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魔镜小说 > 虐心甜宠 > 猎杀我的白骨老公 > 20-30
    第21章


    关阙停下挽衣袖的动作,视线顺着那青果慢慢上移,停留在纪九脸上。


    纪九竖起一根手指:“只吃一口,就一口。”


    关阙只坐下穿鞋,待穿戴整齐,便提步走向前方树林。


    纪九跟在他身旁,拐杖急促地点着地:“我们很久没吃过水果了,我的嘴唇老是起皮,鸟崽的毛也开了叉。我看看你,哎?这皮肤变得好粗糙。”


    关阙目视前方,眼风也不给他一个,他便一直小声念:“阿宝,阿宝,阿宝……”


    “叫魂吗?”


    关阙被他念得不耐烦,停下脚步,一把将他手里青果拿走,重重咬了一口。


    接着突然僵住,面部似乎有着刹那的扭曲,神情也变得有些怪异。


    纪九一直盯着他,连忙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关阙沉默着没有做声,喉结上下滚动,直接将嘴里果肉咽了下去。再一抬胳膊,剩下的青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掉入海里。


    “嚼都不嚼,就这么吞了?”纪九惊讶。


    关阙紧闭着嘴,好一会儿后才问:“试毒还要求方式?”


    纪九赶紧摇头:“那肯定不用,随你的喜好。”


    回营地的路上,关阙在河边剖鱼洗净,回到营地后,切成薄片,和野菌一起做了鱼汤。


    纪九很快便将碗里的鱼肉吃光,一抹嘴:“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关阙低头喝汤,没有回答,只朝放在石板上的那堆青果做了个请的手势。


    纪九搓搓手,喜不自禁:“那我就去了。”


    纪九拿起一个青果,正要咬时,发现关阙已经没有喝汤,只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他觉得关阙似乎对他吃青果这件事很感兴趣,并从那双看似平淡的眼里瞧出了一丝期待?


    而鸟崽也盯着他和那青果,两只翅膀和两只脚杆都张开着,整只鸟写满了紧张。


    纪九:……


    “你们这是干什么?”纪九失笑,又伸出手指点了点关阙,“你看你那一脸鬼祟,我知道的,这青果味道肯定不好。”接着又眨眨眼,“但我还是要尝尝。”


    关阙微微颔首,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啊,都仔细看着,看我纪南瑾给你们表演生吃青果。”


    纪九舔了舔唇,一口咬了下去,顿感一股酸味在舌尖炸开,迅速席卷整个口腔,让每一颗味蕾都在收缩,颤抖,再顺着呼吸道直冲天灵盖。


    他缩着脖子弓起背,紧闭着眼,整张脸皱在一起。关阙一直看着他,见他这副模样,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但纪九缓过那口劲儿后,便睁开了眼,深深吸了口气:“过瘾!”


    关阙:……


    接下来的时间,关阙低头吃饭,纪九坐在他旁边啃青果,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擦拭被酸味刺激出的眼泪。


    “啊……”他一边咀嚼一边倒抽气,“嘶,啊……”


    关阙用舌头顶了下自己的牙,有些忍无可忍:“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发出的任何声音。”


    纪九了然:“你的牙也跟着酸了?鱼肉都咬不动了?行,我不出声。”


    咔嚓!咔嚓!咔嚓!


    “也不要啃出动静!”


    纪九笑着看了他一眼,只用门牙一点点咬,尽量不发出声音。鸟崽在旁边看着,伸长脖子张开嘴,啾啾叫着讨食。


    “你要吃吗?这可有点酸的。”


    “啾啾啾啾。”


    纪九啃下一块青果,喂给鸟崽。鸟崽迫不及待地往下咽,但接着又咔咔地吐了出来。它用翅膀扼住自己喉咙,疯狂甩脑袋,尖嘴在石板地上蹭,刮出嗤嗤的声音。


    纪九大笑,去端来水,蹲着喂给鸟崽喝。鸟崽将脑袋埋进水杯时,他对关阙道:“酸是真酸,但你不觉得那酸得很过瘾吗?本来我还有点胸闷,现在就感觉特别舒坦。你要不要再试一下?”


    关阙垂眸看着他,他回视着关阙,并将青果递到嘴边,啃下一大口,缓慢地,响亮地咀嚼。


    咔嚓……咔嚓……咔嚓……


    关阙便沉默地放下碗,起身走得远远的。


    接下来的日子,关阙依旧每天去修理飞行器,纪九也依旧负责做饭。他在做饭方面勇于创新,想法大胆,不再局限于一锅炖,而是致力于将简单的食材都玩出花来。


    他会将野菌和一种辛辣树叶一起炒,再加入林子里找到的野蜂蜜。或是在整只树狸肚内塞满野菜上锅蒸,直到野菜融为稀烂的蓝色汁水,将树狸肉糊得青紫斑驳,像是生了一身毒疮。


    但不管他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饭菜,味道多么一言难尽,关阙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区别在于正常的那顿会多吃点,特别恶心的那顿便减少一定食入量而已。


    时间一天天过去,纪九已在这岛上呆了三个月。


    他的脚伤已经痊愈,也主动从关阙手里接过了捕猎的活儿,说要活动活动手脚。但他想离开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情绪也逐渐开始焦躁。


    他不知道纪北宴如今怎么样了,银盟军有没有放松对他的监管。而他一直没有自己的消息,一定非常担心着急。


    他也会经常想起那230名士兵。不管是在逗弄鸟崽,或是在同关阙说话时,只要某个话题涉及到曾经过往,他便会突然陷入沉默,情绪也瞬间低落。


    他越来越迫切地想回到银辉星,可他却不得不呆在这颗荒芜水星上,每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煎熬。


    今天晚饭时,纪九两人吃着饭,如平常那般不时交谈两句。


    “还在补舰桥端口吗?”


    “嗯。”


    “那个东西修补起来是有点难,要是能像小部件那样带出水就好了,我和你一起补,就能加快不少进度。这是我在东边林子里找的那种小豆野菜,你多吃点。”


    ……


    吃完饭,关阙继续修补从飞行器上带回来的小部件,纪九则去打火烧开水,嘴里轻轻哼着歌。


    “春风得意喜事多,陈连长洞房见老婆。高低肩,长短腿,凸胸缩脖驼个背——”


    纪九正蹲在行军炉前,突然就停下了声音,搭在炉子上的手也顿住了动作。


    他猛然意识到,这歌词里的陈连长也去了赤牙城,也在那次任务里牺牲,是那二百三十名阵亡士兵的其中一名。


    鸟崽正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听歌,见他不唱了,便啾啾两声催促。


    纪九垂着头,抿着嘴,一声不吭地打火。但这行军炉有点小毛病,有时候要打火很多次才能点着。现在又是这样,他只能蹲在炉前,一次次地摁下开关。


    啪、啪、啪……


    鸟崽见他不打算再唱,便在重复机械的打火声中玩着一团线球。关阙也在专注地焊接部件,并没有察觉到纪九的异样。


    咣——


    突然一声重响,吓得鸟崽差点打滑,身上那层浅浅的绒毛立即炸开。关阙听到这动静后也抬起头,将罩在眼上的防护镜推到了头顶。


    纪九站在放行军炉的地方,胸脯急促起伏,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但那炉子却已不在原地,而是咣咣铛铛地滚到了石板地边缘,炉上的座圈也散落在地。


    鸟崽看看炉子又看看纪九,急急跑上前:“啾?”


    纪九闭上眼深深吸气,片刻后再睁开眼,对仰头看着自己的鸟崽道:“没事,我不注意把它碰翻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在机械重复地按下打火键时,那些焦躁、担忧、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挫败感,齐齐涌上心头,让他终于控制不住地爆发,一脚将炉子踢了出去。


    鸟崽歪着脑袋看着他,确定他的确没事后,便放心地跑回去玩线团,关阙也戴好防护镜,继续焊接部件。


    纪九慢吞吞地走前去,将那踢飞的炉子拎了回来,安好座圈,重新打火。这次很快便点燃了,他架上锅开始烧水,却听见关阙平静的声音:“还有三天。”


    纪九转过头,关阙正将一块金属板举在眼前,半眯着眼查看曲度。


    “飞行器还有三天就修好了?”纪九问。


    关阙没有看他,只嗯了一声。


    纪九埋下头,片刻后哑声道:“那挺快了。”


    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海平面,天上繁星如织,木屋外也亮起了一盏灯。


    关阙在灯光下继续修补部件,纪九则躺在他身旁的石板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左边是被他搬出来晒星星的机器人,右边趴着鸟崽。


    “说实话,我天天都盼着能离开这里,但真的要走了,还觉得有些舍不得。”纪九抬头看着满天星子,声音带着些怅然,“其实这两个月,是我这几年来过得最平静的两个月。没有战火和炮弹,没有鲜血和尸体,也没有哭泣和哀嚎……”


    纪九怔怔地停下了声音,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和关阙说这个不太合适,便又岔开话题:“而且我还胖了一圈,这个肚子是越来越大,连腹肌都快没了。”


    关阙已经修补好了部件,正在收拾工具,闻言朝纪九那边看了眼。


    纪九正将T恤下摆撩在腰上,左手拿起一个青果在啃,右手一下下拍着肚皮。那袒露的小腹微微隆起,有着比较明显的圆润弧度。


    关阙盯着那肚子看了片刻,又看向纪九的脸、肩和手足,发现他并没有长胖,只是小腹变得凸起。


    “你是不是怀孕了?”


    当纪九听到关阙的这声询问,吓得青果差点脱手,有两秒都回不过神。


    “你说什么?”他惊讶地转过头,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关阙便重复了一遍,目光紧盯着他的双眼:“你是不是怀孕了?”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你觉得呢?”


    纪九和关阙对视几秒后,慢慢笑了起来:“阿宝,我只是长胖了。”


    关阙却没有笑,只平静地问:“你最近一次和别人发生关系是什么时间?”


    纪九听到他用这么淡定的语气问出这么私密的问题,不由愣了愣,下意识回道:“我从来就没和人发生过关系。”


    但他刚说完这句,就想起了什么,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关阙一直看着他,也就捕捉了他的这点神态变化,微微眯起了眼。


    纪九侧头看向黑洞洞的森林,抬手揉着额头,片刻后改口:“其实有一次。”


    关阙垂下眼眸没有吭声,纪九又道:“但是怀孕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我和……我和那人已经分手了,而且我也没有植入孕囊。”


    他并不想将那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告诉关阙,特别是那名和他发生关系的士兵,在尚不知道姓谁名谁的情况下,就已经在赤牙城任务里牺牲。


    纪九觉得,他只能当做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关阙抬起头,淡淡地问:“分了?”


    “对,分了。”纪九毫不迟疑地回道。


    “嗯。”关阙靠向椅背,翘起腿,又思索了下,“孕囊是什么?”


    纪九有些惊愕:“你不知道孕囊?”


    “不知道,第一次听说。”


    “塔柯人和我们银辉人一样,男性如果想要怀孕,都需要种植孕囊,你居然不知道?”


    关阙坦然道:“我不是塔柯人,我也从来不关心这些。”


    “是了,你是序列者,不,你是虞人。”


    既然关阙问起,纪九也就详细解释:“不管是银辉人还是塔柯人,如果男性想要怀孕生育的话,就要在腹腔内植入孕囊。孕囊植入男性身体后,内核会结合身体基因,凝成一个可以受精的基因生殖细胞。而外部囊袋成为子宫,还能分泌某种激素,在几个月时间内改造身体的……嗯,某个部位,让它成为可以顺利分娩的产道。虽然植入孕囊是很普遍的事,操作也非常简单,但我和我那个……那个前任已经分手了,所以我不可能去植入孕囊,更不可能怀孕,只是长胖了。”


    关阙认真地听着,听完后点点头:“明白了。”他似乎心情很不错,难得地耐心解释,“我们虞人男性可以怀孕,但不需要植入孕囊。虞人男性的精液里含有一种叫做亚鲁素的物质,会自然催发配偶生成可以受精的生殖细胞和胎床,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孕囊。”


    “亚鲁素?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意思?”纪九惊讶。


    关阙想了想:“亚鲁,在虞人的语言里,代表着生命。我的父母双亲都是男性,所以我看见你身形发生了变化,首先就想到这个。”


    纪九的重点却放在别处,他伸手指着关阙,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你是胎生啊。”


    关阙默默看着他,闭上嘴不再吭声。


    两人说了一阵话,纪九低头看自己肚子,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喂?是有个小孩儿在里面吗?快叫声爸让我听听。”


    “啾啾啾啾!”鸟崽在旁边一连串叫。


    关阙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交叠,他听着鸟崽的啾啾,突然开口道:“它说它才是你的小孩。”


    纪九愣了下,伸臂将鸟崽搂进怀里:“是是是,你才是我的小孩。”


    “啾啾。”


    “是在叫爸吗?”


    “它说它知道。”关阙微笑补充。


    “还请了个鸟语翻译?”纪九转过头,“你什么时候能听得懂鸟语?”


    “一直都可以。”关阙回道。


    纪九笑了起来,但见关阙一脸正经,不像是在说笑,便又疑惑地问:“你说真的?”


    “我们虞人族能听懂部分其他生物的语言,不过要分种类,只有高智生物才行。”关阙道。


    “……居然这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纪九喃喃,又摸了下鸟崽的头,“我就说它这么聪明,原来扈恣是高智生物。”


    “我对扈恣不太了解,但它们生活在旋4,应该是的。”


    鸟崽又对着纪九叫了两声,纪九忙道:“快翻译。”


    “是母亲的意思。”关阙伸手抵住唇,轻咳一声。


    纪九顿时哈哈大笑。


    “啾啾。”鸟崽又冲关阙叫了两声。


    关阙神情立即变得有些古怪。


    “它在对你说什么?”纪九问。


    关阙转过头:“没听清。”


    纪九也没在意,只使劲揉着鸟崽脑袋:“其实吧,我那天早上觉得肚子涨,就咯咯哒咯咯哒地叫了半晌。我找了个窝,刚蹲下,咦?下了个蛋。那蛋壳一破,钻出来的就是你。”


    “啾啾啾……”鸟崽将脑袋在他腿上蹭,欢喜地撒娇。


    纪九低头看着鸟崽,叹了口气:“可你现在连老鼠都不会抓,怎么办?”


    鸟崽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纪九心里却在犯愁。


    怎么办呢?


    鸟崽太小了,也没有在这森林里独立生存的能力,只能将它带走。可自己正被银盟军通缉,还有很多的事要做,前路危机重重,带着它合适吗?


    关阙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伸出食指捋着鸟崽脑门上的那撮毛:“它不会捕猎,不会飞行,这样的雏鸟如果留在岛上,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进了其他野兽的肚子。”


    纪九沉默着,看鸟崽扬起脑袋,轻啄关阙的手指,被关阙将它的长嘴给钳住。


    “好吧,那就把它带上。”纪九终于开口,“虽然跟着我也不安全,但总能想法给它找一条活下去的路。”


    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纪九也就不再瞻前顾后,他把鸟崽抱起,举在眼前,认真地道:“崽,以后不管去哪儿,爸爸都把你带着,咱爷俩在一块儿。”


    “啾啾。”鸟崽侧过脑袋,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我的乖崽。”纪九将它在空中抛了两下,接住,对关阙道:“真沉呢,你来掂掂?而且没毛,是净重,这肯定能炖一大锅。”


    “啾!!”鸟崽赶紧挣扎着要下地,纪九大笑着将它抓住,作势往行军灶边走。鸟崽又再次挣脱,急急冲到关阙身后躲了起来。


    第三天下午,关阙终于完成了整个星舰修复工作。两人吃过晚饭后,便开始收拾东西,将一些必需品用大袋子装好,由关阙提前送到星舰上。


    夜晚来临时,石板地上显得有些空荡,只剩下桌椅和锅碗瓢盆,以及那栋木屋。


    纪九坐在木屋内的地铺上,将机器人装进一个行军大背包,又在背包夹层里摸索,掏出了那个锁着光明之眼的密码盒。


    密码盒一直在他这儿,就那么随手放在背包里,关阙也知道,却始终没有拿走。


    纪九垂眸看着密码盒,大拇指在那光滑的金属面上摩挲。


    这一共四个月的相处,特别是最近三个月,他虽然提醒自己要保持警惕和距离,却也会在某一个瞬间,对关阙生出一种微妙的亲近感。


    其实他内心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双方立场和敌对身份,这四个月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的确会让他将关阙当成最亲密的朋友。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这会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从此两人就要形同陌路,甚至兵戈相见。


    他想在即将分别的这一刻,把光明之眼还给关阙,也将密码告诉他。


    第22章


    纪九将盒子揣进衣兜,走出了木屋。


    屋外繁星满天,天幕极低,星子像是触手可及。远处的海洋荡着柔光,似乎已和天空融为一体,流曳星辰一直淌进了海里。


    关阙坐在石板边缘,正低头用凿子在雕着什么。一阵柔风吹过,他的头发在额头上轻轻飘拂。


    纪九在他身旁坐下,看清他正在雕的依旧是只狐狸。不过这次用的是块白润的海石,狐狸的大尾巴没有挡在脸部,蓬松地绕在身侧,还伸出两爪在伸懒腰。


    “阿宝,飞行器明天是先飞哪儿?”纪九问。


    他和关阙还未谈过离开这里后的路线问题。他的目的地是银辉星,但关阙应该是要回塔柯星,那么飞行器是先去银辉星域,还是先去塔柯星域?


    关阙头也不抬地道:“去银辉星。”


    纪九没想到他打算将自己先送回去,心头顿时一热:“我在被通缉,到时候你把我放在β4空域的补给站就行,我自己想办法去到银辉星,然后你就驾驶飞行器回塔柯星。”


    关阙吹走石雕上的碎屑:“我也要去银辉星。”


    “什么?”纪九很是诧异,“你去银辉星做什么?你可是塔柯人,不怕被银盟军抓住吗?而且你根本通过不了身份检查,在关卡就会被发现的。”


    “你不也一样吗?你现在同样没法通过身份检查,和我有什么区别?”关阙淡淡地问。


    纪九立即反驳:“有区别。”


    “什么区别?”关阙反问。


    纪九心里清楚,就算他被通缉,他和关阙也有本质上的区别。他是一名银盟军军人,保护银辉人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责任,当一名塔柯高阶序列者说出他要去往银辉星,哪怕这个人是朝夕相处的关阙,也立即让他戒备警惕起来。


    纪九看着关阙,目光里渐渐多了几分冷意。关阙继续刻着石头,嘴里却道:“放心,我只是去银辉星办点事,办完就离开。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惊动到银辉人,也不会主动去伤害他们。”


    纪九观察着关阙,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去找那个叫车西朝的人?”


    关阙知道他在H58时,听见了自己杀死阿攀前的那番对话,所以也不隐瞒:“对,我是去找他,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做出对你们银辉人不利的事。”


    他接着又抬起头,“你会将我的行踪报告给银盟军吗?”


