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转圜(2)
红繁下山来的时候, 慕容则差点认不出这是红繁。
彼时满头红发的少年此刻须发灰白,但仍然一副少年人的面庞,当真是鹤发童颜, 好一副模样, 一双眼睛向上瞄了几眼, 全是心计。
这人不简单啊。
单看他身后的那柄剑, 一看便是上乘, 天命山什么时候惹了这样一尊大佛?
红繁笑眯眯道:“老夫有失远迎啊, 尊驾来此, 不知要老夫帮什么忙?”
一张漂亮的正太脸,口口声声自称“老夫”,看起来十分违和, 这也是天命山宗主红繁的神秘之处——他修为不高,却八面玲珑, 自古以来驻颜有术的只有那么几个强者, 红繁离他们还差得远, 却能保持一副青春……甚至有些可人的脸。
包括他是怎样坐稳偌大天命山的宗主的,一样是天下的未解之谜。
其父方七命,虽有预卜先知、通天晓地只能,怎奈何已经过世百年, 这百年来, 天下觊觎天命山之人何其之多, 怎么红繁多年来平安无事呢?
慕容则走上前去, 站在红繁面前, 他比红繁足足高了半头, 此时此刻有些睥睨着面前的人,他道:“别以为染了个头发就能卖老了, 把君如皎叫出来。”
他这个时候,心中已经不是很安稳了。
会有这么多刻意为之的事情么?慕容则仔细想来自己这一路,不少风景变幻,市井更改,甚至连世人的衣冠都有了些变化,他再迟钝、再给自己找安慰也要有个度,这一切似乎昭示着……有什么真的不一样了。
太扯了吧。
红繁在他面前,依旧保持着笑容:“尊驾,老夫这里好像没有你要找的人……”,眼看着慕容则要发作,红繁继续找补道:“不过先父曾远走至金盟之石,取下它的一部分制成一枚玉佩,让我等可以继续占卜,是否尊驾要前往一趟?”
小弟子见状忙道:“宗主,那奇命玉佩可是前宗主留给您的遗物!占卜次数也有限,为什么您……”
红繁笑着抬手道:“我与这位公子一见如故,公子的事就是我红繁的事,公子请便吧。”
慕容则“哼”了一声,一步跨进了门。
天雪山景色依旧,终年不化的积雪堆在山上,弟子们每日都要洒扫,红繁一路上都在和慕容则搭话,慕容则走了半天也不理他,红繁倒也不恼,总是想着新的话题。
“公子看这芙蓉花如何?公子说奇不奇,天命山苦寒之地,无数花草难以生存,唯独这芙蓉花一年长盛不衰……”
慕容则走了两步,冷不丁来了一道:“刚才那个小弟子是你心腹徒弟吧?”
红繁愣住,心中暗道你是如何发现的,脸上还是笑着:“公子何出此言呢?”
慕容则伸了个懒腰:“不仅如此,我猜你对每个人都说,可以为你用一下我这珍贵的玉佩,然后这个小弟子就要跳出来说,此是珍贵之物……你再卖我一个人情。我说的对否?”
红繁心下道,此人还真是不简单,怪不得在山下那样猖狂,居然……能看穿自己的为人之道。
他仍旧眉毛蹙起,假装叹气,无奈道:“公子怎么会这样想我?实在是叫人伤心。”
慕容则道:“别伤心了,你要是真能帮本座找到君如皎,本座记你大功一件,以后都不揍你了。”
比起拆穿红繁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他更在意的是君如皎去哪了。
见了闪着诡异红光的玉佩,红繁不免问道:“公子,缘何认为老夫与您口中那个人有所关联呢?”
慕容则摩拳擦掌道:“别自称老夫,否则揍的就是你。”
红繁:“!公子要作甚……”
慕容则上前一步,举起玉佩便道:“方七命,死老头子,给我滚出来,否则本座把你给砸了!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这举动。给红繁吓坏了,红繁怒道:“公子,山前对公子之言,就当我红繁对不住你,可公子实在跋扈难忍,你连先父遗物都要砸,真想与天命山为敌么……”
慕容则冷冷看了他一眼,接着看向玉佩。
玉佩诡异地动了。
随即,一位青年从地上走了出来,其人眉心点痣,嘴唇殷红,一双含情目桃花眼,美目盼兮,让慕容则和红繁都惊住了,二人同时惊叫道:
“你是何人!!?”
青年“哦”了一声,身上的皮肉迅即衰老,逐渐成了个掉牙的老翁,方七命悠悠道:“一百年了,小伙子,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在这里的人。”
他脸变得极快,方七命觉得有些微恼,他的恋人如此貌美,怎么能叫别人见了这副样子,哪怕是自己儿子,他也不想叫他见到那张脸。
为此,他把自己封在了玉佩之中,日日观镜孤芳自赏,百年快活逍遥。
这下轮到慕容则惊了:“你儿子是红繁?红繁是你儿子啊?原来他不是君如皎私生子啊?”
红繁道:“公子,现在你可以问了,你要找的人到底在哪里。”
慕容则看向方七命,他没有着急问君如皎的事,而是半天才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方七命摇扇子道:“小伙子做人不能太急功近利啊,想出名还是要真本事……我擦,我不就是不认识你么!你急什么?!”
慕容则上前一步,捏住了方七命的脖颈,轻笑道:“无所谓,你帮本座卜一卦,君如皎现在在哪里。”
“对了,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摸的位置叫,死穴。”
红繁冲上前去,想要解救方七命,方七命却摆手:“我的儿,算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随即看向慕容则:“看在你我有缘,你能看出我在玉佩里,你在我这有狂傲的资本,这卦,我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筊杯:“天地良心,我也有用你的一天。”
红繁惊道:“筊杯!”
慕容则也心中暗自惊讶,他早知道自己师叔方七命擅长算卦,筊杯是他最神乎其神的占卜手法,他能从其中读到天命,知晓上下百年间的变化。
而且不曾出错。
他不喜欢掷筊杯,不想看到天命阴暗的一面,作为卦师,他最喜欢看卦象对自己有利的一面。
“我先问问筊杯,你到底是谁,何方人士,居然能猜出奇命的本体。”
筊杯落地。
方七命不免多看了一眼他。
够奇怪的卦象。
居然看不到他上一个一百年。
他认识自己和红繁不是假的。
但他们的过去仍旧是空的。
算了半天,方七命终于肯定道:“你有突发性不举,可能是药物原因。我看看怎么治疗……这后面还有接触方法,是……我靠,这也够变态了,你是得罪谁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慕容则从后面踹了一脚,他骂道:“算我让你算的,别在这里捣乱。”
方七命不情不愿“嗯”了一声,还自作道理道:“先算你的,才算得更准么。”
随后又拿出几个筊杯。
筊杯在空中悬了几圈,很快落在了地上。方七命看着这卦象,不禁是犯了愁……又拿出了几个筊杯开始投掷。
结果还是一样的。
看着卦象,方七命有一瞬间的愣神:“不可能啊……我不会有错的。”
怎么会这样呢?
慕容则心中顿觉绝望,最后问道:“你不会要说,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他就这么灰飞烟灭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么……”
方七命沉默了一会,道:“和公子说的差不多,世上确实没有这个人。”
“只是让我觉得最诡异的是,这个人……将要出生在一百年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寻找一个一百年后才出生的人?”
“也不是一百年要出生,是一百年后,世上才有他的踪迹。”
“况且……”方七命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和你也没什么羁绊啊,你在他心上完全没有位置,他有自己深爱的人……”
说到这的时候,方七命偷偷瞄了一眼慕容则。
慕容则回了一个皮笑肉不笑:“你怎知这便是我要找的君如皎?而不是同名同姓之人?君如皎月,这应当不是什么生僻名字吧。”
方七命道:“我从来不按名字问卦,算出来的便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慕容则嗤笑道:“好啊,一百年,好一个一百年。”
方七命看着慕容则。
他自诩算无遗漏,天衣无缝,此时此刻看着这几次的卦象,他有些怀疑一个问题——他真的算得出天么?
方七命收拾好东西:“公子下一步要何去何从呢?”
慕容则顿了一下,坚定道:“等。”
他再度走到了弟子练剑的后山,从前只要他练剑,君如皎必定将其余弟子全部遣散,后山只剩下他和他的身影。
而现在慕容则只能靠着边站,在众多弟子之中寻一处空闲,他闭上眼睛,左手将剑提起,来舞一番。
灵力在他体内不均匀地偏转,若用右手则形同废人,用左手依旧有着剑道魁首风范。
慕容则甚至有些想砍了自己右手。
但是想着想着还是算了,他右手砍了再不会复生。
原是一个人再怎么任性,都是要有资本的,他现在没什么资本。
不过,他甚至心里有些愉悦。
君如皎还没出世,他先一步心智已熟,或许生生世世的结局就此打破了,前尘往事若有待他知,或许君如皎会对他说上一句真心的“对不起”。
对不起。
或许他这生生世世只为了这句话而活。
十年。
慕容则前十年自己赖在了天命山蹭吃蹭喝不说,还强迫红繁把天命山改成了慕容山。
红繁百般不愿,慕容则更是不愿,这是君如皎为他打下的江山,他改成自己名字怎么了?反倒是红繁小人,窃我之山。
莫一世闭着眼睛。
他被关在瓮中。
郁闷的慕容则,遇到了同样郁闷的莫一世。
慕容则被绊了一跤:“谁在这放了个大酸菜罐子?算了,被我发现就是我的了,今晚吃酸菜鱼。”
他用剑锋撬开石瓮,里面魔气井喷般散发出来,莫一世瓮声瓮气道:“你放出了本座,本座许你三个愿望。”
“什么脏东西。”
慕容则嘟囔一声,踹了一脚石瓮,转身就要走,却听到莫一世在身后唤他——
“慕容则!你怎么还在这?你不是都当神仙去了?”
“你还认识我?”
慕容则猛地回头,上去一把就把莫一世掏了出来,久在瓮中,莫一世头晕晕乎乎的,被这一巨力差点将他拉断,莫一世道:“你又没变样,我怎么认不出你了?”
二人面面相觑,同时道。
慕容则:“你不是带着红繁走了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莫一世:“你不是跟君如皎在拉拉扯扯么?后来发生了什么?”
二人话音同时落下,随后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双双抱头痛哭。
“好兄弟。”慕容则道,“一想到活得不明不白的不止我一个人,我这颗心好受多了,至少老天爷不是把我一个人当孙子,还有你这个孙子呢。”
“好兄弟,你是怎么成为这个样子的?我记得你从前挺逍遥来着。”
慕容则坐在地上,做了一个喝酒的假动作,世上好像叙旧的时候都爱喝点小酒,他此时手中无酒。
莫一世郁闷道:“谁知道啊,我抱着他回去,忽然天上一道金光,说什么天神祈福,诛杀魔族,我就动不了了,就被小红给关起来了。”
“哼!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天神祈福,我非要和他决一死战不可!”
