顾悄夹鸡蛋饼的手一顿,他放下筷子,满脸认真地望着苏青青,“娘,孩儿说的念书,不是儿戏。”


    顾悄不是真的十六岁,社会上摸爬滚打不少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在话下。


    他如何看不出来,苏青青眼中深沉的隐忧。


    “娘是担心儿的安危吗?”思来想去,也就他频频受伤这事,令苏青青担忧了。


    于是,他信誓旦旦指手向天,“娘,孩儿保证,再也不惹事、不捅篓子了,一定平平安安,再不受伤。”


    苏青青爱怜地摸了摸顾悄的头,打商量道,“你不是一惯说,书生无用,纸上谈兵?咱们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在家,做些你喜欢的事情,不好吗?”


    苏青青并不希望顾悄入学。


    顾悄要还听不出来苏青青的话外音,可就白活三十岁了。


    他心中一动,穿越而来的诸多违和之处,或许可以借此探个究竟。


    于是,他假意耍起性子,重重放下筷子,垂头轻声质问,“可现在,我喜欢的是读书。娘亲难道不希望我像哥哥一样上进?”


    哭包也有哭包的好,酝酿小会,眼泪说来就来。


    顾悄抬起通红的眼,哭诉道,“娘亲忍心孩儿在外受千夫所指,处处遭人排挤?忍心孩儿成为一个人人厌弃的纨绔废柴?我也想……像哥哥们一样,给爹娘长脸,做顾家的骄傲啊。”


    苏青青愣住了。


    顾悄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但她还是挤出一个微笑,宽慰道,“世人皆醉,我儿何必在意他人眼光?你至纯至善,在娘亲眼里,已是最好的,比之两个哥哥,也分毫不差。”


    五十多岁的妇人,眉眼间带着诸多笑纹,她细细将筷子塞进顾悄手里,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你毋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是爹娘的心尖尖,不比这二寸脸皮重要?顾家也不需要那些浮名,出头的椽子先烂,爹娘这一辈子,见多了大风大浪,你以为的那些骄傲,哪一条不是悬在我和你爹的头上的利剑?”


    这会轮到顾悄愣了。


    千想万想,他没有想到,顾氏养废这幺子,原因竟是这个。


    见顾悄表情沉寂,苏青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顾准卖了个彻底,“你爹当年致仕,想来你也听说了,明面上是相士批命,说你命轻压不住权势富贵,可真正的原因,却是他恩师密友纷纷罹难,你爹厌倦官场罢了。”


    “我们,是真心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再遭遇那些了。”


    说着,她深深叹了口气,“原我不想说这些与你,可没成想我们琰之终是大了,会替爹娘着想了。可爹娘唯一夙愿,就是你们兄妹,平平安安,顺遂无尤。”


    “我知你秉性,若你真爱读书,便也没什么,却不需为了我们,学那蝇营狗苟,为难自己。”


    顾悄一时竟接不上话。


    原来是他想差了。


    小公子不堪境地,并非顾家刻意溺杀,原身也有察觉,只是他聪慧,不想在续命以外,再徒增爹娘烦恼,便顺着他们心意,甘愿困于内宅。


    可现代穿越而来的顾悄,又怎么做得到?


    这一刻,顾悄突然体会到了宋如松之于玄觉的无奈。


    他终是,做不到屈从。


    是以,静默半晌后,他还是倔强地低声重申了一遍,“娘,孩儿喜欢读书。”


    只是,我也会开始学着保护自己,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苍鹰总有一天会飞往长空。


    苏青青似是料到,终是没忍心再阻止。


    她心事重重,却仍扬起笑脸,放手道,“既然喜欢,便去做吧,娘会替你打点好一切。”


    这顿早饭,顾悄终是食不知味。


    上学去的小马车上,顾悄细细揣摩苏青青的话,又将穿越而来种种,并原身记忆筛了一遍,第六感告诉他,事情远非顾母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车厢里,他沉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读个书可真难。”


    马车外,知更“噗嗤”一声笑了,“爷你可真逗趣,难的话,只要你愿意,咱们大可以打道回府,您这是活脱脱的自寻烦恼、自找苦吃。”


    ……顾悄忖着下巴,点点头,“知更你说得很有道理,爷想想怎么赏你,就……这个月月钱减半吧。”


    小马夫扬鞭的手一个不稳,带着小母马一个趔趄。顾悄身形一晃,磕到了头,泪腺二次触发,他忍着汹涌的酸意,幽幽添了句,“车赶得也不错,就赏……剩下的半个月也减掉吧。”


    “我的三爷诶,您可别赏了,小的何德何能!”


    因这一小出插曲,顾悄揣着《英才教程》第二册到族学时,正红着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大约昨日街头立威有了些效果,各舍学子即便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再高声议论,唯恐他的小鞋递到县府大人案头。


    顾悄可无暇顾及这些小崽子,他满心只有今日份的越级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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