    他定定地看着纪九,脸庞在星光下分外立体,眼睛深邃如夜空,其中点缀着闪烁星芒。


    纪九被他这样看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一阵风吹来,林中树叶哗啦作响,纪九心头更是纷乱。


    他知道关阙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也知道此时还没成功登上飞行器,自己最好是说出让关阙满意的答案。


    那些糊弄的话他平常随口就来,此时却怎么也无法出口,沉默片刻后,只回道:“如果你只是去找人,安静地去,安静地走,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如果你做出了危害银辉星的事,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消失,包括联系银盟军。”


    关阙没有再追问或是说些什么,只拿着布料擦拭刚雕好的小狐狸。纪九看着他的侧脸,隔着衣兜布料捏了捏密码盒,终究还是没有拿出来。


    一颗彗星拖着长尾划过天际,纪九正看着天空怔怔出神,突然感觉到手中一沉,低下头,看见掌心多了个润白的石雕小狐狸。


    他拿起小狐狸,看它蓬松的长尾和狡黠的眼,手指摸了摸它的耳朵。他发现小狐狸的身形有点奇怪,举到眼前仔细看,发现这的确是只小胖狐狸,白白的肚子有些鼓。


    纪九有些无语,关阙却已经将工具收好,拿掉搭在腿上的挡布站起了身。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会出发去往柏亚行星,然后在那里降落。”关阙道。


    纪九听关阙说完路线,立即便清楚了他的想法。


    柏亚行星是一个隶属银辉星系的改造行星,秩序混乱,人员复杂,军火贩子和走私者如鱼得水。银辉星整个空域被防守得严严实实,但柏亚星没有,他们可以在柏亚星降落,并将它作为一个中转站,乘坐那里的走私运输舰去往银辉星。


    夜里,躺在黑暗中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纪九听着关阙绵长平稳的呼吸声,脑中乱糟糟地想着很多事情。


    通过这两个月的接触,他觉得关阙虽然心机深沉,但说出口的话都是真话。


    当然,没说出口的就不知道了。


    但既然关阙保证只是去银辉星找那个车西朝,不会伤害其他人,那应该就是他真实的想法。但就算如此,一名高级序列者即将进入银辉星,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不安和紧张。


    第二天一早,两人吃过简单的早饭后便出发。


    到了海边时,关阙游往飞行器沉没点,纪九则背着行军背包坐在岸边等待。他背包里装着鸟崽和只剩下上半身的机器人,从背包盖两侧各探出个脑袋。


    纪九一直看着远方,看见那海面上突然掀起层层波澜,一架银白色飞行器破水而出,在轰鸣声中缓缓爬升,悬停在翻腾海水之上的半空。它的排水系统正在运行,舰身一周往外喷涌着舱内积水,那水层在日光作用下,如同一面环绕舰身的七彩帘幕。


    飞行器转瞬便至,纪九抓着垂下的滑降绳进入舰舱。舱门关闭,飞行器加速上升,不过短短半分钟,便冲破大气层进入了太空。


    “三个小时后,星舰会到达A325跃迁点。通过这个跃迁点,我们便离开了竖琴星系进入银辉星系,再飞行四个小时便抵达柏亚行星。我们的飞行器可以降落在X346,Y4367,这里刚好避开空监区域。”纪九指着空域图上的一点。


    关阙手握着操纵杆:“那里离航空港有多远?”


    “五百多公里。”纪九放大整个柏亚星,“但是距坐标点40公里的地方有个老式列车站,显示去往航空港的列车会经过那里。但那片区域经常在交战,不知道列车有没有在正常运行。”


    “应该没问题。”关阙飞快地瞥了眼放大的地图,“柏亚星空域不允许有民用飞行器飞行,那这条连接着航空港和柏亚城的列车线就非常重要。那些走私犯和军火贩子都需要这条线路,就算白天被炸掉铁轨,他们也会连夜抢修好。”


    星舰在太空中急速航行,两人之间除了偶尔互报数据,便没有其他交流,一贯话多的纪九也表现得很是沉默。


    自昨晚以后,纪九刻意和关阙保持距离,关阙立即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也不主动和他交谈。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发生了改变,似乎又倒退回到了H58,而在水星上那一段可以算得上是亲密的时光,从来就不曾存在。


    星舰于中午十二点通过A325跃迁点,当可视窗外的线条和噪点变成广袤太空,星舰已经从竖琴星系跃迁到了猎马星系。


    “再过五个小时,我们就能抵达柏亚星。”纪九在腕表上输入了柏亚星坐标,表面上的数字信息开始变化,“柏亚星现在是午夜两点,我们到达时刚好天亮。”


    星舰进入了平稳飞行,纪九便去准备午饭,做好后,先给鸟崽装了半饭盒肉,再叫上关阙一起吃。


    两人沉默地吃饭,谁也不说话,鸟崽也察觉到气氛的异常,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直到窗外出现一个灰白色星球,纪九这才开口:“你看那颗星,W467,我在上面打过一场仗。那里重力很轻,大家全都穿着航空服,打近了后干脆肉搏。你划拉我的航空服,我砸你的氧气面罩,低空里到处都是人在飞,那场面可真是好笑。”


    纪九边说边笑,但渐渐就没了声音,单手撑着头,勺子在汤碗里一下下搅动。


    片刻后,他低声问:“你说这么打来打去的有意思吗?我还在帮里的时候,被谁砸了场子,兄弟被欺负了,我们都必须要打回来。我们知道为什么打,为了钱,为了面子,为了兄弟。银辉人从生下来就知道要和塔柯人打仗,可这场打了上两百多年的仗,死了那么多的人,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关阙放下勺子,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着他。舰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鸟崽笃笃啄食肉块的声音。


    可视窗外的灰白星球渐渐远去,纪九才放下手,坐直身。


    “突然情绪波动,发了一点牢骚,别在意。”他深深吸了口气,冲着关阙笑了笑,“只要银盟军还需要我,我就还得和塔柯人打,不为别的,为了我的那些兄弟。上了战场,那就没有对错,只有胜负。杀一个塔柯军,就等于救了一名银盟军,不杀塔柯人,就是在送我兄弟们的命。”


    关阙一言不发,却一直看着他。纪九抬起手,端起面前的汤碗:“干!”


    关阙嘴角勾了勾,收回视线,也端起了自己的汤碗,和他轻轻相碰。


    柏亚星时间上午五点五十分,天空微泛起了白,成群的山脉若隐若现。一架飞行器从天而降,惊得一群鸟四散飞走。


    这片山脉绵延数里,但山脊锋利薄峭,犹如一条长长的龙骨,一直延伸向远方。飞行器来回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稍宽的地势,以舰身两侧都悬空的状态,险险降落在山顶。


    舰门打开,关阙抓着滑降绳降落地面,纪九背着行军包紧跟其后。


    山顶很不好走,风又大,纪九将脑袋抵在关阙后背,让他在前面挡住风,自己打开即时地图仪查看地形。


    “还有四个小时,去往航空港的列车就会途经那个小车站,我们必须准时赶到……糟了。”纪九突然停下脚步,“再走出两公里,前面有道断崖。”


    关阙转过身,纪九指着屏幕:“这道断崖横贯整个山脉,两座山峰间相隔一百多米,我们除非变成鸟儿才能飞过去。”


    关阙看了片刻,摇摇头:“前面有路的。”


    “有路?”


    纪九赶紧仔细瞧,这才发现那处散落着一些不明显的白色小点,还在缓缓移动。


    “这些小点是什么?”纪九问道。


    “那就是我们的路。”


    十分钟后,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处断崖。纪九举起望远镜,透过镜头看到的清晰场景,让他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


    只见断崖半空里漂浮着一片灰白色陨石群,大大小小足有上百块。它们没有规律地左右漂浮,轻轻碰撞上后又分开。


    “柏亚星表层含有丰富的熔屿矿,那是一种常温超导体,矿石本身具有的磁场在柏亚星磁场的作用下,就会出现这种浮空的现象。”关阙站在纪九身旁解释。


    纪九放下望远镜,喃喃道:“我听说过这种矿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远处看时还不觉得,当纪九站在崖边,才发现那些矿石每一块都足有一间屋子大小,与其说是矿石,不如说是小浮空岛。


    这些矿石形状不一,还在无规律地转动,相互碰撞,要借助它们去到对面也相当不容易。他再探出头,看见悬崖下方深不见底,只半腰处翻滚着浓浓雾气。


    “下面有条地缝,这要是摔下去,尸体都找不着。”纪九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你可以吗?”关阙站在他身旁问。


    纪九不服输的性子被挑了起来,瞥了他一眼:“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关阙挑了下眉,似乎想要说什么,纪九已看见一块矿石从右边浮浮沉沉地飘来。


    “车来了,我先上车了。”纪九紧了紧背包带:“崽儿,坐稳了,爸爸带你坐无轨城际列车。”


    “啾啾!”鸟崽倏地收回脑袋,整只鸟缩进了背包。


    当那块矿石飘到离断崖边只有四五米时,纪九后退几步,冲出,右脚用力蹬动崖壁,身体朝着前方扑去。


    他在空中时便在寻找落点,下落的瞬间,双手便抠住了矿石上的一块凸起,同时迅速调整位置,移到了矿石顶。待到双脚踩稳后,他第一时间便转过头,冲着站在崖边的关阙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他微微昂着下巴,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


    关阙一直注视着他,此时弯了下嘴角:“不错。”


    纪九半蹲在矿石上,冲着关阙勾了勾手指,关阙在看见另一块石头靠近崖边后,也一个飞身跃出,稳稳站到了那块大石之上。


    矿石群无规律地四处漂浮,一边还在自转。纪九手足并用地在翻转的石头上爬,嘴里问道:“你知道水栖豹吗?”


    “听说过。”


    “耀炽城动物园里有几只,我有次休息时去看过。它们生活的那片水域里有几根木头,它们喜欢踩在木头上走圈,就和咱俩现在一样。”纪九忍不住笑。


    但他转过头,却看见关阙只站在他那块大石上闲适踏步,便又闷闷地收住了声音,继续沉默地爬行。


    两人随着石块浮浮沉沉,朝着对面飘去,但纪九很快察觉到不对劲,他发现关阙踩着的那块石头越飘越远,已经到了这片石群的边缘。


    他正要提醒关阙,只听哗啦一声,关阙踩着的那块矿石竟然从中裂开成两半。其中一半还算完整,而另一半却成为一堆浮在空中的碎石。


    “小心!”纪九同时出声。


    关阙在完整的那一半上调整脚步稳住了身形,但由于自身体重的原因,那半块矿石不胜负荷地往下沉了半米,石面上也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裂痕,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碎裂。


    关阙的位置在石群边缘,身周漂浮着的矿石稀少,离他最近的也有七八米远,而且都是一些承不住成年人体重的碎石。


    纪九见状,立即朝他喊道:“你别动,千万别动,我马上来接你。”


    他见身旁一块石头滚过,尽力探出身体,伸出脚,猛力一蹬。踹中那块矿石的同时,他身下的大石便朝着关阙方向移动,但也在左右剧烈摇晃。


    他手足并用地在石头上来回爬行,有两次险些从石面上滑下去,惊得背包里的鸟崽啾啾叫个不停。


    好在矿石终于开始平稳,纪九也终于可以缓下来,一串冷汗顺着他额头往下淌,蛰得眼睛生疼,也不敢抬手去擦。


    他一路去踹身周石头,借着那反作用力,极其惊险地飘向关阙。而整个过程里,他并没去想对方是名高阶序列者,就算坠崖也不会真的致命。也没想过他已经到了柏亚星,完全可以不需要关阙,可以任由他坠崖,没准还能阻止他去银辉星。


    他此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快点飘到关阙身旁去,不然他可就真的要坠崖了。


    “别慌,也别乱动,我马上就到了。”纪九左右挪动,双手抠紧剧烈摇晃的矿石边缘,还不忘出声安抚关阙。


    关阙依旧站在那只剩下一半的矿石上,面朝纪九看着他,神情并不慌张,身姿也很挺拔,但目光却有些复杂。


    矿石在空中漂浮前进,离关阙只剩下六七米。纪九颤巍巍地站起身,朝着关阙伸出手:“你等会儿跳过来的时候,我会抓住你,现在先别动。”


    他话音刚落,耳里突然听见咔嚓数声响。他第一反应是关阙踩着的那半块石头也碎了,却见人还好好地站着。他慢慢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下的这块矿石已经遍布裂痕。


    纪九脑中顿时嗡一声,心脏都停跳了一拍。他立即就要扑向身后的一块矿石,但还没来得及行动,便听见哗啦的石块碎裂声,同时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坠落。


    他徒劳地去抓身旁石块,视野里便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像是一只张开翅翼的大鹏,迅速扑至他的眼前。


    关阙以一种惊人的力量扑向纪九,一把抓住他的背包带。接着双脚在碎石上用力一点,又带着纪九往左边跃出,再次飞纵过七八米远,落在了一块旋转的矿石上。


    关阙抓住纪九后背肩带,双脚微分,站得很稳,黑色风衣在空中猎猎翻飞。纪九面朝下身体悬空,视野里只有关阙的双脚和不停旋转的悬崖,既心惊肉跳又头晕目眩。


    关阙没有将他放下来,而是带着他再次跃向了前方的一块矿石。他虽然拎着一名成年人,却以一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爆发力在那些矿石间飞纵扑跃,身形灵活而矫健,迅速朝着对面悬崖靠近。


    第23章


    纪九被关阙拎到了悬崖对面,却坐在地上闷声不吭。关阙因为刚才那一番动作,只靠着一块大石剧烈咳嗽,脸色也有些苍白。


    “啾啾。”鸟崽从背包里探出头。


    纪九反过手拍了拍背包,这才开口:“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啾?”


    “没说你,别打岔。”纪九侧头看向关阙,“你明明能自保,却看着我想尽办法去救你。你觉得很好玩?还是想用那样的方式试探我?如果我没有去救你,当我石头碎掉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不会出手,任由我掉下去摔死?”


    关阙停下咳嗽看向他,声音略有些沙哑:“如果你没有打算救我,那我也不会救你,这难道不是很合理?


    纪九没有做声,只抿着唇,沉着脸瞪着他。


    “觉得被我伤害了?”关阙问。


    “是。”纪九坦然回道。


    “为什么?”


    纪九冷笑一声:“为什么?因为我肯定不会用这种方式去试探你。”


    他撑着地慢慢起身,紧了紧肩上的背包,转身往前走。


    “为什么?”关阙继续追问。


    纪九停下脚步,侧过头:“我们决定一起去往银辉星,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都把你看做我的同伴。而我从来不会去试探我的同伴。”


    纪九说完,便迈开长腿继续往前,关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也大步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只有之前的那段路难走,过了这道崖,后面的路就好走了。”沉默地走出一段后,关阙开口。


    纪九板着脸一声不吭,关阙从自己背包里取出水壶,递到他面前:“喝点水。”


    纪九目视前方:“拿开!”


    “你嘴唇有点干。”


    “关你什么事?”


    关阙收好水壶,沉默地走出一段后,又道:“你在我背包里放了一袋青果,现在要吃一个吗?”


    “不吃!”


    “真不吃?”


    纪九倏地停下脚步,面朝关阙站住。


    “不要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来求和,我现在心很硬,知道吗?”纪九拍拍自己胸口,“这里,刀枪不入。关阙,我现在和你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就当做从来不认识。”


    他说这番话时,情绪有些激动,脸色发红,语气急促,胸脯也拍得啪啪作响。


    关阙目光幽深地看着他,见他转身又要走,便道:“其实我刚才不是在试探你,是因为我的伤一直没好,那时候脱力,只能站在那里,在你下坠的时候才突然恢复。”


    “这么巧?”纪九连声冷笑:“那我还得感谢你救我了。”


    关阙没有再做解释,只一言不发地看着纪九。


    纪九便转身继续往前。


    “纪九。”


    “我们现在是陌生人,注意保持距离。”


    “纪九。”


    “先生贵姓?”


    纪九板着脸走出几步,突然伸手在兜里摸,掏出来两个小东西,一把扔向关阙。


    关阙伸手接住,看清是一黑一白两只石雕小狐狸。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果然就如同陌生人,一前一后,彼此不说话,连眼神都没有一个。


    剩下的路好走了许多,再没有遇到那种断崖,他们顺利地走到小列车站所在位置,并找着一处缓坡下了山。


    山下是一片平原,一条长轨蜿蜒至远方,他们顺着长轨又走出二十分钟后,便看见了那座小列车站。


    纪九抬腕看了眼时间,显示列车还有二十分钟进站。他目不斜视,却用余光瞥了眼右前方的关阙,发现他穿着的那件制式风衣军装,左臂上还有一块深蓝色塔柯军军徽。


    “崽。”


    “啾啾。”鸟崽从背包里探出了头。


    纪九大声道:“等回了银辉星,爸爸给你做件新衣裳。左翅膀上绣一块塔柯军军徽,茶杯盖那么大,让你不管走到哪儿,别人一眼就能看见,知道你是塔柯军。”


    “啾。”鸟崽不是很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纪九再偷偷去看关阙,看见他刺啦一声将那左臂上的军徽给撕掉,随手抛在了泥土里。


    这座位于荒漠上的小列车站已修建多年,外墙脱落,屋顶上的列车站标志只剩下一半。车站由几间平房构成,其中一间的门框顶上有售票厅三个歪歪扭扭的手写字。


    站上的乘客还挺多,都是一副满面风霜的潦倒模样,提着破破烂烂的行李。关阙和纪九走进站台后,他们只冷漠地扫视一眼,又不感兴趣地转开了视线。


    两人在站台上一左一右地站着,中间还隔了好几个人。


    “不买票吗?”关阙目视着前方。


    柏亚星主城遍布军火贩子和走私者,那些做得大的还拥有自己的地方武装。关阙看上去气势十足,就像一名途径此地的军火贩,站在他身旁的人便嗫嚅了下嘴唇:“还,还要买票吗?我们都没买过。那,那我去买。”


    “不买。”纪九眼睛看着列车进站的方向,嘴里回答关阙的话。


    那人又看向纪九,看见他一身作战服,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便又停下脚步:“好,好,不买。”


    远处传来尖锐的鸣笛声,一辆长列风驰电掣而来。


    这种古董级别的有轨列车,在其他星球早已消失。只有战乱不断,民用飞行器不能使用空域,运输量却又挺大的柏亚星才能见着。


    长列进站后便减缓速度,站台上的所有人都拎起了自己的行李,等到列车停下,车门开启,便一窝蜂地往上冲。


    “哎哎哎,先下后上,先下后上。”列车员只探头在门口喊了一声,就被扑来的人群给冲回了车厢。


    纪九挽起衣袖便往前,转头见关阙还站在原地,赶紧吼道:“有些人是傻的吗?这车只停两分钟,不快点挤上车,还在那里愣着。”


    人群太过拥挤,纪九前胸后背都贴着人,鸟崽被挤得啾啾大叫。他便艰难地取下背包顶在头上,一只手扶着背包,一只手艰难地去够车厢门旁的把手。


    纪九突然觉得后背一空,接着背心被一只大手给托住,身旁那些抵着他的人也被一条胳膊给拨开。


    他看见那胳膊上的布料,便知道是关阙,也没有吭声,只顶着鸟崽上了车。


    纪九刚进入车厢,列车便咣当启动,车门也开始缓缓关闭。他转过身,看见关阙身后一名壮汉正伸手去抓他后背,便上前半步,照着那人胸口踹出一脚。


    那人往后踉跄几步,关阙进入车厢,车门也砰一声合拢。


    车厢内拥挤不堪,车门旁都全是人,纪九想好好站着都无从下脚。他头顶背包四处张望,最后往车厢里面走:“劳驾,让一让,劳驾,让一让……”


    他往前挤,关阙便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将旁边挤来的人拨开。


    车厢里也很拥挤,原本可坐三人的长椅上都坐着五人,但比车厢两头还是要稍松一点,起码纪九能将背包放下来抱在胸前。


    “啾啾。”


    “没事了,没事。”纪九低声安抚鸟崽。


    “人都塞不下,还把鸡都带上了。”旁边的乘客小声嘀咕。


    列车疾驰在荒漠上,窗外是一片茫茫黄土。纪九的目光在乘客们脸上扫过,看见他们大部分像是走私集团的雇佣兵,身形魁梧,面目不善,穿着各种样式的野战服。还有少部分逃难者,胆怯畏缩地坐在座位上或是蹲在过道里。


    车内没有谁说话,纪九看见行李架上搁着不少长口袋,那形状看着像是狙击炮,座位下面也放着口袋,袋口露出一截黑洞洞的枪管。


    纪九和关阙面对面站着,眼睛各看一个方向。两人站得很近,被夹在中间的鸟崽啾啾叫了两声,纪九轻轻拍了下背包:“再坚持一下,等会儿就会松一些。”


    车厢内人太多,空气不能流通,还有人在吃一种味道很冲的当地食物。纪九闻到这些味道,觉得胸腹阵阵发闷,只一言不发地紧闭着嘴,生怕一开口就会开始干呕。


    列车突然刹了一下,车厢内的人都跟着前倾。关阙单手撑住旁边座椅背,纪九则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


    “啾!”鸟崽发出一声大叫。


    列车继续往前行驶,纪九身体往后退了些,给鸟崽留出了一些空间。但脑袋却没有再抬起,依旧靠在关阙的肩上。


    他扑到关阙怀里时,鼻端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他形容不出,但觉得清爽好闻,不光冲淡了车厢里的怪味,也让他闷胀欲呕的感觉好了不少。


    纪九现在太难受,也顾不上还在和关阙冷战,只一直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关阙也没有推开他,任由他靠着自己,单手扶着旁边座椅背,眼睛看着前方。


    “不要挡着厕所门,往那边走一点。”列车员的声音在车厢接头处响起。


    关阙转头看了一眼,便抬手撑住纪九的脑袋。纪九以为他不想再让自己靠着,便站直了身体,却看见他转身走向了车厢那一头。


    “挤什么?”


