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 槐树叶沙沙作响，麻雀在枝桠间来回跳跃。
灿烂的阳光穿过绿荫直直撞进眼里，沈九星仰起头, 就这么懒散随意地沐浴在光里，直到被暖出几分困意, 才困倦地眯了眯眼。
又一年盛夏。
操场边搭起半圆形的铁架台阶，各个班级在自己的点位上排队。
摄影师举着个扩音喇叭，在圆心处指挥：“第三排集体左移一个身位, 对, 注意安全……”
高三年级组全体任课老师坐在第一排的塑料凳上，穿着西装制服，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眼，担心自己班里那群小兔崽子出什么差错。
拍毕业照,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放纵。
队伍按身高站位, 沈九星和顾妄分在最高的那一层，肩并着肩。周围闹哄哄的，沈九星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累, 忍不住换了个姿势，右手悄悄按在腰上。
顾妄立刻转头看过来：“还疼吗？”
“你滚吧。”沈九星有点烦躁。
想着今天要拍照, 昨晚他特意准备了两套干净的校服, 用家里的挂烫机仔细熨烫。
他在衣帽间忙活半天, 熨好后换上试了下, 果然平整清爽，又在左胸前的位置别上校徽, 打点得很细致。
结果一转头, 顾妄就环着手臂靠在墙上，不声不响地盯着他。
其实顾妄只是想进来找人, 却没想到撞见这样一副画面。
穿着校服的沈九星看起来很乖，虽然冷冰冰的，却还是小心守着纪律，想要留下最完美珍重的回忆。
“看什么？”
“看你。”
顾妄毫不遮掩，靠近了圈住他的腰，声音越来越含糊，“我的高中生沈九星，再过几天就要毕业了。”
沈九星受不了他在耳朵边说话，觉得很痒。
他往远处躲了躲，但对方堵在衣帽间门口寸步不让，最后他还是被拱到角落里困住。
顾妄唇角噙着笑，指尖在他颈边轻轻挑动。几秒后纽扣被解开，露出白皙的脖颈皮肤：“想弄。”
“……”
沈九星压根没有拒绝的机会。
布料摩擦的感觉有点奇怪，他想干脆把校服脱了，却被顾妄按着手不让动：“没关系，就穿着吧。”
“有病？”沈九星脊背绷紧，试图反抗一下，“明天还拍照……”
顾妄：“嗯嗯。”
沈九星：“？”
弄到最后校服也白熨了，今天穿上的时候潮潮的，边角全是褶皱。
顾妄还在边上讨骂，笑着亲他：“这样好，这才是真实的高中生活。”
真的烦。
想到这里，沈九星低头瞥了眼手环，计分栏处一行黑色小字静静闪动：104.5分，系统结束倒计时5天。
倒计时也就是高考结束的日子。
得分本来是114.5的，就是因为昨晚被顾妄按着折腾，又扣了十分。
“足够的。”顾妄说，“反正在结束之前有100分就行，超了也没用，还不如早点花掉。”
“那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身上又酸又难受，沈九星扫了眼台下迟迟没有开拍的摄影师，咬着牙低声道：“给我按。”
顾妄乐得动手，掌心轻托住他后腰，一下下揉捏按摩。
“集中注意！要准备拍了！”摄影师说。
于诚站在第四排，不放心地左右张望，“大家再看看前后左右到齐了没有，没人落下吧？”
“都齐啦！”
“女生呢？”
“女生也齐了。”赵可盈脸上已经扬起标准的微笑，说话都没动嘴皮子，“别操心，赶紧笑你的！”
“三，二，一！”
数秒结束，顾妄牵住沈九星的手，在前排遮挡下十指紧扣。
沈九星勾起唇角，凝望镜头。
“六中牛不牛？”
“牛——”
“高考顺不顺？”
“顺——”
相机咔擦一声定格，记录下一张张活力恣意的面庞。
那是他前世欠下的青春。
摄影师比了个OK，静止的画面轰地一下活动起来，同学们揉搓着笑僵的脸，三三两两走下台阶。江志峰快步走到圆心，拿过扩音喇叭：“安静安静！离放学还有一个小时……”
孟乙航撇了下嘴角，无奈地和李江洋对视一眼，等着他说‘抓紧时间回班自习’。
