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迟逢醉得昏天暗地,记忆的线松了又紧,被拉回初识那年夏天……
七月盛夏,气温多日居高不下,一场暴雨过后,地上泥水满迹,悬铃木枝叶如新。
迟逢来到锦怡湾时,天还阴着,这地界寸土寸金,不是新建的高档小区,却也是西临市出了名的“老钱区”,里头住的多是财富延续几代,非富即贵的人。
迟逢背着双肩包,平静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在摸不准别人的脾性时,乖巧是她最稳妥的安全牌,于是扯出个笑,轻声喊人:“盛叔叔好。”
盛华章是迟逢妈妈葛玉婷的四婚对象,他非但不是老钱,反而是赶上行业风口后穷人乍富的典范。
或许不喜欢被人称呼为“暴发户”,又或许单纯喜欢这里的居住环境,他买了这小区位置不错的二手房重新装修居住。
“诶,”男人笑得憨厚,“欢迎欢迎,来,把包给我。”
他边说边伸出手来,胖胖的身体有些笨重,今天天气不算热,他倒满额头满脖子都是汗。
迟逢心里莫名腻乎乎地,即便提前做过心理建设,但要让她接受葛女士挑选的这位新丈夫,多少还需要一些时间。
葛玉婷却一副满眼都是他的模样,温声细语道:“走走也不是小孩了,一个书包,不至于。”
走走是迟逢的小名,她名字里有两个走字旁,一开始不知道被谁叫出来的,后来身边人就一直这么叫着了。
盛华章和葛玉婷就迟逢的大名小名年龄学习成绩等基本信息交流了几句,趁着这空当,迟逢偷偷跑了个神,脑子里估算着她已故父亲的忌日离现在还有几周。
总算进了家门,司机李叔将行李一一拿进来,大部分都是葛玉婷的化妆品和衣服,属于迟逢的只有一个小箱子,里头装的大多是书。
下学期开学她就要上高三了,迟逢之前在县城高中学习算是拔尖,眼下就要转学到西临市重点,她压力挺大,打算趁着暑假多做点习题。
刚坐下,手机便震了震,是发小朱思琳的消息。
朱思琳:【怎么样怎么样,你新继父家豪华吗?】
迟逢左右打量快要闪瞎眼的装修,默默打字:【豪。】
朱思琳:【哇,那新继父看起来人怎么样?不暴戾吧?】
迟逢愣了愣,想到了葛玉婷的前任丈夫,人帅,没钱,但手劲儿大,葛玉婷身上青肿是常有的事。
严重的时候还会波及到迟逢。
迟逢:【看起来是好人。】
朱思琳:【帅不帅?】
迟逢:【那,怎么也一把年纪了……】
朱思琳似是成功捕捉到了迟逢话语中的几分圆滑,话锋一转,挑关键的问:【大概多高多重?】
迟逢:“……”
她犹豫了下,还是老实回复:【一米七,一百八十斤左右?】
过了很久,朱思琳才回:【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人好才最重要。】
此刻,葛玉婷吃着保姆陈姨切好的水果,盛华章始终笑着,适时把她喜欢吃的挪过来她手边,两人感情似乎很不错,以至于你侬我侬时双双忽视了迟逢。
【是倒是。】迟逢垂下眼,眼里的情绪也被尽数掩藏。
【但是思玲,我到底还要寄人篱下多久啊?】
自打她记事起就没有过安定的住所,而是随着母亲的感情变化四处搬家。
她就像一个葛女士随身携带的,飘摇的包袱。
朱思玲回得很快:【明年的今天!我们一起考得远远的!】
迟逢唇角弯了弯:【好,说好了啊。】
乌云散去,炽烈的阳光越过窗棂打进客厅,少女心头浅浅的愁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对门,一楼客厅。
七八个高中生围坐着,正玩三国杀,目前场上仅余三人存活,两个女生百无聊赖聊天。
“我都死了还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也没太明白。”
“那现在他们仨是各自代表一方?”
旁边一个男生嫌弃地吐槽:“一局结束了还没玩明白,服了。”
短发女生眉一拧,瞪他:“你嫌弃什么?你以为谁想跟你玩?”
