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一个像薛尘的人
话?是这么说, 可?宋礼遇大早晨起来,刚一打开门,脖子上就架了一把?斧头。
之前?为了不让人打扰他和花祝年,特意不让下人守在门口。
哪想到这个后生会?在这里等着他?再说了, 他不是把?囡吉送他了么?
干嘛还这么气急败坏的?
囡吉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拦着衡羿:“你?这是干嘛呀!照顾了你?一晚上, 一醒来就过来找事儿。”
宋礼遇对囡吉摆了摆手:“夫人还在睡觉, 声音小点儿, 别吵着她。”
囡吉瞬间?闭上了嘴巴,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衡羿。
衡羿看着宋礼遇迈出门槛的左脚,压低声音发泄道:“谁让你?先迈左脚的?”
宋礼遇也憋了一肚子火, 他又没睡成,可?是又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没睡成。
只能?装作睡成的样子,强压着自己的火气。
宋礼遇指着衡羿的鼻子,用同样低的音量说道:“昨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今儿个我也开心!所以你?发疯,我不跟你?计较。”
衡羿听完更生气了,一把?将宋礼遇摁在门框上:“你?不知道, 出门要先迈右脚吗?”
宋礼遇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 故意找茬儿是不是?”
衡羿在天上待得实在无聊, 他已?经许久不和人吵架了, 偶尔吵一吵也挺好?的。
他吵得格外?认真:“我就问你?,为什么要先迈左脚?”
“你?管我为什么?老夫的门槛,老夫爱怎么迈, 就怎么迈!”
衡羿一斧头劈了下去?, 吓得宋礼遇将左脚退了回去?。
宋礼遇气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我跟花小姐,都已?经礼成了。囡吉我也送给你?了, 别管你?要不要,反正我是送了。怎么看,你?也不亏啊!你?在这里跟我置什么气?啊?”
宋礼遇站在门槛里面?,说得胡子翻飞。
衡羿怒气冲冲地蹲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将新房的门槛,砍得歪七扭八。
直到砍没了这道门槛,才勉强丢了斧头。
“以后出门,先迈右脚。”
宋礼遇看着衡羿,想找人揍他,眼下又没个能?用的人。
只得忍了这口气。
不过这后生也真是神经!要是舍不得,干嘛不昨晚来找?
有种中透露着一丝没种,没种中又透露着一丝有种。
宋礼遇出去?后,衡羿才进去?找自己的小信徒。
刚刚那么大动静,他就不信她还能?睡着。
可?等他进去?一看,她居然拿被子捂着耳朵,侧躺着又睡过去?了。
衡羿小心地去?摸她的头。
他才不在乎她经历了什么,她找几个男人,都是她自己的事。
况且,他提醒过她,不许她救贺平安和那些?男人的。
她根本不听他的话?。
也是,他算她什么人呢?
她凭什么听他的?
他对她而言,还没一个破泥人儿亲近。
恐怕,就是真的薛尘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还是会?选择救那些?人的。
没关系,他不在乎。
她就要死了,等他给她收完尸,他就还完她的恩情了。
他也就该回天上了。
花祝年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衡羿也在那张床上躺到了中午。
在哪儿守不是守。
他又不跟她做什么,在地上和在床上也没什么区别。
宋礼遇确实小心眼儿,修个门槛修了一上午,其实就是派人看着他们。
哪怕明知道花祝年并不喜欢这个后生。
只是拿他当儿子看。
花祝年睁开眼睛后,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人。
“你?怎么躺这儿了?”
衡羿凉凉地说道:“昨晚累着了吧,今天睡得那么沉。”
她望着头顶的红帐子轻喃:“是觉得累,可?能?是人老了的缘故,感觉做什么都很累。有时候,走几步路,都觉得累。”
衡羿转过身,抱住了他的小信徒,嘴上却?说着无厘头的话?。
“花大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想我娘了。”
花祝年回想着昨晚的话?:“宋礼遇说,今天就送我离开。”
衡羿凑到她耳边说道:“我们这回走了,是不?*? 是,就不回来了?”
她俏皮地小声说道:“人都救了,还回来干嘛?有病啊?”
衡羿别扭道:“可?是,你?都嫁给他了。”
花祝年忽地笑出了声:“嫁他又怎么样?我人嫁给他了,心又没嫁给他。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衡羿掩饰住自己的宠溺,用略带责怪的语气道:“你还真是不守礼节。”
花祝年忽地拍了他一巴掌:“不用太守礼节的。如果繁文缛节让你?痛苦,那就让那些?都去?他妈的。算了,跟你?这些?读书人说,你?也不懂。”
她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等回去?后,你就跟绒绒成亲。我跟你贺大叔去?吃你?们的喜酒啊。还有,介绍费你得给我。”
衡羿看着自己的小信徒,忍不住对她引诱道:“花大娘,你?就,就没想过,找个别的人吗?”
花祝年愣了一下:“找什么人?”
“找个别人跟你?一起过日子。”
“我都有贺平安了,干嘛要找别人一起过日子?”
衡羿生气道:“我是说,你?可?以换了他!”
“我为什么要换他?”
“你?都不在乎礼节了,干嘛要跟他那样的人过一辈子?找个年轻的,不是更好?吗?比,比如,比如外?面?那些?俊后生,哪一个不比贺大叔好??”
衡羿觉得自己并没有在破坏贺平安的婚姻。
他只是,想让小信徒有新的婚姻。
反正,小信徒也嫁了宋礼遇,那再考虑考虑别的人,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没有说让她考虑他。
只是,在说别的人。衡羿是真心觉得,他的小信徒值得拥有很好?很好?的伴侣。
而不是,一个易怒的贺平安,亦或是小心眼儿的宋礼遇。
他们都不是她的良配,他,他也不是。
花祝年看着窗外?的鸟儿,虽说是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可?也不过是从一棵树上,飞去?另一棵树上而已?。
并不能?长?久地停留在天空,那样翅膀会?累坏的。
“我爹娘也这样劝过我,但是我觉得,天下间?的男人,好?像都是一样的。嫁给谁,似乎都没什么所谓。”
衡羿着急道:“那还是不一样的。只是,你?没有再遇到喜欢的。如果遇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花祝年打断道:“我不可?能?再遇到的,就算遇到,我应该也只是多看两眼,再没什么别的念想了。”
“为什么?你?不想再嫁一次吗?”
花祝年笑着摇头:“成亲太累了。”
衡羿忍不住问她:“那如果,一个像薛尘一样的人,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也只是看他两眼吗?”
花祝年坦荡地点头:“是啊,两眼已?经够多了,再多看一眼,就会?让人起疑的。对方?会?说,这个老太太真奇怪啊,总盯着我看干嘛?一个像薛尘的人,应该是很年轻很年轻的吧,可?我现在,已?经不怎么年轻了。”
衡羿对她试探道:“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他,等我遇到像薛尘一样的人了,我就把?他抢过来给你?睡。你?不用管他愿不愿意。”
花祝年吓了一跳:“千万不要做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我让绒绒强迫你?,是为了今后让她有地方?去?,有人护着。我现在又不是没地方?去?,也不是没人护着,干嘛要把?人强抢过来呢?”
衡羿听完之后,内心很是复杂。
“薛尘对你?来说,到底还是和我们这些?男人不一样的。别的男人对你?来说,是块肉。薛尘对你?来说,是个人。肉可?以肆意分享,甚至可?以横加利用,可?是人,你?却?舍不得。不仅舍不得薛尘,就连像他的人,你?都舍不得伤害分毫,是不是?”
花祝年其实不是很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感情。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她已?经没有男女之情了,对任何人都不会?有。
听这后生这么一说,心里还怪疼的。
她一巴掌拍了过去?:“管我的感情干嘛?管好?你?自己就是了。一天天地,闲得你?蛋疼!”
花祝年有时候骂街是很粗鲁的,但她并不是真的要表述骂词中的意思?。
就仅仅是发泄之语。
可?衡羿每次听到,都会?脸红。而且,是腾地一下就红透的那种。
明明他都是一个高龄老神仙了,内心不应该再有什么波动的。
况且,她这又不是什么调戏之语。
他居然,听她骂自己,都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千万不要传出去?,好?丢脸。
衡羿帮自己的小信徒穿衣服,她身上水肿的地方?越来越多。
摁下去?,就是一个坑,还很容易出现淤青。
他现在像呵护一支摇摇欲坠的烛火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
生怕一阵风吹过来,对她造成什么损伤。
在帮她穿鞋的时候,他没有选宋礼遇的鞋,而是选了他们路上买的鞋。
花祝年穿好?后,在地上走了走:“还是这鞋穿着舒服。”
衡羿低头自夸道:“我买的,自然是最好?的。”
两个人中午吃饭时,宋礼遇又巴巴地凑了过来。
“夫人,此去?路途遥远,我给你?配了点东西?,用车队送你?回去?,好?不好?啊?”
衡羿把?筷子一摔:“不好?。我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不劳宋大人费心了。”
宋礼遇想起这后生,死皮赖脸地睡自己夫人身边,补回笼觉,就觉得气。
“我跟我夫人说话?,你?一个后生,老插什么嘴?”
“这一路,都是我送花大娘来的。花大娘习惯了听我的。我当然有权利决定,要不要你?的东西?。”
又在跟他讲权利这种事!一个个的,到底是跟谁学的?
宋礼遇拍桌子闹道:“那你?们就别回去?了!反正,这人我也已?经娶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休想踏出这个宅子一步。”
第062章 魔怔到一定地步的时候
如果不是答应了她, 他根本就不想让她回去!
到时候还要多费一道手,再把她抓回来。
宋礼遇不是傻子,他从来就不相信,她回去后, 还甘愿回来。
花祝年是世界上脾气最臭, 性格最犟的小老太。
他觉得?她哪怕就剩一副骨头?架子, 也会扬起骷髅手来, 猛抽他两巴掌的。
她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难以驯服。
又穷又横,蛮不讲理?。
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半点女子特?质,反倒能?看出几?分粗犷野兽的意味。
宋礼遇并不喜欢野兽, 但?他对圈养野兽很感兴趣。
特?别是,看野兽在自己的圈套里,挣扎叫嚣,却不得?解脱。
最后, 变得?温顺黏人。
花祝年隐隐感受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别到时候,她因为一个后生,再把自己给折在这里了。
她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好, 就听?你的吧。”
衡羿猛然看向她:“你听?谁的?”
“我听?宋大人的。”
宋礼遇虽然得?到了认可, 可内心仍旧不大开心。
虚情假意地喊什么宋大人?昨晚不是还喊他老登吗?
养不熟的野兽。
傍晚的时候, 宋礼遇才舍得?送她离开。
还往马车上多加了个人——囡吉。
衡羿原本不想带, 可是他们不带,宋礼遇就不让走。
囡吉坐在马车里,想象着车队后面, 有?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还能?赏玩这一路的好风光,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快乐小鸟。
花祝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魔力, 每一个待在她身边的人,都会变得?格外开朗,明媚。
像小孩子一样。
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叽叽喳喳道:“出来真好呀!我好久好久没有?出来了,也不用跟别人共享老爷。”
“夫人,你吃不吃糕点呀?”
“你不吃的话,我可要全?吃光喽。夫人,以后,你去哪儿都带着我吧,我愿意跟着你!”
花祝年撩开绸帘,垂眸看着马车外面,街道上的凄惨景象,轻喃道:“好。”
现在虽说是乱世,可也只是底层的乱世,于达官贵人而言,依旧是过得?很好的。
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过得?很好。
从来不因世道的改变而改变,永远有?着独到的眼光,去归顺于新?的王。
她活了五十?年,一直都是在过自己的小日子。
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权力。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拥有?滔天的权力,是否还能?保持现在的心境呢?
花祝年放下窗边的帘子,不愿再垂眸看众生。
囡吉忽然尖叫一声,手中的糕点掉落。
“夫人,你怎么,在流鼻血?”
花祝年不经意地低头?,血迹滴落在她胸前的衣服上,一滴接一滴地,像一朵朵绽开的褐红色小花。
衡羿连忙递过手帕,让她擦一擦。
他知道,此刻她的身体已经是极限了。恐怕,到家后没几?天,就要离开了。
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太短暂了。
他并没有?给她多少风花雪月的事,在人间的这些日子,除了挨她的打?,就是挨她的骂。
好像他怎么做,都很难如她的意。
囡吉看着花祝年虚弱的样子,突然跪下来求饶:“都是我不好,吃了夫人的糕点。老爷说,那是补气血的。我一时贪吃,就没顾着夫人。”
花祝年倒没怎么把流血当回事儿。
“不关你的事,糕点太甜了,齁甜,我年纪大了,吃了也是烧心。别听?你家老爷的,他懂个屁!”
