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敏感的男人,自然能感知到这个后生话里的恶意。
对方好像对他让自己的婆娘干活,很不满。
不知道肚子里在憋什么坏水儿。
衡羿不疾不徐地解释着:“我只是在说我自己,这是我娘教我的东西。男人让女人独自干活,会一辈子没出息的。”
贺平安刚要揍这个后生,花祝年突然抬起头说道:“后生,这里没你的事,你回房间睡觉吧。”
衡羿的心蓦地疼了一下,他是专门出来帮他的小信徒的。
之前不打扫,也确乎是如贺平安所说,他在等花祝年回来,他想被她看到。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衡羿也不清楚。
总之,让他的小信徒看他干家务活,好像并不违反天道。
没有谁规定,神不能干家务活。
可是,现在花祝年让他回房间睡觉,他就有些不那么开心了。
因为他进去了,贺平安肯定是不会管她的。
到最后,还是小信徒自己打扫。
小信徒在外面处理尸体已经很累了,怎么还能让她收拾残羹冷饭呢?
衡羿直接抢过了花祝年的扫帚:“花大娘,你忙你的去吧,这点事儿我做就行。”
贺平安一看他这样就生气了,冲过去一把抢过了扫帚,转过身对花祝年说道:“我就帮你打扫这一次!以后还得是你自己干!”
花祝年看着这两个人,觉得他们可能是有病。
她本来就头疼,杀人也累,埋尸更累,现在被他们消磨来消磨去,就更觉得有气没处撒了。
花祝年忍不住吼道:“就这么点活儿,我收拾收拾就完了!要没你俩在这儿耗费着时间,我现在都能上床睡觉了。该干嘛干嘛去!再浪费我时间,把你们手给剁了。”
说完就将那裂成几块的桌子,一下子拎了出去,扔了好远。
贺平安白了衡羿一眼:“你看看你,碍事儿了吧。我婆娘心疼我,你没成过亲,不懂也正常。”
衡羿没有说话,他很难再保持平和的笑意,转身走进了书房。
贺平安跟了过去,穿着湿漉漉的棉麻裤子,直接坐到了他的小床上:“后生,你今晚很不对劲!干嘛老跟我过不去,挑拨我跟你花大娘的关系?”
衡羿对贺平安冷声道:“贺大叔,你起来说话。床被弄湿了,我怎么睡?”
贺平安拍了下大腿,弹跳一般地站起来,对着衡羿嘿嘿一笑:“忘记自己刚刚冲凉了。”
其实,花祝年肯维护他,就已经让贺平安感到很开心了。
他是个非常贪心,又非常容易满足的男人。
贪心到,想要花祝年的眼里和心里都是他。
可是,有时候又恨她没那么爱他,因为他感觉不到她分毫的爱意。
哪怕她将他照顾得很好,可也只是在尽妻子的本分而已。
并不是爱。
但刚刚她在后生面前维护他,让贺平安觉得,她好像是在乎自己的。
他真的很吃这一套。
花祝年看起来是对两个人发脾气,可到底还是向着他的。
贺平安是那种,只要感受到爱,就会变得脾气特别好的男人。
哪怕这个后生刚刚还绿言茶语地怼了他。
他也根本不会计较,反而有耐心来问他原因。
被爱不仅会长出血肉,还会让一个人变得平和。
贺平安是最明显的例子。
可是,现在有人就不那么平和了。
衡羿擦拭着自己床上的水渍,沉声对贺平安说道:“我爹对我娘就是这样,什么活都让我娘干,自己什么也不干。后来,我娘就跟人跑了。我怕你跟花大娘也这样,贺大叔,你还是对花大娘好一些吧。”
贺平安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忽然将低头收拾床的衡羿拉拽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我特别理解你爹的心情!你娘抛弃了你们,你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看见我跟你花大娘关系这么好,一时触景生情,也是难免的。”
衡羿冷着脸推开了贺平安:“我不觉得你和花大娘关系好。”
说完就躺回了那张小床上,背对着贺平安,不再理他。
贺平安弯下腰拍了拍他的头:“你娘跑了,那也许不是因为做家务,也可能就是不爱你爹。这年头,哪个女人不做家务?又不让她们出去赚钱。男主外,女主内,很正常嘛!等什么时候,女人也能出去赚钱了,男人让女人在外面赚完钱,回来还要让她们做家务,那才是在作践人呢!你说贺大叔说得对不?”
衡羿无奈地转过身:“对对对!我能休息了吗?”