    “这么多人,他妈的还在挤来挤去。”


    ……


    过道上的人发出不满的声音,关阙也不做声,只从他们中间穿过,停在了列车员面前。


    纪九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一直注视着,看见他和列车员说了几句。列车员先是摇头,接着迟疑,最后带着他进入了旁边的乘务室,关紧了门。


    半分钟后,门打开,列车员走出了乘务室,关阙跟在他身后。两人路过纪九身旁时,关阙看了他一眼,他心领神会,立即抱着背包跟上。


    列车员带着他俩穿过好几节车厢,最后停在了紧闭的货厢门口。他和守在那里的另一名胖列车员小声交谈几句后,那人点了点头,转身打开了密码锁。


    “这节车厢里全是货,不能碰也不能动。我能从监视器里看着你们,所以你们要有别的心思,我不光要把你们赶出去,还要告诉给前面那些负责送货的雇佣兵。”胖列车员出声警告。


    纪九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即保证:“我们只是没有座位,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对那些货根本不感兴趣。”


    两人进入货厢,身后门砰一声合拢。这节车厢里码放着成堆的货物,纪九也懒得去打量,只取下背包,背靠货物堆在通道里坐下,疲惫地闭上了眼。


    “啾啾。”


    “出来玩吧,别乱碰那些东西。”纪九眼也不睁地道。


    鸟崽钻出背包,在通道里好奇地走来走去,关阙也在纪九对面坐下,两条长腿伸在他身旁。


    货厢里不再拥挤,也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难闻气味,纪九终于缓过来,不再胸闷欲呕,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


    他睁开眼,盯着前方那排货物:“你刚才给了他多少好处?”


    关阙正侧头看着一边出神,闻言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纪九身上。


    “银辉币五千。”关阙回道。


    纪九愣住,接着坐直了身体,不敢置信地问:“多少?你给他转了五千?”


    关阙点了下头。


    “五千……”纪九伸手扶住了额头,又问,“你知道我一年的薪水是多少吗?一张车票又是多少?”


    “你的薪水和我给他多少有关系吗?毕竟我们是陌生人。”关阙道。


    纪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心里顿时冒起了火气。他扭头看向关阙,语气咄咄地问:“你倒还先委屈上了?我把你当亲密战友,拼死冒险去救你,但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装,你就站在那里看好戏,看傻子演的好戏。”


    纪九转身抱住自己的膝盖:“结果又是一次试探,是一个圈套,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只让人心寒。”


    “我没骗你。”关阙叹了口气。


    “随便了。”纪九摆了摆手:“我们还要同程一段,这列车上也不安全,就别打这些肚皮官司了,平安到达银辉星才是正事。”他想了想后又补充,“其实我不想原谅你。当然,我现在依旧没有原谅你,只是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呢?”关阙问。


    关阙的语气很真诚,目光也很专注。纪九回视着他,看见双黑瞳里清晰倒影着自己,就像关阙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纪九的心跳突然就乱了一拍,他垂下视线,掩饰地看向前方。


    “再说吧。”他含混地道。


    “再说?”


    纪九心头的那点异样很快过去,重新看向关阙,见他还在认真等着自己的答案,便道:“如果你诚心求我原谅,那去吃个青果,吃了青果我就原谅你。”


    茫茫荒漠无边无际,一辆列车轰隆着向前疾驰,惊得途径铁轨的小动物惊慌逃窜。车厢里,关阙手拿青果一动不动,纪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鸟崽也仰头盯着,两脚和翅膀紧张地张开,眼珠都已经定住。


    “可以换一个条件吗?”关阙问。


    纪九晃了晃手指:“不行。”


    关阙注视着青果,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接着毅然决然地咬了下去。


    咔嚓!


    纪九看见那果子顿时少了三分之一。


    关阙大口咀嚼,每一口,咬肌都紧紧崩起。他的表情还勉强维持着正常,但紧闭的眼角溢出浅浅水痕,额角也凸起了两道青筋。


    咔嚓,咔嚓……


    关阙无比艰难地将嘴里果肉咽了下去,又抬起手,准备咬下第二口。


    但他还没张嘴,那剩下的大半个青果便被一只手从旁拿走。


    纪九拿着青果,也不介意那果子被关阙吃过,只重重啃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含混地道:“嘶……啊……这么好的东西,别给你浪费了……嘶。”


    关阙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紧闭着嘴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一直围观的鸟崽回过神,急忙去到关阙背包旁,用翅膀抱起放在里面的水壶,递给了他。


    关阙将一壶水喝了个精光,这才缓过气。他听着纪九咀嚼和抽气的声音,在他吃完整个青果之前,没有转头看一眼。


    纪九将剩下的果核扔掉,刚擦干净手,便听见关阙道:“你的东西掉了。”


    “什么东西?”纪九问。


    “地上。”


    纪九低下头,看见自己脚边多出一黑一白两只小狐狸。


    他无声地笑了下,将两只小狐狸拣了起来:“哟,没发现掉在地上了,谢了。”


    “不客气。”关阙平静地回道。


    冷战解除,两人都靠着货物堆休息。经过这件事,原本因关阙也要去银辉星而生出的那点嫌隙,竟然也奇妙地消散,两人又回到了在水星时的那种相处方式。


    只不过纪九总会想起那五千块,越想越心疼,不时还会冒出一句。


    “一点社会阅历都没有,以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你要提前给我说一声,最多给他三百。你把那五千信用点转给我不好吗?我可以一路背着你去航空港。”


    关阙只靠着货物堆闭着眼,神情颇为放松,甚至还带着隐约笑意。


    纪九终于数落完,拿过背包,从里面取出煮熟的肉和蛋。肉是给关阙和鸟崽准备的,他自己只吃得下蛋。


    两人一鸟都填饱了肚子,纪九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拍着自己略有些圆凸的肚子,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脑袋慢慢靠上关阙的肩,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关阙侧头看看他,又收回视线,自己也闭上了眼。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纪九醒来时,发现自己侧躺在关阙怀里,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鸟崽贴着他的后背,也呼呼睡得香。


    纪九慢慢坐起身,活动有些僵硬的脖子。他见关阙还靠着货物堆闭着眼,便没有叫醒他,只小心地起身,在通道里来回踱步,不时活动一下手臂和脖颈。


    这些货物都包装得很严实,最外面还覆了层干草防止碰撞,不知道是什么,但想来无非就是些走私品。


    右边车厢壁上有个小小的窗口,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凑在那里往外看。


    现在已是傍晚,天色开始变得昏暗,这一带呈现出石质荒漠的地貌,视野里是遭受强烈风化和风蚀的基岩地表,偶尔可以看见几棵枯树或是一片野草。


    纪九正看着,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警觉地抬起眼看向天空。


    天边堆叠的厚重云层,被恒星的余晖勾勒出蜿蜒金边,此刻那云层里却出现了两个黑色小点,正朝着这边迅速接近。


    纪九猛地转回头,正想喊关阙,却发现关阙就站在他身后,正俯低上半身,透过那小窗注视着天空。


    “是塔柯军的飞行器。”纪九声音紧绷。


    “对。”关阙回道。


    “你别紧张,那些军火贩子和走私者经常走这条路线,他们肯定有应对的办法。”


    关阙平静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不紧张。”


    “嗯,我只是说万一你紧张——”纪九突然顿住,“我安慰你做什么?你被炸飞了也不会死,我才是会死的那一个。”接着冲鸟崽招手,急促地催,“快快快,崽儿过来,让爸爸抱着。”


    第24章


    话音刚落,前面车厢里便响起了大声喧哗和疾声喊叫,显然其他人也发现了天上那两架飞行器。


    列车还在荒原上疾驰,纪九推高车窗,将脑袋探出去,看见前方几节车厢的车窗也被打开,伸出七八根地面对空迫击炮筒,遥遥对向天空。


    “发射!”


    随着一道声嘶力竭的男声,七八颗光炮带着尖锐的啸鸣,拖着长长的白色尾翼,飞向了那两架正在逼近的塔柯军飞行器。


    但那两架飞行器灵活闪避,所有炮弹都没有命中,只擦过机身,在远方天空上炸成一团团绚丽火光。


    “发射!”男声继续下令。


    又是一批炮弹出膛,纪九在看见它们依旧落空,而飞行器腹下喷出两道白光后,立即转身拉住关阙:“趴下!”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前方响起,列车发出刺耳尖锐的刹车声,车轮在轨道上擦出一排火星。


    纪九随着惯性飞了出去,又被关阙一把拽住,但那些堆叠的货物却纷纷飞出,在车厢里撞成一团。


    前面车厢里也传来惊慌的叫喊声。


    “前方轨道被炸断,列车停了!”


    “下车,所有人先下车!”


    “货呢?货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你现在还能去把货背上吗?”


    “继续开炮!发射!”


    ……


    各种喊叫里夹杂着光炮出膛声,两架飞行器虽然不敢靠近,却也一边拦截闪躲,一边对这列列车进行远距离轰炸。


    纪九正仰头看天,视野里便出现了一道刺目白光。他被关阙拉离车窗的瞬间,白光落在车厢旁,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


    整个车厢剧烈摇晃,炸起的泥土从车窗溅入。纪九刚抓住关阙的胳膊稳住身体,后方便又传来一声巨响,半截被炸飞的车厢从窗外飞过,砸落在远处的荒地里。


    “我们得赶紧下车。”纪九道。


    关阙走向车厢门,纪九赶紧去倾倒的货物堆里扯出自己背包,再去掀堵在门口的货物。只听见前面车厢响起奔跑脚步声,其他人也在下车。


    整扇门很快显露出来,他拉动两次没有拉开,被从外面反锁。门外没有反应,想来那守门的列车员忘记了他俩,已经逃下了车。


    窗外又是一道白光,车厢在爆炸声中左右摇晃。纪九退后两步,对着面前的门狠狠踹了上去,踹得整条腿都隐隐发麻,门扇却依旧紧闭。


    “让开。”关阙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纪九让到一旁,关阙提着一个灭火器上前,照着门锁位置砸下。轰一声重响,白色泡沫喷涌而出,车厢门应声弹开。


    关阙扔掉灭火器,大步跨了出去,纪九也赶紧跟上。


    那两架飞行器还在远处天空上朝这边进行轰炸,人群正狂奔向荒原的四面八方,也在朝着天上开炮。


    纪九和关阙下了车,刚跑出十几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纪九边跑边回头,看见列车中段又被击中,一节车厢的顶盖被整个掀开。


    飞行器的火力转移到荒野,朝着奔跑的人群发射炮火,在地面上炸起一个个硕大的弹坑。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飞溅的泥土里混着炸断的四肢残骸。


    纪九抱着鸟崽,背着机器人跟在关阙身后,刚跳进了一处弹坑,一道白光便从头顶飞过。他立即又爬上坑壁,露出脑袋大喊:“不要到处跑,先进弹坑,躲进弹坑。”


    慌乱的人群总算回过神,大家都在往弹坑里跳。


    “继续开炮,不要停火!”


    右方传来一道声音,纪九转头看去,看见旁边弹坑里趴着一名身着野战服的人,拿着对讲机在指挥地面作战。他身旁左右各趴着一名炮手,正扛着炮筒朝着天空发射。


    光炮陆续从地面发出,却都被飞行器躲开,让纪九看出这些人的协同作战能力不行。他正想开口,后背突然覆上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瞬间拉到坑底,再压在了地上。


    纪九头顶擦过一道炫目白光,紧跟着身旁响起了爆炸声,地面都在跟着颤动。不待爆炸声消失,压在他后背的力道一松,关阙已经从他身旁冲出了弹坑。


    纪九也迅速取下背包,将紧抱着自己脖子的鸟崽放在地上:“就在这儿等爸爸,别乱跑。”


    说完也飞快地爬上地面,跟着关阙冲向旁边弹坑。


    那坑里倒着三具尸体,正是那名指挥和两名炮手。关阙跳进坑,扛起一架炮筒对着天空,纪九便也冲入坑里,从泥土里扒拉出另一架炮筒,拎起来架在肩上。


    “我主你副,0.1秒,目标右方飞行器,-345,7645,飞行弧度4.2。”


    关阙眼睛盯着瞄准器里的目标飞行器,嘴里报出坐标刻度。


    “收到。”纪九立即回应,同时调整坐标。


    “3,2,1。”随着关阙的倒计时结束,一枚光炮从他肩上飞出。纪九也在倒计时结束的0.1秒后按下发射键,另一枚光炮便紧跟着飞向了天空。


    空中的两架飞行器一边进行轰炸,一边躲避地面攻击。右边那架在捕捉到关阙发出的光弹轨迹后,立即躲向左侧。


    驾驶者轻车熟路地进行闪避,满以为已经躲过了这枚光弹,却惊骇地发现那道攻击轨迹上居然还藏着一枚。


    因为初始路线的高度重合,他并没有察觉屏幕上的那条弹道轨迹其实是重叠的两道,直到后一枚光弹因为飞行弧度的不同,在飞至一半后分支出另一道轨迹时才暴露踪迹。


    飞行器立即要提升高度进行躲避,但根本来不及,被第二枚光弹正中动力舱,轰然炸出一团火光。


    被击中的飞行器冒出滚滚浓烟,慌不择路地朝着另一架飞行器靠拢,希望得到掩护。但关阙已经预判了它的躲避路线,在纪九发出光弹的后一秒便再次按下发射键。


    光弹瞬间即至,不偏不倚地击中正在躲藏的飞行器驾驶舱。


    地面上的人见状,立即抓紧机会反击,各处又飞出了四五枚光弹,尽数击中飞行器舰身。轰隆爆炸声中,那架飞行器拖着长长的黑烟,呼啸着坠向远方地面。


    “打掉了一架!”


    “终于搞掉了一架!”


    四处响起了欢呼声,纪九也高兴地大叫一声:“漂亮。”


    关阙继续调转炮筒,将瞄准器对准剩下的那架飞行器。


    “-389,9645,0.1秒,飞行弧度4.5。”


    “收到。”纪九扛着炮筒回应。


    两枚炮弹再次汇合成同一轨迹,前后飞向了半空。但有了前车之鉴,这架飞行器的驾驶者已经有了准备,只朝着反弧度的方向躲避,同时对纪九两人所在位置发起了攻击。


    “趴下!”


    纪九丢下炮筒扑进坑底,只觉得视野里突然一片惨白,耳朵嗡一声,被震得差点失去了听觉。


    待到身下大地停止震荡,他顾不上甩掉头身上的泥土,飞快地爬起身,探出头。


    四周白光在不断闪烁,炮火在头顶上方交织成密集的网。而一道矫健灵活的人影,正飞纵穿梭在那些光束之中。


    纪九立即大喊:“你不要命了?快找个弹坑躲进去!”


    关阙横抱着一架迫击炮,在飞奔中也看向了纪九,隔着重重烟火朝他喊:“……辅助!”


    纪九低低骂了一声,立即滑下坑底,又拿起那架迫击光炮扛在肩上。


    “-449,10365,0秒,飞行弧度-4.9。”


    纪九就站在坑底,举高炮筒,迅速调整坐标。关阙朝着他这方向奔跑,身后是不断落下的白光和炸开的弹坑。


    “3、2、1。”


    关阙在奔至坑旁时,倒计时结束,两人同时按下了发射键,时间不差分毫。


    两枚光炮刚出膛便重叠在一起,融成同一轨迹冲向高空,并在接近飞行器时分成正负两道轨迹,分别击中了驾驶舱和动力舱。


    但飞行器被击中的同时,它发射而出的光束也已到达地面。纪九来不及躲避,正想原地扑倒,却只觉身体突然被人抱起,腾空飞纵出去。


    他一阵天旋地转,只听见身后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


    纪九被关阙抱着冲出了爆炸点,直到双脚接触地面才回过神。他仰起头,看见那架飞行器正冒着浓烟,摇摇晃晃地逃向远方。


    地面还在连续朝它发射光炮,舰身上不断涌起一团团火光。它终于再也撑不住,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度,斜着坠向了地面。


    遥遥一声爆炸声响,地面上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在所有人的高声欢呼中,翻滚着升向高空。


    “呀!”纪九也握住拳头,发出一声低喝,再转头看向关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搞掉了两架飞行器!两架!咱俩刚才那段配合堪称完美,如果有录下来的话,绝对会成为军校反复学习的经典战斗片段。”


    他朝着关阙举起手,虽然满脸糊满泥土,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他见关阙只看着他没有动作,啧了一声,干脆拿起他的手,和自己击了下掌。


    “啾啾。”


    纪九转过头,看见鸟崽已爬出了弹坑,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冲来。他迎上前,一把捞起奔跑的鸟崽:“看见爸爸刚才打飞行器了吗?帅不帅?”


    “啾啾!!!”鸟崽激动地叫。


    纪九笑着将它抛向关阙:“接着,我去找吴思琪,它还在坑里。”


    地面上满是弹坑,也躺着不少人的尸体,但剩下的人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所以看见同伴的尸体也没有多少悲伤。他们在短暂地庆幸自己再一次存活下来后,便迅速围向列车,检查自己负责的货物。


    纪九背上背包爬出弹坑时,天上响起雷声,他抬起头,看见乌云翻滚,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组装好起吊机,解开车厢间的连接装置,把单独的车厢推正后再连接上……”


    纪九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一名打手正拿着扩音器在喊。距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名穿着作战服的魁梧男人,身旁围着几名持枪打手,还有几名正陪着笑点头哈腰的列车员。


    纪九猜测这不是某个走私团伙的老大就是军火商,看了片刻后转开视线,便见关阙抱着鸟崽坐在车厢旁的大石上,像是在出神。他顿住脚步想了想,这才走过去,在关阙身旁坐下。


    “一二一,一二一……”


    不远处传来号子声,一群人如蚂蚁般聚成一团,协助一辆刚组装好的小型起吊机,要将一节拆下的车厢扶正。


    纪九两人都看着那处,纪九语气低沉地开口:“你打掉塔柯军的飞行器,不用觉得内疚或是产生负罪心理,毕竟不打掉他们,我们都会很危险,你的行为纯属自卫。”


    “我没有内疚,也没有什么负罪心理。”关阙却道。


    纪九微微一愣:“对,我差点忘记了,你就不是塔柯人。”接着语气变得松快起来,“那就简单了,再来我们就再打,像刚才那样配合,打他十架八架的不成问题。”


    他想了想后又道:“你刚才吸引了全部火力,那种举动实在是太冒险了。我知道你被炸了也不会死,但炸成碎片后,尸块都找不着。然后他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呆在这儿,等着你慢慢长囫囵。”


    纪九低下头陷入沉默,黑鸦似的长睫微垂。关阙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纪九却又道:“夜黑风高,半夜的时候,你就在开始长肉,想想那场景就可怕。”


    关阙便又闭上了嘴。


    纪九设想一番后,叹了口气:“你真的一点也不怕死吗?”


    关阙没有回答,纪九也没在意。天上却响起雷声,他抬起头,感觉到有冰凉雨丝飘在脸上。


    “我还是怕死的。”


    纪九正看着天空,便听见关阙的声音。


    “我不喜欢死亡的感觉。”关阙又道。


    纪九很自然地就想起自己曾杀过他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勒死的。他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好受,眨了眨被水珠濡湿的睫毛,双手在膝盖上来回搓,坐立不安地左右张望。


    “如果早知道我俩会是现在这样,我当时肯定不会对你动手。”半晌后,纪九才呐呐解释,“当时那种情况,我也没办法。那个,过去了就过去了,谁能想到呢?对不对?”