囡吉哭哭啼啼地被花祝年扶了起来。
后面,再没碰过糕点一下。
老爷吩咐过,虽说她名义上,是跟着薛凡的,可实际上是盯着夫人的。
夫人路上不能?出半点闪失。
不然,回去她就要被喂野狗了。
她不想跟那些犯错的下人一样,死后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老爷虽然一直都待她很好,可若是翻起脸来,那是连讨饶的余地都没有?的。
囡吉眼泪汪汪地看着花祝年,最后一个没忍住,突然抱着她哭了起来。
“夫人,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我害怕。”
花祝年虽然从未对宋礼遇妥协过,可是她并不讨厌那些对宋礼遇妥协的人。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想跟宋礼遇那样的人过日子呢?
况且,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
她跟绒绒的年纪差不多。
花祝年的包容性很强,从来不把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强加在旁人身上。
当初,她不过是幸运,遇到了很好的爹娘。
爹娘没有贸然地强迫她嫁人,不会因为她拒绝嫁人,就将?她赶出家门,让她漂泊无依。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她这般幸运。
也有?很多人,是从小就被家人洗脑的。
只为了将?他们塑形为,可以被当成礼物送出去的样子。
这并不是孩子的错。
花祝年对囡吉是很怜惜的。
就像怜惜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一样。
“我不会有?事的。之?前,在家的时候,也经常流鼻血。”
囡吉哭道:“可是,你的脸色好苍白啊。怎么会这样啊?明明在老爷家,还是好好的。”
在那样险象环生的地方?,花祝年始终是强撑着一口气的。
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了下风。
现在离开了那里,心里自然是轻松的,但?可能?也正因如此,才让撑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病相才会突然显露得?严重吧。
出城后,他们没有?投宿在什么客栈,而是找了一家道观。
里面全?是坤道,都是女孩子。
花祝年准备把宋礼遇给她的那些东西全?捐了。
从天下人手里,掠夺来的天下之?财,最后理?应再送还给天下人。
只是,她可能?没办法一一送到天下人手里了。
就留给这些坤道吧。
本来,她是不想再进任何宗教?场所的。
但?可能?是,仍旧抱着一丝幻想,还是来这里投宿了。
娘曾经带着她几?下江南,也有?在沿途的道观投过宿。
里面的那些坤道,个个都是饱读诗书。
无人理?会世俗,都在求道升仙。
花祝年就是在那里才知道,女人是可以一辈子,不用嫁人的。
娘说,在这个时代,女人追求权力和修仙,都是很稀罕的事。
也是很令人敬佩的事。
众生皆困于自身的既定?框架之?中,不得?解脱。
能?挣脱出来的,都是心性坚定?的奇人。
不过,她小的时候,世道还没现在这样乱。
不知道这些修道之?人,如今在乱世,是否还有?良好的环境,能?去追寻心中想要的东西。
花祝年轻扣着道观的门,一名年轻的坤道走了出来。
对方?向她行了个礼,整个人清清冷冷的。
花祝年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不过,可能?是出于试探的心思,她还是不免问道:“我能?,看看你们这儿的功德碑吗?”
爹娘曾经在各地的宗教?场所,都有?所捐助。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也是有?的。
小坤道探出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车队,将?几?人迎了进去。
花祝年被带到功德碑前,跟之?前在寺庙里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功德碑擦得?很干净。
她拿着烛火找到了爹娘的名字。
小坤道人很是机灵,她对花祝年说道:“师父说过,在这上面留有?名字的后代,是可以来借宿的。夫人,你们几?位,可是要借宿?”
花祝年怯声说道:“可以吗?这上面有?我爹娘的名字,但?是我们没钱。”
她胆怯是因为,害怕再遇到像上次一样的事。
“可以的。前人积德,后人享。前人造孽,后人遭殃。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前人既然已经交了钱,后人自然不必再交。”
衡羿听?完后,他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生怕自己的小信徒,再像之?前在寺庙一样,被人狠狠伤害一次。
总算是让她找到了一个清净之?地。
不知道,这对她来世修道,有?没有?帮助。
他真的很想改变她的心意。
求她不要那样固执,宁肯去做一个孤魂野鬼,也不想再度转世为人。
倘若她肯来世修道的话,虽然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但?他们,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小坤道帮几?个人安排了住处和饭菜。
衡羿和囡吉在吃的时候,花祝年去找小坤道的师父,谈捐助的事。
囡吉闷闷不乐道:“夫人为什么要全?都捐掉啊?她是不是信道信魔怔了?宁可把钱给虚无缥缈的神?仙享受,也不留着自己用。她真是不懂得?好好爱自己啊,怎么这样痴愚?”
衡羿想起小信徒宁可让贺平安吃咸菜,也要留出钱来给他买上好的香烛,不禁笑出了声。
他宠溺地轻喃道:“她本来,就是很魔怔的信徒。狂热又固执,是我见过的,最难教?化的人。”
不过,如果不是她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魔怔,他又怎会被她打?动,下来守着她呢?
当一个人,魔怔到一定?地步的时候,连真神?都会觉得?害怕。
甚至,感到亏欠。
他的小信徒,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所有?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就丧失了俯视她的底气。
在人间的高?位者,宋礼遇对她俯首称臣,害怕她身上那些难以磨灭的野性和暴力。
在仙界的高?位者,哪怕如他一般,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是极为害怕的。害怕她如同顽石一般,不可调伏,不可教?化,不可规劝。
她要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世间种种压抑而强悍的阻碍,只要到了她面前,仿佛如涓涓水流淌过一般,难以阻挡她的坚定?的心。
旁人说她痴愚也好,说她迷信也罢,都不会对她造成一丝影响。
他的小信徒,幸亏是人。如果是魔的话,那他可要头?疼好一阵子了。
囡吉叹气道:“可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衡羿好言劝她道:“所以,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跟着花大娘,日后是要吃苦的。”
囡吉思索道:“回去要喂野狗,留下来只是吃苦,那我还是吃苦吧。”
衡羿觉得?很无奈,他看了看这家道观的环境,干净整洁,萦绕着香火气。
“不如,你来这里修道好了。”
囡吉突然把碗一摔:“神?经!在家我只要伺候老爷一个就好,出来也不过是跟着夫人吃几?天苦,这都没什么的。你突然让我来这里修道,一下子伺候那么多人,我哪儿伺候得?过来?”
衡羿不解道:“只是修道而已,上哪儿伺候人去?你唯一要伺候的,只有?自己的心,和旁人是没什么相干的。”
囡吉冷笑一声:“一看你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你也不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以为这跟你们小地方?那道观一样呢?”
他疑惑道:“这里的道观,是大了些。不过,都是修道场所,似乎跟大小没什么关系吧。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囡吉大口大口地吃着斋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不跟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愚人计较!且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第063章 就当他求求她
花祝年商量完捐赠的事, 就如释重负地过来吃斋饭了。
她是以国号、年号加百姓的名义捐出去?的。
摇摇欲坠的王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覆灭,记与不记都没什?么差别。
反正?,这三十年来, 江山一直在易主, 从来没有真?正?地安定过。
但在这个?乱世生活的百姓, 是值得被?记住的。
一波又一波的人, 给他们希望,一波又一波的人,背叛他们。
可他们,总是那样不知苦痛, 不知疲倦地活着。
每天只要能吃饱,就觉得赚到了。
人间?总是乱糟糟的,有那么多?活不下去?,想要轻生的人。
可是, 也有很多?,为了活下去?,付出很多?努力的人。
活着, 比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气。
花祝年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 但她此刻却无比希望, 世间?真?的有一种冥冥之中的神力, 在掌控着众生的命运。
那种力量,可以捞起在苦海中挣扎的所?有人。
短暂地信一次,好像, 也没什?么关系。
她的身体仍旧不大好。
虽然不至于进食困难, 但至少荤腥油腻的东西,是完全吃不下了。
带一点儿油花儿的都不行。
脾胃的运化能力, 已经?到极限了。
其实,这主要怪衡羿。
花祝年的确寿命不多?了,但她如果吃得一直都很清淡,也不至于病得这样快。
可惜,他这一路上,总是什?么好就给她吃什?么。
人这一生,根据自身福德的多?少,吃下去?的东西是有数的。
花祝年如果没有背离天命,福德还是很深厚的,不然也不会哐哐扣功德,连喝口水都扣功德,还能活了这么多?年。
但是,本来三个?月所?能吃到的荤腥,衡羿在路上的一个?多?月,几乎让她吃了原本数量的好几倍,这自然会对她的寿命有所?影响。
并不是上天看不过去?,有意削减花祝年的寿命,试图拆分他们二?人。
就单纯从她的身体承受能力上来讲,也受不了衡羿这样。
哪怕是给病重的病人进补,都是要讲究定时?定量的。
从没有人像他这样大量投喂。
真?是没人能从上天这里讨到一点好处,哪怕是天道选定的神,也套不得半点近乎。
该失去?的,同样会失去?。
他越是想补偿,越是想让她少受点苦,却偏偏致使她脾胃受损,运化能力大大减弱。
之前每隔一个?月,还能吃点儿贺平安买回来的肉。
现在是一点肉都吃不下了。
人们常说的虚不受补,就是这样吧。
任何补品,有益于身体的东西,她都是吃不下去?的。
囡吉带来的那些?补气血的糕点,花祝年只是闻闻气味,就觉得胃里很不舒服。
她吃了几口斋饭,看起来都是素的,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股荤味儿。
最后?,只能要了碗小米粥来喝。
小米粥里放了山药泥,喝着还算顺当。
花祝年托着碗,看着窗外的月亮:“我有点儿想家了。”
衡羿算了算日子:“坐马车的话,很快。五天左右就能回去?了。”
囡吉有些?不理?解,她轻喃道:“外面到处都在死?人,哪里有老爷家好呢?”
花祝年欺骗宋礼遇,是不怎么心虚的。
可是,连带着囡吉一起被?骗,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
她放下手中的粥碗,认真?地对囡吉说道:“你确定,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对啊。这是老爷吩咐的,我,我以后?,就是薛凡的人。”
“可是,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如果,你现在要回去?,还是来得及的。我之后?,都会一直待在原来的地方。虽然我的确是跟你家老爷成了婚,但这婚事我是不承认的。”
她的确欺骗了他。
不过,似乎没有人规定过,权臣不能被?村妇骗。
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
目前来看,她是撑不了多?久了,说不定,回去?就入土的那种。
至于宋礼遇,就算他派人来抓她,那些?人找到的,可能也不过是一处孤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祝年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
不过,能在死?前玩宋礼遇一遭,她还是觉得蛮痛快的。
可囡吉是没什?么错的,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实情告知于她。
让她决定去?留。
哪料囡吉听完后?,笑得比她还要肆意。
“夫人,老爷当然知道你不愿意回去啦。这你就放心吧,不用有任何欺骗他的心理?负担。”
花祝年弱弱地说道:“我,我没有啊。”
囡吉满不在意道:“对我也不必有!老爷说过,不管你愿不愿意,最终都会回到他身边的。他一直都是看得很远的人,我跟你,都会再回去?的。”
花祝年无奈地笑了笑:“他看得再远,也看不出人的命数。”
囡吉手里的包子,突然掉落在桌子上。
“夫人,这倒是真?的。老爷吩咐我,让我路上照顾好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回去?我是要被?喂野狗的。你可一定要活着,至少也要活着被?老爷接回去?。”
花祝年惆怅道:“那有点儿难。我,我可能活不到那时?候了。如果回不去?的话,不如,你逃了吧。”
囡吉急得痛哭出声:“我为什?么要逃?我从来没有离家这样远过!好歹,我也是京城的人。老爷说让我跟着你,虽然路途遥远,但总能再回去?的。为什?么要让我流落在外呢?”
花祝年想了想道:“或者,你留下来修道呢?我刚刚跟这里的师父聊过,给人感觉是个?潜心修道的人。你跟着她,应该能免去?世俗的干扰。”
囡吉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突然把心一横:“我们先住一晚看看吧。如果住完之后?,夫人还是要我留在这里的话,那我就留下来。”
衡羿看小信徒面前的粥有些?凉了,就帮她重新盛了碗热的。
将她原来的那碗,自己吃了进去?。
山药熬煮得十分软烂,几乎和米汤融合在了一起。
他轻咽下一小口,感受着她喝下去?的感觉。
如今,她就只能吃这些?了吗?
衡羿至今,仍旧不知道,是自己之前在路上经?常投喂她荤腥,导致她现在半点荤的都吃不下。
他只知道,她会比之前更早一些?离开人世,却并不知道是因为他。
想来也是,只不过是几口荤腥而已。谁能想到上天会计较得那样仔细,多?吃一口都不行。
夜里,他躺在床上,想着今后?的日子。
相处一天,就少一天。
她真?的不能去?投胎吗?做了孤魂野鬼,要受更多?欺负的。
有时?候,他真?的很讨厌她的倔强。
半点用都没有。
稍微妥协一下又会怎么样呢?