……
慕容则站起来想走了。
莫一世追上他:“你能不能带我玩,我唯一的好朋友不跟我玩了,我们绝交了。”
慕容则道:“我想开个宗门,你要一起来么?”
他忽然觉得莫一世是个很好的助力,若是能把他养出刀锋,胜过千军万马。
思索着,慕容则再开口:“让你的小红能回心转意求你和好的宗门。”
二十年间。
慕容则开了个宗门,打着天下第一剑的旗号……人人已不知《慕容剑法》,叫慕容则还惆怅了一会,这次他将剑法亲自编撰,广招门徒。
过了开学季,他占领的山头仍旧空荡荡,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做着体操,慕容则看见莫一世蹲在山上,像个土匪一样,恨铁不成钢踢了他一脚。
终于,又过了几十年整,慕容山上来了个修真人士,满身都是血,他长得已经不算是攻击力强了,可以称得上很凶,虽然人是好看的,还很年轻,或许十八九岁,也可能更小——这是慕容则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人来了便自报家门:“在下谢良衣,不知宗主您这里……可还招教人的老师啊?”
慕容则眼睛有些瞪大了,长老一职都是宗主亲信,现在的长老也就只有莫一世——他隐藏了魔气,化身成为莫一长老,当时莫一世百般不愿,还是慕容则一句话制住了他:
“不想让红繁和你和好?”
想。
他听从了。
慕容则还是第一次见,上门来求当长老的。
谢良衣道:“我不求长老之位,只要能在您山下当个老师便好。”
慕容则道:“……你看这慕容山,也没个弟子啊,我这个宗主都不想干了,你也无人可教啊。”
谢良衣身上还有血,却道:“只要宗主愿意给我个容身之地,无论如何,我愿为宗主万死不辞。”
这话太过了。万死不辞。
慕容则对生啊死啊这些的不是很爱听,无非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反正他自己也是个混吃等死的,每天他的饭都是莫一世化作黑气从山下偷的。
慕容则招了谢良衣,才发现此人真是个奇才。
原因是这几天至少三拨人上山来叫嚣了,叫他交出谢良衣。可饶慕容则不死。
慕容则听到这话,不禁笑了一下,莫一世正在用水和泥玩……慕容则嘱咐过如果他敢撒尿和泥就杀了他,来的人把莫一世的泥坑给踩坏了,莫一世气愤之间,还不需慕容则动手,把他们全杀了下酒。
满地都是残缺的肢体。
慕容则回身去问谢良衣:“你是捅了多大的篓子,现在这么多人跟本座对着干?本座当面都没有过这架势。”
谢良衣沉默道:“宗主,只因为我天资较好些,那些人要么想毁掉我,要么想把我抢过去成为他自己的收徒弟招牌,这么多年我实在是累了……我已无心成就大业,却不忍自己荒废人生,这才想着能教点学生也是好的。”
慕容则笑道:“天资较好?可不仅仅是较好吧,这么多人上山抢你,估计是根骨极佳了,不给我看看?”
谢良衣道:“宗主可愿与我切磋?”
慕容则挑眉道:“乐意。”
一柄墨色的剑从谢良衣身后抽出:“剑名,改世。多有得罪了。”
慕容则左手拿剑道:“慕容。”
谢良衣道:“要是良衣不慎伤到宗主……良衣还请宗主原谅。”
慕容则一笑置之:“天下能伤到本座的人还没出生呢。”
二人剑锋交错,慕容则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原本他只是轻轻一碰,却被震得虎口发麻,有着神骨的那条手臂倒是无碍,但身上却不一样,许多皮肉被撕裂,二人在巨大的冲击中纷纷吐出一口血。
谢良衣道:“宗主好身手!多年以来。我从没见过这般强者!看来是我鼠目寸光了。”
“宗主可还要接着切磋?”
“不打了。”
慕容则坐在地上。
他仍旧修为要高出他一筹的,但谢良衣是向上走,自己却是向下慢慢散尽修为,总有一天,谢良衣会成为超越他的存在。
会超过他。
慕容则想到这里,突然又站起身来,剑锋流转,步步紧逼,慕容剑法毫不掩饰舞起来,谢良衣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你觉得本座如何?能不能担得起你的师尊?教你突破至飞升,想必问题不大。”
如果此人他不收下……怕今后,君如皎不会放过这根天才苗子。
谢良衣见他已觉得心中敬佩,想不到还有如此不世出的高手,真是龙栖浅滩啊,他心中狂热,但却拒绝了:“实在对不住宗主,感激宗主厚爱。良衣……不能从命。”
慕容则心中一紧:“难不成……你已有师尊?”
谢良衣却摇头,给了慕容则一番新的答案。
慕容则听完,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半天都没说话。
原是这天下已经不是慕容则知道的那个天下了,现在修道之人不仅论才,还要论家世,家家还有自己的修道守则。
第42章 转圜(3)
慕容则惊然发现, 这么多年过去,修真界早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的修真界, 内中奥妙四个字尽可囊括——
门阀世族。
百年之间, 各宗门相互厮杀, 有时还家中着火, 各位老宗主终于觉得——
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徒弟, 到最后总是别人的儿子, 能跟自己姓么?与其把儿子送出去互相拉拢, 不如自己把毕生所学都传给儿子。
师尊做了什么错事,弟子总是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可殊不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敢这么违抗你老子么?
师尊徒弟反目成仇的事情还少么?
更有甚者,更有逆徒, 长老之间聊起来就唉声叹气, 弟子看上师尊容颜永驻、风韵犹存, 把师尊据为己有的事情更不在少数。
听到这的时候,慕容则默默吞了一口口水,好吧,看来大家也都这么干。
从前测根骨而择门徒的方法被摒弃了, 长老们只认姓氏, 那些旧宗门制度走向下坡路, 人们开始好奇了——
像天命山这样大的宗门, 红繁膝下无儿无女, 该当如何呢?
红繁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召集所有金丹期的弟子到后山,笑道:“想必各位也不是哪家的公子, 今日情形大家也有所知,便各自好散吧,走的人可以领十两银子,各自下山过自己的日子吧。”
各自好散说得倒轻巧,他们这些人从小开始修炼,一生都是修士,早都与尘世脱离很久了,甚至还有一些是孤儿——被红繁捡回来做洒扫弟子,有些天赋又擢升内门的。
红繁笑眯眯翘着二郎腿:“诸位,怎么不走啊?”
众弟子连忙跪地:“宗主!我等愿为宗主肝脑涂地,天下之大,没有天命山,哪里是我们的容身之处呢?!”
红繁笑着应他:“原来你们知道,知道就好啊。”
他人在笑,眼睛里可没有半分笑意,这些人都是他养出来的,他也不舍得放走。
红繁话锋一转:“诸君,知道我父亲留给我的玉佩吧,金盟之石,各位若能接受从此改姓为方,在金盟之石面前发个誓,终身不负我红繁,今日起便是我红繁的兄弟姐妹,修方氏宗谱,众人皆与我一列。”
众人涕泗横流,发誓永远效忠宗主。
其他家族听到了无疑是鄙夷的:“随便谁都能进家族?规矩在哪里?血缘在哪里?”
地址又在哪里。
许多原本因此事而苦恼不已的单身修士,听闻此言慌忙打听天命山的位置,连夜逃跑,红繁一觉醒来,山下乌泱泱站了一群人,见到红繁马上跪道:“弟子愿意跟随宗主姓氏,不求入族谱,只求一安身之处。”
当场天命山就扩建了。
工程持续了整整半年,许多家族气坏了,扩建结束的当天,门口挂上了新的门楣:
——天京方氏。
慕容则听了以后,不免对莫一世道:“你斗不过红繁太正常了,红繁这心眼子,一半是伺候君如皎那尊大佛伺候出来的,一半是继承他那个老不死的爹的。”
莫一世当即嚎啕:“小红!连我!跑了都没有发现嘛呜呜呜欧,小红我也可以姓方的……”
“没出息的东西。”慕容则骂了他一句,“要是我,我就强迫对方跟我的姓。”
慕容如皎。
听着比原来顺耳多了。
然而家族势力,确实能将骨子里流着一样血的人拧成一条绳,天下如今有七大家,天京方氏不过是中三家之一。
七大家分为上一家、中三家、下三家。
谢良衣纵使有天才之姿,也不能像从前慕容则那般一柄剑打出个洋洋洒洒的盛名出来,人们最敬仰的人,是上一家偏京君氏的家主,南宫湘。
谢良衣说到这里,心中不免痛道:“说是七大家,其实不过是唯有偏京君氏,和偏京君氏的奴才罢了。”
南宫湘?
这个名字慕容则在脑子里滚了半天,最后还是记得了,这不是当年寒天宫时,南宫老宗主的女儿么?当时被剥了皮装在木桶里的,最后被心中有愧的君湘带走了。
莫一世道:“君氏家主姓南宫?你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就欺负我,三岁小孩都不信!”
谢良衣道:“你说的是先家主?先家主的确姓君……不过她现在,算是南宫湘的……夫人吧。”
说夫人的时候,谢良衣有点咬牙。
这件事曾是天下最大的八卦,风云一度的君家家主,家主之位被人抢了不说,南宫湘上了位,封她为……妾室。
南宫湘,世人只知道这人叫南宫湘,其人如同蛇一般,隔一段时间就要换皮,男皮女皮都用,女皮更多一些。
下六家——除了偏安一隅,占卜术不可替代的天京方氏,其余五家全部被南宫湘的人掌控,据说下三家其中一家——
晴夜深深,月朗星稀。
一位弟子接着君家的传信,对着前面默立的家主道:“南宫湘是否欺人太甚!这样受她管制,天下都是她的了!”
家主回过头,弟子莫名觉得家主此时的皮肤鼓鼓的,一直在动。像是皮下有什么东西,家主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阴测测——
“这天下,不早就是我的了么?”
“呜呜呜呜——”
莫一世忽然大哭起来,他被吓到了……
“行了。”慕容则拍了两下莫一世梆硬的身体,不耐烦道,“这些本座都没心情听,你倒是回答本座,为什么不能拜本座为师?”
他真的觉得挺无聊的,他不关心天下第一,他只关心君如皎。
谢良衣无奈,撩起衣袖,上面是一朵……清丽盛开的并蒂花。
“我出身于下三家的凉州谢氏,我们谢氏双生,当年是不输任何中三家的存在……”
“双生?”
