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列被革职判刑是在事情发生的三天后。纪安收到通报的时候,正与祁洄吃着早餐,就随口也告诉他一声:“那个害你的人,已经受处罚了。”
“哦。”祁洄淡淡应了声,不太在意。倒是,过了会,去看纪安的脸色,没瞧出有什么变化。
“怎么了?”纪安察觉到他的目光。
沉默了下,他说,“你不担心他?”
“哈?”纪安错愕,“我担心他做什么?”
“……他看上去,很在乎你。”
“那又怎样,”纪安冷笑,“他不该伤害你。”
愤怒显而易见。祁洄戳着面前的生鱼片,声音低了些,“他害我,你为什么要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纪安失笑,有些难以理解,“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比他重要多了——再说,看到美人受伤,生气不是应当的吗?”
说着,就送来笑吟吟的眼神。
祁洄看她,知道她又开始了调侃。
谈话间,外边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纪安的笑容顿时收住了。小安从阳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水,问:“姐姐,外边下雨了,你还去上班吗?”
“……去,”纪安揉了揉眉心,咬了片面包就上楼了,“拉好雨棚,别让薰衣草给打坏了。”
“我已经拉上了。”小安回,语气很有些骄傲。
纪安再下楼时,祁洄就见她戴上了一个口罩。这下,她浑身上下,只能瞧见镜片后的一双眼睛了。
“我走了,在家好好听话。”纪安照常嘱咐祁洄,就打着伞去院子,开车出去了。
祁洄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看到外边的景象后,瞳孔微睁。天上像破了个洞,绵密的水密密麻麻不断倾泻而下。氤氲的水汽,缭绕升腾,充满了整个世界。相似的场景,使他一时恍惚,误以为回到了家乡。
儿时的回忆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爸爸,还要多久才能找到妈妈?”
“很快了——克维乖,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爸爸一定把妈妈带回来。”
“可是……其他人说,是妈妈不要我们了。”
“听他们放屁——就算,就算她不要我了,也还会要你们的——”
“爸爸,你别难过,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的。”
想到这,祁洄的眼眸就暗了暗。他并没有完成对父亲的承诺。他把尼亚、希罗、兰奇都弄丢了。
他们,现在都在哪?
祁洄闭眼,数不清是多少次开启了“共享视界”。这是他们一族的联络方式,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接收到对方的声光信号。但一如既往,他的信号无人回应。
这种结果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离他太远了;要么他们都不在了……
第二种可能他不敢细思。
***
冒着大雨,纪安到了管控所。刚进值班室,赵莉就红光满面地跑进来,兴奋地尖叫:“纪安!有帅哥来了!快走!我带你去看!”
“我没兴趣。”纪安脱下雨衣,只顾着拿毛巾擦掉衣服上沾到的雨珠。
“看了你就有兴趣了!”赵莉热情不减,兴冲冲地推着纪安出去,“真的超帅!你不看绝对会后悔的!”
抵挡不住,纪安没办法,只能任由赵莉拉着。是在隔壁的饭堂。现在是饭点,里面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赵莉拨开人群,拉着她去了二楼,挑了个绝佳观看位,指给她看:“喏!坐柱子边那个!”
那是个比较高瘦的男人,蓄着中长发,尾端扎了个小辫子。穿着清缴队的队服,看肩章,是今年刚进的新人。或许注意到这边的视线,他抬头,看了过来。
是一张认识的脸。
纪安心口一沉,脑门突突的,有些头疼。
“我都打听过了,”赵莉在她耳边说着情报,“他叫高旭,今年二十五,单身,以前是画画的,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改行进管控所了。帅是帅的,不过我看过他的作战成绩了,不太行。但这不影响,人好看就行了——嚯,他怎么好像一直瞪着我们,他生气了?”
“他在瞪我。”纪安转身走。
赵莉一愣,追了出去:“你认识他?”
纪安理了理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前男友。”
“啊?”赵莉瞪大眼睛,“这么帅,干嘛分手?他干啥了?”
纪安摇头,默然不语。
因为,真正的“纪安”,已经死了。
下午,出了份工作通知。是关于上回章所长提到的搜查行动,人员名单与派遣地点已经出来了。
搜查行动是将不同队伍的人员编排成一组,分别派往各个区域驻扎,展开对当地生物的调查工作。每当爆发严重畸变物事件后,都会进行这一项行动。纪安已经参与过几回了,每次时间不定,短的有四五个月,长的能达两年。
纪安打开自己所在的小组名单,第一眼就看到了森礼的名字。她也在,还是本次行动的组长。接着就扫到了高旭的名字。抓着纸默默坐了会,纪安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高旭和“纪安”在首都相识,一个是出入危险场所的清缴员,一个是孤僻敏感的艺术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在一次畸变物爆发后的搜救行动中,意外相识,并陷入爱河,交往了三年。直到后来,“纪安”死去,被顶替。
为了不被识破,回到人类世界后,纪安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理由,跟高旭分手。好在他们原本就有矛盾,经常吵架,分分合合多次。纪安提出分手的时候,高旭只红着眼睛,平静地答应了。之后她就离开首都,来到新北市,两人再无交集。
这次,高旭突然加入清缴队,也跟着到了新北市。恐怕就是为她而来的。
纪安揉了揉太阳穴,她得尽可能地避开他。他对真正的“纪安”如此熟悉,就算她再怎么努力伪装,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破绽。
前一秒还想着避开的事,下一秒就收到了一条信息。森礼发来的,小组集合,开个会议。一旦和工作掺和上,要想没有交集还是困难的。
到场的基本都是熟面孔。纪安到的时候,森礼已经在了,低头看着她那本厚厚的百科全书。赵莉第二个到,进来后就一屁股坐到她旁边;跟着进来的是看管队的王玲和赵河,他们是夫妻,有什么工作总要求同行,恩爱有加,经常被同事戏称为连体婴。
高旭来得最晚。作为新人,这次行动他主要以学习为主。他挑了个空位坐下,就在纪安的正对面,不过倒是没拿眼睛看她,偏过头,去看墙壁上的宣告栏。
赵莉拿手肘悄悄捅了捅纪安,张着嘴型小声说:“嘿!又碰上啦!”
