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不会被她影响了。”
利曼珊坐在顶楼的池水边,像那晚鄢澜在时一样,只留着一盏壁灯。她想着白天鄢澜的这句话,心有些疼,伸出脚一划,水面倒映的灯影跟着摇曳起来。
那天她说,风有它的形状,当星星拖着尾光,就看到了,如今想来,灵魂也一样,就像这被搅乱的影子。
手边放着半杯前天没喝完的品丽珠,开瓶几天了,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酒,可她这几天一直留着,今晚将它倒完,悄悄缅怀某个过去的时刻。
那个时刻有什么?渴望归处的唇,无处安放的迷离,滚烫颤抖的肌肤,失声放纵的欲望。
一年前那个早晨,风雪骤停,人们习惯了那灰色的混沌,阳光便耀眼起来,它洒在哈德逊河上,波光粼粼,洒在battery公园,洒在那间十八楼的酒店房间里。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扣好bra,阳光又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白得发光,她就那么冷静地穿戴好,仿佛之前的炽热都未曾发生过。
“一起吃早餐吗?”
“不了。”
酒杯空了,她又在想象那个曾经认真对待感情的鄢澜,还未相识时的鄢澜,那时的她应该是认真的吧?否则怎么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但其实这么说不准确,对她也不公平,去年,今年,不能说她不认真对待感情,她只是不考虑感情了。
利曼珊抬头,透过玻璃穹顶看深秋的夜空,有些期待下雪了,雪落在那上面有灵动的声音,不光要靠耳朵听,还要用心感受,才能将那声音听全。
一年前的暴风雪,今天发现,或许早已不知不觉皈依灵魂。
如果早一些遇到呢?是不是会不一样?可如果真的不一样,还会感受到这场若即若离的醉人吗?
想要平行宇宙都太贪心,没有“如果”的世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手机震了一下,利曼珊放下酒杯,是卡罗尔的讯息:查到了一件小事,或许你想知道,她曾经看了一年的精神科医生。
“精神科医生”——看到这个词,利曼珊的眉头都皱在了一起,手指飞快划着:谁?
那边很快回复:你想保护的人。
利曼珊只觉脑袋里“嗡”的一下,怎么又是这样?为什么?
克洛伊、母亲,现在又是鄢澜。精神科不同于心理咨询,通常是心理治疗已经不够解决问题,需要开具药物了,才会转到精神科。
利曼珊回想着和鄢澜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让她不敢再认真的,究竟是什么?从去年到昨天之前,她好像从未追问过,也没试着去猜想。
“除了在床上,你总是冰冷的,冰冷的理性。”
“有时候,真正温暖这世界的,恰恰是冰冷的理性。”
鄢澜身上那敏感而又矛盾的状态,对于一场艳遇来说是一种美,是吸引她的特质。
如今呢?利曼珊看着那空了的酒瓶,克洛伊的窃窃私语仿佛就在耳边:sam,可能我从来都没好透……sam,我再也不用对着镜子愤怒了……
一周后的下午,西南远郊的马场上,工作人员正安抚着一匹头天晚上刚从佛州运来的栗色热血马。
这是一匹纯种热血马,刚刚四岁,被骟前是雄性,跟着它一起来的,还有一直陪伴它的驯马师。
利曼珊身着骑马装,头盔、护甲、马裤、皮靴、皮手套,将她的身形衬托得愈加挺拔,她正牵着匹黑色高马,和一旁的人边走边说话。
一旁的女人同样一身骑服,手中牵着匹灰白大马,她比利曼珊稍矮一些,也瘦削一些,长着一张小小的、精致的亚洲面庞,是纪希颐。
两人刚刚在马场骑了两圈,这会儿兴致正浓,也不似刚来时拘谨了。纪希颐牵着的这匹是混血雌马,性格很是配合,马场一般不会将难驾驭的马匹提供给不太熟的客人,怕出事。
但纪希颐不甚尽兴,利曼珊也看出来了。
“yvonne喜欢什么马?”利曼珊已经直呼她的英文名了,这比“纪检察官”亲昵多了。
“我在加州时,有过一匹很纯的栗色热血马,祖上是英国的赛马,他叫‘驴滚儿’。”
利曼珊笑出来,“一匹英国纯血马取名‘驴’,有意思。”
“他的毛色让我想起我们老北京的一种小吃,叫‘驴打滚’,”纪希颐顿了顿,“可惜有一年加州山火,惊到了他,脱缰跑了,再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纪希颐顿了顿,“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我一枪打死了他。”
利曼珊静静听着,心中并无波澜,只说了声“好可惜”。
“可不是嘛,sam,马和人一样,感情是要培养的,那匹马和我合得来,打死他,我难过了好久。”
利曼珊听着这话,只点点头。
说着话两人已走到了马棚边,利曼珊将牵绳交给一旁等候的驯马师,捋了捋那头黑马的鼻翼,转身看着纪希颐,“这么巧,我正好订了匹栗色的纯血马,带你去看看?”
纪希颐有些好奇了,“真的吗?刚刚怎么没骑?”
利曼珊往马棚那头走去,“昨晚刚到的,还要养两天,走,去看看。”
两人走到后面的马舍,工作人员已在等候,看到利曼珊过来,便拉开了身旁一座马舍的门,“利小姐,banger已经在等着了。”
“banger?香肠?”纪希颐问道。
利曼珊笑了笑,“一种和驴打滚的颜色差不多的英国传统食物,是不是和你的‘驴滚儿’有异曲同工之妙?”
纪希颐接不上话,对那马真正好奇起来。
草垛旁,驯马师正给一匹油光水滑的栗色大马刷毛,纪希颐看呆了。
“banger是我刚从佛州ocala订的,上周我飞过去看了他,才敲定下来,是匹英国纯血赛马,四岁,g.”
g是gelding的缩写,在拍卖和比赛中,代表“骟马”。它不像未骟的雄马那么具有攻击性,也不像雌马那样在特定的时期喜怒无常。
banger朝纪希颐看了看,睫毛忽闪了一下,又偏过头去,享受着刷毛的快乐。
“你就是lee小姐吧?”驯马师问,“banger早晨体检完毕,一切指标正常。”
“太好了,谢谢你。”利曼珊说着走上前去,脱下手套,娴熟地摸了摸那马的鼻子。
马也就老实地让她摸,没有反抗。
“它很懂事,对吧?”驯马师笑道。
“特别懂事,”利曼珊回头看纪希颐,见她正贪婪地打量着这匹马,“送给你了。”
“什么?”纪希颐将目光从马的身上移到利曼珊脸上。
“banger送给你了,希望你喜欢。”
驯马师看着两人,他听不懂中文,但觉得什么大事正在发生。
纪希颐愣了愣,没再多问,也走上前去,伸出手,那马依旧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躲避,纪希颐抚了抚它的鬃毛,又轻轻拍了拍它的脸,“banger?”她唤道。
马的前蹄在地上划了划,像准备好了要奔跑。
纪希颐转回身,往马舍外走,驯马师继续刷起了马毛,利曼珊跟着她出去了。
“说吧,你想要从我这儿换取什么?”纪希颐问。
“哇哦,我以为北京人不这么聊天。”
纪希颐深吸了口气,“sam,你是真的聪明,也把我了解了个透,知道这份礼物我无法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多好的一匹马,再加上这里是平原,没有山火。”利曼珊说着冲她眨了眨一只眼,笑了笑。
纪希颐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看跑道上几匹正在小跑的马,看了一会儿,“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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