她自己过不好,连带着他也跟着费心。
可是,他根本就不想再往她身上浪费半分心思了。
凭什?么?
她到底凭什?么,让他这样为她牵肠挂肚的?
她是喜欢他,可是,每一个?喜欢他的人,他都要回应吗?
如果不是她那样痴愚,她对他的喜欢,本不该在他这里留有半分印象。
他对她真?是又嫌弃又怜惜。
轮转百千万世,都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
这个?情关,他明?明?是不用过的!是她求来的,是他施舍的。
本来他是极有定力的神。
当一个?神极度温和的时?候,也是极为冷漠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像上一任神君那样至情至性,最后?坠魔。
永远清醒而自持。
这才是他。
可他,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因为不喜欢这世道,就不肯投胎的犟种,在道观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不知道是她神经?,还是他神经?。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他?让他的心不得安宁!
他究竟怎么她了?
若说对她不好,贺平安对她最不好。若说让她讨厌,宋礼遇最让她讨厌。
他明?明?是她最喜欢的人。
可是,却是最为她费心的人。他都已经?不是人了,到底为什?么还要遭这个?罪?
一个?已经?没有七情六欲的神,现在究竟在发什?么愁?
衡羿一想到她死?后?的麻烦事,就气得睡不着觉。
关键是,他都不知道该气谁。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他?
就当他求求她,不要再供奉他了,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他一个?神,根本不在乎,也不需要!
衡羿正?气得睡不着觉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他记得自己有卡过门的,不知道怎么弄开的。
一个?坤道走了进来。
男女有别。
衡羿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觉得此人应该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毕竟,这间?屋子,他刚住进来的时?候,就隐约有股香气,不是上供的檀木香气,更近似于女子惯用的脂粉香。
可能,这屋子,是她腾出来的。
那她大半夜地来找东西,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他没想到的是,身后?的床榻一陷,一只手直接摸了过来。
他惊得从床上坐起来,直接将人扔去?了床下。
抚风摔得不轻。
她知道来这里的客人,多?少都有些?奇怪的癖好。
但没想到这次来的,是喜欢被?女子强迫。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看在他娘交了钱的份儿上,她就勉强伺候一下吧。
平日里还没强迫过男人,她也该快活快活了。
抚风从地上爬起来,就对着衡羿冲了过去?。
却不成想再次被?丢下床。
嘿,这个?男人,真?是跟她演起来了。
装什?么贞洁烈男?
两个?人大战了三百回合。
衡羿不仅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身上也被?打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
被?摔去?地上的抚风,才终于忍不住骂道:“不是,都来这儿了,你他妈的到底在装什?么啊?”
第064章 说不定我就娶你了
夜已经?很深了, 可花祝年房间的烛火还亮着。
囡吉趴在桌上痛哭,花祝年在一旁哄她。
门被人突然?从?外面推开,衡羿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花祝年斥责他道:“我一个老太婆,是不在乎什?么的。可囡吉还在这里, 你爹妈在家是没教过你规矩吗?已经?这么晚了, 进屋前不知道要敲门?你不知道尊重人的?”
她知道宋礼遇随手将囡吉给了他, 可是, 并不想囡吉被这后生?如此随意对待。
哪能?随意闯人闺房呢?
衡羿气得发笑,他走到她面前,震怒道:“你也?知道尊重人?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你拿我当什?么?”
花祝年愣怔了片刻后,一头雾水地说道:“我拿你当儿子看啊。”
她不这样说, 他还没这么气。
此刻,就?跟内心的想法得到证实了一样。
方才,那位闯入他房间的坤道说,是他娘给了钱, 她才来?对他做这种事的。
不然?,她是不会来?的。
衡羿本来?还不怎么相信,可是花祝年有过让鲁绒绒强他的前科, 这么看, 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 才怒气冲冲地过来?问询。
没想到啊, 没想到,她还真是拿他当儿子看。
衡羿上前一把将囡吉推开,把花祝年抱了起来?。
本想重重地将她扔到床上, 可是又想到她身体不好?, 只能?做了个摔的姿势,最后还是很轻地抱放到床上。
囡吉瞬间急了眼:“你这是做什?么?夫人都已经?是老爷的人了, 你也?敢在这里造次?”
说着就?要去拉拽他,却被他再次推去了地上。
摔得不轻,发髻都乱了。
花祝年抬手给了衡羿一巴掌:“你大晚上的,又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就?算我发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她躺在床上,斥责道:“滚出去。”
“我为什?么要滚?你不是致力于给我安排女人吗?”
花祝年并不知道衡羿刚刚遭遇了什?么,她以为,他还是在说之前绒绒的事。
那件事,她是不心虚的。
“我说过,我有自?己的理由。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不在乎你的想法。”
她管他理不理解,绒绒嫁个好?人家才是正解。
不过,此时,她倒也?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了。
“你这是,怎么弄的?衣服怎么还破了?”
衡羿气道:“你不知道吗?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不喜欢吗?”
花祝年皱着眉头,看着他这一身的凌乱,诚恳说道:“不太喜欢,太不雅了。”
“你还管什?么雅不雅的?你都找人强上我了,还在乎这些吗?”
花祝年不太喜欢他这么翻旧账,不过她确实做过这种事,因此倒也?没怎么反驳他。
只是坦诚地说道:“这不是你问我的意见么?我还不能?说了?”
“能?,你有什?么不能?的?*? ?这天下?间的事,有什?么是你想做没做到的呢?你不一直都是这样吗?不做到的事,就?不罢休。”
花祝年轻喃道:“这倒是。”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也?不害怕指责。
固执怎么了?
痴愚的人,心力往往比其他人要强大许多的。
衡羿气得抓住她的手,就?开始往自?己身上摸:“干嘛找别人上我呢?你自?己上多好??这么好?的家世,留给别人做什?么?你现在上了我,说不定我就?娶你了,让你也?做一次我的夫人。”
花祝年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当初她让绒绒强迫他的事,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的?
再者说,就?算他心里有气,干嘛不早点发?
在路上揍她一顿也?好?啊,偏偏憋了这么久,才对她说这些嘲讽的话。
她猛地甩了他一巴掌,没理也?要搅三分:“我是让人强迫过你,你要告官就?去告,别在我这里发癫。要是不准备告官,就?滚出去!我要休息了。”
衡羿将她水肿的手腕,摁放在枕头上,止不住地冷笑道:“你把我弄醒了,你自?己倒想睡了。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上我,就?别想睡。”
囡吉震惊地看着衡羿,她知道他一直喜欢夫人,可是没想到居然?会用这种无理取闹的方式,来?得到夫人。
太缺德了。
她坐在地上骂道:“你真是有病。谁不让你睡觉,你去找谁啊。缠着夫人做什?么?”
花祝年也?懵了。
她都不知道,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他到底哪儿来这么大气性。
怎么还非要让她上他?
衡羿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掉落在花祝年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这里都是修道之人?”
花祝年点了点头:“我知道啊。我还捐了银子,希望能?帮助到她们?。”
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眼睛累得快要睁不开了。
“你那是捐银子吗?你是逼迫出家人来?卖!你到底安得什?么心?还是说,你又要救哪个姑娘出苦海,硬要把人家安排给我?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只是一个工具人吗?”
越到后面,他的声音,她已经?渐渐地听不清楚了。
花祝年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随便你怎么说,我要睡觉了。”
衡羿摸向她的脸:“不许睡。”
可是下?一秒,就?摸到了从?她耳朵里,渗出来?的血迹。
囡吉之前就?是在为这个而哭。
她们?晚上睡着睡着觉,夫人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起身点着烛火来?擦拭,生?怕弄脏了道观的床铺。
夫人现在不仅流鼻血,连耳孔里都开始流血了。
她听人说,得了重病的老年人,等七窍都开始流血的时候,就?是快走了。
因为身体里面的气不足了,没办法再推动血流去合适的地方。
囡吉不想花祝年走,她一看到她流血,就?特别害怕。
衡羿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气也?消了大半。
他踌躇着从?床上下?来?,没走几步,可能?是心绪不宁的缘故,就?摔到在地上。
花祝年不知道是病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呼吸渐渐地变得均匀。
囡吉去到床边,一边哭,一边替花祝年擦拭渗出来?的血迹。
衡羿从?地上爬起来?,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回过头,去看他的小信徒。
现在,他已经?完全不生?气了。
就?是她找个女子,让对方现场强迫他给她看,他或许也?会答应,只要她能?活下?来?。
明知道她病得这样重,就?不能?迁就?一下?吗?
他也?是,刚刚为什?么要对她发脾气?还说了那么重的话来?讽刺她。
她本就?是很痴愚的人,他跟她叫什?么劲呢?好?好?教她道理就?是了,不该对她那样粗鲁的。
没有人能?理解衡羿现在的心情。生?气、懊悔、自?责……种种情绪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了沉闷而压抑的痛苦。
囡吉擦拭完后,才对衡羿说道:“你现在,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吧。”
衡羿仍旧不太清楚,他以为抚风是被小信徒强迫的。
类似于,用钱逼人家做事。就?像当初逼迫鲁绒绒上他一样。
刚刚,抚风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她说她根本不想做,可是他娘给了钱。
非要她来?做。
说完,就?又羞又气地出去了。
衡羿并不理解小信徒这次又是为什?么,非要让一个修道之人强迫他。
可他知道,她的脑回路一向很奇怪。
想的都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事。
囡吉见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忽地踹了他一脚:“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夫人怎么可能?找人去强迫你?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衡羿叹气道:“你不知道,她之前就?找人做过。我是经?历过几次的。”
因为小信徒有过这个前科,所以,他这次很难不相信抚风的话。
囡吉忽地冷笑一声:“说你是乡下?来?的土包子,看来?还真是。你真是比不上我家老爷,不仅比不上老爷,连我也?比不上,我是跟着老爷见过世面的。”
衡羿觉得她叽叽喳喳地很烦:“你要是没别的事儿了,就?去我的屋子里睡。我在这儿守着她。”
囡吉一副护主的样子:“我哪敢让你守着夫人?你又没安什?么好?心,刚刚还佯装生?气,引诱夫人上你。”
“我没有佯装生?气,我是真的生?气!”
至于,引诱小信徒上他,他是不认的。不过是气话,哪有引诱她。就?算引诱,她对他也?没兴趣。
囡吉扶着床,在地上坐了下?来?:“反正我不走,要走你走。”
衡羿不再理她,也?坐下?来?守着自?己的小信徒。
囡吉忍不住说道:“不是,你就?真没觉得,这里跟别的道观有什?么不同吗?”
衡羿回想了一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
除了那个被小信徒安排的坤道。
囡吉叹气道:“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位坤道是看见后面车队的标识,认出那是老爷家里的,才让我们?进的。若是寻常人,根本进不来?。这里是按等级才放人进来?的。”
衡羿生?气道:“你在胡说什?么?自?己没有修过道,就?不要随意诋毁。人家都已经?不理俗世了,就?不要再以你狭隘的眼光来?看人。”
囡吉突然?就?给气笑了:“哈哈哈哈,我是没修过道,但我伺候过人。我知道势利眼往哪儿看。”
“她们?是修道之人,已经?断绝了七情六欲,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这次,若不是被逼迫,也?断然?干不出这种事。”
囡吉靠着床边,凉凉地对衡羿嘲弄道:“说得跟你修过道一样。”
“我——”
她扭头看向他:“你什?么?”
“没什?么。”
他最初,是上衡仙君在人世的深山修道时,所遇到的一只鹤。
上衡跟他,一人一鹤,是道友。
后来?,他渐渐地修成了人形,上衡每次投生?为人后,都会来?找他一起修道。之后,他们?又一级一级地修了几千年,才共同得到成仙的。
在执掌三界之前,衡羿已经?当了许久的神仙了。
只不过,那时候执掌三界的,还是上衡。当时神界的环境,比现在要混乱许多。
后来?,上衡一夜坠魔,他才成了继任者。
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下?去历个百千万劫,才能?回归神位。
查漏补缺人间的规则,并交付到天道那里。
世事总是在不断地流转,人心不会一成不变,规则自?然?也?要按世情来?更改。
通过不断地修正上古时期,天道所留下?来?的陈规,来?维持三界的运转。
修道这方面,他最懂了。
如果不是为了隐瞒身份,他可能?会跟她讲上三天三夜。
花祝年只不过是他最为痴愚的小信徒,可是道观的修道者,却是最为纯正的信徒。
衡羿自?然?还是更护着后者一些。
这也?是他一听抚风的话,就?过来?找花祝年的原因。
他直觉问题出在她这里。
她并非修道之人,又不尊重这世间的规则,凡事只按照她自?己的想法来?。
就?算还没有查明情况,他也?觉得,今晚的事必定是她的错。
第065章 他知道小信徒不是在骂他
对于这?个痴愚的小信徒, 衡羿始终是嫌弃之?余又带了些爱怜的。
嫌弃中带着嘲弄,爱怜中掺着施舍。
他曾经看?不起她因为?痴愚,所?做出?的一切举动,尤其是对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供奉。
一个在?世间困了三十年?, 绝望至极的凡人, 连自身都难保, 居然在?惦念着亡夫能否封神?