等人都到齐了,森礼才抬起头,发放手边的工作资料,声音冷淡,“自己看。”说完又埋头看书了。
发放的是关于调查区域的资料大全,包括地形地貌、生物种类、还有相关区域划分等等。纪安翻开,才知道他们要去的是新北市永明岛。
这是私人岛屿,也是洪氏酒业厂房所在地。
会议室里是纸张翻动的哗哗声。过了会,大家都基本看完了。森礼就站起,夹起她的百科全书,留下一句“会议结束”就离开了。
“这就结束了?还什么都没说!”赵莉大为震惊。
赵河小声抱怨:“她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王玲则抖着时间表,跟赵河说:“预估要去一年!太久了,得带上妮妮他们。”
听到他们的对话,纪安就想起了祁洄。得离开一年,要怎么安排他……
“纪前辈。”
其他人陆续离开后,高旭忽然开口。
纪安看向他。正要离开的赵莉也瞬间两眼放光,重新把屁股放回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整理起资料,实则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
“纪前辈,”他彬彬有礼地递来一张纸,“上面指定的,您得做我的个人导师。”
纪安低头,赵莉也伸长脖子来看。那是高旭的入职通知,上面导师一栏,赫然写着纪安的名字,并盖上了公章。管控所里,每个刚入职的新人,都会安排一位资历深的前辈带领。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他嘴里说着礼貌的话,望过来的眼神却不是,带着恨,带着……委屈。
没给纪安说话的机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高旭就插着口袋走了。
“啧啧,这是要继续跟你纠缠的意思了。”赵莉总结道。
纪安掏出手机,也收到了指导新人的通知。他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下班后,外面还在下雨。雨点打在车身,叮叮当当劈啪作响,嘈杂得很,使纪安的心情更添一层阴霾。
回到家,隔着老远,就看到院子里,祁洄撑着伞,在雨中来回走着。小安则裹着雨衣,焦急地在他前后左右转来转去,看样子,是在阻止他。
车灯打去,惊起雨中飞舞的白点。
小安看到纪安的车,瞬间挺直腰板,愤愤不平地冲着祁洄说:“姐姐回来了,她会收拾你的!”
纪安驱车进院,车轮溅起水花。停住,透过车窗,看向祁洄。他的脸,他的手,都裸露在外,只靠一把伞遮挡。危险的雨丝与他擦身而过,他却浑然不觉,甚至还微仰着头,去凝望空中飘落的雨。
戴好口罩和帽子,纪安才撑伞下来。
小安气鼓鼓:“姐姐,我已经阻止过他了。我说下雨不能出去,但他就是不听,我说什么他都不听!”
听着小安对自己的控诉,祁洄看向纪安,她也望了过来,面罩挡住了她的表情,只留一双看不透的漆黑眼睛,凝望着他。
随后,她转身进去,并说:“进来。”
从未听过的语气,似乎有点怒意。祁洄顿了下,就上了台阶。收伞的时候,雨珠随着伞面倾斜而下,滴落在他耳后,顺着脖子淌到锁骨。
进了屋子,一对薄而透明的异耳就冒了出来。小安连忙开了防窥模式,然后去擦地面的水。
纪安背对着祁洄,一边擦身,一边望着窗外的雨,好一会,问,“雨很好看?”
祁洄揭下破损的面具,轻声:“嗯。”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如同密不透风的罗网,缠绕不休,要将她捕获,要逼她现出原形。
“哪里好看了……”纪安低语。
擦完身,将毛巾交给小安,才转向祁洄,眼睛在他那对特殊的耳朵上来回打量,最后用温和但命令的口吻说:“以后不要到雨里去。”
重新制作了面具,纪安给他戴好,就说起自己的决定:“过几天我要去永明岛,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
她可不敢把他留下,以他的性格,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事……
祁洄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他本来就是要留在她身边的。
永明岛属于私人岛屿,非洪氏酒业内部人员不得进入。听说这次管控所提出登岛调查的要求时,还曾被洪氏兄弟拒绝过一次。后来实在抵抗不过官方的强制命令,他们才勉强同意的。
纪安提交了祁洄的资料,录入随行人员名单,上报给单位批准。但不到一个小时,申请就被打了回来。
给出的理由是洪家兄弟只允许调查组登岛,可以携带家属,而其余无关人士则不准入内。祁洄的身份正属于无关人士这一范围。
家属。
纪安看着两人的身份证,兄弟姐妹明显没有可能,唯一能操作的途径则是……
“我们需要暂时结个婚。”
纪安走到祁洄面前,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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