    关阙转过头,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所以你要记得,你欠我的。”


    “哎,不是,我们得考虑那时的——”纪九的视线和他撞上,只觉那目光中隐隐还有着几分委屈,顿时心头一软,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最后只得道,“行行行,我欠你的。”


    震天的号子声里,天上的雨逐渐变大,那名像是老大的魁梧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站在雨里,身后依旧跟着那群打手和列车员。他目光在关阙和纪九二人脸上扫过,最后朝着更好说话的纪九伸手:“刚才多谢你们俩的帮助,我们才能击落那两架飞行器。我叫曲刚,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二位。”


    关阙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纪九便站起身,伸出手和那人相握:“我叫纪帅,他叫关阿宝,很高兴能有机会认识曲哥。”


    曲刚看上去对两人很感兴趣,但现在列车倾翻,道路未通,他也没有时间多谈,只转身对一名列车员道:“这雨太大了,给我的两位新朋友找个地方休息。”


    “好的。”列车员赶忙应声。


    曲刚对纪九点了下头,带着人走向铁轨后方的货厢。铁轨上已经被扶正了三节客车厢,列车员指着其中一节对纪九道:“走吧,上去躲躲雨,把湿衣服换了,我拿去洗衣房。”


    纪九没有推拒列车员的邀请,站起身走向那节车厢,关阙也抱着鸟崽跟在了他和列车员的身后。


    “主城那边刚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空战,那两架飞行器应该时塔柯军撤退时经过这里,恰好发现了我们,后面应该不会再遇到飞行器了。”


    列车员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他们上了软卧车厢,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这也是曲老大的专属车厢,有单独的水电备用,你们可以冲个热水澡,再好好休息,其他事都不用管,等铁轨修好后就能出发了。”


    纪九走进房内,对列车员道:“大哥,我俩对柏亚星不熟,请问那位曲大哥是什么身份?”


    “不敢当不敢当,叫我老许就行了。”列车员态度恭敬,“曲哥是柏亚星廊城势力的老大,这条线运送的货大半都是他的。”


    “喔唷,厉害。”纪九由衷地道。


    列车员离开后,关阙才进了屋。这间软卧布置得还不错,虽然只有一架单人床,但床身颇宽,旁边还有单独的卫浴间。


    两人轮流去冲澡,纪九用毛巾将鸟崽也擦干净,丢上了床。列车员期间也进来过一次,送来了干净衣物和热水。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人声愈加明显。纪九再站起身去到窗前,发现所有完好的车厢已经被扶上铁轨,那些人正在抢修被炸断的轨道,还停着几台机械,发出轰轰震响。


    纪九看得稀奇,对刚走出卫浴间的关阙道:“你来看哎,抢修道路的机械工具一应俱全,这怕是带了个施工队吧?”


    “这一带经常开战,铁轨时不时会被炸断,所以列车上都带着机械工具。”关阙也走到窗边,俯身往外面看,“铁轨差不多也要修好了,列车很快就能通行。”


    “嗯,半个小时差不多。”


    两人正交谈着,就听房门被人敲了两下,接着拉开,一名手下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两位,曲哥想见你们,请二位去他房间聊天喝茶。”


    纪九看向关阙:“去看看?”


    关阙在床边坐下:“不去,无非就是想让咱俩跟着他搞走私。”


    “反正也没事,去听一下也无所谓。”纪九道。


    关阙慢慢抬起头:“你还真的想跟着他干走私?”


    “那肯定不会,但认识一下也没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纪九走出房间,揽住那名手下的肩,“走走,带我去见曲哥。”


    关阙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才喃喃道:“不愧是混过帮派的,听见这些就上头。”


    第25章


    曲刚的房间离他们不远,也在这一节车厢。纪九进去后,不过短短十来分钟,两人就已经称兄道弟,坐在同一座沙发上热络攀谈。


    “纪老弟,你和你那阿宝兄弟真是好身手。既然你们是在老家犯了事,逃到了柏亚星,那不如就留下,和我一起干一番大事业?”曲刚问道。


    纪九刚才已经拒绝过两次,现在只得再次婉拒:“曲哥,如果能跟着您做事,那真是求之不得。但我真有难处,家里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您的好意也只能心领了。”


    曲刚见他言辞真切,想来的确是有难处,便只得惋惜地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留。不过我曲刚有恩必报,这次多亏两位老弟,才保住了我们这一车人和一车货,以后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需要说一声,我必定尽力而为。”


    纪九觉得这名势力老大颇有胸襟,如果是换成以前,他说不准就真的要留下一起干。但现在他早已脱离帮派,便只能拒绝,同时在心里琢磨有恩必报四个字。


    “曲哥,我还真遇到了麻烦,需要您的帮忙。”纪九道。


    “别说帮不帮的话,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纪九凑近了些:“我和阿宝兄弟是悄悄潜回银辉星的,不方便通过关卡,担心身份泄露,不然会惹上麻烦。”


    曲刚闻音知意:“放心,我会将你们送进关卡。”


    “谢谢曲哥。”


    “举手之劳而已。你们到了银辉星,如果遇到其他事,尽可以找我。”曲刚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我在银辉星的联络方式。当然,我更希望你们联络我是因为想通了,愿意和我一起做事。”


    关阙坐在床上,鸟崽趴在他身旁,脚爪将床单布料抓得嗤嗤作响。


    “啾啾?”鸟崽看了下房门,又看向关阙。


    “他马上就回来了。”关阙回道。


    他说完这句,也抬腕看了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纪九还没有回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看一下,房门就哗啦一声被拉开。


    纪九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抄进裤兜,嘴里还叼着一张卡片,微昂着下巴,满脸得意地看着他。


    “啾啾。”鸟崽欢喜地叫。


    关阙上下打量着纪九:“这是入帮了?”


    纪九取下嘴里的名片夹在指间:“再猜。”


    “直接堂主?”


    “思想受局限,眼光狭隘。”纪九伸手点了点他,走到他身旁,往床上一倒。


    他将那张名片丢进关阙怀里,再捞过旁边的鸟崽抱着:“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下我们终于有路,可以顺利进入银辉星了。”


    关阙瞧着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勾了勾唇,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你说对了一点,曲哥的确是邀请我俩去他帮里做堂主。”纪九摸着下巴笑,“如果曲哥知道他在邀请一名高阶序列者做他的手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又翻了个身,看向身旁关阙:“对了,你耳朵后的鳃怎么办?要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不会。”关阙回道。


    纪九坐起身,伸手去拨他的耳朵,他往旁侧头避开,纪九啧了一声:“躲什么?我看看又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


    关阙沉默地看着他,黑眸是无机质的冰凉。要是换做三个月前,纪九肯定会收手,但他现在反而靠得更近:“别摆出这幅样子,好像能吓到谁似的,让我看看。”


    关阙没有再避开,纪九顺利地拨开他的耳廓,却发现耳后的那片皮肤完好一片,瞧不见半分鳃痕。


    他疑惑地咦了一声,立即就反应过来:“你是涂了什么?”


    “邬胶,一种伪装修容材料。”


    “听说过,我们军部就有。”


    纪九一手按在关阙肩上,一手扶着他耳朵,仔细查看耳背后。呼吸间,他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扑打在关阙耳廓上,让那片皮肤也微微泛起了红。


    “真不错,遮盖效果很好,我这么近都没有看出来。你别动,我再看看,哎,你别动!”


    关阙往旁边侧了下头,纪九却越凑越近,他突然就站起身,走到小桌旁,拿起水壶往杯里倒水。


    “你干嘛走了?我都还没看仔细。”


    关阙垂眸道:“不用看了,你看不出来的。”


    “再看一下,就一下。”


    “你看着看着就要伸手指蹭,不行。”关阙放下水壶,淡淡地道。


    列车发出咣当一声重响,车窗旁的景物开始倒退。纪九便将这事抛在脑后,去了车窗旁往外看,惊喜地道:“铁轨已经修好了。”


    关阙也看向窗外:“对,如果不再遇到塔柯军,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就能抵达航空港。”


    列车急速驶向了航空港,此时已是下午六点,放晴的天空上出现绚烂晚霞,将整个平原映得橘红一片。


    列车员送来了晚餐,虽然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清炒豆芽、红烧豆腐和肉末茄子,但纪九终于不再吃自己做的那些饭,只风卷残云般扫荡,吃完一碗,立马又添了一碗。


    关阙依旧吃得不紧不慢,不过纪九从他也添了一次饭的情况判断,他此时的感受和自己也差不多。


    纪九原本还有些担心鸟崽不吃这些素食,不想它也吃得很欢,在自己的小碗里笃笃啄个不停。


    “好孩子,不挑食。”纪九一边刨饭一边夸它。


    两人一鸟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尽黑,纪九挺着饭后更显圆凸的肚子瘫在床上,一下下揉着同样瘫着的鸟崽脑袋。


    “阿宝,我觉得应该给它取个名字,孩子大了,总不能老是鸟崽鸟崽地叫。”纪九懒洋洋地道。


    鸟崽顿时抬起头,竖起了耳朵:“啾!”


    关阙在卫浴间洗手,闻言问道:“你准备给它取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


    纪九沉思片刻:“纪小鹏?”


    “啾!”鸟崽不满意。


    “纪小枭?”


    “啾!”鸟崽摇头。


    “纪小鸟?”


    关阙站在卫浴间门口,用毛巾擦手,视线轻飘飘地扫过纪九某个部位。


    纪九察觉到他的目光,心头一突,连忙改口:“纪大鸟?”


    “啾!”鸟崽使劲摇头。


    晚上十点,房间内的大灯关闭,只留下墙角一盏昏暗小灯,将室内物体勾勒得影影绰绰。


    纪九和关阙并肩躺在床上,两人都闭着眼,但每过一阵,纪九嘴里还是会蹦出一个名字。


    “纪飞羽?”


    鸟崽蜷缩在他腿边,困得啾啾声都不想发出,只用翅膀尖扇了下他的腿,表示反对。


    “我再想想,纪……纪……”


    “纪雀。”关阙突然出声。


    “纪雀?这个名字也太平凡了吧?”


    “啾啾啾!”鸟崽却突然坐了起来,发出惊喜的叫声。


    关阙微微睁开眼,转头看向纪九:“它说它喜欢这个名字。”


    “亏我想了这么久,你居然喜欢这个名字?”纪九抬了抬腿,将鸟崽掀在床上。鸟崽一骨碌爬起来,两只翅膀抱住他的腿,央求道:“啾啾。”


    纪九无奈:“行吧,纪雀就纪雀,你喜欢就行。”想了想又道,“大名叫纪雀,小名是雀宝。”


    给鸟崽取好名字,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车厢内终于安静下来,只听见列车碾过铁轨的咣当声。


    纪九虽然这段时间都和关阙同吃同住,但还从未睡过一张床。这张床不算窄,可要容下两名并肩躺着的成年男人,还是显得有些挤。特别是关阙身形高壮,纪九就算紧贴着墙壁,也依旧能感觉到两人的肩和胳膊都抵在一起,大腿也时不时会碰上。


    “阿怪,你能不能进去点?我半个身体都悬空了。”


    “我已经贴着墙了。”


    “怎么可能呢?”


    “你到底睡不睡?要不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算了算了,我不喜欢挤在里面。”


    纪九没有吭声,关阙也重新闭上了眼睛。但他立即就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的腰侧轻轻摸索,像是一只灵活的小动物。


    关阙躺着没有动,直到那只手在顺着他的腿侧开始往下,他才伸手,不是太用力地将它握住。


    “做什么?”关阙低声问。


    “我就说你没有贴紧墙壁,你还不承认。我的手不光能插进你身体和墙壁的缝隙,还能握成拳!”纪九不满地道,“你摸我,你摸我这边,已经悬空了!”


    纪九去拿关阙的另一只手,却又被关阙给抓住。


    关阙将他两只手都放回去,再坐起身,下了床。


    “你起床干什么?不睡了?”纪九问。


    关阙打开床铺上的小柜,从里面抽出一床被褥:“我打地铺。”


    “没想起来还有多的被褥。”纪九探头看着在地铺上躺下的关阙,“要不你睡床,我睡地铺?”


    “不用。”关阙伸手调暗车厢内的灯。


    “我其实不介意——”


    “纪南瑾,现在已经很晚了,请你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纪九听着关阙绵长平稳的呼吸,脑中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起这四个月的经历,想到他和关阙到了银辉星便会分离,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隐隐还有些不舍。


    他怅惘地眨了眨眼,翻过身。


    地铺就铺在床边,他看着关阙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轻声道:“阿宝。”


    关阙没有回应,像是已经睡着了。


    安静中,纪九伸出拳头,很轻地在关阙胳膊上撞了下,又低声叹息:“阿宝,希望我们不会有在战场上遇到的那一天。”


    列车奔驰在黑暗的荒原上,车厢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纪九将鸟崽抱在怀里,终于沉沉睡去。


    关阙却在这时睁开了眼,长久地注视着车顶。昏暗光线里,那双眼如同两弘深潭,平静却深沉,盛满了各种复杂情绪。良久后,他才翻了个身,重新闭上了眼睛。


    列车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航空港。


    这里是柏亚星最大的民用港口,每天有数架星舰起落。港口附近空域飞行着银盟军巡逻舰,地面上装甲巡逻队来来往往,将整个航空港保护得密不透风。


    列车在港口站停下,全副武装的士兵开始检查人员和货物。每个人都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芯片,经过核实后才能进入登舰楼。


    货车厢前的站台上停着数架运输车,穿着黄色背心的工人忙忙碌碌,将货物从车厢里抬出来,再装车送上星舰。


    “小心点,这是批瓷碗,是用柏亚星的珲土烧成的,摔坏一个你可赔不起。”


    一名站台主管正监督着这些工人下货运货,就见右边过来了一队银盟军。他连忙笑着迎了上去,掏出一盒烟,递给为首的小队长:“陈队,今天您值岗吗?辛苦了。”


    陈队将他的手隔开:“这次是什么货?”


    “是销售给银辉星的一批货,有豆类、瓷器、毛皮、蔌云胶……”主管指点着那一地的货物。


    陈队目光在站台上逡巡,看见两名工人正抬着一箱货物装车。那俩工人皆是身形挺拔,哪怕穿着可笑的黄色背心,在一众工人里也很是引人注意。


    “你俩把那一件抬过来。”陈队指着那两名工人,“打开,抽检。”


    但那两名工人像是没听见似的,只背对着陈队将货物放上运输车。主管赶紧将身旁的一箱货推到陈队面前:“陈队,抽检这箱吧,那些还要拆包,挺麻烦。”


    陈队冷眼看了过来,主管小声提醒:“这些都是曲老大的货。”


    听见曲老大三个字,陈队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前段日子,银辉星耀炽城C区出现了一批来历不明的能量弹,那制造能量弹的於石矿可只有我们柏亚星才有。”


    主管叹了口气:“陈队,这兵荒马乱的,时不时就要和塔柯军干一场。虽然有银盟军护着大家,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乱世之中,有时候得手里拿着武器,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其他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队沉默下来,目光在那些货物上扫过,倒也没有再要求拆包检测。但他目光落在那两名工人身上,看见他俩爬上了运输车,便伸手指着:“那两人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我们物资运输站新招的工人。”


    “报备了吗?资料录入没有?”


    “还没有,只是试用,试用合格了才会正式录用,那时候再去报备。”主管站去陈队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对了,曲老大给您带来了吴山园产的咖啡豆,我现在带您去拿。”说完便立即要引着他去往站台办公楼。


    陈队还想说什么,见那两人已经驾驶着运输车进入了送货通道,也就收回目光,跟着主管去往办公楼。


    关阙穿着黄色工人背心,驾驶着运输车进入宽敞的停舰坪,驶向那架处于预热启动状态的大型星舰。纪九坐在副驾驶位置,手肘搁在窗上,看着舰门下方那列正在登舰的长队。


    “啾啾。”鸟崽的脑袋也探出窗外,纪九伸手将它按回胸前背包,“别动,先坐好。”


    运输车到达星舰尾舱,从连接板驶入了星舰内部。车辆停下,机械臂开始自动卸货。


    关阙和纪九下了车,一名星舰工作人员对着他俩点点头,转身走向旁边小舱。两人便也跟了上去,途中脱掉黄背心,随手扔在旁边货架上。


    “这里是给你俩准备的衣物,还有新身份芯片和舰票。”工作人员将两个包分别递给了他们,又叮嘱几句后便从小门离开。


    纪九打开自己的那个包,里面装着全套衣物,包括深灰色西服长裤,银灰色衬衫领带,还有皮鞋和皮带。


    小舱里没有其他人,他和关阙便各自取出衣物,背对背开始更换。


    纪九换好西装,打好领带,背靠货架双手环胸,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雀宝,爸爸帅不帅?”


    “啾啾。”鸟崽正在玩地上的一堆塑料绳,看也没看,却也在重重地点头。


    “就是裤子长了点,会拖在地上,西装也有些肥……”


    纪九遗憾地转身,看见关阙也换好了衣服。


    关阙是一件棕色皮夹克,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米色T恤。纪九看惯了他穿着风衣,衬衫扣得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突然见他这幅打扮,只觉得眼前一亮,心脏也突突跳了两下。


    他承认关阙穿着风衣时很帅,肩宽身长,像是行走的衣服架子。但现在穿着夹克便是另一种风格,冲淡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意,却照样赏心悦目。


    纪九打量着关阙,关阙同样也打量着纪九,目光微微闪动。


    纪九扯了扯自己过长的裤腿,发现关阙穿着的米色休闲裤有些短,脚踝露在了裤腿外。夹克虽然敞开着,却也看得出不合身,袖子短,前襟局促,如果要完全拉上拉链,绝对会绷在身上。


    初初的惊艳过后,两人的目光逐渐都有些一言难尽。


    他们沉默地对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都背过身,飞快地脱掉衣裤,再互相交换,重新穿上。


    纪九穿好关阙的夹克休闲裤,长短大小非常合适,关阙换上他那套衬衫西装后,也如同量身定做一般。两人再次互相打量,满意地收回视线,齐齐提步,顺着向上的旋梯去往客舱。


    途中,纪九掏出自己的舰票,看见几排打印出的信息。


    姓名:刘金福


    年龄:二十四


    C区五舱四号房01床铺


    ……刘金福?


    纪九的嘴角抽了抽,赶紧将自己的舰票收好,又探头去看关阙手里的舰票。


    但关阙只低头瞟了眼,在他看清楚姓名之前,便将那张舰票收回衣兜。


    “你叫什么名字?”纪九问。


    “没注意。”


    “没注意……”纪九低笑一声,“其实是不想说吧?陈发财?张宝柱?”


    关阙没应声,只抬手将那凑到自己面前的脑袋推开。


    第26章


    这艘星舰的客舱一共三层,分为四个大区,可容下六千多名客人。纪九两人顺着旋梯到达第三层,推开舱门,眼前便是一条长通道。


    刚登舰的人拖着行李袋来来往往,在寻找各自的房间。两人迅速汇入人流,循着指示牌找到了C区五舱四号房。


    他们这间房有两架床,陈设简单却干净。纪九关上门,放下背包,把机器人取出来透透风,也将鸟崽放在了地上。


    “雀宝,门旁柜子里有一次性拖鞋,给爸爸拿来。”


    “啾啾。”


    纪九刚换上鸟崽叼来的拖鞋,便听见走廊里响起几声大喝:“临时检查,所有人都打开房门,准备好证件和舰票。”


    四周响起房门开启的声音,纪九看向坐在对面床上的关阙,还没来得及说话,门扇便被人敲响:“检查了,四号房开门。”


    关阙冲纪九点了下头,纪九便吸了口气,镇定地回道:“门没锁,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名银盟军军官,肩章显示为少尉军衔,身后还跟着两名士兵。少尉的目光在纪九和关阙两人脸上扫过,然后问关阙:“姓名。”


    纪九坐在床沿,飞快地瞥了眼关阙,又移开视线看着军官,神情表现得略微有些不安。


    “林浩知。”关阙回道。


    纪九一怔,接着垂下头,面朝地板咬牙切齿。


    居然不是陈发财!