不是神经是什么?
衡羿是极为?自持的人, 但凡有一点儿能影响到他道心的,他就会跟对方断得十分干净。
拖泥带水这?几个字,在?他这?里是从?未有过的。
上衡当初同?他一起修炼,可以说是整个修道生涯中, 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人。
可一旦对方坠魔后,他就再没去看?过他,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最温柔包容的人,往往也最为?绝情。
如他这?般清醒的人, 是不可能跟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凡人,有什么牵扯的。
这?是他一直笃定的事。
他在?最初看?到她的种种举动时,脑海里想的是——好痴愚的凡人, 离我远点儿, 可别影响我修道。
现在?想来, 可能在?那个时候, 他就已经隐约预感到,她在?未来会对他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了。
本来平静无波的心,突然被牵扯得极为?难受。
狂热的小信徒对至高无上的神而?言, 像一块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强行?撕下来, 血肉会一同?剥落。
不理她,又太碍眼, 让他总是忍不住看?。
不过,他虽是在?心里默默地给痴愚小信徒定着罪责,却并没有想过要?如何惩罚她。
他能怎么惩罚呢?当然是不跟她计较了。
不怪她。
怪他晚上没把门锁死。
怪他没有每天提醒她,不要?给他安排女人。
怪他在?这?个市侩小老?太面前?,过早地露了财,让她觉得他是个香饽饽。
囡吉瞪了衡羿一眼,知道他不相信夫人,不服气地说道:“有诗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薛凡,你怎么看??”
“怎么突然聊这?个?”
“我问你呢,还是你问我呢?你只?如实说自己的看?法就好!”
衡羿本来有千言万语,可是话到嘴边,只?说了一句:“不关歌女的事,这?是曲笔。”
是的,作此?诗的人,曾做过监察御史。
他知道一个王朝的弊病在?哪里。
又怎么会拿歌女来说事?
囡吉冷冷一笑:“可后世真的有人拿这?句诗,来骂歌女呢。一边骂,一边上。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吗?”
衡羿淡淡地吐露道:“儒生?”
“不,他们畜生,是杂种,是蛆虫,说他们是狗娘养的,都是辱没了狗娘的好名声!”
衡羿心念微动,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每个人讲话的风格,是不一样的。
囡吉平日里讲话,像困于高墙之?内,柔软又幽怨的小桃花。
可方才的话,像一把生满铁锈的铁剑,又糙又利。
刺到人的心上,不仅把人心刺个四分五裂,还留下满腔密密麻麻的铁锈。
让人疼痛之?余又觉得恐惧。
在?他的印象里,只?有他的小信徒才会讲这?种难听话。
囡吉坦白道:“这?是夫人教我的。不过,她并没有直接教我,我从?老?爷那里听来的。老?爷有次被夫人骂得嗷嗷哭,觉得找别人丢人,才去我那里的。”
“她还说什么了?”
“夫人还说,这?群道貌岸然的烂玩意儿,被林子里横冲直撞的野猪,上个稀巴烂就老?实了!”
衡羿听完蓦地觉得身下一痛。
他知道小信徒不是在?骂他,但这?话也忒糙了。
吓人。
囡吉的目光中,好似有绵针一般:“别说现在?王朝没亡,就算是真的亡了,那也是它活该亡。一群高高在?上的蠕虫,曲解诗人胸臆,嫌妓女唱歌,不知亡国恨,他们这?群懦弱逼早干嘛去了?那国还没亡的时候,也没见有谁来拯救过妓女啊!他们不是上得很欢喜么?人家受苦的时候,没有动过拯救的心思,那就别怪推翻了你们这?群做王八主的,人家兄弟姐妹们各自欢喜!”
“可笑后世一群把书念歪了的人,不但不知道诗人在?用曲笔讽刺自己,反而?是把诗人所?怜惜的一切,剥皮抽筋地欺负狠了,最后还要?用‘不知亡国恨’来讽刺一番,仿佛只?有那些士族才是正统,只?有他们是忧国忧民的大好人。殊不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动摇王朝的根基。这?个王朝就是被他们这?种人给败坏的。”
衡羿轻喃道:“怪不得你家老爷嗷嗷哭,快气死了吧。”
囡吉点了点头,越讲越起劲儿:“老?爷哭得眼皮上都是青筋,嘴唇发紫,像个皱皱巴巴的烤紫薯!”
“他们,是怎么突然说起这?些的?”
囡吉叹了口气:“老?爷去跟夫人耍贱,炫耀自己的手下人又查了几家妓院。本来是想自我标榜一下的,他真的很在意自己在夫人眼中的形象,结果被夫人骂破防了。”
衡羿回想道:“我当时在做什么?”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你当时,在?给夫人煎药。因为?上一碗,被我打翻了。是老?爷让我多支开你一会儿的。薛凡,你别怨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衡羿轻“嗯”了一声。
他本来就是性情很温和的神,能不计较的事,一般都不会计较的。
因此?,谁若是能把他给逼急了,那也算是一种本事。
可见他的小信徒多有本事。
囡吉继续说道:“夫人骂老?爷,拿别人的屈辱和不堪,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是天下间最为?人所?不耻的事情。无异于拿粪水浇头,还自我感觉良好。老?爷接连破大防,这?才就说出?了从?不为?外人道的查封缘由。”
“谁都知道,妓院是来钱的大头,若是没有靠山的,也开不起来。可靠山与?靠山之?间也有诸多竞争。查封了你的,等再开业时,就是我的了。查封不过是变更的手段,从?没人真正在?意过那里女人的死活。无非是这?个摊子干不下去,再另换一个就是了。”
衡羿听完倒也没什么反应。
世间本就是这?个样子,利用各种公开的法令,来为?自己谋事。
法令不容质疑,只?要?站在?法令身后,就是所?有人的爹,可以掠夺一切。
囡吉看?着眼前?这?个土包子:“看?起来,你好像知道这?种事?”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看?你又直又愣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拜倒在?对方的职业光环下,应该不懂这?世间的弯弯绕绕。”
衡羿知道囡吉是在?计较,他刚刚对小信徒发火的事。
“我和她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再者说,就算她不是他的小信徒,她是他的小妻子,哪有给他安排女人的?
他还不能为?了这?个生气吗?这?都多少次了!
况且,这?次还是安排的修道者。
让他怎么偏袒她?
都不知道她究竟安得什么心思,天上的神现在?都拿他当笑话看?。
囡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夫人经历的事再多,你不也还是不相信她么?”
衡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的伤,都气笑了。
“让我怎么相信?一个修道之?人,若非被人逼迫,还能如此?对待我?”
他是见过当初不敢上他的鲁绒绒,被小信徒和柳春逼迫的。
当时还是她们摁着他,要?鲁绒绒放心大胆地上。
以至于,后来鲁绒绒都魔怔了,差点儿又把他强一次,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被教坏了。
囡吉冷哼一声:“你真是眼盲心瞎。你想过没有,开在?闹市的妓院,总是被人查来查去,人家就不会挪个窝?变换形式?”
衡羿突然变得比之?前?还要?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囡吉狠了狠心:“我本来不想说得这?样露骨,可是,暗娼就是暗娼。你看?不出?来,不代表她们不是。”
衡羿当初在?和尚庙里,看?见过那种叠和尚的事,都恨不得把庙给劈了。
哪怕,那是佛家的管辖范围,不干他这?修道者的事,就算是清理门户,也轮不到他来。
如今,听到囡吉这?样说,顿时气得从?地上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再待下去,恐怕真的会被她气死。
囡吉追了出?去:“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我都跟你说得这?样明白了,你还是不相信。”
衡羿在?人间转世的时候,也是当过妓女的,所?以知晓里面的氛围。
“我们刚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坤道来接,哪有半点妓院的影子?若真是妓院的话,人家不知道来招揽客人?”
囡吉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说过,变更形式,就是防止人来查吗?只?要?查不到痕迹,就无法查封,产业也不会变更。”
“方才,对方正是按照正常香客来接待的,夫人也是如正常香客一般捐钱,可冥冥之?中却贴合了招妓的流程。所?做的一切都是暗着来的,让你根本查无可查。”
衡羿蓦地想起,抚风情急之?下,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你都来这?儿了,他妈的到底在?装什么啊?
当时,他还以为?,她是根基深厚,一眼看?出?他是道家的神,却在?这?里装凡人……
再加上自己私自下凡,本就心虚,因此?,哪怕是被修道者无端指责,也并没有多想。
只?顾着追究,是谁让她来找自己的?是不是被迫的?
他既是道家的祖师爷,自然要?护着道家的孩子。
哪能让人这?么欺负她……
衡羿正这?般想着的时候,却看?到对面的三楼处,有穿着贵妃服饰的女子,假笑着出?来后又回过头,往门的方向啐了一口。
之?后才扬长而?去。
第066章 就连你此番下来
囡吉沉声解释道:“山野之间?, 无人管辖,向来玩得花。扮什么的都有,道士、尼姑、贵妃、渔家女……只要?银钱到位,任何需求, 都会?满足。”
衡羿心下?一痛:“她知道吗?”
“夫人怎么会?知道呢?她完全是误打?误撞上了。平日里, 也有要?名声的王公贵族, 伪装成一家子的香客, 来这里招妓的。彼此之间?根本不用多说,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半夜里直接往房间?安排人。”
和自己遇到的,是一模一样的路数。
衡羿直到此刻, 才真正地接受,这里是暗娼馆的事实。
可?他的小信徒却是认真供奉过的。
他忽然心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她呢?”
囡吉无奈地笑了笑:“要?我?说什么呢?告诉她受骗了吗?还?是要?我?告诉她,这天下?间?,已经没有正经修道的地方了。你不觉得, 这对一个?老人家来说,太过残忍了么?”
“你是没见过老人被骗过吗?老人所珍惜的并非是钱财,而是自己的阅历和认知, 被污糟的世道狠狠践踏。有些?老人因?为被人欺骗, 嘎嘣气死过去的都有呢!”
“一个?敢跟老爷正面刚的暴躁小老太, 捧着自己此生都没有见过的巨额银两, 去为世间?正在受苦的人虔诚地祈福。然后,你要?我?告诉她,别捐了, 她们都是妓女, 这是在招妓。所有的供奉仪式,都是掩人耳目的交易。这跟把她捧出来的心, 狠狠踩进泥里有什么区别?”
“我?是很在乎银子,可?是,我?看不了夫人伤心。夫人眼里的光,总是清清亮亮的。夺走她的光,让她见证信仰的破灭,就?跟剜下?她的眼睛一样。小老太有时候,实在是痴愚得让人心疼。”
衡羿想起之前,小信徒在寺庙门口痛哭。
她哭的,不是爹娘捐了银钱,自己却没办法在这里吃口斋饭。
而是,爹娘生前的信仰和寄托,于顷刻间?幻灭。
囡吉轻喃道:“反正,我?是舍不得告诉她的。我?甚至,希望她不要?发现。如果不是你,今晚睡一觉,明天就?走了。都怪你!”
囡吉和那些?自持清醒理智的男子不一样。
他们看见她的小泥人就?要?怒摔,看见她乱捐钱就?要?阻止,看见她的信仰是假的就?要?嘲笑……就?算做的是对的事,也丝毫不理会?她的感受。
可?在囡吉这里,对错并不重要?。
她永远尊重夫人,夫人永远是对的,也永远舍不得伤害夫人。
夫人的确错信了道观里的人,但这并不是夫人的错。
夫人的发心没错,道观里的女人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夫人对妓女都是很怜惜很怜惜的,她怎么可?能给?你安排呢?你也配!就?算她之前有安排人强上你,那大概也不是为了逼迫女子,必然是逼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非要?让人逼着女子上你,你不知道主动一点么?”
囡吉说完就?气冲冲地进去了。
衡羿看了看院落中?的一棵老枣树,他走上前踹了一脚:“出来!”
一个?小孩子捂着屁股,从树里跌了出来,眼含泪光地控诉道:“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两口子闹别扭,拿我?撒什么气?好歹你也是个?神仙,怎么比精怪还?不讲理?真是服了!”
无论是寺庙还?是道观,都会?留有一个?守护神。
之前寺庙里的是金身罗汉,道观里的自然是道仙。
只是,衡羿找了半天,也没看见道观的守护神,只有一棵修炼了几百年的枣树精留守着。
看来是刚修炼成人形不久,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这道观的守护神呢?”
