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在陷害他。
衡羿对贺平安问道:“是谁说闲话是我传的?”
“这个家里,就仨人。除了你还能有谁?我总不能自己到处乱传,我跟王寡妇的事!”
“贺大叔,传你们的闲话,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我刚刚一直在山上捡柴,是王大娘让我去的。”
“捡个柴你回来这么晚?”
“王大娘说,家里柴不够做三个人的,就不做我的饭了。”
贺平安一拍脑袋:“噢,所以你就怀恨在心,在外面乱传我跟她的事。”
衡羿不再说话。
他觉得跟贺平安这种愚人解释不清。
目光随意地瞥向了别处,结果刚好看见花祝年心口处,有一块很深的旧伤。
确切地来说是一处咬痕。
他之前在天上见过,他们做的时候,贺平安嫌她不给反应,会狠狠地咬她那里。
衡羿一拳打了过去。
贺平安直接趴到了水盆架上,鼻子嘴巴里都在冒血。
他本来也够恼火的,这后生闹闲话就算了,怎么还反过来打自己?
贺平安把脸上的血一擦:“老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你找死是不是?”
衡羿并未使用仙术道法,就只是以凡人的力量来同他打。
最后打得满地狼藉,两个人都挂了伤。
贺平安身上更重一些,毕竟年纪在那里,不如从前了。
他大喇喇地坐在地上,脚踩着被打翻的水盆,不是很服气地说道:“后生,你也不过是比我年轻。我要是你这个年纪,三拳能顶死你,你信不信?”
衡羿从地上挣扎着起身,从他脚下撤走了水盆,满身污垢地走了出去。
贺平安今天下午又没出工。
不过,因为他脾气不好,主家也不敢派人来找他。
怕到时候惹了他,再给做活的工人揍个好歹的。
衡羿在外面烧火做饭。
做的不太好,毕竟没什么心情。
简单弄好几个菜后,他进去喊贺平安,发觉贺平安正跪在地上,趴着花祝年的床头哭。
衡羿喊他道:“出来吃饭吧。”
贺平安抱着花祝年干枯的手轻喃:“我打打杀杀了一辈子,见过很多人的尸体。人命对我来说,如同草芥。可是,我最不想见到的,是你的尸体。”
衡羿拍了拍一旁的门板:“不吃就冷了,别到时候又喊饿。你干活需要力气,饿着肚子怎么行?”
贺平安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我怎么会,直到你死,都没能拥有你的心呢?你果真是爱了那个人一辈子啊!”
衡羿冷声道:“不吃我就倒掉了。反正,食材也不是用我的血汗钱换的。”
贺平安放下花祝年的手,帮她把衣服遮盖好,双手捂着眼睛猛地抹了把泪。
“催催催,催什么催?”
贺平安出来后,大口大口地吃着衡羿做的饭。
他是真饿了。
“你这后生,真是没出息,做饭这么好吃,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衡羿曾在人间历了百千万劫,自然是男人做过,女人也做过的。
做饭只是他所掌握的技能之一。
他以不同的身份,无数次来到这个世间。
那些人里,有帝王,有宰相,有朝臣,有乞丐,有妓女,有闺秀,有村妇……
身为执掌三界的神君,就是要理解不同处境下,所有人的人生。
衡羿对这个世间,始终是很悲悯的。
他给贺平安做饭,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作为一个神,不能欺骗本心。
刚刚他跟贺平安打斗,并不是因为被他污蔑传闲话。
而是,他没有守好作为一个神仙的本分。
自动地代入了一个凡间男子的身份。
衡羿代入了花祝年爱慕的将军。
如果她的将军看到,她被人咬成那样,肯定会发怒的。
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少年将军了。
那不过是,他百千万世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世。
他连自己被人构陷,五马分尸的怨恨,都能一笑了之。
居然会放不下花祝年被人噬咬的仇恨。
衡羿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贺平安是花祝年的夫君,两个人相伴了三十年。
他们无论在床上做什么事,留下怎样的痕迹,都不是他应该管的。
他是一个不偏不倚的神,不是争风吃醋的男小三!
给贺平安做饭,算做是心念微动的忏悔,也是作为打伤他的补偿。
衡羿没有吃饭,又去了灶台旁边。
贺平安见他不吃,狼吞虎咽了几口后,忽地放下碗筷,对外面的人喊道:“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贺平安一拍桌子道:“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衡羿情绪稳定地在土灶前生火:“不吃可以倒掉。”
贺平安冷笑一声:“也罢。你要敢给老子下毒,老子临死前也得弄死你。”
说完又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衡羿烧好热水后,对躺在地上晒太阳的贺平安说道:“现在有热水了,你可以给花大娘擦擦身子。有些伤口,化脓了。总是躺在床上,也容易生褥疮。”
贺平安斜着眼睛看了衡羿一会儿,最后又闭上了眼睛。
“你不会是喜欢我婆娘吧?”
说完不等衡羿回答,又自嘲地笑了笑:“想想也不可能,有谁看得上她呢?”