“生子必是双生,二人相辅相成,才能成就功法。双生子再结合,这样才能再生双子,百年前谢氏四子,我两个父亲和两个姑姑,可谓是打遍天下,但求一败的。”
“可是南宫湘认为,骨血结合有失道义,她作为上一家的主人不可不坐视不管,于是带走了我的兄长,她先在荒郊野岭杀死了我的小姑姑,然后穿上她的皮,离间我的父亲们与大姑姑,我的其中一个父亲本就道心不稳,当场横死。”
“谢氏有名的二双生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人。我大姑姑与父亲痛失所爱,再也无心修炼,本叫我报仇雪恨,可我这样子,别提报仇雪恨了,活着都不能。”
谢良衣接着道:“虽然我未曾见过我的兄长,但是我们谢家人,终身的师尊、手足、恋人都只能是他。”
他正怅然,慕容则却在他背后,阴森森骂了一句:“那他妈的是老子的家人、师尊和恋人。”-
“母亲,用茶。”
君如皎轻轻将茶奉上。
南宫湘接过茶,小啜一口,放在了案上。
君如皎是她随兴抢来的,当时她折腾了君湘好几天,给人的嗓子都叫坏了,南宫湘多少有点心疼,想到君湘挺孤单的,当时正好赶上路过谢家。
她原本是去找谢家要女人之间生子的方法的,她虽然可以用男儿身与君湘繁衍子嗣,但是她不想嘛,她本来就是个女人。
结果谈了一半,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一个欺骗她多年,让她认贼作母的女人,怎么配给她生孩子呢?带走一个算了。
没想到谢家死活不肯。
南宫湘一怒之下,杀了不少人,最后踩着人的尸体,把孩子抱走了。
“叫什么?本座给你找来的孩子,给你起名。”
君湘刚喝完药,呆呆看着窗户外的月亮。
她有许多年被囚禁在这里了,戴不戴链子全凭南宫湘的心情,见南宫湘来了,只能起身伺候她更衣,谁料衣衫里,掉出来一个孩子。
“罢了,今夜月光不错,就叫如皎吧。”
南宫湘挥了挥手,很快有人把她怀里的孩子抱了下去。
“伺候本座更衣。”
君湘的手拂了上去,她没有一丝不情愿,反而是无比温和,南宫湘将人按在榻上,大叫道:“这君家的家主原本是你!万人之上的是你!是我抢走了你的一切,让你这样屈辱,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温顺!你能不能露出恨我的表情!你恨我啊!就像我恨你一样!”
君湘沉默片刻,道:“原来就是我对不起你,你没有杀我,我已经心存感激了。”
南宫湘直接咬上了她的肩膀:“本座才不要你的感激!”-
“好湘儿,听娘的,不生气了好不好。”
南宫湘从梦中惊醒。
今夕何夕?
见她醒来,君湘支起身子来,月光打在她半边脸上——确实好看,哪怕是不施粉黛,君湘也曾经是天下的强者,自悟换皮之术,年青的时候何等娇纵,如今却成了养女的妾室,怎么不叫人唏嘘。
“怎么了,湘儿。”
“无事,睡吧。”
有人想等一句对不起。
有人从一开始就听到了对不起,却希望对方恨她,这样才公平。
爱呀恨呀,愧疚的,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莫一世想到他在被封印之前,问红繁道:“我们玩了这么久,你就真的不爱跟我玩嘛!你这样对朋友不会愧疚嘛!”
红繁垂着睫毛。
等到瓮中消息没了,他才慢慢说道:“爱和恨,那是强大的人才配玩的游戏,他们在其中甘之如饴,我不能理解。”
何止甘之如饴,慕容则简直是饮鸩止渴。
他轻轻道:“三天。”
“三天之内,你那个兄长,人我要定了。”
他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他有预感,君如皎要回来了。
第43章 转圜(4)
1
从前宛如摘胆剜心的剧痛, 慢慢被磨成昔日里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当你觉得最绝望的时刻已经过了,未来该是一片明媚之时, 你的第一步刚刚踩进泥潭中。
不需要慕容则去找君如皎, 君如皎带着五家宗门, 跑到慕容山下要人来了。
慕容则满心欢喜, 自己把自己送出去给君如皎, 君如皎却上下打量着他, 不耐烦道:“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把我弟弟交出来。”
南宫湘从小对君如皎的教导很简单。
天下第一是谁,这不重要,当你把天下笼络怀中, 你就是天下第一。
南宫湘大方得很,下面五家的附庸之众全部给了他调用, 一边弯着漂亮的桃花眼, 一边语重心长道:“听娘的话。”
君如皎应声, 走了以后,君湘咳嗽了两声,南宫湘撒娇一样,往她怀里拱过去:“怎么了?对我的教子方法不满意?”
君湘道:“你杀了他的父亲和姑姑, 还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他迟早会知道的, 小心他到时候报复你。”
南宫湘双手一摊, 笑出了一个虎牙, 她现在换的这张脸很是古灵精怪:“真有那天还好啦嘻嘻~他知道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叫他代替你报复我呀。”
君湘:“你怎得如此大声……!!”
“哈哈哈哈……”南宫湘笑道, “我才不像你这样藏着掖着。”
君湘又道:“你知道谢氏双生子的能耐,你就不怕他去找自己的弟弟?”
南宫湘“啊”了一声。
“其实我对如皎很好, 我对他如同亲生母亲一样,甚至我把他定为了咱们家的接班人,总之为人母亲的温柔疼爱我都尽了,我想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会选择他的亲生父亲,还是我这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但恩重如山的母亲呢?”
如果君湘早告诉她,她那样爱自己的娘亲,再激烈的情感也就那一瞬间,她会为君湘各种辩解——兴许君湘也是有苦衷的;
可是君湘不说,她就难免挂怀,是不是君湘一直在耍她?这些年对她可有真心么?
她也不知道这样对君湘是不是对的。
所以她又养了一个这样的孩子。
君湘难以置信看着她:“……你!你真是疯了!”
南宫湘说的满不在乎,君如皎也听的一清二楚。
杀父仇人、恩重如山的母亲。
君如皎轻轻笑道,死的人算哪门子的父亲?他可不知道,也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母亲。
这世上谁都与他无关,最重要的人是……能飞升的那个。
手中灵力忽然间明灭。
要尽快找到弟弟,否则会耽误他的修为进展。
莫一世曾经八卦道:“你跟君如皎,什么关系嘛!”
慕容则抬了一下眼皮,面无表情道:“师徒。”
莫一世道:“别骗我!师徒才不这样呢!是不是你们之前也是好朋友,然后绝交啦!是朋友就原谅朋友!我就不怪小红!如果让我跟小红和好,就是天天拼小人我也愿意!”
慕容则道:“你们魔族管这……叫朋友?”
慕容则仰天,过了一会由衷感叹:“莫一世,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能像个傻*一样活着。”
“我对君如皎的感情,其实很复杂,之前我都是为了图一时的开心,包括剜掉神骨,也包括……当时离开天雪山,和他说断绝关系,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以后,我只是图当时的开心,以为自己能伤到君如皎了,我就开心。”
莫一世跟个傻*一眼在一边玩泥巴,也就是看他没脑子,慕容则才把他当成了倾诉的对象。
“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不甘心被他掌控着,想看他哭着求我的样子,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消失……现在没有人记得他,这么多年了,记忆越来越模糊,我每天晚上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过这个人……”
莫一世的搭讪其实很好用,慕容则每次见到他,都会把他按在地上听他一番感天动地的真言。
也没有人记得慕容则。
昨天还和他攀谈甚欢的热情大姨,今天就不认识他,俨然一副没见过的模样;前些日子他下山漫无目的乱逛,砍倒了一片小树苗,可在当时天色昏暗后,那片小树苗自发又涨了起来。
深夜喝酒,与其他桌子的人假意共饮,过了凌晨,马上座上便有人恼:“你是何人?为何坐在这里!”
就算是他先结了账,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凌晨的那一刻,他用手悄悄打着拍子,掌柜的会大声叫:“你是谁……你怎么坐在家店里!”
慕容则害怕了很多天,他叫莫一世去试过,莫一世吃饱喝好、撑着肚子要走,却被小二拦住了,对着他就是一阵暴揍:“就是你!上次偷走我们家的鸡!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他修书去找红繁,红繁……也不认识他了。
可是他在天命山待了很久,当时的红繁不是还对他每天如一么?
慕容则想了半天,也算想明白一件事——红繁这么小心处世的人,每天早上起来根本不认识他,只是觉得自己平白收留一个人不是没道理的,这才把他给忍下了。
慕容则这才恍然。
为什么慕容山招了多年弟子,条件再好,这么多年只钓上了一个谢良衣……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有慕容山啊。
谢良衣也是奔着人烟稀少而来。
谢良衣,对,忘记说他了。
如今每天能记得慕容则的,唯有莫一世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另一个便是谢良衣了。
慕容则肯把谢良衣这个总给他添麻烦的人留下,总的说还是因为一点——若是他与谢良衣同时出现,世人便会记得他此时的一丝身影。
世道无常啊。
他堂堂天下第一,如今却只能寄生在这后来的人身上,种种情形已经足够叫他崩溃了,可是慕容则仍旧安然处之,他想着辉煌也辉煌过了,江山留与后人争嘛。
人有尽时,天无穷。
如今又要说君如皎也是他的。放屁!君如皎连天劫都敢给他挡,怎么还是他谢良衣的了!
那他和君如皎的这么多世算什么?算他爱被虐?
那天晚上,慕容则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拿着剑,一副伤心人的样子对君如皎说:“你与他在一起,他若负你我杀了他满门,他若同意我便只杀他一人。”
君如皎笑着,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离开了他。
他猛地睁开眼睛。
谢良衣还在他面前,见到慕容则这幅模样,也不敢再多说,默默住了嘴。
慕容则故作轻松道:“你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良衣歪头,有些迟疑道:“其实每一对双生子的特点都大同小异,一个强势一些,一个顺从一些。”
其实谢良衣隐瞒了不少。
双生子确实性格迥异,一般……不,毫无意外地来说,后出生的弟弟,是这对双生子力量百分之八十的拥有者,而先出生的哥哥,可以说是作为养料存在的。
被寄生索取,然后成为弃子,甚至要接受来自弟弟的任何对待。
……毕竟也不是每个弟弟,都想和哥哥双修的,有些人难免自己心有所属,却被家族胁迫只能与哥哥结婚,也有哥哥心系他人,弟弟爱而不得的剧情,总之谢家这么多年的八卦,可谓是天下第一。
就连谢良衣的父亲……当年也是好一番纠葛,最后也没有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搭了伙就这么过了,不过其中一人被南宫湘杀死的时候,另一个反倒是几近崩溃。
说是来慕容山避难,谢良衣多少也有些自己的心思。
他脸上是逢迎,却时不时瞟着慕容则……这个世人遗忘的人,到底身上藏着什么秘密,谢良衣有时候与手下聊到慕容山,过了第二天,慕容山就好像被人抛弃一样,他再说起,其他人便忘了。
只有他还记得。
他料定慕容山的主人与自己有着不解之缘。
说不定能帮自己把哥哥从南宫湘手里寻到。
就差哥哥身上的那两分功力……他就可以突破大乘至渡劫了,做哥哥的也该尽他的义务了——事实也果然如此,哥哥自投罗网,主动来找了。
但他没想到,这个慕容则……居然还与自己哥哥有着不解之缘,不许他们轻举妄动,自己去见了人。
谢良衣试探道:“宗主与我兄长可是故交?”