“师父算到自己近日有一难,出去避难去了。”
衡羿都给?气笑了,天天在这人间?,不是气死,就?是气笑。
怎么自己手?底下?的人,还?学会?避难了?他之前还?说人家佛教管理混乱,看来他这道教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算出自己有什么难?”
“不知道,师父没说。只说让我?守在这里。他还?说,有些?话,他说不行,但我?说可?以。因?为,童言无忌。”
衡羿想来应该是这里的守护神,怕见了他的面,到时候不好交代?经营方面的事,所以才推了个?小树精给?他责问。
“你一直在这里修炼?”
小枣树精拍了拍身后的树:“是呀,没看我?都长这么这么大了吗?我?快要?历雷劫了,等历完雷劫就?是半仙了!”
衡羿沉声道:“既然你早就?知道这里的营生,还?眼睁睁地看我?找她去闹,为什么不出来提醒我??”
他快要?气死了。
这都是些?什么下?属啊?没一个?省心的!
他的小信徒,都已经病重了,还?要?接受他无端地质问。
而且,他居然还?,拿着她的手?,让她摸他,还?对她说了那些?讽刺至极的话……
实在是,太冒犯了。
衡羿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等小信徒醒过来,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圆这件事。
就算是大晚上地发癫,这也没个?缘由啊!
哪有逼着小老太强上自己的?
他可?能,是疯了。
小枣树精愣了一下?。
他以为,衡羿仙君会?先责问他,道观为何要?容纳这些?人在这里,做这般不为世间?所容的事?
没想到,居然是问他,为什么不提醒他,别去跟媳妇儿吵架……
小枣树精一本正经道:“不能干涉他人的因?果,亏你还?是掌管三界的神君呢,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还?为这个?踹了我?一脚,我?都没地儿说理去!”
“再者?说,你本就?有过去的心结没解开,不然也不会?先入为主地给?人定罪。否则,就?算这次不闹,下?次再遇上个?类似的事儿,你还?是会?去跟她闹的。你去闹,并不是你错信他人,或是被人蒙蔽,说到底是你看不起自己的媳妇儿!”
“你从始至终都觉得她偏执又痴愚,行事也没有什么章法,就?算别人不把责任推去她那里,你也觉得这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在你心里,你当然更偏心断情绝爱的修道者?一些?。”
“就?连你此番下?来,也并非是认可?她的感情,而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此去由着你闹一通也好,虽然挨了你那泼辣媳妇儿几巴掌,你这心里倒也痛快了不是?”
痛快。
他岂止是痛快,都差点让她上他了。
衡羿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小枣树精在他身后嘀咕道:“不过,你那媳妇儿做人,的确非常失败。”
衡羿蓦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我?说,她很失败。是天底下?,最失败的人。”
小枣树精虽然修成了人形,但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有什么说什么。
况且,他敢说衡羿,并不是因?为他性情温和宽容,而是他这次私自下?凡,已经带头坏了规矩。
现在别说神界了,就?连整个?魔界都在暗暗嘲笑他。
自从衡羿下?凡后,魔界最大的乐子,就?是到处传他的八卦。
当然仙界也在传,只是魔界更明目张胆一些?。
大家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非常欢乐。
“就?这,还?执掌三界的神!还?没我?们的魔尊上衡自律呢。”
“说他怂吧,他敢下?去找,说他勇吧,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笑死了,他是怎么做到又怂又勇的啊?”
“我?就?不明白?了,他眼看着他媳妇儿结了三次婚,愣是一次都没阻止!就?连跟他自己的那次,他也没阻止。他到底是想跟她结婚呢,还?是不想跟她结婚呢?”
“天天打?着给?媳妇儿收尸的名义,偷摸儿下?去陪着,啧啧啧,真是丢神的脸。幸好我?们不是神,不然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衡羿私下?凡间?这种事,在神魔两界看来,都是非常过分的。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陪着他的小信徒,都是在仙界从未出现过的举动。
别的散仙倒还?好,兵革仙悄悄把孩子寿数给?延长了几天,也没什么人追究在意。
主要?是衡羿此刻的身份,太过引人注目。
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他稍微做出些?不符合神职的事,那下?面的神和魔,可?能就?会?觉得他德不配位,从而有的是理由不服管教。
现在的小枣树精,虽然没到不服管那种地步,但是奚落嘲讽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就?像现在这样,不仅嘲讽他,还?嘲讽他的小傻媳妇儿。
“但凡她不那样固执,就?能既保住家产,又能做一品诰命夫人。怎么看都是享不完的福,我?真没见过这么作践自己的。一副好牌打?了个?稀巴烂!”
衡羿本想发怒,可?是从人间?的角度看,确乎如此。
就?连他,也曾希望她能生活得好一些?,不要?让他那么牵挂。
她毕竟是在人间?。清高和正义,悲悯和坚守,实际上,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花老爷曾经有四?个?字很实用——在商言商。
既然是生意人,那人性的阴暗处,其实是不怎么重要?的,能让他赚到钱就?行。
因?此哪怕被宋礼遇的爹,屡次磋磨得回家嗷嗷哭,第二天还?是舔着脸过去赔笑。
买内幕消息,求矿产生意,探批文动向……
不管对面是宋礼遇的爹,亦或是什么别的人,无论这些?人多难打?交道,最后花老爷都会?巧妙地跟对方牵扯上关系,才不管对方是不是坏人。
第067章 经历过昨晚的事
他只?知道, 自己身后,有一大批伙计,等着?吃饭呢。
为了支撑起一个庞大的家业,他什么?人都能打?交道。
自身的一些限制规则, 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哭是内在?性情, 笑是职业素养。
在?商言商, 在?人言人。
既然她逃不开人世的种种, 那是否可以不要那么?孤僻倔强,好好地做一个享清福的人呢?
所有人都觉得,她理应有灿烂美好的人生,从知书达礼的富家千金, 变成运筹帷幄的权臣夫人。
可她偏偏,变成了一个市侩暴躁的小老?太。
只?是一念之差而已,所造成的人生差距,三十年都补不回来。
小枣树精惋惜道:“可能是我还没有得道成仙的缘故, 境界也跟不上你们这些仙君,但我觉得,你的小媳妇儿从一开始就错了。你看?她这三十年的日子, 过得还没这里的女人滋润。与?其空等着?一份念想, 不如及时行乐, 过一天算一天。”
“你可能觉得, 这里是道观,本不该容纳这些女子。但是,现在?是乱世, 你让她们去哪儿呢?在?这里, 至少服侍的都是达官贵人,赚到的钱还能养活家里老?人和孩子。来这里的女人, 甚至有不少是被?自己丈夫送来的,可见乱世嫁人,也并非什么?好去处。谁知道嫁的是人是鬼呢?”
“如果注定自己要被?资源置换的话?,那与?其在?大街上,被?一碗热粥置换,不如置换为金尊玉器。”
小枣树精之所以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他怕衡羿将这些女子赶出去。
世道越来越乱,赶出去是真的没什么?活路了。
就连花祝年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都免不了被??*? 流兵骚扰。
鲁绒绒差点儿被?抢走。
这里的女子,出去后,又能如何?呢?
外?面的肉食者,总是高高在?上的。
一边嘲讽着?妓女的自甘堕落与?下?贱,一边不遗余力地逼良为娼。
呵。
衡羿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问小枣树精,为何?要容纳那些女子。
是对方主?动交待的。
但其实,他不是很?想管。
神是不必理会?凡人生死的。
讲得更深一点,是不必理会?凡人怎么?生,也不必理会?凡人怎么?死。
哪怕这借的是他道家的场所。
如果只?是为了保证场所的清净,就将在?这里谋生的人赶出去,眼看?着?红粉变成白骨,那这道,似乎没必要再修了。
虽然,道观变暗娼馆,会?让人有幻灭感,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
至于道家,有陨落,就会?有兴起,再衰落,再兴起……如此循环往复。
衡羿从来没有把这些当回事儿过。
他对小枣树精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赶这些人离开的。她们可以继续在?这里生活,你也能继续在?这里修炼。”
衡羿想,这可能就是道观原有的守护神,想托小枣树精向他转述的意思。
作为下?属,不好直说,担心受到责罚,才假托于他人。
衡羿回房间后,夜幕上突然降下?天雷。
将院子里的那棵长了几百年的老?枣树,硬生生地围着?劈了一整夜。
雷声炸裂,响彻天地,将来这里寻欢作乐的男人,一个个吓得萎靡不振,疲软地趴在?床上。
小枣树精在?外?面鬼哭狼嚎,对着?衡羿骂骂咧咧道:“天杀的,你这个冷漠老?仙贼!为什么?要这么?劈我?此番我若是熬不过去,连人形都保不住。不是说好不计较的吗?”
衡羿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问他:“你知道,什么?时候,掰苞米吗?”
“呜呜呜,我掰你大爷!还掰苞米,我一个枣树精,掰哪门子的苞米?啊啊啊啊,疼死老?子了!别?劈了,再劈真遭不住了!”
衡羿闭上了眼睛,想象着?他的小信徒,大半夜趁着?天气凉爽,在?地里掰苞米的样子。
清晨,太阳缓缓从薄雾中升起,柔光照拂在?她的脸上。
很?美。
小枣树精,可以怜惜这道观中的女子,可以认可她们为了谋生所做的一切,甚至就是小枣树精自己,去做宋礼遇的男宠也行。
但是,不要用他人的选择,来嘲讽他的小信徒。
因为,小信徒一点儿也不失败,她是特别?特别?好的小信徒。
天亮后,小枣树精终究没能扛过整夜的天雷,完全丧失了人形。
没能从树精变成半仙,又要从头开始修炼了。
它?晃动着?树叶,对着?衡羿骂道:“天杀的,你这个老婆奴!看看你现在,哪儿有半点神君的样子?该被?雷劈的是你吧,老?子只不过是嘴了她几句,可也只?是站在?人的角度来看?,又没说她别?的,你简直公报私仇!”
衡羿走到它?面前,拍了拍它?的枝干:“你本来也要受雷劫,此番只?是提前了。没抗住就是没抗住,跟我是没什么相干的。”
“老?子修了几百年,几百年啊!一棵树能有几个百年啊?”
他对他好声劝道:“等什么时候有一天,你不觉得我的小信徒失败了,就是得道升仙的时候了。”
小枣树精哭闹道:“看?吧,你还是觉得我嘴了她。天杀的,我去哪儿告状啊?衡羿仙君为妻杀树啦!我要让所有精怪都看?清你的真面目,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衡羿正扶着?树轻笑的时候,那日的金身罗汉,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
“仙君,当日你的小妻子,一把火烧了我那寺庙,烧死的佛弟子众多,不知道今日,她若是得知这里的勾当,会?不会?烧了你这道观啊?”
衡羿瞬间敛起了笑容,转过身看?向那位金身罗汉。
对方一如既往地对他行礼:“她身上的福德,本就所剩无几。再造杀戮的话?,会?下?地狱的。”
“我不会?让她知道。”
金身罗汉笑道:“可我会?让她知道。”
一转眼,罗汉就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急匆匆地冲撞进花祝年的房间。
衡羿来不及阻拦,连忙跟了进去。
花祝年正在?洗脸,无论多么?累,病成什么?样,她都会?好好洗脸的。
就是走,她也想干干净净地走。
尽管,年纪上来了,是很?难维持体面的,但她仍不愿太狼狈地死去。
突然冲进来一个人,跪下?抱住了她的腿,她一个没站稳,被?撞倒在?地。
衡羿看?到后,眉间微皱,上前将小信徒扶了起来。
经历过昨晚的事,现在?怪尴尬的。
可小信徒顾不着?理他,满心扑在?金身罗汉幻化?成的女子身上。
“夫人,你救救我吧。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修道院,是暗娼馆!自愿干的都在?外?面,被?迫的全在?地牢里关着?。她,她们,同为女人,却逼良为娼!”
衡羿心情沉重地看?向窗外?的那棵枣树。
他没有被?骗,只?是,小枣树精没有同他说全。
只?告诉他,这里好歹给了那些女人活命的地方,却隐藏了被?迫的辛酸。
不全是自愿的,怎么?可能全是自愿的呢?
其实,昨晚的雷劫,的确是他提前召唤了。
但并没有在?此基础上加重。
小枣树精没有抗过去,果然还是有问题。
天道选他作为代理人执掌三界,可他也难免有被?欺骗的时候。
欺骗他倒是没什么?关系,欺骗天道就遭老?罪了。
囡吉看?着?地上的女子,内心酸涩得要命。
这些,是管不过来的。
可她看?夫人已经伸出手去,将对方扶了起来。
花祝年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还是强装镇定地问她:“地牢在?哪里?”
