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两日,屋外的雪停了。
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凑在一起给顾毅刃做考试动员。
宋姑娘这次立大功,将拿到手的《考试证明》送给顾毅刃,笑眯眯地说:“希望咱们都能有好成绩。”
她家里疼爱她,当初脸上有胎记,想着她只能靠自己。宋大娘和宋大叔俩人咬牙供她上学。
顾毅刃最近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对宋姑娘的帮助记在心中接过《考试证明》说:“行,咱们一起努力。”
香菜等人坐在炕上起哄,香菜如今对顾毅刃没了遐想,反而相处自然多了,她嚷嚷道:“那你也不能忘记我们啊,我们可都帮忙了。”
“你把桂花米糕给大家分了,不然她们不会放过你。”苏柳荷心情很好地说:“剩下的你留着考试那两天吃。”
知道又有好东西吃,香菜和宋姑娘排排坐。她们知道苏柳荷的东西都是好的,味道也美妙,要不是关系好求都求不到。
苏柳荷拿过《考试证明》仔细收在考试袋里,亲手缝制的小布包里头有铅笔、橡皮、钢笔、墨水、报名资料等重要东西。上面她还给绣了四个大字“旗开得胜”。
若不是年景不对,她也想在送考时穿上火红的旗袍。
马大姐过来时,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她过来把介绍信递给苏柳荷交代道:“夏书记这几天要到乡里开会,介绍信我给你们开好,你们要注意安全。”
她在大队部里见得多了,明白有人明晃晃地针对顾毅刃。
她拍拍顾毅刃的肩膀,也算看顾毅刃长大的。知道他的不易,真心希望孩子能出息:“对了,家钥匙记得给我。”
家里偶尔得有点生活动静,苏柳荷托病在家不出门,顾毅刃请假在家中照顾。院子里的柴火、烟筒里的炊烟、还有门前的积雪,都得要人帮着掩护。
顾毅刃低声说:“感谢您付出的一切,我——”
“好孩子别跟我保证什么,我是村干部,就是要为老百姓办事。倒是你要是出息了,别忘记帮助困难群众。”
“我答应您。”顾毅刃说:“我那天路过你家,发现屋顶不稳,眼看要下大雪,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修屋顶厉害,明天就让他过去。”
马大姐是办实事的基层干部,她每日东奔西走为老百姓解决问题,自家的事情一拖再拖。
上辈子顾毅刃也受过她的照拂,没等他出息,在这一年冬天接连半个月的暴雪下,马大姐家屋顶被压垮,她一家五口一夜之间全没了。
顾毅刃怕她拒绝,又强调了句:“我已经说好了。”
马大姐无奈,只能说:“那好吧,明天我让人在家等着。”
马大姐离开后,苏柳荷站在炕上招招手。
顾毅刃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低下头,苏柳荷摸摸他的头:“别担心,会顺利的。”
“嗯。”在苏柳荷面前顾毅刃一点脾气没有,缩起爪子变成大猫温顺的不像话。
他们俩把出门的行李打包好,苏柳荷将咸菜坛抱在三角巾里,又小心地放在小布兜里自己挎着。
他们不能惊动其他人,得步行到十里外的集市,再从集市坐乡镇汽车赶往考场。
第二天天还没亮,屋里已经没人了。
等到刘老二像往常一样从他家门口走过,看到冉冉升起的炊烟还有弥漫的中药味,骂了一句后走了。
马大姐的丈夫从屋后绕出来,往地上啐一口,向反方向离开。
苏柳荷与顾毅刃辗转近十个小时到了花桥市千山区招待所,递上介绍信,检查过《考试证明》,接待员忍不住往他们俩人脸上瞟了又瞟,询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苏柳荷脱口而出:“姑侄儿。”
接待员女同志惊讶地说:“那你辈分够大的啊。住几天?”
顾毅刃说:“三天两夜。”
接待员刚才还以为他们是男女关系,差点要拒绝。知道是亲属也就说了:“考生比较多,房间都满了。只有一楼顶头有间双床小房——”
不等接待员说完,顾毅刃抢先说:“可以。”
苏柳荷眯着眼看他,果然长大了啊,不怕晒裤衩子被发现啦?
接待员麻利地开好房间,把他们带过去后说了说注意事项,然后就离开了。
房间空空如也,真就是两张小床。没有想象的湿冷,墙边有暖气。再多的就是四面墙壁和一个暖瓶、一面镜子。打水、洗漱要到走廊中间公共水房去。
不过也便宜,一晚上别的房间要三元钱,他们这个只要两元。
顾毅刃先让苏柳荷睡一觉,自己拿着粮票到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叫醒苏柳荷吃完,自己把剩下的一扫而空。
走廊上时不时传来高昂的背诵声,都在紧张备考明天的考试。因为是第一届,题型、难度都一无所知,每个人拼命备考。
顾毅刃记得上辈子那场车祸,特意跟苏柳荷交代要注意安全:“如果有人针对我,你千万别担心。我有防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把我给你的小刀随身带着。”
苏柳荷知道他的处境,点头答应下来:“好。”
高考当日。
苏柳荷没让顾毅刃吃食堂里的东西。把家里带来的清神醒脑的桂花米糕给他吃了三块。
走在路上,苏柳荷围着花花绿绿的围巾,叨叨说:“碰到不会做的,三短一长选最长——”
“三长一短选最短。”顾毅刃低下头满眼笑意地说:“别担心,忘不了。”
苏柳荷呼出一口白汽,觉得顾毅刃的心态比她要稳。
一路送到花桥二中门口,已经有不少人等候在此处。
苏柳荷忙叨叨地检查一遍考试用的小布兜,递给顾毅刃:“看清题干,字迹要工整。遇到不会的不要死磕。”
顾毅刃忽然伸出手,把她的花围脖仔细围了围:“我要是真考上了,有话想对你说。”
苏柳荷管他要说什么,稳住考生心态最重要:“行,你放心去。我就在包子铺外面等你。”
顾毅刃颔首说:“冷就进去消费,别省钱。你要是病了我会担心。”
苏柳荷猛点头:“你别担心,快去。我有数。”
等到顾毅刃走入考场,苏柳荷信心十足的小脸蛋顿时垮下来,双手在胸前抱拳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圣母玛利亚等诸位地界的神仙全被她叨叨了一遍。
她辛辛苦苦养的小白菜终于要被考验了!
