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涣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清晰。
林若森浑浑噩噩地抬起脸,看到面前围着几个模糊的身影。他又眨了眨眼,视线缓慢聚焦,人影从六个合成了两个,才迟缓地意识到这是江凡鹤与沈朝煜焦急的脸。
“你怎么样?!”沈朝煜焦急道,“怎么突然倒下去了?哪里不舒服!?”
江凡鹤一手挡开沈朝煜要扶他的手,说了句“先别动他”,而后用掌心覆住他的额头,肉贴肉感受了几秒。片刻过后,他收回手,面色凝重地说:“还没有发烧。”
沈朝煜勉强舒了口气,引来江凡鹤并不放松的一瞥。
没有发烧也不一定是好事。
虽说没有发烧,但更糟糕的是,额前的温度已经凉到吓人的地步,简直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
“不扶他起来吗?他怎么了?”沈朝煜问。
江凡鹤一抬手,做出噤声的动作。他垂下视线,露出思索的神色,目光在林若森身上游移。
二人面前,林若森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恹恹地闭着双眼。尖尖的下巴埋进领口,黑色的衣领,衬得他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唇色也是没什么血色的淡粉色,和一触就碎的瓷娃娃似的,叫人根本不敢怎么碰他。
林若森的脑袋晕得像溺了水,耳边满是嘈杂的闷响,什么也无法思考。
刚才踏出门的时候,他的记忆像被短暂地切断了一样,才迈开腿,眼前的景物就晃了一晃……再睁眼,就是现在了。
看着他锁着眉头的痛苦表情,沈朝煜脸色铁青,握住林若森冰凉的手。他甚至不敢使力,生怕弄疼了林若森。
掌心握住的手指,正在轻微地打颤。
他很冷。
沈朝煜一言不发地抿紧唇瓣,心疼得几乎要碎掉,恨不得以身代之。
可这一切,真是毫无来由的状态。
林若森是他们小队里被养得最好的一个,不需要杀敌,也不需要做任何后勤杂务,根本不可能受伤或者累到。要说受过最大的苦,就是偶尔被队友和敌人吓了一跳又一跳。
换句话说,不管是团队里的谁倒下了,都不应该是林若森才对。
“先把外套给他。”江凡鹤说着,就开始动手脱自己身上的外套。
林若森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睛,任由两人摆弄。
男人的外套对他这样清瘦的体型来说大得过分,他被裹得像是卷进毛毯的小猫一样,脑袋都被裹住了大半,只露出一点毛茸茸的发顶,还有半张人偶似的昳丽小脸。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又颓靡地垂下去。
一副病恹恹又漂亮的模样,乖巧得让人心软。
“哔——”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二人同时低头看向腕表。
看清地图过后,沈朝煜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说:“这里不能待了。安全区在a区。”
a、b、c三个区域,以“品”字形的结构平铺在地图上。三人所在的位置正是三个区的中心部分,略微偏向b区;而这次的安全区中心,正刷新在上方的a区与右下角c区的交界线。
一次性缩小了差不多一半的面积,看起来是很希望选手们尽快产生冲突。
要是林若森还是健康的状态,他们当然不会惧战……
“这里不能久留,中心城区会有别的选手赶来,迟早会和我们碰上面。森森这样的状态,我们要尽快离开,尽量避战。”江凡鹤快速查看着地图,“你先抱着森森,我们走。”
沈朝煜挑起眉,略显意外地瞥他一眼。
江凡鹤不带笑意地抬了抬唇角:“让你抱是嫌你探路的效率低。”
“以前装弱这么起劲,现在装都不打算装了?”