衡羿在一旁生气,想把热水倒他身上。
可是,忍住了。
他是有定力的,他是神。容纳世间污垢与洁白的神。
贺平安继续躺在地上,翘着脚说道:“要是再早个几十年,我肯定不会让你在家住的!我婆娘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觊觎她的人可多了。她如今,是被我摧残成这样的。村医说,她的身体不容易怀孕,结果我还是让她怀了四个孩子。”
衡羿拎起手中这桶热水,照着贺平安身上泼了过去。
水洒到一半,又被他施法收回了桶里。
不能动气,贺平安不过是一介凡人,凡人的思想本来就是这样的。
要好好引导,不能动用暴力,不然他和魔有什么分别?
热水回到桶内后,晃了几晃,还是不免溅出来了一些。
溅了贺平安一身,他忽地睁开眼睛,暴跳如雷道:“什么时候给她擦洗,是老子的事,跟你没关系!”
衡羿将水桶放到贺平安身旁,回到了那间小书房。
贺平安在衡羿离开后,一脚踹翻了热水桶,热水流到了菜园子里,菜被烫死一大片。
衡羿大概能了解贺平安的别扭心思。
他对花祝年有着极端偏执又变态的占有欲。
跟花祝年有关的一切,都必须经过他的手,不能让他人来染指。
哪怕是为她烧一锅擦洗身体的水。
衡羿不知道他的小信徒,还能不能醒过来。
她的神识已经很弱了。
三个月是她剩余寿命的上限,不排除有提前走的可能。
倘若就此走了,也好。
他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也不会再想起什么人。
这世间,也再没有他的信徒。
所有的念想,都将化于无形,归于大道。
贺平安自己重新烧了一锅水,去替花祝年擦洗身子。
她过去的肌肤如同绸缎一般,让他很是怀念。
擦洗好后,已经是晚上了。
衡羿躺在那张小床上休息,这也不失为一种修行。
修忍术。
贺平安进来后,拿起桌上的香炉,敲了敲桌子:“后生,起来做饭。”
衡羿装睡不理他。
贺平安走上前,一把将他拎了起来:“给老子做饭吃!”
衡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哀伤,他忽地想到,贺平安这个人,吃得多,饿得快,整日里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
还不知道这样弄醒过花祝年多少次。
他的小信徒连睡觉都睡不好。
衡羿对贺平安劝道:“贺大叔,不如你试试辟谷?这是一门修道的功法,服食天地元气,可以让自己变得坚定又柔和。”
贺平安恼道:“我辟你老母!老子要饿死了,快去做饭。”
衡羿见说理说不通,一把推开了贺平安:“做不了。”
“为什么做不了?下午不是做的好好的?”
“既然你下午已经吃过了饭,为什么到了晚上又要吃?这才过了几个时辰?”
贺平安对衡羿威胁道:“你到底做不做饭?”
衡羿把脸一沉:“不做。”
“你信不信老子打——”
贺平安刚想说打死他,想了想还是算了,他打不过这个后生。
当然,这个后生也是打不过他的。
贺平安将衡羿推回到床上:“不做就算了,老子去别处吃。饿死你这个狗娘养的后生!”
贺平安勒了勒裤腰带出门了。
衡羿从床上起身,去到他的小信徒那里。
她的眉眼很温柔,睡着后给人一种很祥和的感觉。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碰她,只是还没触及到,就又收了回来。
诚然,他可以欺骗自己的心,把花祝年当成宠物来对待,就当是摸一摸自己的宠物,应该不触犯什么清规戒律。
可是,他不想。
花祝年,他的小信徒,是一个百般受难的女子。
她活出了自己的韧性,他不能把她看作宠物,来轻视她。
既然把她当人,那就不能用男女之间的相处方式,来对待她。
他时刻铭记着自己的神明身份。
不能偏私于一人。
贺平安吃完饭回来后,还拎了一小包肉。
用油纸包着的。
他去到了衡羿的屋子,看见他仍旧躺在那里,直接将那小包肉扔进了衡羿的怀里。
衡羿睁开眼睛:“这是什么?”
“拆骨肉。你王大娘买的。”
他将纸包递还过去:“我不饿。”
贺平安抹了一把嘴:“得了吧你,下午就没吃,晚上怎么可能不饿?薛后生,你贺大叔虽然脾气烂,可到底是个守信用的人。三菜一汤虽然没给你备着,可总不能让你在这里饿死。”
衡羿无意再跟贺平安纠缠:“谢谢贺大叔,那我就收下了。”
贺平安拍了拍肚子,转身离开。
只是,刚出去没多久,又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薛后生,你是不是背着我,去你花大娘屋里了?”
衡羿心下一惊。
虽然他什么也没做,连最轻微的触碰都没有,可还是有几分莫名的心虚。
思索了片刻后,衡羿还是承认了。
“是去过。”
贺平安轻哼道:“我就说嘛,我走的时候,用你花大娘的头发丝,在门口做了拦截。回来一看,怎么断了?你去干嘛的?是不是心怀不轨?”
衡羿沉默。
贺平安见状说道:“我是真不想往那方面去想你。可是今晚,你怎么也得给我个说法。”
“花大娘在睡梦中喊疼,我就去看了一眼。”
贺平安紧张道:“她还说什么了没有?”
衡羿看着贺平安的眼睛说道:“她说,平安,别打了……我身上疼。”
贺平安忽地抽了衡羿一巴掌:“你放屁!我婆娘梦里从来不会喊我名字!说,你去她屋,到底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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