    为什么他有这么正常的名字?!


    纪九腹诽两句,又抬起头,继续紧张地看着军官。


    “年龄。”


    “27。”


    一名士兵进入屋内,检查过关阙的舰票和身份芯片,对少尉点头:“信息没有问题。”


    虽然检查结果正常,但那名少尉却像是产生了某种怀疑,一直盯着关阙,让屋内气氛也陷入了某种紧绷的安静。


    纪九现在是真的开始紧张,但脸上神情反而平静下来,只不动声色地按住腰间匕首。


    关阙则一脸漠然地任由少尉打量,只低头收拾自己的包,将舰票和证件收好。


    少尉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收回视线,又看向了纪九。


    这让纪九缓缓松了口气,也收回了放在腰后的手。


    “姓名。”


    “……刘金福。”


    “什么?大声点。”


    “刘金福。”


    “年龄。”


    “24。”


    士兵检查过纪九的身份信息,对少尉汇报:“信息属实。”


    少尉点点头,准备去往下一间房,但他刚转过身,又突然转回来,问关阙道:“你家在哪儿?”


    关阙拉好背包拉链,抬起头:“银辉星耀炽城。”


    “详细地址。”


    “耀炽城D区鸿荣街14号。”


    少尉紧盯着关阙,继续追问:“那附近有一家挺有名的商场,大家把它称作什么楼?”


    纪九心头顿时一阵狂跳。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一次边吃兽肉边干呕时,眼泪汪汪地对关阙提过耀炽城D区鸿荣街,说那里有一种很美味的小吃,现在只想能尝一口。


    关阙应该把那地名给记住了,也成了他唯一知道的耀炽城详细地名,现在当少尉问起时,就顺口答了出来。


    但自己从未对他讲过附近的商场,他也不会知道那栋地标建筑的名称。


    “军官,你说的是云楼吗?”纪九突然出声。


    少尉皱起眉,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纪九便问关阙:“我们来柏亚星之前,在云楼商场里订了一架婴儿床,不知道这次回去,那床到货了没有。”


    关阙很自然地接道:“已经半个月了,应该到货了。”


    两人一问一答,站在门口的少尉忍不住出声:“你们是什么关系?”


    “军官,他是我伴侣。”纪九道。


    “他是你伴侣?”


    纪九心一横,干脆撩开夹克,往前挺起肚子,单手扶着腰:“是啊,他姑父住在柏亚星,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们来看看。”


    他里面是件比较贴身的T恤,少尉的目光在那凸起的肚子上停留了半秒:“这是……”


    “两个月了。”纪九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才两个月?”少尉惊讶,那两名士兵也面面相觑。


    纪九立即意识到这个回答不对,下意识看向关阙。


    关阙接受到他的求救信号,纠正道:“已经三个月了。”


    他嘴里在回答,眼睛观察着少尉和士兵的神情,又进行调整补充:“马上四个月。”


    “四个月,差不多。”少尉点头,“我伴侣也是孕夫,快生了,所以我清楚。”


    “我有时候脑子会突然短路,加上遇到检查,就有点紧张。”纪九赶紧解释。


    “有些人怀孕后是这样,孕激素的原因。”少尉反而理解地安慰,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少尉不再盘问关阙,却又看向正在地毯上溜达的鸟崽。


    “家禽能带上星舰吗?”他问身旁的士兵。


    “……好像能的吧。”


    少尉完成了对这间房的检查,带着士兵转身离开,临走前又吩咐纪九:“注意不要让它随地便溺。”


    纪九点头:“知道,它很乖的。”


    房门关闭,纪九先是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又教训关阙:“你看你,随时都是这幅样子,差点就坏事。普通人遇见临时检查,看见银盟军军官,怎么都会有些紧张。你倒好,目光如炬,板着个脸,搞得像是你在检查别人似的。你得展露出适当的不安,那才是正常人遇到检查的表现。”


    关阙看了过来:“哦?那要怎么才是适当的不安?”


    “你刚才看我了吗?”纪九立即演示,“看我的眼神和表情。我的眼神没有躲闪,表示我不心虚,但是又有一些紧张和茫然,这完全是普通人遇检时的正常反应。你看我的眼睛,注意,这些都是军事心理课和微表情课上学过的……不是,你在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关阙敛起神情,轻咳一声后道:“不过我看你表现得也不紧张,还在亮你那肚子。”


    “这叫机智,就是考验反应力。”纪九说到这儿,抬手拍了拍小腹,“正是有了这个肚子,有了胎宝,才让他相信了我们的关系,也迅速消除了对你的嫌疑……关阙!你是觉得我很好笑吗?啊?”


    “不好笑,我也没笑。”


    “你撒谎,我看见你笑了。”


    “没有,你看错了。”


    纪九有些恼怒,闭上嘴沉默,关阙便也不吭声,只安静地坐着。


    足足过了半分钟,纪九才继续道:“不过中间还是有点险,差点露馅。我又没有怀过孩子,怎么知道这像是几个月孕夫的肚子?就随口说了两个月。可你怎么也差点说错呢?还三个月。”


    关阙反问:“难道我就怀过了?”


    “我怎么知道你以前有没有怀过?说不准都三胎了,只是不承认,毕竟你这人谎话连篇。”


    “我对你说过谎话吗?”


    “你刚才就在说谎话。我明明看见你笑了,你说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笑得很快,半秒。”纪九飞快地咧了两下嘴,“看见没有?就是这种速度。总是在严肃的时候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你要是我的士兵,早被我收拾得哭都哭不出来……看看看!你又笑了!被我抓现行,你承不承认?!”


    两人小声斗着嘴,最后以关阙的沉默结束。


    纪九站起身,在屋内逛了两圈,看着舰窗上的倒影,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小腹:“阿宝,你看我现在像孕夫吗?”


    正在喝水的关阙转过身,瞥了他一眼。


    “像不像?”纪九问。


    “不像。”


    “看仔细了。”


    纪九忽地松气,那小肚子瞬间腆了出来,将T恤顶起一小团圆润的弧度。


    关阙:“……”


    “四个月!哈哈哈……”纪九发出一连串大笑。


    他对着舰窗收腹,挺肚,收腹,挺肚,忍不住嘿嘿地乐,又摇头叹气:“不能再这样胖下去了,必须得恢复体能锻炼。瞧瞧这肚子,要不是没有植入孕囊,我都认为我是怀孕了。”


    纪九慢慢后仰倒在床上,一把揽过鸟崽,笑着问:“爸爸身材好吗?”


    “啾!”鸟崽点头。


    “这肚子里面像不像有个小孩?”


    鸟崽使劲摇头,脑袋顶上的几根毛都在晃:“啾!”


    “我的好宝,虽然年纪小,眼睛却清亮。”纪九摸了摸它的脑袋,“幸好这肚子里没有老二,不然你这个老大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天天都得带娃。”


    鸟崽顿时僵住。


    十分钟后,舰门关闭,星舰升上太空,飞向遥远的银辉星。


    白天很快过去,夜晚来临,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灯。纪九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侧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的关阙,看见关阙虽然仰面躺着,却同样地睁着眼。


    “阿宝。”


    “嗯。”


    纪九翻过身,面朝着关阙躺着。


    “星舰快要降落了,我们也要分开了。你现在可以给我讲一下,你为什么被暗影军团追杀吗?”纪九问道。


    昏暗光线中,关阙的喉结动了动,但过了快半分钟才低声开口:“如果还能见面,那下次再告诉你。”


    纪九勾起嘴角:“说话算话。”


    “好。”


    “就算下次见面是打架,你也要告诉我原因后再开打。”


    关阙也侧头看向他:“就那么想知道我的事情?”


    “对,很想知道。”


    “为什么?”


    “人都有好奇心的吧。”纪九曲起手肘撑着脑袋,“比如你虽然嘴里不问,实际上也很想知道我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关阙干脆地回道。


    “那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不少事,如果你对我一无所知,我不信你就忍得住不向我打听。”


    “我不会。”关阙又道。


    纪九伸出手指凌空点了点:“不老实,撒谎。”


    关阙一言不发,纪九叫了两声后见他不应,也重新躺了下去。鸟崽往纪九被子里拱,他便一把将它抓到身旁,手指去掏它翅根窝,嘴里发出挠痒痒的哈气声。


    “啾啾啾啾……”


    鸟崽大叫着挣扎,纪九嗤嗤闷笑,关阙闭着眼,嘴角却轻轻勾起。


    第二天上午九点,星舰抵达银辉星,在几艘银盟军巡逻舰的护送下,稳稳降落在耀炽城停舰坪。舰门打开,升降梯连接地面,乘客被摆渡车送往舰坪出口。


    出口处也有银盟军在检查,纪九排近后,出示票根和身份芯片。滴一声响,绿灯亮起,再跟在关阙身后,不紧不慢地步出了停舰坪。


    停舰坪外便是马路,纪九和关阙并肩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看着一辆辆出租车靠近,排到的乘客便登上车,关门驶远。


    这些都是纪九熟悉的场景,他终于回到久违的耀炽城,心头却生起了一种恍惚感。


    直到背包里鸟崽轻轻啾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对关阙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关阙便站在原地,看着纪九走向路边的提款机。


    既然到了银辉星,那处处都需要用钱。纪九原本存了一点钱,是他这几年的军饷,但现在不敢取用,不然银盟军立即便会察觉到他的行踪。


    他想起自己念军校时,使用的是母亲的存款账号,每次用上一笔后,纪北宴便又补上,保证那账号里始终有一万块。


    这数额既让他不至于大肆挥霍,却也算得上手头宽裕,不会过得拮据。


    银盟军不会发现这张卡的存在,但他不清楚那卡注销了没有,纪北宴还有没有往里面充钱,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输入卡号和密码。


    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显示这张卡依旧能使用,而卡里数额也正好是一万元。


    纪九注视着那串数字,只觉得心头发热,鼻子也又有些发酸。他眨眨眼睛,将一万现金都取出来,数出三千放进衣服里,剩下的七千则塞进背包。


    纪九重新走回关阙身旁,和他并肩站着,目光看着街对面。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了两人面前。


    “我们就在这儿分开了,等会儿你就自己打车。耀炽城的出租车司机挺黑,你得盯着导航,别让他们带着你在城内绕圈。”纪九低声叮嘱。


    关阙没有应声,只沉默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漆黑幽深。


    纪九挽住了关阙的胳膊,密码盒从手心滑落,掉入他的西装口袋,又道:“密码是3个3,两个2,一个1。”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在晚上十点钟,去D区呈孚街的大钟下找我。”纪九眯起眼看向远方,“当然,前提是你不能伤害其他人。”


    “这一周内,我每天晚上会去那钟下等你半个小时。当然,前提是我没有被抓。”


    纪九说完这些,抿了抿唇:“对了,你还有没有钱?你之前买车票就花了五千,现在还剩多少?”


    关阙一直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却一言不发。纪九瞧他这模样,了然地叹了口气:“没钱就别乱花,节约一点。我总共只有六千银辉币,现在分给你一半。你把这三千拿去用,打车吃饭什么的——”


    “你们到底上不上车?”面前突然响起一声大吼,一直开着车门的出租车司机从车门探出头,“有什么话就不能上车后再说?”


    纪九愣了下,赶紧掏出衣服里的三千块,塞进关阙手里,回道:“来了来了,这就上车。”接着对关阙道:“你先走吧,我等下一辆。”


    关阙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一叠钱,直到纪九又催了一次,他才开口:“你先走。”说完便伸手将车门拉得更大,示意纪九上车。


    身后等车的乘客还排着队,纪九纵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下,低头钻入车内,关上了车门。


    “啾啾!”鸟崽发现关阙没有上车,着急地用翅膀去拍纪九的胳膊。纪九只得哄道:“他要办点事,过几天就能见到了。”


    “你老公不上来?”司机见关阙还站在车外,也转头问纪九。


    “啊?哦,他现在不走。”


    “那你去哪儿?”


    纪九嘴里报出个地址,司机一踩能量板,出租车便朝着前方驶去。纪九急忙回过头,目光穿过后车窗,看见关阙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右手拿着那叠钱,左手拎着背包,目送着他这辆出租车。


    耀炽城的路面满是坑洼,出租车上下颠簸,纪九的视线也跟着上下晃个不停,却一直锁定着人群里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


    直到出租车拐过弯,那道身影彻底从视线里消失,这才转回身,靠着椅背坐好。


    路两旁是低矮的商铺,狭窄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这是纪九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那些纵横交错的街道,就如同生长在他身体里的血管,他清楚它繁华和贫穷的两面,清楚它每一处光华和每一块伤疤。


    但他现在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只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些陌生,脑中那道身影萦绕不去,伴之而来的,是突然涌起的伤感和孤独。


    纪九靠着座椅背,眼睛渐渐有些发涩,直到鸟崽轻轻啄了下他的手背才反应过来,眨了眨发红的眼。


    他突然就有些羞愧,为自己的脆弱和多愁善感。也许是这四个月和关阙的朝夕相处,让他逐渐习惯了这个人,陡然分开后,心理上还有些不适应。


    他又开始后悔不该藏钱,只分了关阙三千。关阙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要四处找人,说不定很快就把三千花光了,饥肠辘辘地站在面包店前,在每个衣兜里翻硬币……


    纪九越想越不安,最后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将那些胡思乱想,包括那道站在面包店前的身影都一并赶出脑子,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既然已经回到了银辉星,那么按照他原本定下的计划,他第一个要见的人,便是也参与了赤牙城任务的陈轩然大校。


    虽然不能直接去军部找人,但他知道陈轩然的住宅,所以出租车现在便是去往那处——


    ——这他大爷的是去哪儿?


    “你把我拉到哪儿了?你在城里绕圈?”纪九突然冲着司机喝问。


    “那边很堵,所以我绕了一小段。”司机有些心虚地道。


    “万成路很堵?”纪九神情冷了下来,“堵不堵的你九哥心里有数,马上穿过这条巷子,回到正路上去。”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纪九,不敢再绕圈,这次很快便到了目的地。纪九下车,看了眼计费表,掏出一张钱递给司机,再扶着车门弯下腰:“找我八十,扣掉你多绕的钱。”


    这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四处高楼林立,每过上一两分钟,头顶上方便有一列城市快车飞驰而过。


    纪九选择的停车点并没在陈轩然住宅附近,而是在离他家还有好几条街的地方。出租车离开后,他便背着装了机器人的背包,抱着鸟崽,埋头走在人行道上。


    “走路看着点。”一名被他撞上的行人斥道。


    纪九也回过神,连忙道歉:“对不起,没注意。”


    行人离开,纪九继续往前,突然又顿住脚步:“糟糕,青果也忘在他那里了。”


    “啾啾?”


    纪九摸了摸鸟崽的脑袋,勉强笑了下:“没事,走,我们找家修理店,也该叫你思琪叔起床了。”


    第27章


    纪九在旁边小店里买了一顶棒球帽和墨镜口罩,再花四百买了一个二手电话,最后进入了一家智能人修理店。


    “要多久?”纪九斜靠在柜台上,怀里抱着四处张望的鸟崽。


    “重新启动一下就行了,也就十分钟。”店员打开了机器人后背盖,查看型号编码,“这是军用机器人?那不行,我们不允许修理军用智能产品。”


    纪九:“加五百。”


    “……不行,要是被查到就麻烦了。”


    “一千。”


    “……那我去把记录信息的传送器关掉,但你一定要保密,不然我们会被高额罚款。”


    “放心,我肯定保密。”店员转身,纪九又喊住他,“等等,再给它加两条腿。”


    “原装腿加不了,我们没这种材料,但可以给你用上最接近的S7型材料。”


    “多少钱?”


    “不贵,两条腿也就三十万。”


    纪九:“……”


    “有便宜的腿吗?”纪九问。


    店员:“您的预算是多少?”


    纪九张开五指。


    “五万?”


    “不,五千。”


    店员摇头:“那肯定做不了,我们这儿最便宜的材料都要三万出头。”


    “哥,想想办法吧。”


    “再怎么想,几千块也不行啊。”店员道。


    纪九左右打量:“那你这儿有滑板车吗?要实在不行的话,就给它安一辆滑板车。”


    好看的外表总是会给人带来好感,店员看着纪九,思索着道:“其实我们刚要处理一个报废机器人,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它的腿送给你。”


    “那肯定愿意啊。”纪九立即站直了身,“谢谢,非常感谢。”


    半个小时后,店员拨弄着调试器,嘴里问道:“它的情绪值好像太高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情绪情感值百分百的机器人。是误调了吗?这个调高了可就没法再调回去了。”


    机器人的情绪值越高,也就越发具有鲜明的个体特点,甚至会有自己的喜好和思维逻辑。但这也意味着它不太听话,所以一般人都只会给自己的机器人调到50%这个阶段。


    “不是误调,没事。”纪九想了想后又问,“可以给它装填子弹吗?只需要一百发。”


    店员抬头看向他:“客人,我们是正经的店,没有那些东西。”


    待到店员给机器人装好腿,取下它后脑上的连接管,封好后盖,纪九抱着鸟崽蹲到机器人面前:“来,我们一起喊你思琪叔起床。”


    “啾啾。”


    纪九伸手按下启动键,机器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亮点,接着化为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吴思琪,睡了几个月,该醒了。”纪九微笑着道。


    再走出这家店时,纪九身旁便多了个机器人。它上半身是银白色,线条流畅圆润,表面光滑,两条腿却是哑光深黑色,有棱有角,漆面斑驳,一看便是最粗糙的那一类工业机器人部件。


    它边走边低头打量:“这个腿的皮肤颜色不一样,还短,我起码矮了十厘米。我那一批机器人都是140,我现在却成了130,以后碰见它们该怎么解释?还不如再给我装个滑板车,腿和车就没法比。”


    “以前的颜色偏单调,现在这样混搭,另是一种风格。而且矮点不好吗?矮点更灵活。”纪九双手抄在裤兜里,压低棒球帽帽檐,注意躲开街上的那些监控,“滑板车虽然不错,但是你都没法上楼梯。打架的时候,人家抓着你的滑板一掀,你爬都不爬不起来,如果被你一批的机器人看见了,那不更丢人?”


    纪九摸摸机器人的脑袋,安慰道:“等我有钱了,就给你换最好看的腿。”


    机器人的神情更加失望:“那我一辈子都没有好腿了!”


    “说什么呢?你就认定我一辈子没钱了?你说这话伤不伤人?话又说回来,我还是存了几万块的,只是现在不敢取出来。”


    机器人沉默下来,却又看向纪九背包,指着一直好奇盯着它的鸟崽:“你背一只鸡做什么?”


    “啾啾啾啾!”


