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卸下大包小包,茆七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13点23分。
将速食归纳进厨房橱柜,新鲜的肉丝装盒放冰箱,颜料摆上收纳架,茆七将鱼缸抱到窗台上。她又转身在工作台上拿了把刻刀,提起氧气袋走到窗前。
划开袋子,鹦鹉鱼扑咚一下,掉进鱼缸里。
茆七拉来椅子,坐下休憩。
阳光照射鱼缸,水的光影映到茆七脸上,她侧头看。
两抹鲜红,在五彩斑斓的光影中悠然游曳。
宁静的午后,和以前无数的日常一样。茆七这样独自过了十三年,往后也会这样过下去。
这样想着,茆七拿出手机再次确认订单,将兔兔可爱的聊天记录翻一遍,包括她发来的语音。
“大大,你在说什么?语音听不太清楚呢,是不是……嗯?洗脸巾就放在卫生间抽屉啊……再找找……哦,大大,是不是娃有什么问题?”
语音中段的声音离远了,好像是有人在喊兔兔可爱,兔兔可爱回了些话。
再听一遍,二遍,三遍,第四遍后停止,茆七弯了弯嘴角。
她随即发送语音:【你好,制作细节上还有些问题需要沟通,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没多久,兔兔可爱回复:【可以啊!要怎么见?在哪见?或者大大喜欢吃甜品吗?我家附近有家咖啡店做的特别好……我这几天都有空的,早上晚上约都可以……啊不好意思,我真的有点激动,所以语无伦次了……】
茆七:【没事,你来定时间地点,我配合你。】
兔兔可爱:【猛点头jpg.】
阳光包裹着身体,鱼缸的氧气泡缓缓上升,茆七抓住手机,迷迷糊糊睡着了。
窗户敞着,茆七是被车流声吵醒的,她起身伸懒腰时,看到挂钟指针。
17点31分。
吃过晚餐,茆七坐工作台前画人形稿。90壮叔的尺寸不可能与设计图等比例,所以图稿只是参考,主要研磨体廓的细节表现。
画了两个小时,人形稿初步设计完成,茆七直起身伸懒腰。
20点46分。
将作娃的工具材料再次清点,喂过鱼,洗了澡,一天即将过去。
躺在床上,茆七真有种错觉,“去西北”没有发生过。
明天睁眼,她就会像以前那样,在公寓里制作一具具人形躯体,与假象度过余生。
但是……
随着十点的到来,茆七开始心慌。
关了灯,夜很静,挂钟嘀嗒嘀嗒。
茆七不想刻意去数钟点,于是捂住耳朵,可心脏搏动的频率穿过血管,咚咚咚响彻在她的脑颅。
才多长时间?她对十点已经有着肌肉记忆般的抗拒。
嗒——
最后一声,极其缓慢。
这个拉长的过程,像意识在坠落。
然后,茆七醒来。
她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灯光明亮,她的右边贴着西北区精神病院作息表。
西北区精神病院。
她又入梦了?
紧接着打铃,茆七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同的是,这次她看到发出脚步声的“人”了。
穿着条纹睡衣,蓝拖鞋的“人”。
他们前仆后继地涌进病房,明明急态,明明趿拉着拖鞋,却发出的是极其小心的窸窣声。
他们路过茆七,视她无物,匆匆脱鞋,上床盖被。
灯灭的那一秒,整个走廊安静了。
月光依旧清亮。
茆七向病房里看了眼,七张床位,盖被的姿势都相同,蓝拖鞋整齐地摆放在床尾。
走廊尽头忽而传来敲击声。
嘣——嘣——嘣——
依次有序。
此时,走廊空荡,茆七远远瞧见几个晃动的影子,而嘣嘣的声音似乎是用棍棒敲击病房铁门而发出的。
熄灯不是要休息了吗?
他们那么小心安静。
而现在制造噪音,是为什么?
经过一扇门,敲打一次。越来越近,茆七渐渐有种被施压感。
她又望了眼病房内,他们盖着白色被子,一动不动睡着了般,无任何异样。
熟悉的,规定的,习惯了?
那这种规定,是有什么含义?
“谁还在外面?赶快回房间!”
话语刚落,人影跑动起来,脚步声踏踏沉重。像是穿着那种硬底的皮靴,铮铮威慑。
茆七以为那些人发现自己了,可回哪里?她不属于这里啊!
茆七慌乱后退,突然间发现他们转弯了,朝护士站的位置跑去。她看不见那些人,只听到一阵追逐的脚步,在这混乱的动静中,她清晰听到几记击打重物的闷棍声。
紧接着,脚步重新恢复秩序,踏踏踏——
走廊笔直,前后无遮,只有病房能躲藏,可是惊动里面的病人,茆七照样会被发现。
她耳听着脚步踏进走廊,她环视自己的处境,她此时站在两道病房门的墙中间,恰好是光线暗处。
或许可以搏一搏,茆七强自镇定,放松呼吸,尽量不动。
人影依次出现在走廊,茆七看着他们转身向安全出口位置走去。
只要保持现状,就行了。茆七刚松了口气,冷不防看见地面有道黑迹。
门与门间的墙是阴影,门中透出月光的光亮。
茆七的视线沿着黑迹,经过阴影,光线,阴影……
在下一道光线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些人身后拖行着“一具人”。
为什么说一具,因为他的躯体瘫软,血肉模糊,不知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黑迹是血,蜿蜒的血。
茆七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甚至感到反胃。
那几记闷棍,砸的是人,是人呀!