慕容则抬了一下眼睛:“你知道莫一世今天为什么不在么?”
谢良衣:“?”
慕容则有些不耐烦了:“不该问的事别问,不想死你就接着问。”
他把谢良衣打发走了,慕容则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觉。
心情不顺畅的人,睡一觉就顺畅多了,如果还没解决,可以再睡一觉;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还有可能做美梦。
谢良衣无奈瘫了下手。
还真是傲气。
谢良衣很不喜欢慕容则这个人,这个人太高傲了,目空一切,天地都不放在眼里。
为什么他拥有同样的天资,这么多年却要夹着尾巴做人?
因为他那个哥哥流落在外,没办法与他双修,分走了他的灵力。
等他找回哥哥,天下都是他的了。
君如皎闭上眼睛,阵前相遇的那一幕始终挥之不散。
青年人笼罩在烟霞之下,无尽的孤单与思念此时都化作炽热的目光,他一直盯着他,好像在说,你不会忘了我吧?
君如皎安抚好了跋涉远途的修士们,这才注意到慕容则的眼神,丝丝错落的光照,让他显得有些忽明忽暗。
慕容则在看君如皎。
他确实不是从前的君如皎了,从前的君如皎不会顾忌别人的死活,也不会这样温和对着无关紧要的人讲话。
君如皎忍受不了他侵略的眼神,手摸住剑道:“交出我弟弟,我们南宫家饶你不死。”
“弟弟。”慕容则咬了两遍这个词,“徒弟可以简称为弟弟么?我第一次听说哦。”
君如皎背转过身,接着忙自己的事情,一边帮受伤的修士看伤口,一边冷淡道:“我没有时间和公子开玩笑。”
慕容则还在打量着君如皎:“你什么时候这么温柔贤惠还贞洁烈女了?你要是早这样子,咱俩都不至于分分合合这么多次。”
君如皎嘴角抽了一下。
慕容则又叫了一声:“早晚抢你过来压寨,等我。”
君如皎平静转头道:“你想与我双修么?”
趁着人没有记忆,当了半天老流氓,调戏自己师尊的慕容则差点没站稳脚跟。
君如皎又问了一遍:“我不认识你,但是你这番话的意思,是想与我双修么?”
2.
慕容则拧着眉毛,半天才回道:“如果我说是呢?”
君如皎道:“……你把我弟弟交给我。”
慕容则:“?”
君如皎继续道:“我与他双修过后,再来陪你。”
慕容则气笑了。
君如皎接着道:“或许,我与你双修,你能让我与我弟弟双修也行。”
慕容则道:“……我没有这种爱好,你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双修,我找你就是为了双修么?人世多么美好,你的心能不能不要这般污浊。”
君如皎转身就走。
慕容则在后面叫他:“哎哎哎!!双修也可以的!!”
君如皎面向众人,指着慕容则下令道:“朝他放箭。”
3
慕容则翻来覆去,梦中都是君如皎笑着朝他问道:
“你想和我双修么?”
“你想和我双修么?”
这时候的君如皎看着还很年轻,脸庞比曾经稍微稚嫩些,飘逸的银丝随风飞扬。
慕容则鼻血直接喷到了枕侧。
他在这里倒是春心荡漾,另一间房的谢良衣侧着身子,他身旁是常年低着头的洒扫弟子——是他带来的心腹。
谢良衣在这里扎根后,曾经捡了一个身负重伤的男人,美其名曰做自己的洒扫,实际上是他谢家的暗卫。
“子夜,你说……我哥哥与慕容则是不是有什么前尘往事?”
子夜是个身高接近九尺的男人,比谢良衣高了半头,甚至比慕容则还高出一个尖,不会说话。
长得倒是不失俊美,只是左脸上有一道疤痕,下巴还烧伤过,让人一眼看起来就有些……心中发怵。
慕容则很讨厌他,叫他傻大个,说他长得吓人不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二天自己就垫了双层鞋垫。
谢良衣敲着桌子,子夜就跪在地上给他捶腿按摩。
“肯定有,这点毋庸置疑。不过我想知道的,我哥哥与慕容山被世人忘记,是不是有所牵连呢?”
“难不成慕容则比我还积极找我哥哥的原因……是因为……”
这个原因把谢良衣自己都吓了一跳。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比他先得到君如皎,君如皎是他的东西,和子夜一样,都是他的东西。
第44章 转圜(5)
谢良衣本想下山却找红繁。
却听见子夜跪在他腿边, 比手语道:“主人,我知道您或许用得到他,前几日已经将他暗中劫来了, 此时就在暗道里。”
子夜打了一条从山脚到山上的暗道。
他为谢良衣可谓是一片忠心, 为了谢良衣……谢良衣如果说叫他即刻去死, 他也可以去死。
谢良衣觉得子夜还有用, 想过让子夜一命换一命把君如皎带到自己面前, 可是慕容则的出现, 让谢良衣重新审视了一下状况。
他闻言, 一脚就蹬在了子夜的胸膛上,他力气使得不小,一脚将人踢翻不说, 还吐出了一口血沫:“谁叫你自己行动的?真是长本事了。”
他下了桌子,子夜咳嗽两下, 把喉咙里卡的血吐干净, 努力跪伏在地上, 头紧紧贴着地面,手却高高抬着,向谢良衣比手语:“主人,属下也是为了主人开心……请主人责罚。”
谢良衣又是一脚过去:“开心?我哥哥一天没回来, 慕容则一天踩在我的头上, 我就不能开心。”
“赏罚分明, 现在没时间赏你, 但完成任务该赏。”
他说着, 把自己刚用过茶的茶匙扔给了他。
子夜接住, 像揣着宝贝一样揣进了自己袖子,然后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良衣知道子夜的心思。
为了换取子夜的忠心, 偶尔给点甜头有什么的。
子夜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刀。
慕容则那个人纵然一剑有斩断山川,使江水倒流之能,奈何孤家寡人一个。
红繁被抓住前刚染过头发。
他头发颜色艳丽,加上一张娃娃脸,许多人都不敬服他,这才出此下策要把头发染白,每月一染。
久而久之……红繁染发也不算个秘密了,曾经有弟子去看红繁披着头发的样子,当真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了。
方七命十分嫉妒。
还有其他不掉头发的人,他都很嫉妒。
方七命站在旁边说:“儿子,爹叫你研究的那几本书,你可看了?”
红繁道:“看了看了,儿子明白了该如何治理宗门,我对一些观点非常认可,但是对一些保持……”
方七命骂道:“你看了个屁,那他妈的是几本无字书”
“我是看……无字书上,居然有圈点的痕迹,心中觉得古怪,才叫你也看看。”
红繁找补道:“我知道那是无字的!我以为是你拿错了!爹,那你还愣着干嘛,快起一卦啊!”
方七命:“……”
方七命:“这书的来历不一般,这书的经历不一般,从前的事……我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未来,我倒是看到了。”
红繁满头的泡泡沫:“你算到什么了爹?”
方七命看着他道:“我算出你会和他一起被抓走。”
他话音刚落,旋即一道黑影便冲进了房门,当场将红繁的嘴巴捂住,红繁挣扎不能,只能看着方七命化成一道轻烟,玉佩悬挂回腰间。
方七命:“带着书,跟他走。”
“红繁……这本书给爹很可怕的感觉……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它的秘密,那么我们所有人……世上所有人都会遭殃。”
红繁垂下眼睫,不再挣扎。
原来就在怀里揣着的书更是被他牢牢抱住。
红繁倒是很痛快,这几天都是子夜给他送饭,倒是没饿到他。
见了谢良衣来,从凳子上站起来,仍旧保持着礼节,含笑道:“想必公子也是要急之事,红繁愿意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不必了。”谢良衣道,“我听闻红繁宗主有通晓天地之能,这里又一桩旧事,不知道宗主可否帮我?”
“对了,忘记自报家门,在下凉州谢氏,谢良衣,见过红繁宗主了。”
他敷衍拱手。
谢良衣这个人,比他强的他觉得凭什么,比他弱的他又看不上,和他差不多的他又无视。慕容则属于比他强的,红繁是比他弱的。
红繁倒也是见惯了别人的嘲弄,别看他对着熟人一副幼稚可笑的样子,八面玲珑——那根舌头实在不是浪得虚名。
不然怎么豢养了魔尊多年,一朝把魔尊封印。
世人对这件事根本无所耳闻呢?
“我帮公子,公子能带给我什么呢?自然,我红繁自诩好心肠,不会向公子索讨太多东西,我愚笨看不懂此书,能否让谢公子帮我解读一番呢?”
红繁将埋在胸前的旧书拿了出来。
他特意看了一遍,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些勾勾抹抹。
“这有何难。”谢良衣接过书,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读道,“《慕容神剑》?我从未听说过这天下有这般剑法……”
就连姓慕容的他也就认识一个啊。
红繁接着道:“上面写了什么?!!公子能否解释一二??”
“没写什么,画上的都是剑法——好剑法,这一剑出得妙!”谢良衣当即调出改世剑,手握剑柄,行云流水劈开了其中一式。
“这页上好像有字……”
红繁凑过去:“什么字?”
谢良衣嫌弃道:“难道红繁宗主不识字……慕容神祖慈悲处,世世流光照天雪……”
“后面呢。怎么不念了?”
谢良衣接着道:“后面?当然是剑道生我谢良衣,名利散尽还复来。”
红繁的脸色变了。
谢良衣的脸色也变了。
谢良衣的笑全部凝在了脸上,这本书就跟慕容则一样不可见光,红繁不知道书上写了什么,来套自己的话来了。
红繁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对方已经知道他看不到书的内容了。
谢良衣哼道:“看来不用劳烦红繁宗主为我一算了,不过在我摸清因果之前,宗主别想离开了。”
“还有其他的书么?一并给我。”
红繁给的倒痛快,其他的两本也一起给了。
谢良衣走后,方七命心疼坏了:“儿子,那可是爹多年的珍藏啊,你说送人就送人了,爹真想一巴掌给你拍醒。”
红繁默然了良久,才回应他:“爹,认了吧,纵然您能通天晓地,世事从来不在我们的掌控中。”
“但这不代表我们不可以做推波助澜的那个。”
谢良衣回去就开始看书。
一本《慕容神剑》,一本《志怪奇学大全》,谢良衣志不在此,书是好书,但练功不是最急的。
还剩下一本。
谢良衣屏住呼吸,能不能揭开这些前尘旧事,在此一举了。
窗外的树叶沙沙,少年轻轻揭开一页,过往就这样凝在他的指尖上,灰扑扑的让谢良衣有些眼中迷离,漫天的尘土后,是被所有人遗忘的人的故事。
谢良衣觉得有些兴奋。
这是一个外门弟子……在天雪山,四十年的过往。
字迹清瘦,有些墨字已经褪色,谢良衣打着灯,仍旧依稀能看出大概来。
1.
