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古代言情 > 我与仙君相识于微时 > 27、全天下背弃他之时
    衡羿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痛的感觉了。


    怪不得兵革仙,说他此番下来,是自讨苦吃。


    如果在天上待着,他永远是置身事外的神,根本不会沉浸于凡人的不幸之中。


    哪怕这种不幸,是他所造成的。


    花祝年为了给鲁绒绒和衡羿创造机会,强行让他从悲痛中抽离出来。


    她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


    “哭哭哭,哭够了没?好歹你也是个男人,这还没让你上战场杀敌呢。怎么这么没个男人样?”


    衡羿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没想到被自己的小信徒一顿骂。


    他不自觉地用沾满泥水的衣袖,擦了擦眼泪。


    结果弄了满脸污泥。


    鲁绒绒蹲下来,想要帮他擦去,却被他偏头躲开。


    他接过她干净的手帕:“我自己来。”


    花祝年走到衡羿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后生,你先把碗的钱赔了再说。”


    衡羿仰起头看着他的小信徒。


    天空阴暗,乌云蔽日,雨水连连,她站在他面前,像一柄遮雨的伞。


    衡羿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结果被花祝年反手打了一下。


    她厉声道:“干嘛呢?让你给钱!”


    衡羿的脑子被雨水浇得不太清醒,懵懵地问她:“多少钱?”


    “先来两锭银子吧。”


    花祝年的意思是,先来两锭银子花着,等以后她需要钱了,再问他要。


    只要她不说具体的数目,那这个钱他就慢慢还吧。


    虽然听起来很像讹人,但没错,她就是在讹人。


    这可是乱世,谁跟你温良恭俭让呢?


    她要生存下去,还要给将军置办东西,总不能次次都跟贺平安伸手要。


    到时候,又要被他打一顿。


    她也得找些来钱的路子不是?况且,她还给他介绍媳妇儿呢,就算是媒人也要介绍费的。


    衡羿哭红着眼睛,把银子给她后,就见她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两个互相搀扶着回去吧。我先去办点事儿。”


    鲁绒绒站起来问她:“花婶儿,你要去哪儿?”


    花祝年眼珠转了转,将鲁绒绒揽过来,小声说道:“回去后,你贺大叔要是问你,花婶儿怎么没回来,你就说,我拿着钱去买碗了,特意给你俩留出相处的机会。”


    鲁绒绒看了看花祝年手里,拎着的一摞碗:“婶儿,你这不是,有碗吗?”


    花祝年戳了鲁绒绒的额头一下:“我就不能干点儿自己的事儿去啊!这不是,让你帮着瞒瞒你贺大叔么。”


    鲁绒绒不好意思道:“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要不然,贺大叔又要起疑心了。就他那个臭脾气,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你到时候,又要挨打。”


    花祝年正是因为自己挨打,才不想让鲁绒绒今后也挨打。


    她想她嫁个真正喜欢的人。


    再者说,那群流兵,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去乡下掠夺一番。


    现在不趁这个机会,跟后生培养感情,早点把人给占下,那还等到什么时候去?


    她当初就特别后悔,没能把薛尘给提前占下。


    早知道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她就该把他抢回花家的。


    或者是,跟他一起去参军也好啊。


    可当时她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等种子渐渐发芽后,他已经是护国大将军了。


    而她,早已家道中落。


    其实,就算家道没有中落,以花家的背景,也是无法与他匹配的。


    从来没有哪个将军,会娶商家的女子。


    不是被皇上赐婚,就是跟朝中的重臣联姻。


    那时候,花祝年是想过放弃他的。


    她是那种看到他过得好,比任何人还要开心的性格。


    哪怕他早已经忘了她是谁。


    后来,没想到他会被五马分尸。


    他青云直上的时候,她在人群中默默关注他的辉煌,他坠落云端之际,她却再也无法忍受相思之苦。


    可惜,到最后,那个少年,也只是看了她一眼。


    不过,一眼,也够了。


    她会永远记得,他看到她时的眼神。


    那天,她是穿着喜服去送他的。


    在他死的那天,她嫁给了他。


    只有在万人唾骂他,全天下背弃他之时,她才有机会拥有他。


    哪怕,属于她的,只是一堆碎掉的残肢。


    鲁绒绒看到花祝年的眼眶,渐渐地泛红。


    她轻拍着她的肩道:“花婶儿,你怎么啦?”


    花祝年擦了擦泪:“没什么。你们快回去吧。”


    “啊?你不让我们跟着啊。”


    “跟什么跟,跟着我一个老太太做什么?干你们自己的事去。”


    花祝年说完,还看了衡羿一眼:“回去的时候,你记得给绒绒买把伞。别看绒绒生在山野之间,就觉得她是庄稼人,不拿她当回事儿,她可是她娘的心头肉,若是淋坏了,我饶不了你!”