衡羿眼里满是心疼。
她经历过一次信仰的破灭,却没有像在?寺庙门口那样绝望,连哭的时间都没有,第一时间想的是救人。
金身罗汉还来不及说什么?,昨晚同花祝年交谈的道长,已经带着?人走了进来。
对方一如既往地平和淡定,可手上的力气却奇大。
金身罗汉所幻化?的女子,瞬间被?拉拽了过去。
“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她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面对花祝年也丝毫不心虚。
毕竟,她和昨晚的抚风一样,觉得这群人都来到这里了,还装什么??
势必是认可这种事的。
有人偷跑出来,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没人会?真的在?意她,更不会?有人救她。
花祝年想要伸出手再去拉那名女子:“我想找她陪我聊聊天。”
不成想却被?那位道长一把挡住:“夫人,道观有道观的规矩,希望您遵守。没有被?调理好的女人,是不允许跟客人说话?的。”
说完就将人带走了。
花祝年等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追出去悄悄地跟在?后面。
囡吉见她连脸都没擦,拿了块手巾就跟了过去。
花祝年是想借此找到地牢的位置,而对方似乎知道她在?跟着?,也并未防着?她。
地牢是半地下?的,留着?一个小窗在?外?面。
花祝年隐约能看?到里面有很?多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
既然已找到了地方,那就有机会?救。
可就在?她刚松了一口气时,刚刚才向她求助的女子,忽地被?人一棍子撂倒在?地。
脑袋当时就爆开了。
花祝年是杀过人的,可她杀的都是恶人。
从没杀过柔弱无辜的人。
她当即就气红了眼睛,四处寻找着?工具,准备过去干一场。
囡吉吓得连忙拉拽住花祝年:“夫人,不、不能过去。这里的人都是有靠山的,而且,为了保护客人的私隐,避免日后麻烦,他们从不主?动打?听客人的具体身份,都是只?认车队不认人的。我们并没有表露身份,虽是宋府里出来的,但被?人解决在?这荒郊野岭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走我们的路,他们走他们的路。各走各的,本是互不相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个,不能背别?人因果。”
花祝年神情恍惚道:“因果?她们种了什么?因,要受这种果?不,我不信因果,我不信这个。这都是,糊弄人的。”
囡吉此刻害怕极了,其实,她隐约预感到,那群人有暗暗震慑的意思。
“夫人,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本来,今早也是要走的。早走早回家,您不是想家了吗?”
花祝年现在?异常愤怒,可还是不得不,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下?去。
她觉得,如果贺平安在?她身边,应该会?跟她一起解决掉这些人。
金身罗汉离体后,又回到衡羿身边。
衡羿问他:“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寺庙被?毁后,守护神也没有了用处。我只?能借助不同的皮囊,流转人世间,见证世人苦难。”
“对你来说,是副皮囊,对她来说,是条人命。”
衡羿知道金身罗汉是想借花祝年的手,解救这些人。
可是,他的小信徒不能再造杀戮了。
功过终究是无法相抵的。不是说为了救人,就能杀人了。
如果单单救人还好,可她势必不会?放过这些人。
可能,这次连家都回不去了。
她会?死在?这里吧。
他这么?快,就要给她收尸了么??
本来,他还以为,应该还能跟她再相处些时日的。
太快了。
衡羿还没有准备好。
他们昨晚才吵过架,或者说,是他单方面无理取闹。
囡吉扶着?花祝年往回走,她小心地试探道:“夫人,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花祝年的声音又冷又沉:“不急,再住两天。”
“还留下?来做什么?呢?这里,已经不是修道之地了。难不成,您是想把捐出去的钱再要回来吗?我们还没有走多远,不如回去问老?爷要吧!老?爷有的是钱,就别?跟这里的人有牵扯了,一般能管住场子的,都是坏到骨子里的狠人。我们根本弄不过人家。夫人,我还小,我不想死。”
囡吉知道夫人是个很?生猛的小老?太。
她在?府里就看?出来了。
可是,老?爷是因为爱夫人,才默许纵容的。
若是到了外?面,失去老?爷的庇护,没有人会?拿一个小老?太当回事儿的。
女人在?乱世本就难活,一个小老?太就更难活了。
夫人身体又不好,跟人吵个架都大喘气,可千万不能蹚这趟浑水。
这是死路一条。
花祝年用冰冷的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不死。我们不死。只?是我有些累,要多休息两天,才能继续赶路。”
第068章 她是真癫
皇城内, 钦天监被紧急召入宫中密谈。
“朕最近夜间入眠之时,耳边总萦绕刺耳的磨刀声。而且,这声音还不?一样。时而凌厉,时而闷钝, 这是为何啊?”
钦天监小心斟酌着言语:“臣夜观天象, 发现?, 发现?了古书上, 所记载的荧惑守心之象。”
皇帝老儿面色微沉:“说人话。”
整这乱七八糟干啥?他一个?靠着起义当上皇帝的粗人,哪儿听得懂什么是荧惑守心?
钦天监满脑门儿汗,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呃,荧惑是火星, 掌天下刑罚。至于这心宿三星,天之正位。心宿一,是太子,心宿二, 是帝星,心宿三,是庶子, 均属皇室。”
他觉得讲到这里?, 皇上应该听懂了, 不?能再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 他怕自己脑袋不?保。
哪料皇帝转过身厉声问道:“之后呢?你倒是说啊!要朕一点一点问你吗?”
“这惑守心之象,实则是说执掌刑罚的火星,冲、冲撞了天之正位的帝王之星。古书上说, 此象一旦出现?, 预示着帝王有?灾。”
他的话音刚落,脸上就砸过来一只茶碗。
茶水四溅, 烫得他一哆嗦,忽地跪倒在地上,忙不?迭地磕头。
皇帝震怒道:“火星算什么东西?朕是帝王,它怎么敢冲撞朕?”
钦天监头抵在地上,无助地辩解:“不?是冲撞您,是火星在天上运转的时候侵入了帝星。这是星星和星星之间的事。”
“那你说帝王有?灾!朕能有?什么灾?火星掌天下刑罚,谁敢来惩罚朕?”
钦天监无奈道:“其实,这只是古书上所记载的,虽说是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但也不?一定是真的。”
“嗯?”
钦天监瑟瑟发抖地解释:“不?,一定不?是真的!不?过是天象而已,怎可当真?皇上有?天命在,是天子,没有?人敢冲撞您,也冲撞不?了您。”
钦天监这一通说,才勉强让皇帝老儿的心,痛快了几分。
“那,可有?破解之法啊?”
真是无语。
又不?信,还问他破解之法。
可自己面前的毕竟是帝王,钦天监也不?敢说什么。
只能老实巴交地回道:“古书上说,需要立德,或可解祸。”
皇帝再次震怒:“你是说朕德不?配位?”
“不?不?不?,皇上,臣,臣是说……这,这是古书上讲的。但由于时间久远,可能早已脱离实际,不?具备破解的作用了。所以?,臣另想了一个?破解之法。”
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钦天监也是豁出去?了。
对付不?爱听实话的人,只能说说假话哄着了。
“皇上夜间听见磨刀声,应该跟荧惑守心之象没什么关系,想必是自身的神力?所致。古书上有?说奇人异象,可视千里?之境,可听千里?之音。臣想大概是京城里?,有?人夜间在家里?磨刀,吵到了您。”
“这个?事儿好办,皇上让下面的人夜里?挨家挨户地搜查警告,不?许夜间磨刀就是了。另外?,可张贴告示,夜间磨刀者,斩。定能形成震慑,让百姓不?敢再夜间磨刀。”
钦天监知?道自己说的不?是人话,干的不?是人事儿。
但他也没有?办法。
总共就拿那么点儿俸禄,谁肯为了说句真话就拼命啊。
虽然大晚上让官差去?敲百姓家门,会?惹得百姓不?安,但别管有?用没用,至少他也算出了个?破解之法。
让皇上立德,又不?立。
他能怎么办?
过一天算一天,瞎几把过吧,搞不?好哪天皇帝就没了。
反正,这荧惑守心之象,古书上每次出现?,必出大事。
天下间,又不?只他一个?懂天象的。
一般情况下,早有?那过不?下去?的,该借着此象轰然起义了。
反正大家迟早要完,他费这个?闲心干嘛?
这窝囊日子,他也过够了。
星星是不?会?骗人的。任人如何不?愿接受,都无法改变它的运行轨迹。
他还是更喜欢和星星为伴。
可惜,当今的皇帝荒淫无道,不?重视钦天监的作用,致使大批人才流失。
如今观星的是越来越少了。
等这王朝完了,他就去?当个?隐士,天天在山里?观星星。
那日子才自在。
可是他家世代钦天监,不?知?道到时能不?能放他走?。
无论江山怎么易主,都会?厚待他家,可见掌握一门技术的重要性。
花祝年说是留两天,可实际上留下来的,可不?只两天。
她这些天,白天在前院打枣,晚上在后院磨刀。
打枣是为了吃枣糕,她做的枣糕特别好吃,有?些日子没做过了。
小枣树精天天跟衡羿骂骂咧咧。
囡吉跟衡羿一起,蹲在树下吃枣糕。
不?过,倒也不?白吃。
花祝年让衡羿出钱,夜夜喊女人来房间。
让他问她们一些话。
衡羿本不?想做,但枣糕确实好吃,只能勉强同意。
花祝年夜里?磨刀,道观里?的人,并没有?怎么当回事。
毕竟,来这里?的客人,怪癖向来很多?,就连夜里?打铁的都有?。
磨个?刀算什么?
况且,她又是在后院磨的,也吵不?着别人。
她磨了两把刀。
一把往利了磨,一把往钝了磨。
囡吉摆了个?小茶桌,在一旁守着她,桌子上还放着她做的枣糕。
花祝年的身体不?好,磨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
歇够了继续磨。
衡羿按照小信徒交待的,每天在房间里?跟不?同的女子交流,逐渐地锁定了一些人。
记录在册的人,被他勾勾画画。
减了又添,添了又减,最后又无奈地添上。
金身罗汉笑他:“你这跟阎王爷似的,在上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吧。”
衡羿无奈道:“所以?,才更要仔细。省得错杀了好人。”
小信徒虽然没跟他说,这份名单具体是做什么的,但他已然知?道了。
杀人,他是没办法帮她杀的。
他不?能介入凡人的因果。神魔两界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况且,就算没人盯着,他也不?会?为她杀人。
小信徒他虽然怜惜,但在他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的生命太过厚重,活得也足够长久,而她之于他,不?过是一瞬而已。
没有?哪个?神,在无穷无尽的生涯中,将须臾之间的凡人,看得如何重要。
她的存在,太过微不?足道。
等这个?狂热的小信徒死后,他应该,很快就能忘记她。
然后继续过他平静安稳的神仙日子。
现?在,以?凡人的身份,帮她打探消息,记记名单,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否则,神魔两界看笑话,倒还是其次,天道也会?惩罚他的。
衡羿并不?想为了一个?痴愚的小信徒被撤神职,甚至坠魔。
她不?配他堕落至此。
他也不?会?因任何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就连他前世的小妻子也不?行。
倘若不?是她太痴愚,他们连今天这段极浅的缘分,都不?该有?的。
深夜,囡吉本来正睡着,却感觉有?人从?自己身上越了过去?。
好像还摔了一脚,动静不?小。
囡吉睁开?眼睛,发现?夫人摔去?了床下。
她之所以?睡在外?侧,就是担心夫人摔下去?,怎么还是摔下去?了?
她刚想下床去?扶她,就见夫人转过头,轻拍着她的肩:“我喝口水,没什么事儿,睡吧。”
囡吉之前陪了夫人磨了很久的刀,现?在也确实是困,所以?就又睡下了。
花祝年扶着自己的腰,颤巍巍地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摸黑走?了出去?。
衡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他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花祝年上去?就是一脚。
踹得很重,他装不?下去?了。
“花大娘,什么事儿啊?”
“跟我去?绑几个?人。”
衡羿低头揉了揉眼睛:“你怎么不?找囡吉?”