    “它不是鸡,它是扈恣幼鸟。”


    “啾啾!”鸟崽探出脑袋,去看纪九的脸。


    纪九便又改口:“是我生的。”


    “什么?”机器人震惊。


    纪九对它挤挤眼:“等会儿给你仔细说。”


    机器人顿时明白过来,所谓生的只是纪九随口说说而已。但它见纪九不时反过手拍拍背包,或是从兜里摸出一条肉干喂到身后,而鸟崽对他也是一副亲热模样,不由频频盯着鸟崽看,屏幕上的眼睛也微微眯起。


    走过几条街区,穿过两条宽巷,面前出现了一片破旧的低层楼房。它们被挡在了繁华高楼的背后,像是一块被漂亮挂历遮挡住的破旧墙皮。


    其中有一套面积不大的小院,一眼看去,灰扑扑的墙身和其他旧房子没什么区别,但两人高的围墙和墙头院角藏着的监控,又让它和其他房子有所不同。


    这是陈轩然的住宅。


    虽然银盟军高官大多住在城北别墅区,但也有本地军官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家,比如陈轩然。


    陈轩然出身贫寒,可就算成为大校,也依旧住在自己的这套老房子里。


    清湾旅社的前台一边看电视,一边在登记册上记录旅客信息。


    “302室,一晚一百块,付两百押金。”前台看了眼年轻旅客怀里的鸟崽,“家禽可以放去后院笼子,自己记得喂食。”


    “好,我马上把它关去笼子里。”机器人立即就要去捉鸟崽。


    “啾……”鸟崽赶紧抱住了纪九胳膊。


    “它不是家禽。”纪九安抚地拍了拍鸟崽,“它是我家小孩。”


    鸟崽在他胳膊上撒娇地蹭了蹭,机器人冷眼旁观。前台继续看电视,嘴里道:“携带宠物押金三百,洗浴房在通道尽头,晚上十点后没有热水。”


    纪九付了钱,拿了钥匙,一手拎着装了水和方便食品的塑料袋,一手抱着鸟崽去往三楼,机器人便背着包跟在他身后。


    打开302号门,一股霉味迎面而来。纪九皱着眉进入房间,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窗户通风。


    “你脸色很不好。”机器人在旁边看着他。


    “突然有些想吐。”纪九站在窗边深呼吸好几次,才驱走胸腹的闷胀感。


    机器人立即担心地问:“你是生病了吗?”


    “没有生病,就是这屋子里的霉味儿太冲了。”


    “啊?”机器人愕然,“就只是气味?”


    纪九解释:“我刚才在路上就给你讲过,你被击晕的这段时间,我流落到了一颗全是水的星球上。那里的野物太腥了,我这辈子就没尝过那么腥的肉,吃一口吐一口。”


    “可是你胖了这么多。”机器人疑惑地道。


    “那是虚胖,缺少锻炼的虚胖,只胖了腰和肚子。”纪九为自己解释,“我真是吃什么吐什么,然后就伤了肠胃,稍微不对劲就犯恶心。”


    “那怎么办?这真伤到肠胃了,以前你可是埋伏在旱厕旁边都能吃下两碗面的男人。”机器人忧心忡忡。


    纪九不在意地道:“没事,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纪九坐在窗台上,隔着一条巷道,斜对面便是陈轩然的住宅。他放下鸟崽,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眼睛盯着那栋房门紧闭的小楼。


    “伤了肠胃就别吃速食品,我去借用一下旅店厨房,给你做晚饭。”


    机器人说着,一把抓住鸟崽的翅膀,拎起它往门口走。


    纪九转过头:“你做晚饭带上它干什么?”


    机器人道:“给你做清炖鸡肉。”


    纪九:“……”


    “吴思琪,我给你说了好几次了,它不是鸡,是我在那颗水星上捡的鸟——”


    “啾啾!”


    “——是我在水星上生的蛋,孵出了鸟孩子,也是你的侄子。”


    机器人低下头看着鸟崽,屏幕上的五官没有什么表情。


    纪九便道:“雀宝,快叫思琪叔。”


    “啾啾。”鸟崽仰着头叫。


    纪九又道:“那袋子里有我刚才买的泡面,你去烧壶开水,我吃泡面就行。”


    机器人没有吭声,只松开手,让鸟崽掉在地上,接着拎起水壶去了门外。鸟崽看着它的背影,也不敢在屋里乱转,只紧贴着纪九,双翅抱着他垂在地面的小腿。


    纪九便把鸟崽捞起来,让它也坐在窗台上,自己则继续盯着对面的院子。


    机器人打了一壶开水回来,撕开泡面包装袋,问纪九道:“你不去看纪北宴吗?”


    纪九闭了闭有些干涩的眼:“银盟军在抓到我之前,肯定会严密监视他,所以我暂时不能和他联系,免得把他也牵连进来。”


    “那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


    “等把事情办完后再说吧。”


    “我们得小心一点,不要被银盟军发现,要是你被抓了,应该会被判死刑,连纪北宴都救不了你。”机器人想了想,“在银辉星执行死刑,最后的矿场就不太应景,我会选一首更合适的曲子在你的葬礼上播放。”


    “我的葬礼上放什么曲子都无所谓。”纪九的声音里带着一些茫然,“但我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士兵,谁才是那名泄密者。”


    机器人泡好面,让纪九来吃。纪九却将鸟崽抱到桌子上,将面碗放在它面前。


    “那是你的面!我还在里面放了蛋饼和火腿肉!”机器人立即阻止,接着拿起空面袋,“这里面还有好多碎渣,喏,专门留着给它吃的。”


    “吴思琪。”纪九喊了机器人的名字,却看着它不说话。鸟崽慢慢挪到面碗后,缩起身体,只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机器人。


    “吃吧,没事。”纪九摸了摸鸟崽。


    鸟崽开始吃面,眼睛却一直盯着机器人。它小心地吸溜半截面条,见机器人没有阻拦,才继续吸溜,将剩下的半截面吸进嘴里。


    机器人站在旁边看了片刻,又重新撕开一袋面,开始给纪九准备晚餐。


    纪九走到它身后,俯下身,将下巴搁在它的头顶:“宝贝儿,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机器人声音平板地道。


    纪九侧头去看它的屏幕,它立即收起五官显示,那屏幕上只有一片雪花点。


    “不喜欢雀宝?”他看了看正在吃面的鸟崽,放轻声音问道。


    “哟,还是宝哦。”机器人道。


    “你也是宝,是我的琪宝。”纪九双手抱着它的肩,左右轻轻摇晃,嘴里唱起机器人每次闹别扭时,他用来哄它开心的一首歌,“铁打的身躯钢铸的魂,勇敢机智无比可靠,上天入地双臂开炮,琪宝琪宝是琪宝……”


    纪九唱第一遍时,机器人不为所动,但当他开始循环第二遍时,机器人情不自禁地跟着节拍摇头晃脑,一只脚轻轻点着地。当纪九唱到了最后一句时,它便看向鸟崽,声音响亮地跟着一起唱:“——琪宝琪宝是琪宝!!”


    机器人唱完这首歌,心情明显变好,屏幕上的雪花点消失,又重新显出了五官。


    纪九哄好机器人,开始吃刚泡好的面,并给它仔细讲述这三个月的经历。


    夜幕降临,窗边桌上已经摆了三四个空矿泉水瓶,陈轩然一直没有回家。纪九坐在窗台上,机器人端着小凳子坐在他面前,鸟崽假装在它身旁踱步,不时偷偷瞧它一眼。


    “你和关阙一直在一起……”机器人有些唏嘘,“那这三个月里,你杀了他多少次?”


    “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听明白吗?我们那时候已经不是死敌了,而是互相依存的同伴关系。”


    纪九一边说一边看了下腕表,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


    “吴思琪,你帮我盯着陈轩然,我要出门一趟。”


    “这个时间了,你要去哪儿?”机器人问。


    “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我也要去。”机器人道。


    “你得留下来盯人,要是陈轩然回家了,马上给我打电话。雀宝,你和思琪叔一起在这里,爸爸回来时给你带好吃的。琪宝,对你大侄子耐心一点,它可是你亲侄儿,血浓于水的亲侄儿。”


    鸟崽看了看机器人,见它瞧着没有刚才那么凶,便冲着纪九点了下头:“啾。”


    纪九戴上棒球帽和口罩,离开小旅馆,去大街上坐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霓虹灯洒落在车窗上,汽车慢悠悠地摇晃。纪九一直看着外面发呆,直到发现已经坐过了站,这才回过神,一边叫着停车,一边起身往后车门走。


    司机踩下刹车,纪九往前趔趄了半步,旁边座椅上的人立即伸手扶住他,对着前方喊:“司机慢点,这是个孕夫。”


    纪九:“……”


    “别着急,你慢慢下车,当心摔倒。”


    “谢谢。”


    D区呈孚街夜市开张,路边撑起了各色各样的摊位,板凳桌椅都架在了大街上。这一带管理较松,帮派小弟在夜宵摊上喝酒争吵划拳,衣着暴露的妓女和牛郎站在街边大声说笑,空气中混合着油炸食物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呈孚街靠着城内河,纪九逛了会儿路边摊,给鸟崽买了肉干,给机器人买了个小挂坠,给自己买了一包果脯,接着便坐去河边的一片阴影里,不时抬头看一眼前方大楼。


    那尖尖的楼顶挂着一面圆形大钟,显示时间是九点五十五。


    片刻后,大钟敲响十下,他打量着来往行人,却没有看见他等待的那个人。但他依旧安静地坐在河边,整个人和夜色融为一体,直到指针指向了十点半,这才慢慢站起身,和旁边一名卖棉花糖的小贩搭话。


    “大叔,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新闻?”小贩迟疑,“那是当红影星和人开房,然后被捉奸?”


    “不是这种,这种是八卦。”纪九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我说的新闻,是比如军部什么高官被刺杀,执政大厅被敌人闯入,银盟军和塔柯潜入者在街头大战,数十人死亡那种?”


    小贩:“……”


    得知今天的耀炽城和往常一样平静后,纪九买了一个棉花糖,一边吃,一边慢慢走向公交车站。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不甚明晰的星光,突然想起在水星的那些夜晚。


    那些安静的夜里,他总是躺在石板地上,看头顶的星光一路流淌入海,有句没句地和关阙说着话。而关阙就坐在一旁,大多时候不开口,偶尔也会应上一声。


    他今晚没有等到关阙,也没有得到有关关阙的任何消息,说不清心里是庆幸抑或失落。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在灯光下的倒影,忍不住想,关阙此时在做什么?


    耀炽城最大的赌场设在呈孚街,此时正是赌场最热闹的时间,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着骰盅,刚赢了钱的则得意大笑,随手将纸币塞进身旁兔女郎的胸衣里。


    大门打开又关上,走进来一名年轻的英俊男人。他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套合身的西装,神情冷肃淡漠,散发着令人不敢轻易接近的气场。


    几名兔女郎和猫耳少年看着他窃窃私语,终于有胆大的凑上来,还没开口,就被他看也不看地抬手挡开。


    关阙经过那些赌桌,径直走向赌场的另一头,那里是一扇红漆大门,几名身形魁梧的打手守在门口。


    “做什么?”一名打手问。


    “找人。”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关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色卡片:“你把这个拿给你们会长,他就知道我是谁。”


    打手接过卡片,迟疑几秒后道:“你等着。”


    富丽堂皇的房间内,所有手下都被遣走,一名染着黄色头发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看看手里的银色卡片,又看向坐在对面的英俊男人。


    “关阙,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但银辉星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我知道银盟军的一个内部机密,每隔七天,军部便会启动铦电磁力器,只要城里有序列者,不管躲在哪里都会被发现。”中年人对关阙有些畏惧,却又带着一些焦躁,“到时候不光你被抓捕,也会暴露我的塔柯人身份。”


    “车西朝,你不用担心,虽然你是暗影军团想要抓捕的情报贩子,但我对你的那些事不感兴趣。”关阙手指轻轻叩着沙发扶手,“而且不需要七天,我只要办完事就会离开这里。”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车西朝问。


    关阙微微趋前身:“我要见幽冥。”


    车西朝神情一变,接着又道:“这个我恐怕办不到,谁都不知道幽冥——”


    “不要对我撒谎,我知道你有办法联系他。”关阙打断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不用你做其他事,你只要告诉他一句话就行了。”


    “什么话?”


    “你告诉他,虞人来拿回自己的东西。”关阙注视着车西朝,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这一句。”


    车西朝在心里一番盘算,终于咬了咬牙:“行,我帮你转告,你等着我的消息。”


    赌场大门打开,身穿西装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随着身后的门扇合拢,那些涌出的喧嚣声和音乐声也被拦腰截断。


    关阙走向街道对面,一名躺在路边的醉鬼嘟嘟囔囔,挡在了他的脚边。他径直抬脚跨过那名醉鬼,按下手里车钥匙,登上停在街边的一辆价值不菲的越野,启动车辆,驶向了本城最豪华的酒店。


    现在已是深夜,街上车辆和行人都少了许多。关阙驾驶着越野路过一个十字街口时,缓下车速,看向右窗外的尖顶大楼。


    大楼上挂着一面大圆钟,显示时间已是十一点。


    他又看向左侧车窗,看着那一排光秃秃的河畔扶栏。此时很多小贩都已经收摊,只剩下一个卖棉花糖的还坐在那里,旁边阴影里站着两名年轻人,正拥抱在一起接吻。


    越野缓慢地驶过这条街,直到拐过弯,这才加快了速度。


    第28章


    纪九回到旅馆,推开房门,看见机器人还站在窗户旁监视着对面院子,但是屋内没看见鸟崽。


    “雀宝,雀宝。”


    “啾啾。”鸟崽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欢喜地扑向纪九。


    纪九抱起鸟崽,机器人转头看了眼:“是它自己要去床底下的,一点不爱干净。”


    “啾……”鸟崽抱紧了纪九的胳膊。


    纪九摘掉鸟崽身上的蜘蛛网,摸出兜里的挂坠,走到窗边递给机器人:“宝贝儿,这是给你的礼物。”


    挂坠是那种几块钱一个的小玩意儿,捏一下便会发光。机器人接过来看了看,将小吸盘吸在自己前胸,便去墙边照镜子。


    “雀宝,尝尝爸爸给你买的肉干。”纪九又掏出肉干,捻起一条喂进那嫩黄的嘴里,“好吃吗?”


    “啾啾。”


    机器人从镜子里看见这一幕,立即转身问:“我的肉干呢?”


    纪九一愣:“你也要肉干?你都不用进食的。”


    “进不进食是我的事,买不买却是你的事。”机器人语气咄咄地道,“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


    纪九只得在身上摸,摸出了一包果脯:“这个,这个是我买来抓你胃的。”


    纪九将机器人安抚下来,便去了窗口,看见对面院子依旧是一团漆黑。


    “他没有回来过吗?”


    “没有。”机器人走向房门,“旅店十点钟就没有热水,我去给你烧些热水,你对付着洗个澡。”


    纪九洗完澡,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到了这个时间点,陈轩然大概率是不会回家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心,让机器人今晚就别关机,随时注意着对面。


    机器人清楚这是正事,所以难得地不闹着要关机休息,只守在窗户旁盯着小院。


    纪九扯开被子,盖住自己和鸟崽:“睡吧,明天要早起。”


    鸟崽却用翅膀推了推他的胳膊,很轻地啾了一声。


    纪九侧过头,见鸟崽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知道它在想什么,便道:“他很忙,这几天都见不着。”


    鸟崽便没有再出声,只失望地趴了下去。


    纪九伸手摸着它的脑袋:“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以后都见不着他了……”


    鸟崽倏地抬起头,那双眼睛瞪得溜圆,纪九连忙改口:“我就随口说说,没事没事,过几天应该就能见着。”


    “啾啾……”


    “我知道的,明天我就去找他,好不好?”


    “啾!”


    机器人原本一直沉默着,此时突然冷冷开口:“我很想休息,但我不能休息。你们两个能休息,却一直在说话。那能不能让我休息,你俩来盯着他呢?”


    纪九赶紧将鸟崽塞进被窝,自己也闭上了眼睛:“我睡了,马上就睡了。”


    纪九躺在床上,明明身体疲倦,但大脑却很清醒,怎么也睡不着。


    旅馆里时不时有人走动,踩得木地板吱嘎作响。那些声音只让他烦躁,无比怀念住在小木屋时,那些风吹过树叶的哗啦声,林中野兽偶尔的鸣叫,雨点落在房顶时的动静。


    还有……


    还有关阙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纪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吴思琪,你能模仿人的呼吸吗?要不要模仿一会儿?”他开始一呼一吸地示例,“保持这样的频率,声音再轻一点,直到我睡着——”


    “不能!你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来接替我的工作。”


    “好好好,我睡觉了,晚安。”纪九扯起被子将自己盖住。


    接下来两天,纪九都在旅馆里等着陈轩然,但那小院始终大门紧闭,没有任何人出入。他也会在每天晚上九点时,搭乘公共汽车去往呈孚街,可连接两晚上也没能见着关阙。


    他每天都向周围小贩打听这座城市的动向,打听有没有银盟军高官遇险,或者某处发生了战斗,抓住了潜入的塔柯人之类的情况,好在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切正常。


    这让他在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有了其他猜测,比如关阙会不会已经花光了那三千块钱,正提着背包,一脸窘迫地站在面包店外,或者其实他已经办完了事,也已经离开了银辉星。


    纪九冒出关阙已经离开银辉星这个猜测后,心里既有些怅然,又有些莫名的烦躁,还隐隐带着气愤。


    不知道两人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也许就算碰见了,也是在战场上,双方还要拼个你死我活。


    他难道就不能在走之前来一趟这里,和自己告个别,互相道一声珍重?难道那四个月的朝夕相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心里就完全没有一点挂念?


    何况还有鸟崽。


    人家鸟崽天天都在问他,他就不来问一下鸟崽的情况?


    冷血。


    令人心寒。


    纪九越想越生气,生气之余又有些懊恼,后悔之前没有给关阙买个二手电话再分开,现在想找人都找不着。


    他如同前几晚上那般,安静地坐在扶栏旁,低头看着躺在手里的两只石雕小狐狸。直到对面的圆钟敲响了十一下,这才揣好狐狸起身,买了一支棉花糖,走向搭乘公交车的方向。


    他身后较远的地方停了一排车,其中有一辆黑色越野。车内,车西朝坐在副驾驶,对驾驶座上的关阙道:“幽冥今晚就可以见你。”


    关阙看着窗外,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问道:“他在哪儿?”


    “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只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和他联系。你耐心等一会儿,他自然会来找你。”


    车旁就是河堤,不时有散步的人经过,探头往车内看。车西朝虽然知道这车是防窥窗,他们看不见自己,却也有些不安。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等?”他小心地问道。


    关阙目光注视着右前方,淡淡地道:“不用。”


    车西朝察觉到他的视线,便也看了过去,但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有一个棉花糖摊位,老板在低头搅糖。还有一名刚离开的客人,身穿棕色皮夹克,戴着一顶鸭舌帽,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现在没你的事了,你下车吧。”关阙突然道。


    “好。”车西朝推开了车门,却又迟疑着没有立即下车,“银盟军会在明晚启动磁力器,你得尽早离开银辉星,不然一旦被他们发现……”


    关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车西朝在他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咽下了剩下的话,飞快地下车,关上车门。


    关阙待车西朝离开后,再看向前方,河堤上已经没有了那道人影,远处一辆公交车正缓缓起步,朝着前方驶去。


    他正要像前两晚上那般,远远地跟着公交车,直到那人安全回到旅店,便听见衣兜里叮地响了一声。


    他掏出电话,看着上面显示的隐藏号码,按下了接通键。


    “现在开车,去往下一个街口,然后右转。”话筒里响起一道沙哑的机械音,显然对方使用了变声器,“不要中止通话,跟着我的提示前进。”


    关阙沉默地戴上耳机,启动越野车,驶向了下一个街口。


    黑色越野在长街和巷道里左穿右行,最后停在城西郊外的一片树林旁。关阙关掉车灯,熄了火,副驾驶门便被拉开,一名全身罩着黑斗篷的人坐了进来。


    黑斗篷整张脸被金属面具盖住,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关阙侧头看向他,问道:“幽冥?”


    “是我。”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机械音响起,“关阙。”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大长老他们在四处搜寻你的下落,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幽冥也打量着关阙。


    “你挺谨慎的。”关阙点了下头,“车西朝三天前就把话带给了你,你今天才见我,是一直在观察我吧。”


    “当然,我必须要确定你的身份。”幽冥道。


    “那现在确定了吗?”


    “是的。”


    关阙也不废话,直接说出来意:“我来找你,是要拿走暗影之牙。”


    “你为什么要拿到暗影之牙?”幽冥问。


    关阙抿了抿唇,目光直视着对方:“大长老正带着虞人走向一条不归路,所有反对他的虞人不是被清杀,就是被抓捕。我想结束这一切,让所有虞人回到家乡,重获自由。”


    “为什么是你?”幽冥问。


    关阙抬起右手,掌心里托着一个银白色密码盒,他输入密码打开盒盖,露出了那枚菱形碎片。


    “光明之眼!”幽冥失口出声。


    待幽冥看过,关阙合上盒盖,将光明之眼重新放回衣兜。幽冥再看向他时,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震惊和激动。


    “陨石碎片一共有三块,我已经拿到了光明之眼,现在需要你手里的暗影之牙。”关阙道。


    幽冥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声音有些不稳:“你说你能让所有虞人获得自由?”