江凡鹤冷哼一声,将武器收回包里,站起身道:“少废话。”
看戏的对象还惨兮兮地晕着,自然也没什么装的必要了。
想到这一点,沈朝煜摇了摇头,一手托住林若森的膝窝,一手扶着他的腰背,直接将少年打横抱了起来。
脸颊贴上男人的肩头,一侧脸蛋上的软肉被挤得轻微变形,软软地嘟起来。林若森拧起眉头,下意识地咬住唇,似是小小哼唧了一声。
沈朝煜心下一颤,连忙问道:“森森?哪里痛吗?别怕,我们很快就会把你带到安全点……”
林若森睁开眼,晕乎乎地眨了两下,眼底浮着层水润润的光。不舒服的时候,他的眉眼都耷拉着,看起来委屈巴巴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冒出泪花。
虽然他尚且没有昏过去,但意识也算不得清醒,被问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稍长的额发落在面颊上,被江凡鹤拨至耳后,又摸了摸冰凉的脸蛋。
“忍一忍,森森。我们马上就到了。”
林若森撇着唇角,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把脸往男人胸口的方向转了转,又恹恹地闭上了眼睛,躲避路灯的光线。
沈朝煜担忧道:“他真的没事吗?”
“目前应该没事。”江凡鹤凝视着他惨白的侧脸,轻声说,“附近人太多了……就会这样。”
沈朝煜一怔。他看着怀里的林若森,脑内闪过一个隐约的念头。
江凡鹤继续道:“我开路,跟在我身后。我们不走大路,贴着圈边走。”
二人行动力惊人,话音才落下,就立即开始赶路。不用缓下步子等待林若森跟上,他们的行进速度就异常快。两个男人在厮杀中练就的肌肉,这时候总算起到作用,一人在前方快速探路,还有一人环抱着晕厥的少年,飞快地大步奔跑。
林若森白着一张脸,神志断断续续额发被风吹得翘起几缕,在空中飘飘晃晃。他蜷在两件外套中,吐出的温热白气淡薄极了,细白的手指揪住一截沈朝煜的上衣,是半昏迷时无意识的动作。
不论是脆弱的神情,还是手上的小动作,仿佛都在说,“不要丢下我”。
沈朝煜紧了紧怀抱,心脏又酸又软。
这样弱小可怜的少年,除了依靠他,还能怎样生存下去。
没人会狠心把他丢下的。
缩圈的影响肉眼可见。枪声与爆破声几乎近在耳边,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与炸开大坑的地面。江凡鹤带着他们从废墟中穿行经过,避开了数个正在发生冲突的战场。
林若森的体重轻得可怜,抱着他跑了好几公里,沈朝煜的胳膊都没什么明显的不适应,行进的速度也丝毫未减。
穿过最后一条街道,终于来到了森林与城镇的边缘。
晚上的视野不算好,更遑论他们的路线直奔森林,压根没有一点街灯照明。好在江凡鹤依赖的是听觉而并非视觉,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两道狂奔的脚步声,掺杂着枯枝杂草被踩碎的咯吱声。
安全区的边缘,一道黑压压雾障吸附了所有光线,突兀地竖在地上,直抵云霄,混入天空飘浮的浓郁雾气中。
二人喘着粗气,在一处溪流边停下脚步。
近水源的空地,这里就是他们今晚的营地了。
比赛场地中的森林中设有危险的食肉动物,但他们的位置太靠近城镇,并不是食肉动物出没的地带。否则在夜幕降临时才设立营地,显然是个堪比找死的危险行为。
江凡鹤擦了把汗,动作利索地生了火,又在离火堆不远处把睡袋铺好。沈朝煜托着林若森的身体,将他放进睡袋里,小心翼翼地安置好。
在火光的照明下,林若森苍白的脸色似乎红润了几分,眼睫轻轻打颤,胸脯缓慢地起伏。
虽说还算不上彻底健康,但是比起刚才似乎下一秒就会断气的虚弱模样,还是好上了不少。
江凡鹤俯下身子,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过了几秒钟,他直起身,语气不怎么放松地说:“好了点,没有那么凉了。”
闻言,沈朝煜提着许久的气才终于颤颤地呼出去。
担忧才下去了几分,被谜语人当狗溜的火气一下子又蹿上心头。他一把擒住江凡鹤的手腕,语气透着掩不住的烦躁,连珠炮似的问:“他的脸色好差,到底是什么问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沈时默是不是也知道?”