谁知江志峰嗓门倏地和缓下来，转口道：“大家在校园里随便逛逛吧，再好好地看一眼六中。拿手机拍点照片，我不抓你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可盈抬手抵住唇边，笑容还没收回去，泪水就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顾妄松开沈九星的手，带头喊道：“峰爷，我们爱你！”
人群反应过来，立刻高声跟上。
“我们爱你！！”
“六中，我们爱你！”
“我永远是六中的人！！”
所有的压力、不舍、伤怀，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高一高二已经放假，两栋楼被布置成考场的样子，门上贴着白色封条，楼梯口也都拉上警戒线。路边随处可见标红的‘考点’指示牌，下方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高考加油。
沿着林荫小路往前走，灌木和树枝上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在半空中静静展翅欲飞。
“前几天学校给高一高二发了彩纸，让他们写上祝福，叠成千纸鹤放在校园里。”
顾妄停驻脚步，抬手接下其中一只。
看得出来部分同学折纸水平堪忧，这只千纸鹤翅膀松松垮垮，脖颈方向还反了，看起来有点滑稽。
但打开细看，里面的祝福却又一笔一划分外认真。
‘祝高三的学长学姐高考顺利，一本线再创新高，实现零的突破！！’
“……”
顾妄惨不忍睹地把千纸鹤挂回去：“这可不能让江志峰看见，我都怕他吐血。”
他折得很快，也许是有折幸运星的基础在，千纸鹤很快就恢复得漂亮整齐，停在树杈间，骄傲地抬头凝望前方。
沈九星说：“有你兜底，他这个祝福已经实现了。”
凭借数竞金牌，顾妄已经不需要参加高考，直接保送了他的目标院校——B大。
“一个哪够。”顾妄说，“你也是，还有其他人，六中还要有更多一本。我们会越来越好，六中也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绕来绕去，最后回到高三楼。
穿过二班门口继续向上，又是那个熟悉的楼道。万籁俱寂，顾妄轻轻把沈九星按在墙上，还给他一个坚定而轻柔的吻。
沈九星耳朵有点红，分开之后抬头张望一眼：“楼上是什么？”
楼道口通向一扇挂着锁的老式木门，偶尔会有工作人员从这里出入。
“走，上去看看。”顾妄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小截铁丝。
“你打得开吗？”
顾妄已经把铁丝插进门锁，熟练地弯曲旋转，冲沈九星得意一笑：“别忘了你那个平安锁是怎么偷回来的。”
顶层是一个宽阔的大平台，没什么特殊的，角落里随意堆着些器材杂物。这里不常有人来，地面上积了层厚厚的灰。
微风吹动发梢，夕阳安静地洒落下来，一片暖意。
“合张照吧。”顾妄掏出手机。
“这么脏，有什么好拍的。”
嘴上这样说着，沈九星还是朝顾妄走去。
手机从高处向下俯拍，他们站在及腰的围墙边，背景是整个六中。
顾妄笑起来，单手搂住沈九星的左肩，比了个潇洒的耶。画面里沈九星穿着短袖校服，肩上的伤痕已经全部愈合。
楼下传来悠扬的歌声，不知是那个班的合唱。
‘又到，凤凰花朵开放的时候
想起某个好久不见老朋友
记忆跟着感觉慢慢变鲜活
染红的山坡，道别的路口……’
也许值得纪念的事情不多，至少还有这段回忆够深刻。
*
天气预报原本说要下雨，高考当天起来一看，却是意外的好天气。
六中门口多出好些交警，车辆来来回回经过，校长和老师们都穿了一身红色，站在校门边为考生加油。
“检查一下身份证件有没有带齐，手机千万不要带进考场。”汪婷佳紧张地叮嘱着。
校门口不远处停着辆低调的黑色小轿车。
顾让亲自开车送考，徐姨坐副驾，两个小的坐后面。顾让不断从后视镜里观察沈九星的神色，小心道：“九星，放轻松，肯定没问题的。”
顾妄：“哥你就别打岔了，他吃早饭呢。”