“是是是,知道你们冲谁来的——”男生故意拖长声调,意有所指。
双马尾女生耳根发烫,视线不自觉往对面瞟,落在某处。
坐姿松散的少年一身黑,全身简单没任何logo,手臂架在腿上,随手捏着牌的动作都显得随意好看。
而作为话题中心的靳越一直懒洋洋垂着眼盯牌,似乎压根没注意过这边。
在三国杀中,有四种角色:主公、反贼、忠臣、内奸。
主公是明牌,其余人的身份起初隐藏,死亡或游戏结束后公布。
基本规则是:反贼方只要杀了主公就算赢,忠臣负责保护主公活到最后,而玩内奸就比较考验人了,需要先把反贼和忠臣杀死,最后把主公杀掉才算赢。
这局的主公是靳越,陈胤之从一开始就冲着他杀个不停,基本能看出来是个反贼,而顾莹全程没什么存在感,尚不明朗。此时,正好轮到陈胤之出牌,他抽出一张牌砸到地毯上:“杀!”
随后贱兮兮补了一句,“我可是有诸葛连弩的,怕不怕,少爷?”
一般来说,“杀”在每个出牌环节只能使用一次,被杀一方使用一张“闪”便可以避免掉血,但如果在武器栏中装备“诸葛连弩”,便可以无限次地使用“杀”。
靳越抬眼看了他一眼,随手抽出张牌,扔下去:“闪。”随后下巴一点,示意他继续。
“杀!”
“闪。”
“没想到吧,我这还有一张杀!”
陈胤之这最后一张杀打出来后,靳越没了动作。
靳越手上只剩一张牌,不是闪,也不是能回血的“桃”,他瞟了眼自己仅剩一滴的血牌,干脆道:“输了,没牌了。”
没成想,陈胤之刚咧开嘴准备庆祝,旁边的顾莹开了口:“我救一个。”
随后,往地上放了张“桃”。
陈胤之“靠”了一声,“你内奸啊?不对啊……”
今天玩的人多,除主公外每个角色有几个人他没太注意,但内奸一般来说只有一个,之前已经死了一个,这么算起来,顾莹莫不是忠臣?
还没思考明白,便见靳越两手往后撑着身子,面无表情道:“婉拒了哈。”
随后瞧着陈胤之说:“你赢了。”
顾莹看着靳越,下巴扬起,语带骄纵:“我牌都出了,已经救你了,你不能拒绝。”
“我就是拒绝了。”靳越摸出手机,一副懒得多说的架势。
陈胤之没太关注这微妙气氛,仍沉浸于牌局中,伸手去够顾莹的身份牌,一翻转过来惊呆了,大喊出声:“姐姐,你一个反贼,救起他妈主公来了?你跟我一伙的怎么还跟我对着干,真是反了天了!”
顾莹被靳越的反应气到,本来就不上不下地憋着气,这下像是找到了出气口,“你少管,刚还求着我,说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会倒指导起我来了。”
她把牌一摔,“不玩了!”
“行行行,姑奶奶,错了错了。”陈胤之怕麻烦,平日里顾莹犯脾气,他基本能让则忍。
靳越事不关己,自顾自起身揉了揉脖颈,走到麻将桌上拿起一听可乐,单手拎着准备去小花园透透气,步子还没迈出去,食指扣住拉环一拉——
“嘶……”
这栋房子的主人,他发小何嘉裕正好也来拿可乐,不防听见这死动静,转头一看,靳越将拉开一半的可乐瓶放回麻将桌上,摊开手掌,食指处破了个小口,慢慢开始渗血。
“怎么的呢?”何嘉裕心下大概了然。
靳越平静道:“扎手了。”
“……”何嘉裕看着靳越手上丁大点儿的伤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他语塞之际,靳越已经轻车熟路,自顾自转头在他家的房子里找起酒精消起毒来。
顾莹见状,小脾气似乎一下跑了个没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过去,关切的话语稀稀拉拉传过来:“疼不疼?用不用打破伤风?”