江凡鹤定定地看着他,几秒后,挣开了他的手。
“都是我的猜测而已。再说就算我知道什么,我也说不出来。”江凡鹤低声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离森森远一点,把篝火留给他。”
沈朝煜瞳孔一缩,颤着嘴唇,心底模糊的念头愈发清晰。
可实在太荒谬,让人不可能接受。
江凡鹤疲惫地垂下视线,给林若森拉上了睡袋的拉链,手指拨开面上的碎发,贴住他绵软的脸颊肉。
“试试看吧。我没法打包票,但是这大概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方法。”
……
意识回笼时,林若森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仿佛站在地面上,却一次次地朝前栽倒。他半睁着眼睛,涣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上。
他动了动指尖,感觉到熟悉的触感。
这是在睡袋里……
迷糊的大脑和宿醉似的,处理信息就像生锈的机器,缓慢无比。
他迟缓地眨了几下眼。
漆黑不见星的夜空,鬼魅般的树影,身旁隐约跳动的火光,还有一个男人的侧影。
……有人挡住了篝火的暖光,侧坐在他的身边。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注意到他睁开了眼,男人俯下身,同他的面孔仅有四五拳的距离。
林若森呆滞地盯着他,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痒。
陌生的男人垂眸注视着他,轻声道:“还冷吗?”
太奇怪了。明明对方的脸近在眼前,但是他再怎么努力去看,也半点都记不住对方的长相。
就像是被设定为玩家不可接触的npc,套了一层奇异的面具。
他指尖发颤,半张开嘴,本能地想要呼喊——
“救……”
“嘘。”
男人竖起食指,比在唇间。林若森短促地抽了两口气,像是被无形的存在堵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眸顿时惊惧地睁大了。
“还是让他们离你远点比较好。”
少年的眼中颤颤地盈了点泪,转动眼珠,视线随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
距离他大概十米的距离,江凡鹤与沈朝煜正席地而坐。为了不吵醒他,二人窃窃地低声交谈着什么。
“倒是挺聪明的决定。”男人没头没尾道。
忽然,江凡鹤若有所觉,猛地回过头。
“怎么了?”沈朝煜跟着他一同看过去,“森森喊你吗?”
江凡鹤盯着林若森的方向,微微偏着头。
篝火、睡袋、熟睡的林若森露出的一小张脸,一切都和几分钟前一模一样。
江凡鹤压下心头说不出的怪异感:“……应该是我的错觉。”
说罢,二人不再继续注意林若森,再度交谈起来。
……
林若森急促地喘了两声,收回求助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瞪着男人。
“想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我?”男人微笑道,“因为我想和你单独聊聊天。”
但林若森当然不想和任何奇怪的人单独待着,却又无处可逃,只能被困在狭小的睡袋里,听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
他没办法给予男人任何回答,但对方显然不需要回应,自己一个人就够演一出独角戏。
“像这样和你独处……勉强算是独处吧,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男人一手探到他的颊侧,轻轻一捏他的脸肉。
被指腹触碰的皮肤,倏地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白皙的、细腻的皮肤,雪媚娘似的绵软,被食指拇指并着揪住,就软乎乎地嘟起一小团。配着这张漂亮的脸蛋,倒像一道秀色可餐的小甜点。
可是如果真的咬一口,大概会吓到这块怂巴巴的小蛋糕。
招人喜欢到一个地步的时候,即便是用怯生生的控诉眼神怒视,也能让坏人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生气和不满的样子,都可爱得让人想嘬他一口。
“现在我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摸你的脸了。真软啊……”
林若森抿紧嘴唇,脸上写满了抗议。但他再怎么拼尽全力,也只让脸颊微不可查地偏了几毫米,压根躲不开对方的魔爪。
男人笑了一声,变本加厉地揉揉他软和的脸肉。
“怎么脸又这么白?胆子真小。”他叹息一样地说,“长得可爱,哭起来又好看,一副招人欺负的样子,怪不得会被某个心理变态盯上。”
心、心理变态?!
林若森心下一惊,连挣扎的动作都忘了。
“这是长得太漂亮惹出的麻烦,小公主。”
男人曲起指节,替他擦去即将满溢而出的泪水。泛红的眼角,被拖出一道浅淡的湿痕。
“早些做好准备吧。他想做的……可不是‘获得胜利’这么简单。”
林若森听不懂。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感觉对方压根不是想让他听懂的意思——知道他是个笨蛋,为什么不多解释几句呢?
在他惶惑交加的目光中,男人的唇瓣一开一合。
“——他要你做他的战利品,永远地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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