本来按计划他在家就能吃好饭，不至于一路赶着。偏偏顾行说要保证他吃得清爽干净，亲自下厨端出来各式各样的菜品，什么水晶虾饺、南瓜桂花粥、山药枣泥糕……还有一份最朴实的‘好运餐’：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寓意勇夺100分！
还没上桌，‘好运餐’就被推了回去。
顾让妻子裴安也是特意从国外赶回来，站在桌边负责监督，看见这盘东西直皱眉头：“人家满分150，你做个100是什么意思？”
顾行高中就是混日子的，考完连哪门科都不记得，压根不知道什么满分：“啊？这么高了？”
“快快我们重做一份，再做一根油条，弄成‘5’的形状。”
一来二去，出门就迟了十分钟。
顾让十分重视且自责，一路上打足精神，好在还是早早就把人送到了，没出别的岔子。
徐姨坐在副驾上，从头到尾都非常淡定。
“怕什么，艺考都过了，区区高考怎么会难住我们九星。”她转过头，豪爽地拍拍沈九星，“赶紧考完这破试，回来姨带你接着学吉他。”
沈九星忍俊不禁。
顾妄为他最后一遍检查好装备，拉上笔袋。顾让也想下车送他，却被徐姨叫住了：“不用这么大阵仗，小妄去就行啦。”
“嗯。”沈九星开门下车，整了整校服，“我走了，谢谢大哥，谢谢徐姨。”
顾妄陪着他一路向前走，想撑遮阳伞，却被沈九星拦住了。
“晒着很舒服。”他说。
“好吧。”
路上碰到好多人。葛昊手里还捏着字音字形整理本，嘴里念念有词，抓紧时间做最后的复习，而孟乙航双手合十祭拜老天，同样念念有词地祷告。
见了面他们互道一句加油，并肩前行。
走到校门口有一道筛查关卡，顾妄被留在外面。他看着沈九星递出准考证，核验通过后准备往里走，又停下回头看他一眼。
顾妄勾起唇角，用口型对他说：我相信你。
沈九星也笑了，说：放心。
第一场，语文考试的铃声打响。
这也许是亲子交流最密切的几天了，很多家长特意空出行程，开考了也不走，就这么站在校门口焦心地等待。
很快有人发现身边还有个穿校服的男生，没按时进去考试：“哎，哎！这谁家孩子，怎么没进考场呢？”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是高三的吗？”
人群一阵骚乱，片刻后有家长认了出来：“哦！你就是那个学数学保送的孩儿？”
“嗯。”顾妄说，“我不考，就等个人。”
很重要的人。
考试持续三天，顾妄也站了三天。
他在一众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里格外显眼，到后来大家都认识他了，闲的没事就跟他聊天。
几个家长本来也很紧张，但看见顾妄杵在那，又有点好笑：“小同学，你坐着歇一会，又不是在产房外面。”
“你等谁呢，有亲戚在里面吗？”有阿姨好奇地问，“弟弟妹妹？还是好朋友？”
“差不多吧。”
顾妄单手插兜，笑得很淡定，“是我对象。”
尖锐的铃声划破天空，最后一场考试终于结束。
“大家可以离开了。”桌面上试卷被收走，监考老师清点完试卷，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整栋楼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有人冲出门外，趴到走廊的栏杆上，朝外面大喊：“老子自由了！！！”
沈九星收好笔袋，快步下楼。
转到通向校门的那条路，他看见校外等待的人群站成好几排，而顾妄站在其间，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手腕上，黑色手环闪了一下-
脱单系统任务完成-
恭喜二位，祝您在1078号平行世界永远幸福-
再见。
屏幕按下去，文字和数字全部消失，手环变成一块平平无奇的手表，再也没有其他功能。
沈九星把表带重新系好，抚了抚表盘。
“谢谢。”他轻声说，“我们会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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