何嘉裕拎着可乐,心里不是滋味,冷脸往沙发那边凑过去两步,眼见着顾莹从精致的小包里翻出来个玉桂狗图案的创口贴,递过去。
靳越没接,起身扔了消毒棉签,转头冲蒋奕川说:“给我找个创可贴。”
顾莹把玉桂狗创可贴放回包里,早就料到一般,“不要卡通的?普通的我也带了。”
“不贴了,闷得慌。”靳越扫了食指一眼,第二次在她面前背过身去。
何嘉裕绕过沙发走到顾莹旁边时,她脸色微变,能看出是在憋着气,他把可乐递过去:“喝吗?”
顾莹盯着地板,细眉微拧,毫不留情道:“最讨厌有气泡的饮料。”
“行。”何嘉裕自讨没趣,仰脖自己喝了两口。
而让顾莹生气的始作俑者压根没管她,自顾自喝起了可乐,后头突然吵嚷起来。
“诶你们过来看,对门好像接新媳妇上门了。”
“哪呢?”
几人听见动静,纷纷凑到门边挤着往对门看,陈胤之是男生堆里最八卦的,用神秘兮兮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我爸说何嘉裕家对门暴发户大叔娶了新媳妇,看门口的纸箱,估计今儿接人上门。”
何嘉裕爸妈经常飞外地,几个人来锦怡湾玩是常有的事,也远远看见过那个大叔几次。
周晓芸平日里说话毫不客气,想到那个油腻大叔,打了个冷颤,立马“咦”了一声,“油腻腻的,这婚怎么结得下去?”
陈胤之:“听说他还找了个顶年轻的,估计家境不好,冲钱去的。”
“冲钱也不要那么不挑啊……”
江宇笑了:“你们这些小姑娘怎么那么外貌协会?”
周晓芸看着他:“换了你,性转版本和对门大叔长得一样的女生,你要吗?”
江宇:“……算你狠。”
对面门开着,但三五分钟过后仍是不见八卦对象人影,几人七嘴八舌聊着聊着也没了兴致。
等外卖的当口,江宇点了烟,也是点了才意识到,靳越这金贵大少爷闻不得烟味,刚想掐掉,便见靳越打开小花园的门自己出去了。
江宇瞬间放松,靠回椅子上,舒舒坦坦边吞云吐雾,边开了把游戏。
顾莹还窝在沙发上生闷气,何嘉裕没招,后脚跟着靳越出去。
“小顾跟你置气呢,给个面子,哄哄?”
靳越玩着小游戏,没抬头,回他一句:“我哄她?哄完她又来哄你?”
何嘉裕以为自己藏得挺好,不想靳越什么都看得明白,这话说得直捣人心窝子,何嘉裕憋了两秒才接话:“你哄哪门子我?”
“那我又哄的哪门子她?”靳越转头看了他一眼,“想哄自己哄去。”
“什么哄来哄去的?”陈胤之反手摔上门,“你俩在这绕口令?”
“没什么。”何嘉裕看了靳越一眼,他的心思不想让人知道。
靳越没接话,自顾自玩着游戏。
陈胤之还想细究,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从对门走出来。
“靠——这他妈童养媳吧?”
靳越抬眼,视线顿了顿。
女生穿着简单的休闲t恤短裤,裤管空空,底下的腿长且直,脸小小的,眼睛很大,没什么表情,正拎着袋垃圾往出走。
阳光下,皮肤白得要命。
“小小年纪还那么白那么漂亮,怎么那么想不通,非得嫁给大叔,我真是痛心……哎……草?!”
后脑勺猝不及防挨了一下,陈胤之满脸痛苦面具,不可置信地看着靳越,“打我干嘛?”
“什么眼神?”
靳越视线拉回来,接着说:“看起来最多高一,未成年结什么婚?”
陈胤之还想辩驳,“那还不是有不少失足少女……”
这词实在不好听,眼见着靳越视线冷了下来,陈胤之慢慢消音,随后便看见对门出来个挺漂亮的阿姨,冲着没走远的女生轻喊一声:“走走,垃圾桶在这边。”
“……”陈胤之立刻举手作投降状:“我道歉我道歉,我等下亲自登门拜访写检讨,行吗,哥,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即便已经下午六点,但三伏的天,雨后的太阳仍旧格外刺眼。
迟逢听见妈妈的声音后,转过身来,才眯着眼走了两步,视线便越过木色栅栏,不期然跟一道目光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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