考试铃声响起,门口的人少了许多。
就在这时,外面缓缓驶来一辆红旗汽车。巧得是跟报名那天看到的都是京牌。
红旗轿车停在不远处,苏柳荷站在榕树下歪着头往那边看,一个二十多岁穿着羊毛呢子的青年从车上慌慌张张下来,跟车里的美貌妇女说:“妈,我进去了啊。”
佟虹雁嘱咐说:“别跟老师吵吵。”
顾孝文下车后,往路边扫过一眼,脚下没看清路牙子差点跪在苏柳荷面前,下意识伸手要人扶。
苏柳荷嫌弃他的油头粉面,小手往身后一背,悄悄后退。
顾孝文没想到小山城也能遇到比香港明星都要漂亮明艳的姑娘,尴尬地拍了拍膝盖,正要说话,听到校门里响起预备铃。
“你、你,哎,咱们有缘再见!”
他拔腿往二中去,差点把门口的保安老师傅撞到。
“送考的?给你坐吧。”包子铺的服务员挺好,应该是因为考试生意不错,把店里的板凳搬出来分给大家。
天气不太冷,苏柳荷坐在榕树下不想回招待所,招待所连个窗户都没有,一股清洁水的味道。
她撑着下巴等着,看到红旗轿车也停在一旁等着。
车窗里透出的中年妇女气质典雅大方,看起来有点面熟。应该是身体不是很好,眼尾憔悴,肌肤病白,偶尔用手帕捂着咳嗽,但难掩她曾经的美好颜色。
等了大半小时,又开始刮风。
苏柳荷舍出钱财进到包子铺买个两角钱的芸豆包子,要了杯热水,这样顺理成章的在包子铺里坐下。
坐在包子铺里没多久,那位中年美妇人也进到包子铺。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似乎是保护她的。
苏柳荷与她斜对座,忽然想起来这不是经常在样板戏里出现的电影明星佟虹雁么!难怪她看这位贵气满满的夫人有些眼熟。
想起名字,不由得想起这本年代文中带过一笔。
佟虹雁红颜薄命,丈夫是中央某位高官,对她百依百顺很爱她。而她疾病缠身,离世前似乎有件非常遗憾的事情没能实现。
不过苏柳荷不管是在哪里,都知道大人物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类相当于人家秘密的事情她就不探寻了。
包子铺的服务员也认出佟虹雁,这年头没有照相机和手机,也没有追星意识,也就跟佟虹雁握个手,面对面的聊上几句。
佟虹雁温婉的声音问服务员家乡是哪里?多大了?之类的话。
苏柳荷觉得这年代的人都很实在,这位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能跟服务员如此亲切,苏柳荷不由得对她多敬重几分。
似乎感受到苏柳荷的视线,佟虹雁与她微笑颔首,苏柳荷化身迷妹挥了挥小手,嘿嘿。
佟虹雁刚见到顾孝文慌里慌张地下车,看了这位姑娘一眼差点摔个狗啃泥。
现在一看,也难怪。
小姑娘含着水光的杏眼下,樱桃小嘴娇嫩欲滴。小巧的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胜雪的脖颈肌肤下有着圆挺饱满的胸脯。
“一个人的气质真不是教出来的。”警卫员小李感叹完忙打嘴,他真不该随便议论女同志。
佟虹雁知道他是无意的,也难怪他失态。
这位漂亮非凡的姑娘穿着朴素,棉袄虽然没有补丁,也能看出是下边农村进城的。
但与她打招呼也好,还是跟服务员点菜,都是不卑不亢的姿态,反而让她觉得顾孝文应该跟她多学学待人接物的态度。正应对老一辈人的口头禅,出门在外大大方方的。
“是个闯荡姑娘。”佟虹雁看眼腕表,小李回车里拿来药给她吃。
见佟虹雁吃完,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刚在门口看到有辆无牌吉普车,开车的有些眼熟。”
佟虹雁说:“是小文身边的朋友?”
小李说:“不是常玩的。”
佟虹雁往窗外看去,车里坐着的司机正在戴帽子。光是戴帽子也就算了,他还把口罩、眼镜、手套都给带上。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不停地看手表,不住地拍着方向盘,似乎心神不定的样子。
苏柳荷也察觉到这一点,她想起顾毅刃的交代,冷静沉着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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