今天是我拜师的第一天,从此,我就要和天下第一的君如皎师兄共同屋檐!天知道成为君如皎的师弟是多么(有些模糊)的事情。
2.
据说师尊已经要突破渡劫期了,突破渡劫期就要飞升了,我也要加油,不求飞升,但求行侠仗义。
君如皎师兄好冷淡,虽然天人之仪,但是一句话不跟我说。
天啊,那就是方七命师兄么?当真是(碎掉了)啊。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师尊出关后教给我的,弟子谨记(后面画了一个笑脸)。
师尊飞升了,再也见不到师尊了(似乎被水洇湿),但师尊位列仙班,理应高兴。
新任宗主是君如皎师兄。
3.
君如皎师兄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是谁,但所幸我终于熬到了内门。
宗主师兄,我看他们都这么叫,我也这么叫吧。(笑脸)
宗主师兄收了个徒弟,叫巫岚,天赋真不错啊,宗主师兄当个宝一样疼着,想当年师尊也是这样疼宗主师兄的,唉。
4.
食堂饭最近好难吃,师兄说明年就好了。
祈祷。
5.
食堂饭更难吃了。
6.
食堂饭还是很难吃,师兄自己也不跟着吃了,选择自己养小厨房了。
据说师兄一时兴起又带回了一个小孩认作徒弟。
7.
师兄带回来的孩子好像叫慕容则,把神祖寺里的神祖像给砍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残阳之下,他站在我身后,我们身后是一片废墟,他似乎想回头问我什么,我赶紧逃跑了。
8.
师兄清除了所有内门弟子,我一点也不怨恨,谁愿意和这尊大佛一起修炼啊。
食堂的饭变好吃了,听说师兄亲自下厨(这里有油渍)。
9.
10.
11.
12.
13.
14.
怎么这样颓废,五年了都没写日记!从今年开始一定要坚持写日记!好好修炼!
15.
方师兄死了,尸体被君师兄裹草席烧了。
16.
17.
18.
19.
那孩子在会盟上拿了第一,还当场把师兄给打伤了……
20.
21.
22.
23.
我说今天食堂饭怎么这么好吃,原来是他要成亲了,明天参加他的婚宴,唉,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个老婆啊。
明天写具体婚宴上有什么菜。
24.
25.
二十五年了,又翻开了这个本子……当时吃了什么东西我都不记得了,我记得那孩子被师兄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
师兄带着弟子们上了天雪山,悼念爱徒,唉。
师兄都一夜白头了,辛辛苦苦培养这么多年的徒弟啊,虽然他头发本来就是白的。
26.
27.
28.
……
后面的篇子一直是空白的,谢良衣往后多翻了几页,这才看到后面。
42.
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有人使用慕容剑了,但是还有人将它拔了出来;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慕容则这个人了,没想到他还能重现于世。
他比以前更强了,似乎在渡劫期的边缘了,择日就要一朝飞升了。
别人都是千年修来一朝飞升,他倒好。
43.
为什么我的日记本空了一片??
谁把我日记本偷走了。
44.
找不到从前的日记本了,那就用这个本子记下去吧。
我老了,老得快死了,天下更多的还是我这种毕生都不能筑基的人,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寿与天齐,哪想到七十岁就老掉牙了,许多事记不得了,原本想看看自己的日记,回顾一下年轻的时候,却发现居然连日记都找不到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我根本没有记下来。
最近越来越记不得从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好风光,一并浪费了,唉。
再后面,都是一片空白了。
方良衣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片刻后,他沉吟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飞升?”-
慕容则最近天天约君如皎夜里见面,君如皎都不见他,慕容则气恼得很,放下狠话说如果君如皎不来就把谢良衣杀死。
君如皎无奈之下赴了约。
君如皎掸了掸身上的灰:“去哪?”
慕容则:“哪能过夜去哪。”
第45章 自戕
君如皎转身就走。
慕容则拉住他道:“灯会!今天是十五, 年轻人过夜的地方当然只有灯会,你又在想什么呢?总是曲解我。”
君如皎这才止步,平静道:“不被曲解的前提是好好说话。”
慕容则道:“那你陪不陪我?不陪我可要杀了谢良衣了。”
君如皎道:“……算了, 既然答应你, 那就陪你吧。”
慕容则这才心满意足。
慕容山脚下的城镇不少, 最为繁华的当属瑶城, 瑶城中有一道横纵内外的护城河, 又叫瑶河, 一道夜晚, 月光照射下便是烟霭涳濛,一片如幻。
吸引了许多年轻男女在此赏月,每到十五便是年轻人的灯会, 人人在此约会有情人。
但这并不是慕容则约君如皎来这里的原因。
一百多年前,在这曾经的灯会上, 君如皎捡到了他, 把他收为了徒弟。
人老了就爱故地重游, 慕容则就是这样的人,他在前面走,君如皎就在后面跟着,二人一前一后也不说话。
君如皎在后面问他:“现在是几时?我明日无空, 恕不能陪你过夜了。”
慕容则回道:“戌时。”
君如皎“嗯”了一声, 接着走在他身后。
忽然间, 慕容则停住了, 君如皎一个不留神, 撞在了他后背上, 撞的鼻子都酸了。原本梳理好的头发也有些乱了。
君如皎有些愠色道:“你做什么……”
却见慕容则站在原地,暗自叹道:“这是你当年捡到我的地方。”
君如皎张了张嘴, 片刻后才道:“你忽然就情深意重的样子其实挺吓人的。”
慕容则回头看了君如皎一眼:“你知道现在是几时了么?”
君如皎道:“几时?你不是刚与我说是戌时……”
慕容则回手去摊贩那里拿了一根糖葫芦,他也不给钱,跟着莫一世待久了,他也开始学会吃白食了;糖葫芦摊的老板忙的不行,周围都是簇拥的男男女女,也没看出慕容则没给钱,反而对着他咧嘴笑道:“小伙子一表人材,有不少娘子喜欢吧?”
他“嗯”了一声应付过去,他把糖葫芦放在嘴里开始咬:“其实已经子时了,君如皎。”
君如皎看着他,只觉得万物缓缓塌陷,深藏的秘密被人就这么挖了出来,其实早就知道瞒不了多久的。
一切化作眼中忽明忽暗的闪烁,君如皎开口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慕容则向前一步,捏住君如皎的下巴,“我的意思就是,失忆的戏码到此为止了。”
君如皎觉得自己不该赴约,他想走,本能的排斥着面前男人的桎梏。
“别动。”慕容则道,“我这是左手,你要是敢动,我把你骨头捏碎。”
君如皎抵赖着,哪怕心中已经波澜万丈,不安将他的心充斥着,但他仍旧面不改色道:“不知公子缘何如此,我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对公子有什么戏码?”
慕容则道:“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会记得我超过一天一夜,就凭这个,你还有什么想抵赖的?你根本没忘了我,君如皎。”
君如皎狡辩道:“没忘了你?这可能说明我们有一些牵绊,可从前我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联系,如果你说前世今生什么的,我不信这个。”
慕容则缓缓吐出四个字:“金盟之石。”
“你敢不敢和我到金盟之石前立下盟誓。”
君如皎回答得干脆:“有何不敢?”
君如皎回答的迅速,慕容则稍微迟疑了一下。
他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直觉,不过再一抬头,看向君如皎浅色的眼瞳时,他忽然意识到是君如皎觉得,付出什么代价是无所谓的。
“那好啊,跟着我说,金盟之石在上。”慕容则面无表情道,“我君如皎真不记得与慕容则的前尘往事,如有半句欺瞒,我将亲手斩下慕容则的头。”
外人听到了他们的盟誓,估计要笑惨了,翻译过来不就是如果你骗我,那你就把我杀了吧,这是什么品种的超级恋爱脑啊!!
慕容则真是这么觉得的,甚至他来之前就想好了,他今番与君如皎见面绝不是想看什么月亮灯会,他只是想着,如果君如皎什么也不记得,他也不想活了。
如果君如皎觉得非要藏着掩着,连他的命都不顾,那么慕容则觉得自己也没活着的必要了,反正都挺背的。
不过他认定君如皎有从前的记忆。
就算君如皎再怎么装出与前世性格迥异的样子,慕容则都能在其中窥见出一丝半缕从前故人的影子,他曾有一夜,心中不知为何非要去见君如皎不可,于是人翻下山去,只见君如皎在月下舞剑。
皎洁的月光将翩翩的银发青年环绕。
他要走到这里来了,下一刻要抬起剑挑一个连刺了,慕容则站在阴影之后,算准他的每一步。
一舞尽,直到君如皎舞完剑许久,人也离开了,慕容则还站在原地。
大雨倾盆,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苦情话本里每逢大起大落必是暴雨,果真如此啊,慕容则想。
他还认定,君如皎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就算君如皎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别人,但君如皎可是为他连天劫都敢挡的。
所以君如皎问他,只要我按你的话说,你就可以相信我了么?
听到这句话的慕容则只觉得心凉到谷底。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忍心杀你?”君如皎看着他,“因为我今天赴约了,你就觉得我心里有你?我答应你的请求,也是因为与你结好,可以让你把我弟弟交给我而已,除了这些以外,你很碍眼。”
“双修?如果你想与我双修的话,恐怕要往后排着了。”
“我现在就可以发誓。”
慕容则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不,不用你说了。”
他提起剑,一只手按住君如皎的手,君如皎拗不过他,手只能被他强行放置到剑柄上:“其实也不怪你,走不出曾经的,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对你来说从前的事也许没那么重要,我既然答应要把命给你,就不会失言。”
君如皎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我真的不知道你没有走出来……你别这样……!!!把剑给我!!!”
慕容则仰天笑道:“或许一百年前就应该结束这一切了,我真傻,为什么偏要等你呢?”
等了一百年,等来了一句你很碍眼。
其实他对这个人世来说也一直是个碍眼的东西。
他死了倒也不是凡俗人爱说的什么为情所困,他单纯不想活很久了,活着烦死了。
一百年前就如此,不过一百年前有个问题他在等回答,现在等到了,虽然很痛苦,但是至少慕容则终于不再自以为是了。
剑吻项的一瞬间,慕容则看见了君如皎的……眼泪?
他在为谁而流?