贺平安笑呵呵地离开了。
他去外面把裤子脱了下来,晾晒到了衣架上。
花祝年刚打了一桶水,准备洗澡。
家里洗澡的条件有限,并没有那样大的浴桶。
她一般都是坐在外面的小板凳上,脱光之后拿水瓢舀着水,往自己身上冲。
反正也是夜里,到处都黑漆漆的。除了月光洒落,院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她避开月光,去到了角落处。三十年来,都是这样洗澡的。
初时还会觉得害羞,不过年纪大了,也就看开了。只想冲洗完,赶紧躺床上睡觉。
贺平安走到花祝年身后:“我帮你。”
“不用。”
“我帮你快一点。早冲洗完,早睡觉。”
花祝年叹了口气,将水瓢递给了他。
贺平安帮她冲洗着背,花祝年拿手巾擦洗着。
两个人配合得居然有些默契,在月光下,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衡羿扒着窗户,看到这一幕场景后,感觉自己像一个毒夫。
他想,贺平安在小信徒心里,大概也是有些位置的吧。
他们毕竟生活了三十年,就算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正这样想着,又听到贺平安在外面吵吵,还把水瓢摔到了地上。
“你怎么又跟老子说谢谢?都跟你过了三十年了,你老这么礼貌干嘛!”
衡羿听到这里,又不免笑了一下。
看来,他的小信徒跟贺平安,还是没什么感情。
主要是小信徒人好,愿意容忍贺平安,想跟他相敬如宾地生活。
花祝年压低声音吼道:“老登,你就少说几句吧。山猪吃不了细糠,敬着你,把你当人,非要往猪圈里跑!”
贺平安听完,才又重新笑了起来。
“多骂些,老子爱听。”
花祝年狠锤了他胸口一拳,才穿好衣服,回屋睡觉。
衡羿听到他们两个,回到房间里,还在聊天。
话头是贺平安先挑起来的。
“婆娘,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坦白。”
花祝年累了一整天,躺床上就睁不开眼睛,浑浑噩噩地说道:“明天再说吧,今晚太累了。”
“哎呀,没几句话,你今晚听了呗。”
“嗯,你说。”
“就是你病着的时候,王寡妇来家里给我做过顿饭,我也去她家里吃过。”
花祝年不知是困了,还是怎样,平静柔和地说道:“你有人照顾就行。”
看到她一点也不关心,贺平安心里又开始别扭起来。
“要是你醒不过来的话,我跟王寡妇是想过活埋你的。”
“嗯。”
花祝年这简短的回应,彻底把他给惹恼了。
他一把揪住她领口的衣服,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
“这你也嗯,你听清楚老子说什么了吗?老子要跟一个寡妇合谋,弄死你,活埋了你!”
花祝年疲倦地睁开眼睛:“我要是醒不过来,躺床上也是白占地方。你早点埋了我,也省事,我理解。王寡妇苦了大半辈子,没有人护着,想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贺平安,这是乱世,又不是太平盛世。谁家的日子,不是凑活着瞎过呢?要是有一天,我真走得比你早,你就跟王寡妇好好过吧。你跟她,都是热心肠的人,凑在一起,日子肯定过得比咱俩好。”
花祝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相当现实的人。
贺平安的眼泪,滴落到花祝年的颈上:“我跟她都是热心肠的人,你的心肠可真冷啊!你就光想着,让我跟她搭伙过日子,没想过我喜不喜欢她?”
花祝年不自觉地笑了一下:“贺平安,说句很对不起你的话,人不是一定要跟喜欢的人过一辈子的。多的是人为了生存,在某个迫切的时刻找了个不喜欢的,然后一起努力地生存下去。”
贺平安为了气花祝年,故意说道:“那天夜里,她强行骑到了我的身上,可我发现,我对她没有感觉,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花祝年倒也并不觉得气,毕竟,食色性也,一个饮食,一个情爱,都是人不可或缺的东西。
她忍不住拍了拍贺平安的脸,仁慈又残忍地劝他:“你不要太执着了。什么喜不喜欢的,有人愿意跟你搭伙过日子,就不错了。这辈子,是我耽误了你,没给到你正常妻子的疼爱。可我当时,是真的需要钱,不是有意要坑你。没想到婚后,跟你过成这样。”
贺平安将她放回到枕头上,凑到她的肩膀处,依靠着她说道:“你只有在劝我的时候,才会坦然地跟我聊天。年年,你给我爱,不就行了吗?你现在爱我,又不晚。干嘛就非要想着那前夫哥啊?他不供你吃,不供你穿,你们才见过几次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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