“她还小,干不?了这个?。”
“那我也还小,我不?敢。而且,我的手是拿笔的,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挨了小信徒一巴掌。
“几天没抽你就不?老实!快点儿,下床跟我去?绑人。”
衡羿在她身后小声嘟囔:“我怎么不?老实了?我这还不?老实啊?你交待的什么事,我没帮你做?就是绑人这个?,我又没干过,还不?能害怕么?我一个?读书人,怎么能——”
花祝年忽地停住了脚步,气冲冲地回过头看向他,衡羿立即止住了声音。
他不?想再被她打了。
不?就是绑几个?人么?他绑。
花祝年这些天的确借了道观的后厨,在做枣糕。
但是枣仁她没扔,全都磨成了粉末,暗暗加在这些人日常的食物酒水中。
枣仁有?安神的功效,但过量服用,会?让人在睡得很沉的同时,造成四肢麻木。
等把该绑得都绑出来后,花祝年让他在这里?等着。
自己去?地牢救人。
衡羿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她拒绝了,她说被关在那里?的女子,见到男子会?惊恐加剧。
到时候,可能因为他在场,她们都不?愿意跟她出来。
况且,前些天,这些人才刚刚见证过,逃出去?的同伴被一棍子敲死的场景。
留下了那样大的阴影,走?出来恐怕也不?容易。
事实证明,花祝年不?让衡羿跟着是正确的。
就连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老太,都过去?说了半个?时辰,才仅仅说动了几个?人跟她出来。
哪怕她已经把地牢打开?了。
困住那些女子的,从?来不?是紧闭的牢门,而是反抗后被狠狠打压的血腥和暴力?。
她们不?相信一个?小老太会?救自己。
可能,是陷阱。
用来杀一儆百的陷阱。
地牢里?还剩了很多?人,死活不?愿意出来。
她们坚信,她是被派来试探的。
但凡有?逃的心思,就会?跟那个?同伴一样,被一棍子敲死。
花祝年没有?办法,已经耽误了太久,天都要亮了。
她还得办事儿呢。
能带出去?几个?算几个?吧。
这里?虽是暗娼馆,不?过作息还是很规律的。
到点就做早课,乍一看,跟寻常道观也没什么不?同。
可是等那些女子醒来后,发觉身旁的客人已然不?在了。
出门一看,全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院子里?。
不?只是客人,还有?看场子的人,以?及那些在街上物色女人的人……
全被花祝年精准地挑了出来。
没被绑的女子,虽是自愿,可也不?是那么自愿,只能说生计所迫。
没有?人知?道花祝年这个?小老太要做什么。
大家内心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同时又对这种?预感有?所期待。
囡吉这时候也醒了过来。
她出门一看,整个?人都吓傻了。
想拦,可是已经晚了。人都绑起来了,若是再放了,对方势必不?会?饶恕他们。
花祝年坐在一个?石碾子上,手里?拿了面锣,有?节奏地敲击着。
山野间,群鸟飞散。
自己敲累了,就将锣丢给衡羿:“帮我敲会?儿。”
衡羿站在枣树下,不?情不?愿地敲着。
他的性情不?似她那般暴躁,对这里?绑着的人也没有?恨。
锣声听起来甚至还有?些温和。
小枣树精在一旁闹道:“你们两口子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怎么也不?让别人睡啊?我刚损失了几百年的修为,又被你媳妇儿打去?了好些枣,现?在要静养。”
花祝年嫌衡羿敲得不?好听,声音太闷,看了看囡吉:“要不?要敲敲看?”
囡吉怯怯地摇了摇头。
她害怕惹上麻烦,这里?被绑着的男人,大多?非富即贵,有?几位她甚至是认识的。
密集的锣声不?仅吵醒了被绑着的人,还激怒了他们。
其中一个?看场子的人率先骂道:“你这个?老妖婆,到底要干什么?知?不?知?道我们是谁的人?”
“别看你是宋府里?出来的,我们背后的人,还真不?怕那个?宋礼遇。”
这事,囡吉是信的。
皇亲国?戚怎么会?怕一个?权臣呢?
他们是一起捞钱的合作伙伴,是互相打掩护的利益同盟。
唉。
她觉得这次,小老太要闯祸了。
哪料花祝年从?石碾子上下来,走?到刚刚从?地牢里?出来的几个?女人面前。
拿起自己磨了几天的刀递给她们:“你们谁去?把她砍了?”
大家心里?虽是恨得紧,可是并不?敢真的拿刀砍人。
当恐惧压过愤怒时,就会?变成这样。
不?能怪她们。
其实不?只是她们,就是跟随花祝年的那些家丁,也不?敢上前动手。
只是听话地在门口守着。
花祝年轻喃:“我砍也不?是不?行,就是我的腰不?太好。”
她走?到刚刚跟自己叫嚣的人面前,对方此时还是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来,你往这儿砍!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花祝年没有?犹豫,举起刀忽地砍了下去?。
没砍断。
她用的是夜里?磨的钝刀。
被砍的人,视死如归的那口气,顿时倾泄了出去?,吓得屎尿俱下。
对方还来不?及求饶,花祝年冷静地又砍了一刀下去?。
又没断。
不?过,任凭对方之后如何痛哭流涕地求饶,她也还是一刀接一刀地砍着。
未曾有?丝毫犹豫。
她要把这些人,在地牢里?的女人心里?种?下的恐惧,一刀一刀地还回去?。
一刀就利落地砍下来,是没什么意思的,死得太快,一点儿也不?痛苦。
钝刀杀人,每一刀下去?,都会?带给人一点儿希望。
可随着一刀刀地砍下去?,终究会?把那点儿微毫的希望给掐灭。
一刀无痕,再一刀还是无痕,十刀下去?,就会?皮开?,二十刀下去?,就会?肉绽。
三十刀下去?,会?露出白骨。五十刀下去?,脊骨轻微断裂。一百刀下去?,这颗头才能彻底地滚落下来。
花祝年像个?冷静的疯批。
既没有?杀人的激动,也没有?杀人的胆怯,好像是在田地里?掰苞米一样。
只是这棵苞米,要掰好久好久。
但没关系,总会?掰下来的。
小枣树精看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对衡羿说道:“她是真癫。不?是,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第069章 那你准备就这么瞒着?
小信徒癫癫的, 这是?衡羿早就知道的事。
哪个正常的小女孩儿,会去刑场上拎个筐,捡千古罪臣的碎肢啊?
还跟一堆碎肢成亲……
甚至,她都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直接就以亡夫的名义立了碑。
就这么?强娶了他。
她癫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三十年都这么?癫过来了, 只是?被生活的日常给?掩盖住了。
可能是?精神内核太过强大?的缘故, 只要她自己觉得没什么?问题,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可衡羿看了她三十年,他是?知道她癫的。
癫到什么?程度不好说,总之跟正常的凡人,不太一样。
从一开始, 她就是?与众不同的。
他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遇见过这么?癫的。
其实,那日贺平安他们杀流兵的导火索,并非是?鲁绒绒差点被抢走?。
当时还处于对峙阶段。
倘若有?一方怕事, 也不是?不能妥协的,至少不会闹出?那么?多人命。
攻守易型的关键节点,就在于他的小信徒拿起炒菜的锅铲, 上去就把?一个流兵的眼睛给?戳了下来。
你说这……
这肯定是?难以平息的,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就把?那些流兵给?都解决掉了。
在某些事情上, 小信徒脾气比贺平安还暴。
她比他还忍不住。
所以,看见今日钝刀杀人的场景,衡羿并不觉得惊讶。
她本就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普通的小老太, 是?不会如此暴力的, 可花祝年不是?普通的小老太。
她从未臣服于岁月。
岁月算个什么?东西呢?
不过是?在脸上多添几道皱纹,让声音变得低沉沙哑, 肚子上长几十斤赘肉而已。
说破大?天了,也就这些东西。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岁月可以改变她的容貌、声音、身材,却无法使她的心发生丝毫改变。
她的心,永远坚定锐利,像一把?厚重的刀。
只是?,那把?刀,从来不会伸向无辜者。
至于,小枣树精问他,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衡羿是?不喜欢小信徒的,一个神没办法偏爱任何凡人,就连一点点微毫的喜欢也不行。
但是?,如果是?薛尘的话,他对她就不仅仅是?喜欢了,而是?……仰望。
是?的,他仰望她。
仰望她安之若素的坦然。
她总是?能很快地进入人生的各个角色,并很好地完成。
不会花时间在自我消耗上。
一个家道中?落的女子,变成山野村妇,本是?件值得伤春悲秋之事。
可是?这三十年,他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过这种情感。
她在家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地做家务,在外?也从不提起过往的荣光。
不同于那些时运不济遭到贬谪的诗人,满腔都是?抑郁不得志的愤懑。
她没觉得做山野村妇有?什么?不好。
家里的小院子,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做山野村妇和做权臣夫人,可能对别人而言,差别很大?,一念之差造成一生的遗憾。
可对她而言,是?没什么?区别的。
因为,当朝权臣和山野糙汉,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男人而已,她一个也不喜欢。
花祝年砍得累了,索性把?刀丢给?了旁人。
“你们谁想?砍,就去砍,砍不完,不能下山。”
那把?刀终究还是?被人捡了起来。
花祝年坐在另一个死刑犯身边,吃着枣糕同她聊天。
在衡羿的记录里,这位,是?从街上物色女人的。
面相很是?和善,甚至看起来有?几分柔弱。
看来有?时候,也不能只看面相。
花祝年撕了一块枣糕喂到她嘴边:“你尝尝。”
对方哭着把?东西吃了进去,哽咽吃东西的样子很是?惹人怜爱:“夫人,我不想?死。”
“我知道,我也不想?杀人。”
对方可怜兮兮地哭诉道:“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本不想?拿吃食去引诱他人。说起来,我也是?给?人提供了吃住的地方。不然那些无助的女人,就要露宿街头?了。”
有?些是?她明说来做这种事,有?些则是?以找工的名义骗来的。
但终究,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死在街上,哪有?死在这里好呢?
花祝年慢悠悠地吃着枣糕,吃太快她的胃会不舒服。
她轻喃道:“我知道。在我们那里,有?人被逼得没办法了,也会因为一口吃食,就跟人睡觉。”
“是?啊,夫人,这跟我是没什么关系的。到处都有这样的人,我不过是?提供吃食的人。”
花祝年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可我不喜欢。?*? 如果要真的想?帮,就是?给?人一口吃食,又怎么?样呢?”
跪在她另一边的人骂道:“老不死的老妖婆,我们好好的做着生意,又关你什么?事?又没让你去伺候人!你使这种暗计来害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并没有?吓到花祝年,倒是?把?一旁拿着刀的女人,给?吓了一跳。
刀砍歪了,砍到脊背上了。
花祝年看了对方一眼,沉稳地安抚道:“不着急,慢慢砍,砍坏了也没事。反正都是?要死的,不会留有?一具全尸。”
花祝年说完,又仔细端详着方才?那个,据说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的人。
这才?认出?来对方,原来是?那个在地牢前,一棒敲死人的狠角色。
“如果鬼真的有?那么?大?本事的话,那最该担心的人,恐怕是?你吧。这些年,你不知道一棍敲死了多少人。你怎么?不怕她们来找你报仇?”
对方蓦地沉默了。
当初她敲死人的时候,是?没有?把?那群人当人的。
只当成不听话的狗。
不过,在闷了半天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憋出?来了一句:“你犯下这么?多杀戮,不怕上天降下责罚吗?”
人在很无助的时候,是?会祈求上天来救自己的。
花祝年在三十年前,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可惜,上天根本不理她。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这万里晴空:“老天爷这个狗东西,瞎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别人作恶的时候,他不管,那等?我惩罚的时候,他也不必管。”
衡羿的确没有?管。
他能管得了她什么??不挨她大?巴掌就是?好的。
她也从未听过他的话。
到了晌午了,日头?越来越毒。
花祝年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她看着院子里的人说道:“我去睡一会儿,你们砍你们的,不用?管我。”
外?面库库地砍头?,伴随着惨叫和骨骼断裂的声音,而她在里面睡得正酣。
刚刚,她没有?骗那个女人。
她内心,是?不想?杀人的。一点也不想?。
可谁让赶上了呢?
越来越多的人,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花祝年磨的那把?钝刀,越砍越钝,大?家把?心中?的恨意都发泄尽了,一个人头?颅还没砍下去。
半掉不掉地垂落在那里。
从大?清早一直砍到了晚上,花祝年夜里是?被衡羿喊醒的。
她睁开眼睛,疲惫地问道:“人砍完了?”
“一整天,才?砍了五个。那把?刀太钝了。”
“她们砍尽兴了吗?”