不知道。
反正他死了。
原本还在约会的众人看到有人自戕,惊叫着慌忙逃窜,小摊小贩们更是嫌晦气,糖葫芦店老板一边推着快走一边嘴里嘀咕“刚才还买我糖葫芦不会让我倒霉吧……”,广袤的人间,顿时好像又剩下了君如皎一个人。
“你别死……师尊……师尊真的不知道你还没有放下,一百年了……”君如皎伸手去堵慕容则脖颈处的伤口,然而喷涌出的血太多,他根本堵不住。
人都死了,死了比活着强。
君如皎此时此刻泪流满面。
“阿则,你醒醒……师尊真的是没想让你死。”
他确实……是有前世的记忆的,不仅前世,与慕容则生生世世的记忆他都有。
而他手中,已经准备好了缝合的灵力,君湘会用灵力缝人皮和骨头,君如皎也多少会一些,把一个人刚掉下的头颅缝好恢复好,是没有问题的。
但慕容则自戕的剑是慕容剑。
还是慕容神剑。
寻常铁剑他还能修复,人的肢体掉了,但其中的人的气脉暂时没断,而慕容神剑,是将人气也全部斩断的。
君如皎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开始蹲下来痛哭。
他……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只是想让慕容则放弃唤醒他,他们这一世就注定不会再有所关联了,唯愿各自安好,别的再不敢奢望了。
可是慕容则活着的牵绊,就在此一念之间了。
大千世界,三生七世,殊不知君如皎自戕了多少次,才终于与慕容则同世而生。
原来尘世已经过去一百年,新的神即将降世,这是天道的轮回与选择,他们违逆不了天命……昔日的旧神已经遭到世人的遗忘,君如皎不敢想象,如果谢良衣再不能飞升,天道再次轮回选择,这世上还会有慕容则的一席之地么?
都怪他从前逼迫阿则太狠了,否则阿则也不至于摘掉全身的神骨,甘愿做一个普通人。
天道也不会将神的命格转给另一个人。
谢良衣必须飞升。
而他是新神的容器。
想让慕容则存活于世,唯有如此。
谢良衣飞升后,他想着他也无颜面对慕容则了,若是想要双修他也不会拒绝,否则的话,远远相望,只有一眼,他也满足了。
可是现在慕容则死了,旧神已经不隶属这个世间,该怎么转世!!没有转世了!!他的所谓的谋划给谁??还能给谁??
这一切都是自作聪明、自作主意的惩罚。
这话也说给慕容则,同样适用。但死了的已经光明地去死了,只有活着的人还得阴暗地活着。
君如皎跪在地上,头发垂落。
他死不了。
就算他去死,也要一次又一次复活,因为新的神已经降世,这是他无法违抗的命运。
“绝对不会了。”君如皎道,“除了你,绝对不可以再有任何人成为神,我将为你留守永世。”
第46章 左手
谢良衣赶来的时候, 君如皎正跪在地上,眼神空洞迷离。
他在哭么?
点点的泪,落在死者的墨色的发梢中, 并不明显。
谢良衣大声道:“他已经死了!你别忘了你的使命, 你是我的东西!你跟他有什么前缘都不重要!我已经知道了, 我才是未来的神!!”
君如皎抱着慕容则, 终于轻声说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他这么恨我, 不会这样就放过我的。”
他低着头, 描摹着死去男人的脸庞。
是有了慕容则,才有了君如皎。
是他给了他一切。
只有慕容则,在一片沉静之中将他唤醒, 叫他借由他触碰世间万物,如果没有他, 那么君如皎就是一具空壳。
谢良衣冲上去道:“你别忘了你的义务!你身上的灵力是属于我的!!我的!!”
他几乎目眦欲裂, 将君如皎压在地上, 开始撕他的衣服:“把你的灵力给我啊!!!”
君如皎一巴掌扇了过去,随后冷冷看着他道:“你再继续,我就自爆,下去陪他。”
谢良衣脸被打到歪在一边,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 撕衣服的动作是止住了, 谢良衣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敢打我??”
他朝君如皎的身上狠狠拳打脚踢了几下, 扫兴一般地起身走了。
君如皎伏在慕容则身上, 他觉得有些累, 昏昏沉沉的,在天地之间, 就这么与慕容则相拥而眠。
席卷的落叶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谢良衣直到回去也没有气消。
怎么敢的!怎么敢的!不管君如皎从前是什么,都应该摆正现在的位置,他君如皎就是自己的附属品,他只要想要,有要求,就应该乖乖贴上来。
在谢家,这位谢公子就是天,他一发怒,周围人全部不敢言。
君如皎拒绝与他双修,那他被分走的那些灵力怎么回来??
原本双修只是为了拿回灵力,此刻谢良衣全身如同被火点燃了一样,急于发泄,他挥手命令道:“给我去青楼找几个女人来。”
子夜跪在他旁边,离他最近,听了这话不免拼命比手语道:“主人一向洁身自好……此时如果家主知道了,恐怕会怪罪……”
谢良衣一个茶杯砸过去,子夜不敢躲,直砸的他头破血流。
“好啊!!好,你也敢违抗我的命令了。”
子夜跪在地上,比划:“子夜不敢。”
谢良衣侧目看了他一眼,眼色一沉,忽然道:“子夜,过来。”
子夜膝行两步,到了谢良衣的跟前。
谢良衣道:“脱。”
子夜愣了一下,低着头,马上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谢良衣拄着头道:“你都不问我想要你做什么?”
子夜低着头,比着手语:“子夜只知道……遵从主人的命令,一切为了主人着想。”
谢良衣满意笑了,这才是他身边的人该有的觉悟,他将子夜抵在桌子前,这个姿势估计叫人挺难受的……床榻就在身边,但他不想用。
下人有什么资格上他的床。
……
谢良衣清醒过来的时候有些后悔,看着子夜被他咬的的身体,不免皱了下眉。
他居然跟一个下人上|床了。
可怕的是。他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子夜跪在地上,腿有些发抖,等候着面前男人的发落,刚才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欢愉——完全是单方面的施虐。
不过这是与主人的身体接触……主人从来不屑于触碰他,有时候蹭到了他的手还会要擦干净,刚才居然能与他……
谢良衣翘起腿,问道:“喜欢么?”
子夜:“都听主人的安排。”
谢良衣皱眉:“你听不懂我在问什么?我问你喜不喜欢,告诉我喜欢还是不喜欢。”
子夜沉默了片刻,比划道:“喜欢……”
“怎么个喜欢法?告诉我。”谢良衣勾了一下子夜的下巴。
子夜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比划手的速度也加快了:“喜欢主人的任何对待……”
“那我知道了。”谢良衣站起身来,“以后晚上你来陪我,做过以后,你就跪在旁边给我守夜。”
子夜打了个“遵命”的手势。
谢良衣道:“那就滚吧。”
他养了子夜许多年,第一次知道子夜还能用来这样,往后有一阵便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对着子夜花样频出。
现在最苦的是被关进慕容山下的红繁。
谢良衣没有忘记他,他只是懒得去放人了,他这几天食髓知味,忙着颠鸾倒凤,及时行乐,至于慕容山下关了个人,话都套出来了,他不在意。
红繁在暗道里被关着,此处上不接天下不接地,他悲哀道:“这个地方的人是死绝了么?怎么不放我出去啊!”
方七命道:“你不是吸收了魔气?怎么不用,魔气很快就能轰开桎梏的。我知道你害怕使用魔气被南宫湘围剿,可总比死在这里强吧?”
红繁叹气:“我在闹大点动静吧。”
他所谓的闹动静,就是大声喊救命,救救我啊,好心人在哪里?好人一生平安!!
正在玩泥巴的莫一世拎着满手的泥巴就站了起来。
他像个留守儿童一样,慕容则让他在这里好好待着,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谢良衣也不回来了,慕容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好孤单,好想要有人陪他一起玩。
莫一世一边自己玩泥巴,一边用满是泥巴的手来抹眼泪。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他,他明明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而已。
“救命啊——”
好像听到了小红的声音,是不是幻听了?这里哪里有小红。
“好人一生平安——”
看来是自己最近太伤心了,都开始幻听了,好难过,还是玩泥巴吧。
莫一世狠狠捶了两下地上的泥。
“除了莫一世谁出现一下都好啊!!”
是小红!!小红在叫他!!
小红——我来了——
风尘仆仆、满脸干巴泥的莫一世,几乎要将整座山都撞碎,在暗道里,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红。
红繁见到莫一世,迟疑了好一会,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半晌以后还是莫一世先开了口:
“你还愿意和我一起玩泥巴么?”
红繁看着他,点了点头。
莫一世欧耶了一声。
他原本想着,如果红繁不愿意,就把红繁吃进肚子里,这样他们就永远在一起啦!
他有着最原始的动物性,对杀人与善恶没有分辨能力,但是他又是个心理年龄很小的孩子,最期盼有好朋友和他一起玩儿。
红繁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莫一世不会伤害他,至少以他的脑子,可以将莫一世玩的团团转。
可是他心中不免暗自担忧。
莫一世刚才释放了太多的魔气,世人一向视魔族为眼中钉肉中刺,人杀魔族,就像魔族吃人一样,都是很快的突破方法。莫一世虽然是个小屁孩心性,但多年来两族之争,不曾停歇过。
……
后来的慕容山。
君如皎为慕容则擦拭好了身体,换上了新的衣服。
他看着这具被他修复好,已经完好的躯体,有那么一瞬间想坐上去的冲动。
从前的那一次,他也不是……没坐过。
死人的身体不复从前柔软,疼痛尤甚。
但是他弄了半天,慕容则的身体,也没有起立。
君如皎有些沮丧,只能给慕容则穿好了衣服,抓起他的左手,在身上胡乱摸了几下聊以慰藉。
慕容则大惊。
不要抓他的左手啊!!
他没死透。这个结局他早就猜到了,他发现自己很难杀很久了,手臂上的神骨已经与他合二为一,他终究不是普通人,就算被世人遗忘,也是跳出生死的半神了。
转圜了半月左右,他的意识终于回笼了——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能动的唯有左手,至于什么时候能完全动,他也不知道,可能永远都不能了。
他醒了,还来不及想别的,然后他就看到君如皎在他面前……
还好这具身体被下了诅咒不举。
君如皎抓着慕容则的手,将他的手指放进口中,濡湿后才****,飘然连续的感觉将他淹没。
慕容则的手,轻轻勾了一下。
君如皎难忍刺激,尖叫了出声,朦胧的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以后,才回过神来。
刚才慕容则是自己动了么?
他冲上去,抱住慕容则的脸,问道:“你醒了么阿则!师尊真的很想你……师尊离不开你……”
慕容则还是那副睡着了的样子,毫无动静。
君如皎不甘心地从他身上下来,有些失魂落魄。
死了。阿则怎么还会活呢,那可是慕容神剑,经历过天劫的剑,而阿则的神骨都不在了,凡人对上神剑,只有魂飞魄散的份。
君如皎在他身边躺下,拥着他入眠。
慕容则觉得自己没白死,这仍然是千载难逢能他妈的逃离和君如皎的牵扯的好几回,因为君如皎肯定觉得自己死透了,到时候尸体再丢了,他也就没办法找自己了。
他名义上是在想逃离,实际上慕容则没有意识到……他是想看君如皎后悔,就比如现在,他的心情很快乐。
要是君如皎的悔意能让他唯命是从、三从四德地伺候自己就好了。
好吧。
慕容则其实很讨厌自己总是要心里围着君如皎转,可是没办法呀,早已定好的命盘里,他们都是彼此在世间唯一的羁绊,除了彼此,再也没法跟任何人建立情感交扯。
君如皎大抵是刚才折腾累了,抱着慕容则的身体,已然缓缓睡去。
慕容则动了动左手。
还挺灵活。
那么就可以他接下来的行动了~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做君如皎的玩具吧。
第47章 金丹
慕容则左手捻着袖口的线, 线的另一段被他穿进了自己的身体,再轻轻动一下手,他的身体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动了起来。
四肢动的有些笨重, 慕容则一个来不及翻手, 人直接掉在了地上。
慕容则动了动眼珠, 君如皎……不在吧?