不痛吗?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砸到血肉模糊也不吭一声?
十点,十点,十点……
茆七想到西北区精神病院作息表,想到熄灯后匆急而小心赶回病房的他们,想到七层巡逻的人说十点后不允许开灯……
敲击病房门,是在警告!
可是,十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违反规定,就要杀人吗?
茆七活在文明社会,对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感到惊惶,即使再无法接受,她仍保持着一丝理智。
他们要离开了,她只要不动,就安全了。
后背猛地被推了一把,茆七毫无防备地向前倒去,她扑跌在地,立马转头看身后。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可她后背明明感受到了手的推力。
就这瞬间的功夫,动静很快传遍走廊。
“谁?谁在那?!”
茆七心猛地一惊,迅速爬起来,然而她和那些人的视线已经对上了。
跑!
安全出口方向被堵住了,茆七往另一边跑。
那些人也迅速反应,疾冲向茆七。
一层楼有多少间病房茆七没算过,她跑过无数的门,她听到逼近的脚步,猎猎作响的风声。
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茆七急中生智,连着关上了几扇门,制造出一块视觉盲区。随后她闪身进其中一间病房,反锁,蹲下背靠门。
茆七圈住自己身子,尽量蹲低,她又惊又惧,不停地作深呼吸放松。
就在这时,外面那些人忽然停住了。
茆七感到不对劲,耳贴上门,仔细地听。过了一会,就在她以为那些人离开时,脚步又凭空出现了。
茆七被吓到忘了呼吸,因为脚步声近在她耳边,她的耳朵甚至能感受到门外的震动。
外面又安静了。
脚步没有离开。
与茆七近在毫厘。
她仰起僵硬的脖子,视线缓慢抬高。门上有个不知道什么作用的方形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
下一瞬,脚步又起,方形孔上似乎掠过了道黑影。
那些人走过去了。
茆七又听了会,确定是走过去了,才浑身乏力地坐在地上。眼前一排床位,床上覆盖白被,睡着的人像太平间裹着的尸体。
月光照着,也阴森。
没多时,外面脚步突然急速掉头,茆七撑起身抬头,看见了一只眼睛。
与她平静地对视着。
方形孔的作用是,窥视。
茆七慌忙降低身体。
随后一只手从孔里伸进来,直冲着门锁捣。
这种老式门的锁就一弹簧锁舌,极容易开,茆七无处可逃了,只得伸手去捶打那只手臂。
手臂往后缩了半截,然后又猛一张手捉住茆七,用力地往上拽。茆七整个身子被拉起来,眼看着手要被拽出方形孔,她张口咬住那只手臂,往她那边撕扯。
那人吃痛,挥动手臂想甩开茆七,却也不松开手。
茆七死死咬住,口中血腥味涌开,她几欲呕吐。
一股钻心的痛猛然袭来,茆七最后狠力咬了一口,趁机抽回手。
手心湿黏,都是血。
不给茆七反应的功夫,同样血淋淋的手臂又转去开锁,茆七顾不上了,转身去摇病床上的人。
人在惊恐无助时,寻求帮助的迫切巨大,她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她现在只想有人能救她。
然而,没有回应。
01床,02床,03床……
没有回应。
想起十点打铃时,他们并未对陌生的茆七起疑,难道他们看不见她?
可是茆七抓住他们的手,发现他们抗拒的僵硬,发现他们有体温。
他们是人!是这里活生生的人!
明明知道她在求救,为什么要看着她被抓?
好冷漠,冷漠到习以为常。
也,好可怕。
他们都是人,人为什么要纵容人杀人?
门锁已经松动,门要开了,茆七赶紧躲到床底下。
下一秒,门开了,脚齐刷刷迈进来。
茆七捂住鼻口,警惕着半米外徘徊的脚,第一次觉得呼吸多余。
一只只脚走来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会在哪停。
这样悬着的未知,将茆七拉入恐惧深渊,她双脚发软,快支撑不住。
“在哪?”
“没有。”
“你那里?”
“没……”
窃窃私语。
半米外的脚上,突然垂下颗人头,静静地望着茆七。
“……有。”
诡异!恐怖!
茆七想大声尖叫,可连嗓子都是紧的,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转身想从另一边逃,可惜那里也站着脚,而她的脚腕也被捉住,整个人被拖出床底,往门外拉。
人极致恐惧后,或许是茆七这般麻木的状态,她忘记挣扎,忘记求救,她似乎听到水滴地板的声音。
滴答——
滴答——
……
是水龙头没关紧吗?
然而,茆七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她被倒着拖出病房,看到那几间被她关上的门打开了。
月光透进走廊,她看见自己身下蜿蜒的血迹。
她看见病房门牌——
《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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