“看着还行,反正大?家都挺累的。”
花祝年被衡羿搀扶着从床上起身:“换刀砍,砍完下山。”
衡羿担心道:“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今天只吃了几块枣糕。”
“不吃了,越吃越困。”
花祝年换了把?快刀,刀身上映着冷冷月光。
她走?到看场子的人面前,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利落地滚落下来。
那把?快刀从她手中?离开后,就在地牢里的女人之间流转着,每个人都上去砍了一个。
之前让那些女人用?钝刀砍人,除了泄愤和折磨人之外?,也是?在做一个漫长的铺垫。
她担心直接让她们手起刀落地杀人,对方会有?心理障碍。
只有?用?钝刀经?历了千百次地砍伐后,才?能锻炼出?杀伐果断的心性。
早些年在花家的时候,她看兵书上都是?这样训练人的。
可惜,一直都没机会尝试。
囡吉始终都不敢动手,她看着道观里的人砍得差不多了,就走?到花祝年面前劝说道:“夫人,这里的经?营者,固然罪大?恶极,可已经?尽数解决了。至于那些男人,就放了吧。”
花祝年不只绑了看场子的女人,还把?所有?招妓的男人也绑了。
白天用?钝刀砍得太慢,以至于到现在一个男人都没杀。
尽管他们怕得要死,可仍旧抱有?着一丝幻想?,甚至有?暗暗贿赂囡吉的人。
可囡吉并未被贿赂,她来求情,单纯是?怕惹上麻烦。
坏了人家的场子,砍杀几个看场子的,老爷是?可以摆平的。
可是?,这些男人里,有?不能得罪的人。
囡吉继续求情道:“他们只是?招妓而已,罪不至死的。”
花祝年轻笑道:“当然罪不至死了。在这个世道现有?的法度下,他们是?永远不用?死的。做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
金身罗汉对衡羿问道:“你觉得,她会留下那些男人吗?”
衡羿没有?说话。
因为,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问题。
她不会。
她内心的规则,和世俗的规则,总是?相悖的。
不然也不会为了救贺平安那些人,大?老远地来到这里,去求她最讨厌的人。
这个世道越捧着的人,她就越是?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世道越不容的人,她就越是?要送他封神。
这个犟种,从来都是?如此。
囡吉眼看着那些女人,已经?开始去杀男人了。
她忽地跪了下来:“再?杀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不会。我们不杀,才?会死。把?他们都杀了,就没有?人来追查了。”
囡吉哭得特别无奈,她觉得夫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若是?旁的男人,杀了也就杀了。可是?,这里面——”
花祝年不解道:“这里面怎么?了?有?你家的亲戚?”
囡吉痛哭着摇头?:“我这样卑微,怎么?会和这里的人扯上关系呢?”
“既然没亲戚,你还哭什么??你别担心,这里的人都是?我杀的,全都记到我的头?上。”
囡吉无奈至极,只能和盘托出?:“可是?,这里面,有?太子!若是?杀了他,皇上肯定会追查的。”
花祝年顿时兴奋起来,人都不怎么?困了。
“哪个是?太子?我去抽他两巴掌。他大?爷的,他家老子怎么?管的这天下?不扒了他的皮就是?好的!”
囡吉吓得顿时瘫倒在地上。
小枣树精觉得花祝年真是?狂得没边儿。
哪儿来这么?大?的脾气啊?
他看着身旁的衡羿,一个劲儿地纳闷儿道:“你是?跟你小媳妇儿,表露身份了吗?她现在是?在人间,一个山野村妇,要抽当朝太子两巴掌!”
金身罗汉想?起她烧死自己那些佛弟子的场景。
忽地淡然笑道:“别说太子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挨她两巴掌。她是?那种,如来佛祖你坐下,我跟你唠唠心里话的小老太。”
小枣树精不解道:“所以,衡羿仙君,你到底有?没有?亮明身份啊?她是?不是?仗着你,才?这么?敢的啊?”
不等?衡羿回答,金身罗汉就忍不住调侃道:“他亮什么?身份?他现在哪里还敢亮身份。他的小妻子,若是?知道他早就封神了,还待在天上三十年不告诉她,人间又被治理得这么?乱,他在天上高高在上地不闻不问,那就不只是?扇巴掌的事了,杀上九重天都有?可能。”
小枣树精八卦道:“那你准备就这么?瞒着?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吧!等?你小媳妇儿死后,你不是?要去接她么??到那时候,你也不跟她说实话?”
“就让她糊里糊涂地去投胎,还是?你准备给?她安排个神职啊?可你若是?给?她安排职位了,那她总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到时候肯定会发脾气!她在人间就这么?蛮横暴躁,等?到了天上那还不得揍死你。你们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光是?想?想?就为你们发愁。”
第070章 她有她的守护神
不光小枣树精发愁, 衡羿也?时常为这个感到头疼。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她。
如果她能听话一点就好了,他就能随便糊弄糊弄她,然后送她去投胎。
跟这一世?做个了断,他再也?不用想起她。
她彻底沦为过往的一粒尘埃, 无法在他的心里面?兴风作?浪。
可她偏偏, 是从不听话的。
倘若她真的沦为孤魂野鬼, 神魔都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
他到底是捞她, 还是不捞她呢?
况且,说?捞不捞的都还太?早,到时候她跟不跟他都未必。
她成了孤魂野鬼,迟早有一天, 会知道他究竟是谁。
那时,她又该怎样看待跟他的关系呢?
衡羿根本想象不出来,一个犟种?到时候会怎么做。
因此,他总想着, 能多留她一段时间。
他并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她,又该如何处理跟她之间的关系。
唉。
金身罗汉看他这发愁的样子, 随口谈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 像她这样罪孽深重的人, 我随手就用缚魔索捆地狱去了。”
衡羿还来不及回答, 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太?子到底还是被出卖了。
他在朝中是太?子,在道观中是太?子,在王公贵族中是太?子, 可在花祝年面?前, 就是个挨抽的。
跟大街上那些挨抽的恶霸,没什么不同。
并且, 太?子还是被身边人出卖的。
出卖他的人,是曾经去宋礼遇那里,喝过喜酒的一位纨绔子弟。
“他、他就是太?子!要杀先杀他。”
说?完又跟花祝年套近乎道:“宋夫人,我跟我爹前不久,才去宋家喝过喜酒。我爹跟宋大人,交情?颇深。”
花祝年顾不着理他,径直走到太?子那里。
还来不及说?话,太?子主动说?道:“我回去后,一定上表父皇,让他多关注民生,眼睛多往下看。不折腾百姓,不乱加赋税。取缔全国所有的妓院,把开妓院的都抓进去。”
太?子也?没想到,出来招个妓,还能遇到这种?残忍至极的事?。
他可是前呼后拥的太?子啊!
怎么能死在一个暴躁小老太?手上呢?
太?子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他平日里就经常揣摩帝王心思,如今揣摩一个小老太?的心思,倒也?不是难事?。
若非是过不下去了,也?不会残忍至此。
花祝年苍老的手,摸着对方的后颈:“你?们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就是不干人事?儿啊?”
太?子谦卑至极地周旋道:“这次,这次您放我回去,回去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花祝年忽地沉默了。
太?子以为她是犹豫了,连忙抓住机会说?道:“夫人,您也?有儿子吧。可怜天下父母心,怎么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呢?我会改的。”
他确实觉得,招妓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算他勾结朝臣,父皇都会原谅他,睡几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如果不是遇到这个小老太?,他这辈子都不会低这个头。
真是没遇见过这样的。
回去后,都会整宿整宿做噩梦的那种?。
他此生都不想再看见小老太?了。
花祝年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就上了战场。
家里没什么钱,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受苦,她也?没能给他们娶房媳妇儿。
她的儿子在战场上受罪的时候,皇帝老儿的儿子在女人堆儿里声色犬马。
花祝年缓缓地扬起了刀。
太?子忽地慌了神,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揣摩别人的心思,一向很准。
这次,怎么可能失误?
在朝中整顿吏治,让百姓休养生息,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还是要砍他的头?
她是不是疯了?
花祝年没有疯。
她的确很想过几天太?平的日子。
可是,她从未把希望放在这群骄奢淫逸的人身上。
她活了这么多年,要是能被一个毛头小子,随便讲几句忧国忧民的话给哄了。
那不是白?活了吗?
太?子痛哭道:“我不想,不想人头落地。我是太?子,是天潢贵胄!”
花祝年安慰道:“我不会让你?人头落地的,放心吧。”
太?子仰起头看着她:“真的吗?”
花祝年缓缓地放下刀:“当?然啦。我从来,不骗人。”
下一秒,太?子的头就飞了出去,落在了那颗枣树上,果然没有落地。
吓得小枣树精一激灵:“天杀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花祝年砍别人的头,都是从上往下。
唯独砍太子的,是从下往上,猛地削了过去。
今晚,院落中被绑的那些人,无一生还。
包括那个跟花祝年套近乎的贵公子。
呵,跟宋礼遇掺和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花祝年让每个女人,下山之前,都至少带个人头。
准备挂在山间的树上。
大红人头高高挂,一眼望过去,漫山遍野的人头,这样看着才安逸。
小枣树精跟衡羿小声逼逼道:“残暴,她实在是太?残暴了!当?初若是没发现?那个地牢,如今也?不会有这场杀戮。”
对于小枣树精来说?,他也?并非是不同情?那些地牢里的女人。
只不过,他当?妖精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小老太?。
无论是妖精还是恶人,吃人杀人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可是,这个小老太?,好像没有欲望一样。
无情?地接近于道。
这是很可怕的。
因为无情?无欲,所以没有软肋,让人无从突破,无所贿赂。
她手里的刀,砍得卷刃了,都没想过停留分毫。
衡羿始终是那样冷静地看着他的小信徒。
他看她受难,也?看她杀人。
无论她做什么,他好像都爱看,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审判她的人。
就连一直等着接花祝年,去地狱受罚的金身罗汉,也?不免感叹道:“对于一个山野村妇来说?,她杀的人是有些多。可对于社稷主,天下王来说?,还是杀少了。”
小枣树精不服气?道:“她又不是皇帝,怎么会是社稷主,天下王?”
金身罗汉反问道:“谁说?只有帝王才是社稷主,天下王?依我看,能配得上这几个字的帝王,都是世?间少有。”
小枣树精没有读过多少书,他涉世?并不算深,要不然也?不会几百年才修成一个小孩子模样:“那怎么样,才算是社稷主,天下王?总不能连帝王都不配的称号,给到一个满手鲜血的暴躁小老太?身上!”
衡羿想起书里的话,看着小信徒颤巍巍的身影,不禁说?道:“受国之垢,是谓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不是坐在皇位上,整日里折腾百姓,就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那不过是在仗势欺人而已。
世?人皆迷信于帝王的权威,殊不知对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正?是自己交付出去的。
一个昏庸的帝王,就算吹得再光鲜,也?不过是联合士族大肆敛财的工具。
真正?的社稷主,天下王,刀尖会向内,剥离腐烂的血肉。
不惜一切代价。
金身罗汉回头看了小枣树精一眼:“你?这还整日修道呢?这是你?们道家书里讲的,都不知道。”
衡羿轻笑道:“别难为他了,他只修术,不修道。”
有术无道,即便修成人形,也?会被天雷重新打回去。
否则,容易成祸患。
女人们拎着人头下山的时候,花祝年又喊住她们,让大家等一会儿。
她提着刀,就朝着小枣树精走了过来。
小枣树精摇曳着叶子:“啊啊啊,你?补药过来啊!我就是个树精,挪也?挪不了坑,又不能干预人间因果,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还不想死啊。”
花祝年提着刀,库库地砍了些枣树的枝干下来。
又劈成一小段一小段的。
她将那些枣木块分发下去:“书上说?,雷击枣木,有天罡正?气?,能驱除邪祟。”
她知道,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杀人。
难免会心有余悸。
带块雷击枣木下山,算是她给她们最后的祝福吧。
花家曾经高价进过一批雷击枣木。
可是,后来发现?是假的,花夫人就让人全都销毁了。
花祝年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被雷击的枣树。
下山后,宋礼遇派来跟着她的家丁,吓得四散奔逃。
估计是原路返回报信去了。
花祝年身边,只剩囡吉和衡羿。
等所有人坐着她送的马车,走得看不见人影后,她才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了下来。
刚刚一直都撑着一口气?。
她怕自己过早地倒下,会让那些人以为,真的会有什么报应降临。
就算有,全降临在她身上就好。
不必去折磨旁人。
她已经是一个老太?太?了,并不害怕命运波折,可她们,日子还长。
囡吉哭得泣不成声,她现?在已经不害怕被老爷喂野狗了,而是不想夫人死去。
她想她,长命百岁。
花祝年躺在两人的臂弯中,看着远山上飘飘荡荡的人头。
“安逸啊,真是好安逸。以后,再没人敢在深山老林里设妓院了。”
这僻静的地方,杀了人,可能都要好多天才发现?。
况且,又有谁愿意惹事?,上赶着去报官呢?
衡羿用自己的衣袖,轻柔地擦去她眼角渗出的血珠。
“岂止是妓院,被你?这么一吓,恐怕什么营生,都不敢再在这里干了。一抬头,就是一个人头。”
花祝年闭上了眼睛,声音愈渐地微弱:“希望,如此吧。”
至于其他在深山老林里干的,能是什么好营生?倘若能见光,又何须在此呢?
花祝年是不怕鬼的,那些能辟邪的雷击枣木,她一块也?没有留给自己。
因为,她有她的守护神,是用不着那个的。
她轻抚着怀里的木盒,用最后的气?力?说?道:“后生,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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