刚才他记得不在, 毕竟他可是等了好久, 才等到一个人的空闲时间, 君如皎粘着他……的尸体真的很频繁。
他慌忙捻着线, 把自己从地上抬了起来,短短的几步,慕容则的右手都要发酸了, 半个时辰过去,这才和从前一样躺在床上。
慕容则的康复训练正式开始。
不然, 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后, 慕容则悲哀地发现, 这具身体,恐怕是真的没办法再动起来了,甚至除了左手,他连一丝知觉都没有。
也是无奈之举, 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被君如皎做*玩具吧?他发觉自己能动左手的时候, 抓到手腕上的衣料时就这样想了, 只是他从前一直心存侥幸, 以为自己早晚能恢复, 从前他也经常死, 但是每次都活过来了。
君如皎仍旧夜夜给他擦拭身体,晚上抱着他一起睡, 对着他的尸体说话。
从只言片语中,慕容则大概能拼凑出前尘之事,冷眼看了君如皎守在他身边这几个月,他发觉了其实有一点——一直贯彻着他们的前岁今尘。
那一日君如皎抱着他刚刚温存过,人从榻上下来的时候腿还在发抖,慕容则躺在榻上,眼皮被他用线牵着肌肉,慢慢掀开了。
君如皎就那样坐在窗口,看着天上的圆月,还有忽闪忽闪的星光,银发披散在他的肩上,他没有束发,背影是如此……寂寥而孤单。
像是祈求天上的神,自九天之上赐予魂魄片刻的栖息之地。
可他的神在他的背后看着他。
君如皎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慕容则睡也睡不着,看了一晚上的君如皎。
他和我其实是一样的人。
慕容则有了这个念头以后,忽然悲哀地意识到,天地早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就定下了生生世世的纠葛,他们离不开彼此的,因为他们……正是对方一手制成今天的模样的啊。
他们是彼此的东西。
他们是彼此唯一之物,是对方不得圆满的人生的那份残缺之物。
所以先不论他对君如皎此时此刻是何种情感……他其实不太想回头去看,恨过了这么多次,爱也不是没爱过,他觉得他和君如皎之间,需要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叙叙旧。
哪怕交谈以后是再也不见,或者从此相依也好,他们需要……在一起说说话。
但是慕容则现在根本没有说话的能力,他只能简单控制自己的肢体,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声带。
在这具身体不能动起来的情况下,他也不愿轻举妄动,谢良衣知道他死了才不找他的麻烦,如果知道他还没死透,说不定又要作什么妖。
他没看够现在君如皎这般后悔的样子另说……主要是他这个半身瘫痪,形若劣质木偶只能动一下手臂的样子,慕容则不愿意这样的自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尤其是君如皎面前。
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疑惑的是……谢良衣怎么不来找君如皎的麻烦?这个人可是怪沉的住气的。
如果他是谢良衣,是绝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天下唯一一个有着阻拦自己的实力的人已死。
那不就是自己飞升的大好时机么!君如皎一开始肯定是不愿意!但是不愿意你就死缠烂打啊!你就威逼利诱啊!
慕容则想不通。
他想不通其实是对的,因为谢良衣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但君如皎有办法对付他。
君如皎坐在席上,他看到了一只声音清脆的木鱼,于是这两天经常敲,曾经这是莫一世的玩具,但是莫一世跟着红繁回天命山了,要带走的玩具太多了,有几样就落下了。
谢良衣来缠过好几回了,他甚至说了要把子夜送给君如皎,供君如皎使唤,以表达他的诚意,饶是君如皎向来对他不闻不问,也忍不住道:
“你倒是慷慨,只是你送的人我可不敢用啊……”
谢良衣见终于撬开了君如皎的口,他冲上前一步道:“你要什么?只要你助我,把另外的两成功力给我,我什么都给你,等我飞升以后,天下都是你的,你不是会换皮么?我换成他的皮与你双修也行……”
他真的是疯了。
不知道人可以飞升的时候,他只是自负;现在知道了凡人可以飞升,并且凡人飞升的媒介、容器就在自己面前,他如何不为之疯狂?
谢良衣其实很少修炼,如今已是渡劫期的瓶颈;
他是天命之子,即使不修炼,只要有君如皎的那两分功力,他也有可以飞升的修为了。
如若修炼,并不是修不得。
可是他一直以来都是享受上天的赐予,怎么愿意如慕容则一般练个十几载的剑呢?
君如皎淡淡道:“你真想飞升?说实话,我倒不是为了什么男人才不把功力给你,你知道的,世道混乱,我也需要自保啊,我也知道对不住你。”
谢良衣向前一步道:“到时候我飞升了,必定先护你周全。”
君如皎抬头看他,道:“你知道我与慕容则的旧事吧,也知道我其实是什么身份,我教你一个办法,比与我双修汲取修为速度来的更快。”
谢良衣急忙道:“是什么?”
君如皎从袖口抽出了一把扇子,招了一个谢良衣的随从过来,那随从有些畏手畏脚,君如皎不免问道:“子夜今天怎么没来?”
谢良衣道:“关进刑房了。”
说到子夜,谢良衣不免有些生气,他真的是太宠爱子夜了,宠爱到有些无法无天了,一个低贱的下人,也敢劝他不要着急求得太多,不要太贪婪。
和他父亲的话一样。
“良衣,你是难得的天才,你很聪明,但是你在一些事上会失去理智。父亲要告诉你一句,你拥有的东西要记得珍惜,如果你不珍惜现有的一切而过于贪婪妄想得到一切,那么你终将一无所有。”
谢良衣不屑一顾。
他终将拥有一切,他怎么会一无所有。
子夜居然敢对他这么说话。
谢良衣出门之前,有些不耐烦地告诉下人:“刑罚随便用,没等我回来不许停,别影响他出任务就行。”
君如皎似笑非笑,招呼了随从一下:“你去倒杯茶。”
随从应了一声,转身退去,只见下一秒,君如皎“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而后将它甩了出去,随从的头被直接削断,骨碌碌飞了出去。
谢良衣屏住呼吸,他没有说话,只见君如皎向前一步,在那死去随从的身上拢了一下手,不到片刻,一颗小小的金丹在他手中浮出,再然后,化作一颗极小的丸。
“这是人的精元,你把它吃了。”
谢良衣“咕咚”一下,咽了一口口水的同时,金色丸从他的喉咙间滚落,丹田处的灵力……像一滴水滴进海洋,有一片涟漪漾开。
好舒服的感觉,修为瞬间进步了,哪怕只是毫末一点。
君如皎笑道:“这只是最低级的修士,你杀更多人,就能有更多的灵力源源不断进入你的体内,飞升岂不是指日可待,两全其美,何必等我呢?”
谢良衣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做到的!教我!只要我学会了,我肯定不再为难你。”
君如皎抽出手:“我只教我徒弟,你又不是我徒弟,到时候你把尸体带来找我就是了,记住,修为越高的,化成的东西对你的修为提升越快。”
很简单的做加法。
谢良衣走了以后,君如皎才哀哀叹气道:“当然,就越短命。”
“真有这样好的方法,我当时早为了阿则杀尽天下人了。”
“要想用这样的方法提升……体内融合别人的金丹,至少需要一周,当时我给阿则用的时候可是掐好了时间服下,可阿则明显那段时间做噩梦做得多了,晚上也要我陪着……”
“我猜他会杀很多人,成千上万的金丹在体内打架……不走火入魔自爆才怪了。”
慕容则已经死了。
他的阿则,剔下了所有神骨,自戕在了慕容神剑下,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呢?再也不可能了,原来的神失去了一切,连转世的机会都不再有。
再也不会回来了。
既然这样,谢良衣也就没有什么用了,没用的东西,就任凭他自生自灭吧-
谢良衣回去以后直奔刑房。
子夜被吊在墙上,浑身都是血,下人们到底是害怕他,也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意,那些大的刑具都没敢上,只是一味的抽鞭子。
是主人么……
子夜的意识清明了。
谢良衣亲自把他放了下来,眼中是少有的柔情,就在子夜要在这柔情中沉溺下去时,谢良衣开口道:
“子夜,帮我去杀人,好么?”
“主人想杀谁?”子夜问道。
“强大的人,弱小也可以,只要是你我这样的修士,随便是谁都行,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尸体带到我面前,要很多很多尸体,子夜,你帮我。”
谢良衣的眼神近乎癫狂,子夜有些惘然,这是他认识的主人么?主人当年救了他的命,把他从污泥中拉了出来,主人要他做什么他都服从,那些让主人不开心的人都活该死。
而主人这次下的命令,是要他滥杀无辜,随意杀人,在没有任何招惹了主人的前提下么?
看出了子夜的迟疑,谢良衣蹙眉道:“子夜,你不愿意?”
第48章 红碎
子夜低着头, 他不敢不愿意,也不能。
主人就是天,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不会违逆自己的天的。
谢良衣温和笑了笑, 伸出手去擦拭子夜嘴角的血污:“子夜, 主人只有你了, 只有你永远也不会背叛我。”
子夜有一瞬间晃了神。
他刚才居然对主人的命令有迟疑……真是该死, 真是愧对主人的信任。
主人怎么会有错?他存在的意义, 就是服从主人, 他否定了主人,就是否定了自己的存在。
谢良衣手向下探去,开始解子夜的衣服, 子夜刚受过刑,正需要休养, 他知道的, 但他忍不住了。
他对感情没有什么认知, 他也不觉得和子夜如此是什么爱——更多的是一个自恃强大的男人,对自己的东西的占有欲。
子夜并不弱小,修为在他之下,或许是大乘中期, 他不知道, 看着这样一个可以拿捏别人生死的人雌伏在自己身下, 谢良衣有着莫大的满足。
谢良衣摸着子夜裸露的皮肤, 男人常年裹着黑衣, 身上很白, 上面是交错的鞭痕,有些甚至皮开肉绽, 他身下动作不停,手也恶劣地开始往伤口上按。
“不许喘,好好受着。”
子夜说不出话,鼻息重得很,疼……也说不上是上面更疼还是下面更疼,跟谢良衣双修就没有什么愉悦可谈。
谢良衣是个完全只顾着自己的主儿,他甚至会故意让对方疼痛难忍,就像此时,他看着子夜,血从他的指尖晕开,从再度撕裂的伤口处流了下去,触目惊心。
下身也有血。
谢良衣开心的很,还不忘关怀一句:“子夜,开心么?”