    衡羿在地上温声对她提醒道:“花大娘,你给自己,也买一把。”


    花祝年愣了一下,觉得这后生好生奇怪,忍不住骂道:“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己。”


    说完转身就走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鲁绒绒上前将衡羿扶起来,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睫毛上挂着雨滴:“薛凡,我们——”


    衡羿垂眸看向她,认真地拒绝道:“我现在,不回去。我出来时,答应过贺大叔,要帮他盯着花大娘。你先回去吧。”


    鲁绒绒的内心有些失落。


    其实,她也挺委屈的。不知道薛凡为什么对她这样冷淡。


    就算不喜欢她,就连送她回家也不行吗?


    这路上这样危险,而且又下着雨,万一她出了事怎么办?


    衡羿刚想跟在花祝年身后,想看看她要去做什么。


    结果却被鲁绒绒从后面一把抱住。


    他内心一惊。


    不禁想到,如果当初,小信徒也这样抱他的话,他会不会留下?


    大概……不会吧。


    他不仅从来没有选择过她,更是从没有将她放在考虑范围内。


    上一世,他对她最深的印象,也就是他在临死前,她穿着喜服来送他。


    当时,他并不知道,她是来嫁他的。


    还以为哪家的新娘子,这么爱看热闹,婚都不成了,跑过来看他行刑。


    可以说,他对她的在意,是在回归神位后,看到她为他做的一切后,才开始渐渐累积起来的。


    可是,也只能到在意为止了,没办法再有什么别的感情。


    他要像在意每个凡人那样,在意他的小信徒。


    不得对她进行特殊对待。


    话虽是这么讲,可衡羿的心,早就跟着花祝年追出二里地去了。


    他掰开鲁绒绒的手:“我有事要做。”


    鲁绒绒红着眼睛跟了过去。


    一路上,本来很开朗的小女孩儿,也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她所向往的婚姻生活,本不是这样的。


    好难受。


    他们看花祝年去了香烛店,买了些拜祭用的东西。


    鲁绒绒见衡羿看得认真,主动地打开了话匣子:“花婶儿买的都是上好的香烛。”


    衡羿默默地听着,也不出声。他当然知道,都是上好的。


    他的小信徒,是宁可克扣家里的吃食,都要给他用最好的香油点油灯。


    没有人比她更为虔诚了。


    鲁绒绒又叽叽喳喳道:“我娘之前也带我来买过,不过,我们都没选过这么贵的。花婶儿真的很喜欢她的小将军啊。”


    花祝年心里有人,是全村子里,男女老少都知道的事。


    就算她再怎么把薛尘,当成不可触碰的信仰,周围的人终究是理解不了,索性就权当成情爱之事来看。


    再者说,她毕竟嫁过那个将军。


    心里想着前夫,也是在所难免的,也不怪贺平安吃了一辈子醋。


    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这两口子挺能忍的。


    一个能忍受自己婆娘心里有别人,一个能忍受跟不爱的男人睡觉。


    旁的人,虽然是盲婚哑嫁,可后来多少过出了些相敬如宾的感情。


    只有他们两个,那真是半点都没有。


    在外人看来,贺平安是动辄打骂,花祝年是心里藏人,日子过得乱糟糟的。


    不过,花祝年是不认为自己心里藏人的。


    早些年,她还跟人解释解释。


    到了后来,也就懒得解释了。他们都不懂她的信仰,那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


    说成是情爱之事,就太浅薄了。


    他们看到花祝年在买完那些东西后,又在之前女人住的小破巷子后面,放了把火。


    花祝年放火的举动很搞笑,因为天空中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她扔个火折子就跑,火折子被雨浇灭了两三次。


    她每次都狗狗祟祟地跑走,看见没点着又狗狗祟祟地跑回去。


    一连好几次,腰差点给闪了。


    最后终于点着了,火越烧越旺,她才放心的离开。


    只有附近着火,才会有人去救火,这样才有人发现那个女人的尸体。


    乱世的官府,是不会去查一个老妓女的死因的。


    可至少,能给她收尸。


    花祝年知道,里面女人的魂魄,或许早已经去喝孟婆汤了。


    现在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一具皮囊。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她能够入土为安。


    或许是因为她,而联想到了自己。


    她所有的孩子都战死了,是没有人给她养老送终的。


    如果贺平安走在她的前头,她在死之前,可能也会给自己放把火。


    如果能招来邻居收尸,那算她的幸运,可如果招不来,那一把火烧成灰,随风飘飘也就散了。


    总好过,毫无尊严地横尸在床,落得个腐臭连连的下场。


    花祝年并不害怕死亡。


    她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因为,终于能见到她的将军了。


    那时候,他应该,会来接她的吧。


    只是,她见他后,说什么好呢?


    嗨,夫君!


    花祝年只有在想这种事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那种欣喜而满足的小女儿情态。


    她或许,是唯一一个,想到死亡,会笑出来的人。


    可见,现实加诸于这个老太太身上的,该有多少绝望之事啊。


    要靠着死后的那么一点点念想,来对抗满目疮痍的人生。


    衡羿买了两把伞,给了鲁绒绒一把,自己拿了一把,朝着花祝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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