    “能!”关阙语气干脆果决,“也包括你。”


    幽冥没有没有出声,但放在膝上的手伸直又握紧,像是正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关阙也没有催促,只安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幽冥像是终于作出决定,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接着又伸向耳后,轻轻揭起一层类似皮肤的伪装层。


    车里没有开灯,但隐约天光从车窗透入,还是让关阙看清了他的脸,也看清他耳后那片肌肤上,布满了烧灼后的瘢痕。


    “大长老也想拿到暗影之牙,我为了躲避追杀,就逃到了银辉星。可这里每过上几天,便会开启磁力器查找虞人,我为了不被发现,不得不毁掉虞根……”哪怕经过了变声器处理,幽冥的声音也有些暗哑,“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人,不再是虞人了。”


    关阙一直安静地听着,就算看见他的容貌,看清他耳后的那片瘢痕,神情也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幽冥垂着头,将捏在指尖的伪装层重新贴在耳后,让那片肌肤看上去完好无损。接着再戴上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


    关阙注视着他,缓缓开口:“你只是暂时失去了虞人的能力而已。但不管你身体变成什么样,不管到了哪儿,你都是虞人。”


    幽冥沉默着没有回话,那双放在膝上的手却微微发着抖。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哑声道:“暗影之牙并没有在我手里,我只是知道它的下落。”


    关阙略微挑了下眉,却也没露出惊讶。


    “十几年前,云长老被大长老重伤,带着暗影之牙出逃,最后死在了一颗不明行星上。他的尸体被银盟军发现了,也发现了他携带的暗影之牙。银盟军推断它是个珍贵之物,却不明白它珍贵在哪里,所以只当做一般贵重物品,保存在军二部的物资库里。”


    “我原本想将它弄出来的,但又怕被大长老发现。后来觉得放在银盟军的军资库里,其实比拿在我手上更安全,也就一直没有行动,只蛰伏在耀炽城,守在它的附近。”


    “所以说,暗影之牙现在在银盟军手里?”关阙问。


    “可以这么说,不过既然你来了,就可以将它从银盟军手里拿回来了。”幽冥回道,“银盟军并不知道暗影之牙的价值,所以保存在军二部物资库,只需要钥匙和口令就能进入。但就算这样也不容易,因为钥匙和口令分别由两名军部高层保管,要全部获得后才能进入库房。”


    “是哪两名高层在保管?”


    “陈轩然和纪北宴。”幽冥又道,“而且你必须得在明晚之前拿到手,并在银盟军启动磁力器之前离开银辉星。”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越野车门打开,幽冥下了车,走向停在前方阴影里的另一辆车。


    “等等。”关阙突然出声。


    幽冥停下脚步,关阙降下车窗:“前段时间,银盟军离开旋五行星赤牙城,遭遇塔柯军的伏击,死了两百多个人。你知道是谁将那消息泄露给塔柯军的吗?”


    幽冥虽然有些奇怪他会问起这件事,却也还是认真地回道:“这事肯定是银盟军内部的人做的。根据幸存者提供的证词,泄密者是那次任务的战场指挥,一名叫做纪南瑾的上校军官。”


    “不,他不是。”关阙道。


    关阙的语气太过肯定,让幽冥眼里浮起一丝疑惑。但关阙没有解释,只追问:“你的意思,那场战役并没有全军覆没,除了纪南瑾以外,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是的,还有一名士兵。”幽冥道。


    今晚又没有等到关阙,纪九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回旅馆。他压低鸭舌帽,将口罩一边摘下,咬了一口棉花糖,侧头看着窗外。车上没有几名乘客,都垂着头在打盹,只听见车载电视的新闻播报声。


    “……微光工厂的数名员工今天来到了兢诚医院,要求医院就这次重大医疗事故进行赔偿。”


    兢诚医院?


    纪九心头动了动,抬高帽檐,看向了前方的车载电视屏幕。


    兢诚医院就在他们军营旁边,也是他们四营的体检定点医院。这家医院学科齐全,医疗技术雄厚,居然会出重大医疗事故,这让纪九有些好奇。


    “……微光公司于四个月前在兢诚医院进行了员工体检,却因为医疗人员操作不当,给八十多名男性员工种植了孕囊,导致五名男性员工意外怀孕……”


    纪九觉得这个新闻有些匪夷所思,透出一种荒诞感。他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将剩下的棉花糖丢进垃圾袋,重新戴好口罩,也开始闭目养神。


    公交车到站,他走入旅馆前的巷道,看向左边的院子,那里一片黑暗,陈轩然依旧没有回来。他抬起头,看向旅馆三楼某扇窗户,看见机器人正站在窗口朝他挥手,鸟崽也在窗台上使劲蹦跶。


    这让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冲着那方向双手比心,再大步往前,进入了旅馆大门。


    前台正嗑着瓜子看电视,看见他后提醒道:“早点洗澡啊,等会儿就没有热水了。”


    这旅馆是公用浴室,此时没有人,每个隔间都空着。纪九匆匆洗完澡,穿上长裤,发现皮带又紧了些,得往后再松一扣。


    他赤着上半身走出隔间,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下小腹。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在公交车上看见的那则新闻,心里也浮起了一丝不安。


    他侧过身,收腹,看见那凸起的小肚子缩了回去,小腹重新变得平坦。


    他确定那只是长出来的肉,收下腹就能缩回去,那丝刚冒出的不安也烟消云散。


    纪九穿好新买的T恤,套上皮夹克,端起盆往外走。他习惯性地看了眼窗户,突然就顿住了动作,瞳孔也骤然紧缩。


    只见对面的小楼底层已亮起了灯,透过落地窗帘,隐约还能看见走动的人影。


    陈轩然终于回家了。


    浴室里传出砰的一声,像是脸盆掉在地上。机器人和鸟崽连忙走出房间,看见纪九从浴室冲了出来,旋风般卷过它们面前,一直冲到楼梯口,再抓住扶手往下翻,人就到了二层。


    “你去哪儿?”机器人问。


    “你们先回屋去,等我和你联系。”纪九只简短回道。


    陈轩然虽然是银盟军大校,但家里布置得朴素简单。客厅不大,只摆放了几件半旧家具,沙发巾和窗帘洗得有些脱色,因为主人连续数日不在家,茶几花瓶里的鲜花已经枯萎。


    靠墙音响里播放着轻音乐,陈轩然穿着睡袍走下楼,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他目光扫过客厅,看见窗帘在随风飘荡,放松的脸上随即变得警惕。


    他的配枪在楼上,便抓起墙角的棒球棍,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院子空空荡荡,他探头左右看,再放下棒球棒,伸手去拉敞开的窗户。但窗户刚合拢,他身体便是一僵,后颈被什么硬物抵住,耳旁同时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别动。”


    陈轩然果真便没有动,同时道出了身后人的名字:“纪南瑾。”


    第29章


    不大的客厅里,两人隔着茶几对坐。陈轩然双手被绳索缚住,目光复杂地看着纪九。纪九眼帘微垂,看着手里转动的匕首。


    “纪南瑾,你知不知道你私闯我的住宅,还把我捆在这里,是犯下了重罪?”陈轩然问。


    纪九撩起眼皮:“陈大校,和我身上的其他罪名相比,这个又算什么?”


    陈轩然坐直了身,目光变得严厉:“你身为银盟军精心培养的指挥官,却里通外敌,向塔柯人出卖情报,造成赤牙城任务失败和230名银盟军士兵死亡。”


    “我不承认,这是你们硬扣在我头上的罪名。”纪九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陈轩然微微趋前身:“如果你认为你被冤枉的,或者另有隐情,那在H58时就不应该拒捕,还杀害前去抓捕你的行动小组队员,并抢夺飞行器逃逸。”


    尽管纪九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听见这话后,呼吸还是变得有些急促:“他们不是我杀的。我不清楚塔柯军为什么也到了H58,但经过一场对战,双方所有人员都已经死亡后,我才驾驶着星舰离开。你们后面肯定派人去过H58,就可以看见那里还有塔柯军的飞行器和尸首。”


    他虽然说出了塔柯军也去到H58的事,但在讲述的过程里,隐瞒了关阙的消息。


    陈轩然打量着纪九,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军部和行动小组失去联系后,确实派人去过H58,但只见着了他们的尸体,并没有你所说的塔柯军尸体和飞行器。”


    纪九愣住,但立即就回过神:“我很确定H58留有塔柯军的尸体和飞行器,应该是塔柯人比军部的人更早到达H58,然后将尸体和飞行器弄走了。”


    陈轩然不置可否,只道:“就算他们是被塔柯军杀害的,那你现在回到了银辉星,就不应该出现在我家里,而是应该去军部自首,接受军事法庭的调查审讯。”


    纪九冷笑:“你们要抓我去晨曦星军法部,那是根本没有给我辩护的机会。我如果不逃,唯一的结果就是在牢狱里关上半年,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审讯,被你们扣上各种罪名。”


    “胡说!军部在彻底调查清楚前,绝不会随意给你扣上罪名。”陈轩然又抬起被捆住的双手,“看清楚,你在说你自己无罪的情况下,正在进行犯罪行为。”


    “别和我玩那一套!你们罔顾事实,恶意陷害,在没有任何证据和证人的情况下,已经将所有罪名栽在我头上。”纪九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表象,忍无可忍地低吼出声。


    陈轩然瞪视着他:“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无辜的?你没有。但军部有证据和证人,证明那一切都是你干的。纪南瑾,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无人察觉?你现在所有的反抗和狡辩,都是在给你自己罪上加罪。”


    纪九听见他的话,犹如被闷头一击,整个人顿时怔住。


    “什么证据?什么证人?”他哑声问道。


    陈轩然闭上了嘴不吭声。


    “问你,什么证据?什么证人?”纪九追问。


    陈轩然依旧不开口,纪九猛地起身,一步跨过茶几,抓住他的睡袍衣襟,一字一句地道:“证据在哪里?证人是谁?陈轩然,我现在怀疑你就是那名幕后黑手,你参与了整个赤牙城行动的计划制定,熟悉我们的每一个行动步骤。是你出卖了我们,是你设下了一个圈套,让我那两百多名士兵丧了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轩然咬着牙问。


    纪九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横在他的颈间:“你让我证明自己无罪,我拿不出,我百口莫辩。那我问你,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


    “我能。”陈轩然道。


    半个小时后,被纪九叫来的机器人站在厅内,屏幕上不断扫过蓝光,正在飞速浏览一段长长的视频资料。


    “这是那晚我所有的行动监控视频,长达六个小时,当制定作战计划结束,直到你们出发前这段时间,我做过什么都一目了然。这段视频没有经过任何剪辑和修改,这一点的话,智能人可以判别。”陈轩然坐在沙发上,神情里带着几分疲惫。


    “制定好计划,我就回到了调控室,开始着手安排各项任务,直到你们出发。这期间我没有向下属透露过任何行动步骤,没有使用过任何通讯工具和外界取得过联系,也没有离开调控室半步。”


    虽然机器人还在快速浏览视频中,尚未给出最终结果,但纪九内心已经大致相信了陈轩然的说辞,只沉默地盯着它。


    陈轩然叹了口气:“我调出这视频给你看,已经是违反了军规,但只有这样,你才能相信我不是你猜想的那名幕后黑手。”


    “那在制定出任务和出发之前,我也没有和谁联系过!”纪九道。


    “不,你有。”


    “什么?”纪九听见这个回答,只觉得惊讶。


    陈轩然没有再说什么,目光锁定在纪九脸上,像是在观察他的每一个神情变化。纪九尽管已经将那晚回忆了数遍,但被陈轩然这样一提,他还是想起了某个被自己忽略的片段。


    “我以前在帮派的时候,有个朋友,叫小祝。他那天白天给我打过电话,说家里父母生病了,缺钱。因为当天白天我不在营里,就让他晚上去军部,结果晚上又在制定行动计划,我就直接让士兵将一张卡给他送了出去。”


    纪九坐直了身体:“可我没有和他接触,而且那卡里只有五千块钱,你们可以去查。”


    陈轩然意味深长地回道:“他并没有取那卡的钱,而军部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卡也不翼而飞。”


    纪九只觉得仿似又回到了H58的夜晚,他站在空寂冰冷的荒地里,寒意从脚底蔓延而上,将他整个人都裹住,钻入他每一个毛孔里。


    “陈大校,这是一场针对我的,有预谋的构陷。”他握紧的手指用力,指甲陷入了掌心,“小祝的死亡,也是为了栽赃我……”


    纪九眼睛发红,呼吸粗重,反复回忆那一段经过。陈轩然也没有出声,只安静地坐着,审视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纪九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先将这件事摒在一旁。片刻后,他终于平静了许多,对陈轩然道:“陈大校,我从小就生长在银辉星,父母是银辉人,我哥哥纪北宴更是银盟军将领。我24岁就已经成为银盟军上校,带领士兵完成过数次任务,我对未来有很多的期望,对银盟军没有任何不满。这段时间我思前想后,也找不出任何我会叛敌的理由。”


    “可我们看到的也只是你的表面,不是吗?”陈轩然低声问。


    “陈大校,你和我哥是多年的朋友,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纪九抬起头,轻声问道,“陈哥,你并不想让我死,对吗?”


    陈轩然看着纪九,纪九迎上他的视线,目光不躲不闪。年轻人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那双通红的眼里,既有着委屈和茫然,也有着不甘和愤懑,唯独没有闪躲和慌乱。


    透明得让人一眼就看到底。


    陈轩然收回目光,长长叹了口气。


    “我还在H58时,和军部取得了联系,是你和我通的话。我当时问你,我的那些士兵有没有安全返回,你说他们都回来了。如果我是泄密者,那么我应该很清楚那些士兵已经死亡,你这样回答,等于是在提醒我,军部正在诱捕我返回银辉星,让我逃得远远的。”纪九看着陈轩然,轻声问道,“你不想我死的,是不是?”


    “但我没有逃,我在等着军部来接我。因为我真的什么不知道。”纪九抿了抿干涩的唇,又道,“赤牙城行动,除了我和你能提前泄密,还有吴思宇将军和战备总指挥刘衡。现在你证明了你不是,我也很清楚我不是,那就只能是他俩了。”


    “你不要胡乱猜疑。”陈轩然摇摇头,“而且他俩的家就在军部,不像我这样单独住在市区,你要是再像今晚这样贸贸然行事,立即就会被抓住。”


    纪九心头一跳,他从陈轩然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他内心已经在松动,便赶紧道:“这个任务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包括赤牙城有人质都是假消息。那当初这个消息是怎么来的?又是谁发布的任务?”


    陈轩然道:“我们也调查过情报来源,但那并不是谁提供的,而是情报部门截取的一段敌方高层对话。当然,现在已经知道那是塔柯军发出的假消息,但当时并没有识破,军部认为情报真实可靠,并向执政官汇报,也是执政官亲自下达的可以任务的指令。”


    纪九明白,执政官是所有银辉星人的最高统领,他当然不可能是幕后者。


    他沉默下去,片刻后才继续问:“陈哥,那你刚才说的证据是什么?证人又是谁?为什么能证明我就是泄密者?”


    叮一声响,两人都转头看了过去。


    机器人屏幕上的蓝光消失,对着纪九道:“我刚将视频快进看完,没有发现视频中人有泄露消息的嫌疑。”


    纪九再次看向陈轩然,语气更急切了些:“陈哥,你肯定也想找到那名真正的泄密者,想把整件事搞个水落石出,那就告诉我证据和证人都是什么。”


    陈轩然神情有些挣扎,纪九屏住呼吸看着他。


    “证据其实我不太清楚,据说是一段足可证明你罪行的影像,只有军部总司令和执政官看过。”漫长的沉默后,陈轩然终于开口,“证人是你的一名士兵,他也是那次行动里唯一的幸存者。”顿了顿后又补充,“除了你。”


    纪九的心脏砰砰狂跳:“那证据现在保存在哪儿?还有证人,他叫什么名字?他在哪儿?”


    陈轩然看了他一眼:“证据你拿不到,被保存在军二部物资库的资料间里,要打开大门必须得口令配合钥匙。虽然我有口令,但如果告诉了你,一旦被军部发现,我也会受到你的牵连。”


    纪九赶紧保证:“陈哥你放心,我只是想看看那段影像的内容,不会将它拿走,也不会让军部察觉到。”


    陈轩然又迟疑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口令,但钥匙却不在我这儿。”


    “钥匙在哪儿?”纪九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下意识握紧了拳。


    陈轩然看着他,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纪北宴。”


    纪九心头一颤,却只平静地问:“那么证人呢?他现在在哪儿?”


    陈轩然这次闭上嘴不吭声,纪九便道:“陈哥,我不怕死,我也可以死,但我只能死在战场上,不能含着冤屈,背着不属于我的罪名和耻辱死在绞刑架上!”


    “可我现在没法替我的士兵报仇,还牵连了我的哥哥,让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抬不起头。”纪九垂下头,喉结轻轻滚动,“我想见那证人,除了问出真相,我还想问他,我的那些士兵在走的时候,痛不痛苦,难不难受,有没有遭过什么罪……”


    一颗水珠滴落在他面前地毯上,瞬间溅开,隐没,留下一小团深色的痕。


    陈轩然看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终于低声开口:“他叫王成义。”


    “王成义?”纪九倏地抬起头,“他是我的直属队员。”


    “他在那次任务里活了下来。因为涉及到军队内部泄密事件,所以他的存在需要保密,特别是不能让军队里的人知道,军部便将他秘密安置在一个叫做水月缘的酒店里,派了人手保护着,你要见到他的话挺难。”陈轩然道。


    难怪城子不知道还有名证人。


    纪九想了想:“总会找到办法的。”


    半个小时后,纪九背着装了鸟崽的背包站在大街上,身旁跟着机器人。他已经从陈轩然那里拿到了口令,决定先去军二部看看那所谓的证据,只是必须还得去一趟纪北宴家,拿到那把钥匙才行。


    “陈轩然是个好人,就这么把口令给我们了。”机器人有些高兴地道。


    “但我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纪九却高兴不起来,皱着眉看着前方,喃喃道,“我现在不敢相信军部里的任何人,我不知道哪些人说的是真话,哪些人其实在给我设置另一个陷阱。”


    机器人愣住,接着追问:“那陈轩然告诉你的口令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真的吧。”纪九摇摇头,“但不管是真是假,我都要去一趟军二库,这是我唯一可以寻找真相的线索。”


    纪九在街边踟蹰,他很清楚纪北宴的脾气性格,相比起陈轩然,纪北宴更加方正讲原则,哪怕自己是他亲弟弟,也不一定能让他交出钥匙。


    他在H58和水星时,只想尽快见着纪北宴,让他知道自己一切平安,不要为自己担心。但真正回到银辉星后,突然就有些不敢见他,怕被他训斥,怕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泄密者,怕看见他面对自己时失望的眼神……


    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公交车也已经停运,只有霓虹灯还在闪烁。他看看时间,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便脚步拖沓地朝着前方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机器人问。


    “去纪北宴家。”纪九低头回答,看着手里的小金属盒。


    这个小盒子是他刚在陈轩然那里要到的密码提取器,可以用来读取电子钥匙的密码并进行复制。他打算悄悄进入纪北宴家,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用这东西复制一把出来。


    机器人听说去看纪北宴,明显有些高兴,左右张望着:“那里太远了,我们要拦辆出租车才行。”


    机器人停在路边拦车,纪九收好密码提取器,心思纷乱地靠在墙边。他侧头看着旁边的取款机,想到前几天自己取了钱,不知道纪北宴会不会查看这张卡,发现他已经取过钱的事。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手输入了账号密码。但当余额数字出现在屏幕上时,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一万块?


    他再数了一遍,的确是一万。


    纪九盯着那一串数字,放在键盘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两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睛也泛起了一层水气。


    纪北宴已经知道他取了钱,知道他回到了银辉星,便将那张卡里的钱再次补足。


    这同时也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不要怕,不要慌张,来找哥哥,一切有我。


    这段时间以来,纪九不管是流落到H58还是被银盟军追捕,都能冷静地应对,但此时看着那串数字,只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委屈和悲苦,眼泪大颗涌出,瞬间便模糊了视线。


    他惶然的心终于落到实地,像是迷路的小孩儿找到了依靠,盘桓的孤鸟终于见到了巢,心里既伤心,又高兴。


    他没有取钱,只匆匆擦掉眼泪,转身问:“吴思琪,拦到车了吗?”


    “还没有。”


    “走,我们去前面十字路口,那里应该能拦到。”


    纪九迫不及待地想去见纪北宴,便兴冲冲地走向十字路口。但他还没走过拐角,便看见前方路边停着一辆银盟军巡逻车,还有几名士兵站在车旁。


    “纪九。”机器人低声提醒。


    “我知道。”


    巡逻队正在检查来往行人,纪九左右看了眼,看见旁边有一家24小时医院超市,便带着机器人进去,暂时躲一躲。


    现在已是深夜,大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医护人员也没有病人,只有一名机器人引导在无聊地闲逛。它看见吴思琪后,屏幕上闪起亮光,吴思琪也看着它,两名机器人便开始互相打量。


    “你的腿有些奇怪。”那名机器人道。


    “我以前的腿颜色偏单调,现在这样混搭,另是一种风格。唔,我还有过滑板车的腿,拉风得不得了。”吴思琪回道。


    那名机器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银白色下肢,又看看吴思琪:“那我还是喜欢这样单调的。”


    吴思琪又道:“我主人说了,他以后会给我换最好的腿。”


    “哇喔……”机器人想了想:“那你主人很有钱哦?”


    吴思琪沉默两秒:“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两名机器人又开始对视,迟迟找不着新话题,直到纪九往旁走了几步,那名机器人引导这才注意到他,赶紧殷勤地迎了上来:“亲,我是医院超市机器人引导015,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纪九往后看了眼,看见巡逻队还在检查行人,便回道:“谢谢,暂时不需要。”


    “亲,我们这家医院超市医疗设施齐全,医疗技术雄厚,而且就算您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尽可以告诉015,015会为您寻找合适的医生,并绝对为您保守秘密……”


    纪九觉得巡逻队肯定还要一阵子才会离开,自己要躲在这里,一直被这名机器人引导纠缠,必须找个合适的理由才行。他目光在厅内扫过,看见墙上挂着一张自助体检价格表,便道:“对了,其实我是想来做个体检的。”


    “那就让我带你去做体检吧,现在没人,你一个人体检很快的,十几分钟就好。”机器人015终于接到工作,表现得很是高兴。


    纪九又朝外面看了一眼,便将装着鸟崽的背包递给吴思琪,小声叮嘱:“我去做个体检,顺便躲躲,你注意盯着外面。”


    吴思琪面无表情地看着鸟崽,单手勾着背包带。鸟崽仰头看看它,又看向纪九,有些紧张地道:“啾啾。”


    纪九摸了下它的脑袋:“没事,爸爸很快就来。”接着又对机器人015介绍道,“你已经认识我的机器人了,它名叫吴思琪,背包里的是它的幼鸟大侄子。吴思琪非常全能,还特别有耐心,带幼鸟带得非常好。”


    “哇喔……”机器人015道。


    吴思琪便把背包抱紧:“你们去吧,我会好好看着雀宝的。”


    第30章


    纪九跟在机器人015身后,去了位于地下一层的体检楼。


    “请将手伸到仪器下面。亲?亲?”


    纪九正注意听着楼上动静,机器人015连接催了好几次,才捋起袖子伸出手:“……嘶。”


    “抽了一点血,用棉球按住针孔。”机器人015拿着体检表走向屋外,“现在去旁边镜像室查看内脏情况……亲?”


    “来了。”纪九便又跟了上去。


    纪九穿梭于各个体检室内,在各种仪器上爬上爬下。他竖起耳朵听着楼上动静,给015说不用再检查了,自己在这儿站一会儿就行,但这名机器人非常尽职尽责,立即拒绝:“您已经缴纳了体检费用,那必须要做完全部检查才行。”


    纪九也不知道到底做了多少项检查,只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七八间房,才被这名铁面无私的机器人引导放过,回到了大厅。


    吴思琪就抱着鸟崽站在大门口,鬼鬼祟祟地往外张望。


    “吴思琪?”纪九问道。


    吴思琪转过身,朝他点了下头,表示巡逻队已经离开了。


    纪九朝着大门走去,那名机器人015追在后面叮嘱:“一个小时后出结果,亲不要忘记来拿报告单哟。”


    “到时候看情况吧。”纪九敷衍。


    “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可以再付二十元,由我将报告单送去您家。”机器人015跟着追出了医院超市大门。


    “不用了。”纪九心不在焉地回道,并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纪九面前停下,他和吴思琪上了车后,那名机器人引导也跟着要往车上钻。


    “你上来做什么?”纪九愕然地问。


    机器人015坐在他身旁:“亲,您已经付过了体检费用,那就一定要来拿报告单哦。您要拿了报告单,我才算圆满完成了这次工作。”


    吴思琪坐在副驾驶,扭过头看,语气凉凉地对纪九道:“它工作很认真,我觉得你应该答应它。”


    两名机器人都盯着纪九,司机也从后视镜看着他。纪九清了清嗓子,转过身,郑重地对那名机器人引导道:“好的,015,我一个小时后一定来取报告单。”


    机器人引导终于满意地下了车,站在街边对着驶出的出租车挥手,喊道:“亲,我会等你哟。”


    纪北宴的别墅位于A区绿意园,那里住着不少银盟军高官,所以小区戒备森严,大门口也有士兵值岗。


    纪九让出租车停在一条街外,再步行来到了绿意园外。他没有从大门进入,而是沿着铁栅栏往右,走到一片林子附近,熟练地去掰其中一根铁栏。


    他经常忘记携带纪北宴给他的小区门卡,值岗士兵便不予放行。他某次围着小区打转时,发现这儿有一根松动的铁条,钻进去也不会触动围栏上的警报,于是他每次忘记带门卡时,就从这里钻。


    铁条掰开,纪九带着背着鸟崽的机器人进入了小区。每条岔道上都有值岗的士兵,他们放轻了脚步,在茂密林木的掩映里,朝着小区右边潜去。


    纪北宴的家位于小区最右,纪九刚摸到附近,便发现别墅周围有晃动的人影。仔细一瞧,那是些荷枪实弹的士兵,每隔十米站一人,将整栋别墅给严密看守起来。


    他透过层层树影,看见二楼阳台上有一道坐着轮椅的人影,一看便是纪北宴。纪九多日没和兄长见面,见他现在已被软禁起来,清楚是因为被自己牵连的缘故,心里涌起一阵难受,堵得喉咙发哽,胸膛发痛。


    机器人也看见了纪北宴,虽然一声不吭,却频频转头去看纪九,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无声地进行催促。纪九便定下心神,对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开始琢磨能进入别墅的办法。


    他原想去打昏两人,但发现事情有些棘手。这些看守纪北宴的士兵不少,就算打晕一两个,也会被另外的人发现。


    纪九正想着办法,机器人凑到他耳边,极小声地道:“我可以上去夺枪?”


    纪九侧头看它,它又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把他们全打昏。”


    “你的核心使命是什么?”纪九也压低了声音。


    “忠于银盟军,绝对服从银盟军的命令。”


    “我看你的核心使命是管他是谁,想打就打吧?”纪九指着那些值岗士兵,“那些可都是银盟军,无法无天了你。”


    机器人自知理亏,小声道:“我就是说说。”


    纪九不再出声,打算绕去别墅另一边,看能不能找到机会。


    他正要行动,便见从前方走过来了一个人,赶紧给机器人打了个手势,两个一起躲去了一棵大树背后。


    那人就站在林子边缘,手里有着一星火光,应该是过来这里抽烟。


    当他再一次将烟递到嘴边时,突然亮起的烟头照亮了他的脸。纪九对那张脸孔很是熟悉,一下便认出,他竟然纪北宴的贴身副官刘成。


    纪九心头一阵狂跳,但一名士兵也跟了过来,就站在离刘成不远的地方。


    眼见刘成一支烟就要抽完,纪九怕他要走,便将手指含在嘴里,吹出了一声鸟鸣。


    鸟崽知道不能让人发现,所以一直安静地趴在机器人背上。它听见纪九发出鸟鸣,猛地转头看向他,满眼都是惊喜,却也忍住了没有吭声。


    刘成抽烟的动作顿了顿,微微侧头,看向了纪九藏身的方向。纪九也探出了小半个脑袋,但这里光线太暗,他不知道刘成有没有发现自己。


    刘成又转开视线,将烟头弹向了林子右边。那道微弱的红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落在林子里的一块大石旁。


    “这林子里最近鸟儿挺多,眼尖的小鸟才有虫吃。”


    刘成随意嘀咕了一句,便走向别墅大门,接着停在大门前的车道旁,像是在等人。


    大门口原本就守着两名士兵,另外那名一直跟着他的士兵也站去了他的身旁。


    林子边没了人,纪九猫腰靠近那块被丢烟头的大石,伸手在石头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密封袋,感觉像是装的衣物。


    他打开袋子封口,拿出了一套深蓝色的牛仔布工作装,只略一思忖,便迅速脱下外套和长裤,将那套工作装给穿上。


    车道远处投来两束灯光,一辆满载着货物的小卡车从远到近,停在了别墅大门外。


    几名身穿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跳下车,立即便有士兵上前,查看他们的身份信息。而通过检查的工人,便在刘成的指挥下去后车厢卸货。


    “等等,先在车旁等着。”一名士兵喝道:“等我们检查了再卸。”


    后车厢装着被泡沫纸封好的大件货品,士兵爬上车,将那些货品的外包装拆掉,显出里面的新家具,并逐件进行检查。刘成便站在车头,和运送家具的负责人核对货品信息。


    一名戴着鸭舌帽的工人站在车旁,见大家都在忙碌,无人注意,便一个转身,迅速钻入了旁边的小树林。


    半分钟后,那名工人重新从树林钻了出来,垂着头站在车旁,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他身旁的工人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车厢,什么话也没说。


    士兵检查过货品,确定无误后便跳下车:“行了,现在可以卸货。”


    工人们抬着家具,进入了别墅大门。刘成跟在他们旁边,嘴里不断叮嘱:“这批家具很贵的,大家手脚都轻一点,不要磕着碰着,等会儿安装的时候也要小心。”


    “我们明白的,您放心。”有人回道。


    纪九扛着一只床头柜,在进入楼内大厅后,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刘成:“成哥,我哥还好吧?”


    “挺好。”刘成目不斜视。


    纪九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纪将军猜到你会偷偷回家,在那铁栏洞口处安了个小玩意儿,只要有人钻洞,他那里便会收到提示,我就去接应你。”刘成目视前方,只有嘴唇在翕动。


    纪九不由一愣。


    他以前怕被纪北宴责骂,所以从来没将自己钻栅栏的事告诉他。不想他其实早就知道,还做好了接他的准备。


    纪九心头发热,却也没有再问什么,只跟着刘成上到二楼,进入了通道尽头的主卧室。


    刘成没有进屋,继续去指引其他工人,纪九则反手关上门,将那些对话和脚步声都关在了门外。


    屋内安静下来,他将床头柜放去床边,再微喘着气,看向落地窗外阳台上的那道身影。


    阳台上的人转动轮椅,进入屋内,按下墙边开关,落地窗帘缓缓关闭。


    “哥。”纪九嘴唇颤动,哑着声音唤了一声。


    纪北宴没有回答,目光将纪九全身打量,虽然极力克制着情绪,但双手却握紧了轮椅扶手。


    纪九也看着他,发现短短数日不见,纪北宴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虽然看上去依旧英俊,但脸部轮廓却显得更加锋利。


    纪九的泪水涌了出来,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哥,我……”


    “小九。”纪北宴的眼睛也泛起了湿,开口时嗓音带着沙哑,“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我离开H58后就到处躲藏,最后在一颗无名行星上躲了三个月。”纪九回道。


    “那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一点伤都没有。”


    纪北宴闭上眼,缓缓舒了口气,像是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但他再睁开眼时,那些担忧和激动已散去,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纪南瑾,你到底瞒着我干了多少事?你是不是和塔柯人联系上了?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纪北宴厉声低喝,伸出右手指着他,“你现在把整件事情的原委告诉我,半点都不准隐瞒。”


    “哥,那些事都不是我干的,我是被冤枉的。”纪九上前两步,急促地为自己解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九尽量简短地将整件事讲了出来,包括他在任务中昏迷,再醒来后就已经在H58。银盟军前来抓捕他,却被一队塔柯人击杀,他找到机会逃离,在通过不稳定跃迁点时,被抛到了一颗无名行星上。


    他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却没有提到关阙。


    并不是他想隐瞒自己和一名高阶序列者共同生活了几个月,而是一旦讲到关阙,就势必会受到纪北宴的追问,那么关阙已经到了银辉星这件事也许会被问出来。


    而纪北宴绝对不会容许一名高阶序列者潜入耀炽城,也不会因为自己和关阙相熟,保证他不会有什么危险性就放过他。


    纪九讲述了除关阙以外的那些经历,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愤怒。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我不知不觉进入了陷阱。”纪九胸脯急促起伏,“哥,你那么了解我,你觉得我会成为塔柯人的奸细吗?”


    “我觉得?我觉得你性子顽劣,头脑简单,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你惹了多少麻烦,我为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纪北宴咬着牙,伸手指着他,“纪南瑾,什么事是你干不出来的?当我听说你和塔柯人勾结的时候,真的是一点都不意外。”


    “你胡说!”纪九被他的话刺中,心中顿时大怒,也顾不得楼外便有士兵,音量不自觉提高,“纪北宴,你也来诬陷我是吧?你和军部那些想栽赃我的老东西是一伙的对吧?”


    “声音小点!”纪北宴一声低喝。


    纪九只气得心口发疼,继续怒道:“那些老东西里肯定有人是泄密者,你宁愿相信他们,也不相信你亲弟弟?”


    “老东西老东西,就凭你这句话,就该抓进去。”纪北宴转头看向落地窗,又厉声低喝,“我让你声音小点,是不是真想被抓走?”


    纪九便没有再吭声,只梗着脖子望向一旁,呼呼喘着粗气。纪北宴一脸愠怒地看着他,那目光却又很复杂,还带着几分心疼。


    “你说的都是事实?”纪北宴问。


    “从小到大,我做了不少错事,但我在你面前撒过谎没有?”纪九语带哽咽地开口,“是,我是不听话,我是闯了很多祸,但我再怎么顽劣,也不会去做背叛银辉人的事,那是我的底线。”


    屋内安静下来,只听见楼下传来搬动家具的声音。纪北宴放缓了语气:“那九月十九日晚上,就是你们制定作战计划的那天夜里,除了你,还有谁提前知道整个任务的细节?”


    “还有吴思宇将军,陈轩然大校,战备总指挥刘衡。”纪九顿了顿,“不过可以暂时排除掉陈轩然。”


    “为什么会暂时排除陈轩然?”纪北宴问。


    纪九略微有些迟疑,正思索着该怎么说,就听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接着门被推开,刘成闪身进来。


    “纪将军,王参谋长和吴议员来了。”刘成低声道。


    “他们怎么来了?”纪北宴有些惊讶。


    “不知道,好像是想问点关于纪上校的事。”刘成看了眼纪九,“他俩就在楼下等着。”


    纪九顿时有些紧张,无措地看向纪北宴。


    纪北宴略一思索:“你先去接待着,说我正在洗澡,过会儿就下去。”


    “好。”


    房门再次关上,纪北宴推着轮椅迅速去往床头。


    “如果有人陷害你,那他的目标应该是我。小九,你现在很危险,我让刘成在E区租了一套房子,没有任何人知道。你先去那里住着,别到处跑……”


    纪北宴背朝着纪九按下床内侧开关,床旁的墙壁往旁边移动,显出了一个密码箱。


    纪九还记得自己的来意,一双还含着泪的眼睛四处打量。他看见纪北宴的公文包就放在旁边桌子上,便一步跨过去,拉开公文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一串电子钥匙。


    他并不打算将自己要潜入军二库的事告诉纪北宴。如果潜入失败被捕,军部开始追责,这钥匙是他从纪北宴手里偷来的,纪北宴承担的责任便会相对会轻很多。


    纪九取出随身携带的密码提取器,将一把电子钥匙嵌入盒中,按下按键,绿光一闪,电子钥匙的信息便被记录。


    纪北宴已经打开了密码箱,正从箱里往外拿东西,嘴里不停叮嘱。


    “我已经准备好了现金,你就安心地住在那里。小九,你不要冲动地乱来一通。我们不能任人陷害,但也必须要走合理合法的途径。你放心,一切交给哥哥。我会暗自调查,也会直接去找最高统领执政官,向他提出申诉……”


    纪九不知道哪一把才是军二库钥匙,正将几把钥匙都轮流嵌入盒中,听见纪北宴的话后,动作顿了顿。


    但他脑中只挣扎了一秒,便按下按键继续复制。


    他觉得纪北宴一直呆在军队,行事作风颇讲规则,现在没将他这个弟弟直接交出去,也是他做过的最没有原则的事。但幕后的人既然敢动手,那必定是已想好了一切后着和应对之策,纪北宴就算去找执政官也没什么用。


    他自己很早便开始混帮派,就算后面加入军队,身上的社会气息看似被洗刷殆尽,心里却对规则什么的并不在意。


    他不打算劝阻纪北宴,但也会采取自己的方法,那就是找到证据和证人,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抓出那名幕后黑手。


    纪九将钥匙复制完毕,纪北宴也转过身,推着轮椅过来。他赶紧往旁边挪了半步,反手将那串钥匙偷偷放回公文包。


    纪北宴并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只将一个背包递给他:“小九,东西都在里面,给你准备了可以使用的假身份,还有现金、房卡和车钥匙,车就停在后门那里。你安心呆在那房子里,什么都别管,我会让刘成每天去看你,有什么需要你都告诉他。”


    纪九接过背包,眼睛发红地看着他:“哥……”


    “走吧。”纪北宴挥了下手。


    “哥,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坚持吃药和康复训练。”


    “我知道的。”纪北宴又问:“547呢?它怎么样?”


    “它很好,老是在念叨你。它现在就在林子里,刚才还看见你的。”


    两人抓紧时间说了几句,房门又被推开,刘成在门口小声道:“纪上校,你先和我离开,纪将军过两分钟再下楼。”


    纪九走向门口,纪北宴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那肚子是怎么回事?”


    纪九吸了吸鼻子:“长胖了。”


    纪北宴皱起眉:“那像是长胖了吗?”


    纪九顿住脚:“真是长胖了。我逃亡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


    纪北宴略一愣怔,露出怒其不争的神情,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安稳下来,你找家医院检查一下,我看你不像是长胖了,别是生了什么病。”


    纪九点了点头:“我来之前就体检过了,等会儿就去拿报告单。”


    “那就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纪北宴不放心地叮嘱。


    “哥,他们的目标肯定是你,你也要注意,不要相信军部里的任何人。”


    “我心里自然有数,你先顾着你自己。”


    纪九在纪北宴的注视下,恋恋不舍地走出房门,再下到了底楼。


    工人们已经将新家具放置在各处,分别抱着包装箱和泡沫纸往外走。纪九也从墙边抱起一个包装箱,跟在工人们身后,经过客厅时往左瞧了眼,看见两名中年人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


    身后的楼内电梯门打开,传出纪北宴的声音:“王参谋长,吴议员。”


    “纪将军。”那两人站了起来。


    ……


    纪九目不旁视地走出别墅,走到卡车旁,见那些士兵没有注意自己,便窜入了旁边树林。而那名一直蛰伏在林中的工人也钻了出去,迅速爬上了车。


图片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