要不怎么说这个罪该子夜遭呢。子夜确实觉得开心,他觉得这样被主人对待,自己居然也配和主人上床,是他的福气……。
莫一世回了天命山,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开心的很,每天这也看看那也看看,以前斗蛐蛐的地方都被他找到了,开开心心拿着斗蛐蛐的笼子对红繁道:
“你看!这是你把我关起来前我藏的笼子,现在还在这里呢!被我找到了!”
红繁考虑了半天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怪罪自己把他关进去么?于是他为自己开脱道:“曾经是我对不住你……”
莫一世叉腰道:“你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红繁:“把你关进去的事……”
莫一世“啊”了一声,挠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我已经原谅你啦!不许再有下次!不然我舍不得杀你,我就杀了方七命!”
红繁嘴角抽了一下。
还好方七命不在现场,不然回去又该对着他哭了,说自己一个老男人孤儿寡爹拉扯红繁这么大,结果红繁有了男人忘了爹。
莫一世像个煞笔一样,走路一蹦一跳的,偶尔还唱起了歌。
红繁汗颜。
自己高看他了,他真的是没什么心计……
莫一世的一天:斗鸡,走狗,玩泥巴,和红繁的门规斗智斗勇,和老岳父拌嘴。
方七命大叫道:“这个首饰我很配我的!你小子就这么给我弄碎了?”
莫一世弱弱道:“你不要生气了嘛……如果你还生气,我可以帮你让你不生气!”
方七命道:“你怎么帮我?”
莫一世骄傲道:“你死啦!就不能生气啦!嘻嘻我聪明吧!”
方七命一边吐血一边被红繁拦着:“儿子!你让开!我今天打死这个该死的魔族!!”
红繁抱着他:“爹!使不得啊!他是魔尊,你打不过他的,小心小命不保啊!”
莫一世整个人都缩在了椅子后面,人却是面露凶光,上下打量着方七命:“呜呜呜……小红的爸爸好可怕,公媳关系太难办,小红要是孤儿就好啦!”
红繁大叫道:“不许再想下去了!”
莫一世弱弱低了头。
好叭。听小红的。
方七命哭了,他是真哭了,他趴在地上不起来了:“养儿无用啊,老了不中用了……”
红繁无奈道:“爹,别哭了,再哭更丑了。”
方七命哭的更大声了。
欢声笑语也是有的。
方七命杀了一头猪,给红繁和莫一世做了点下酒菜,他这次罕见地用了年轻时的那张脸,红发披散的样子,从后面看与红繁如出一辙。
以至于莫一世扑倒人都扑倒错了,正舀汤的方七命被从天而降的莫一世压在地上时,人是崩溃的。
莫一世努力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闭着眼睛道:“谁都没看见我谁都没看见我……”
唉。年轻人。
今晚饭吃的很融洽,莫一世吃的满嘴流油,说着傻话,红繁有着无奈看着大吃大喝的莫一世,方七命一直保持着容颜俊美的模样,眼中柔和地看着二人。
莫一世打了个饱嗝,他今天太开心了,上午跟宗门的人斗蛐蛐成了第一,下午小红没有处理宗门的事,反而陪他一起玩蹴鞠和泥巴,晚上还吃到了美味鸡腿!
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红繁和方七命根本就没怎么动筷。
莫一世在雨里抱着红繁送他的玩偶,他整个人都在雨中,却没有被淋湿——因为他的本体,是一团魔气,淋湿的只有怀里的玩偶,哪怕他紧紧将玩偶抱住,玩偶仍旧被浇透了的时候。
他第一次悔恨自己的愚蠢。
他居然没有判断出来,红繁是抱着吃断头饭的准备的,他更悔恨自己的无能——这一切眼睁睁发生在他眼前,他自以为强大,却什么都做不了。
三天前——
“死卦。”
“必死。”
“死无葬身之地。”
方七命如同往常一样摸着太极图,他用各种办法都算了一圈,卦卦不落空,全部是死卦。
他有些安然看着面前的一切,有些卦者不给自己卜卦,是因为有所忌讳,既怕心绪不宁,又怕看透了命数又无破解办法。
可是方七命不是,如果说天下第一剑是别人,那他就是天下第一算,从算几十年,他还从未遇见过如此死局——这个人必死,没有任何破解之法。
这是他和红繁的命盘。
红繁看后也沉默了良久,良久二人相对,叹了口气。
那是不可改变的东西,再怎么痛哭也没用了,红繁道:“那我遣散弟子们?”
方七命摇头道:“不,人是冲着咱们俩来的,其他的人是安全的。”
红繁道:“是谁?是谁与你我有着如此深仇大恨??”
方七命哀哀叹气道:“这世上,想杀你哪有那么多借口,不说了,爹去养颜了,早死早超生啊,死安。”。
君如皎看到满身是血的谢良衣时还是笑容淡然,但看到他带来的尸体的时候脸色微变。
谢良衣道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真晦气,居然在杀人的时候碰到了魔族,那两个废物是好对付的,只是那个魔物,硬是让我和子夜跟他缠了大半天。”
“勾结魔族,死的也不冤。”
君如皎伸出手,红繁的眼睛紧闭着,已经没有丝毫生气了,那曾经是他的徒弟和师兄,就算没有真心对待过,也是陪了他几十年光阴的。
虽然,他们未必还记得自己,不过人都死了,说这些做什么。
他现在不像从前了,从前铁石心肠,觉得谁死了都无所谓,自从慕容则死了以后,君如皎觉得自己的心异常柔软,见到此情此景不禁有落泪之感。
谢良衣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他可能动手动到了君如皎的熟人身上。
下一秒,却只见君如皎道:“我见不得他们的脸,下次你不要带头来,我看着会不舒服。”
谢良衣“啊”了一声:“那我把他的头现在砍下来,省着你见了不开心。”
君如皎抚了一下红繁的脸。
“别来无恙啊。”
“这回不用了,开始吧。”
红繁的一生轻轻浮起,慢慢凝结成了君如皎手中的一颗小小的金丹,君如皎放在手里看了许久。
一个平庸的人,努力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好像什么都有了,最后却还是他人的一块垫脚石。
谢良衣把二人的金丹吞入口中后,嫌弃的不得了:“真是的!这么弱!真是白瞎了我这么费劲!子夜一条腿都被那魔物吃了,现在还在躺着,真是不值!”
看着面前狂躁不安的谢良衣,君如皎忽然觉得。
就算他重回一世,他没有从前的记忆,他也不会爱上谢良衣这个人。
他思念慕容则骄傲的面庞,青年立在天地之间,他什么都不需做,好像天地自然而然都会为他臣服,而君如皎是他第一个臣子。
可惜王朝倾覆,一切不复从前了。
第49章 阴毒
君如皎笑着应付了谢良衣, 直到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他低头一看,看到红繁的尸体, 唇边还有着一抹干涸的血, 这才有些恍惚。
一滴晶莹的泪, 从君如皎的眼眶中滑落, 随后是第二滴, 第三滴, 很快便泪流满面。
我不杀红繁, 红繁却因我而死。
君如皎一边哭一边笑,他笑原来悲从中来是这种感觉,他从前没有七情六欲, 任何人死在他面前他都视若无睹,红繁的死让他回想起失去慕容则的痛苦, 原来害怕离别是这样的滋味。
一墙之隔, 慕容则听着君如皎的抽泣声, 还有藏在哭声下颤抖不已的笑,心中更是百感交杂。
虽然他先是吐槽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一个人如果是真的想报仇雪恨,就不要去了解仇人一切行为的动机。
当你看见了这个人的心,开始怜悯“他居然也是这样痛苦!”并且心软的时候, 你就难以挥出杀人的刀了。
慕容则心中叹气, 他自己已经够可怜了, 他居然还在想害死他的人也很可怜, 他真是没救了, 说罢, 左手牵动,让自己换了个姿势躺着, 接着要睡觉去了。
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最喜欢睡觉。
慕容则的左手现在已是及其灵活,平日里换个姿势,甚至下地走两步都全无问题了。
临近大雪时节,慕容则心想,等到人间的年夜,他就能如同正常修士一样,左手牵动右手和全身御剑了。
到那时,或许就可以起来,和君如皎好好说说话了。
几根更细更细的线,已经被慕容则穿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连着喉咙一起控制着,说话也不难了。
希望君如皎今晚不要再看月亮了。
否则慕容则又会一晚上睡不着,睁着眼睛,看一夜的背影。
君如皎今晚还真的没有看月亮。
不过君如皎一整晚,都在描摹着慕容则的脸颊,一遍一遍说着:“不想……不想离开你……不要离开我……”-
谢良衣那边仍旧不消停。
谢良衣就不是一个消停的人,有了不消停的办法可以提升修为,自然也过不了消停的日子。
由于子夜受伤,失去了一条腿,他阻截南宫湘的计划也难以实施下去,然而他急功近利之心难以平息,这些日子已经屠杀了不少小宗门了。
他满身血污,下人为他开门,谢良衣还未等坐下,就看到了面前的俏丽少女。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南宫湘,少女看着约莫十六七岁,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眼中却充满着阴险与打量,身上穿着一件糯色襦裙,远远望去,其实还蛮像一个……好人家的小姑娘。
这可是南宫湘。
谢良衣自诩如今的天下第一,却也不敢小瞧了南宫湘……
他只是强大,而南宫湘出招阴险无比,许多高出她一截的名门修士都栽在她的手中,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因此,众人给南宫湘起了个名号——
阴毒女娃。
阴毒女娃南宫湘甜甜笑道:“别那么紧张嘛!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小良衣你最近是不是功力大增,恐怕不是努力修炼来的吧~”
谢良衣双瞳骤然扩张,双手狠狠握拳,死死盯着她无懈可击的笑颜:“你想说什么?”
南宫湘抬起两只手,做了个无辜状道:“可别误会我,我和你一样,是用那种方法修炼的,杀人然后化丹嘛,君如皎教你的?我猜是这样,嘛,不对么。”
“我娘会剥皮之术,其实不是我娘一个人会,我娘的老家是个叫天鬼山的地方,那里什么人都有,乱七八糟的功法也很多,只是学会的人少,剥皮与化丹,都是天鬼山的功法。”
“君如皎,那个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出生的时候天鬼山已经坍塌很久了,你说他居然不等我教他,天生就会天鬼山失传的化丹术——这件事我很奇怪。”
谢良衣道:“别废话。”
南宫湘甩了甩辫子道:“我怀疑我们所有人,已经不是我们最开始的那个人了……这话说的蛮难懂的,其实我也不想追究耶,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而且忘的是和我娘有关的记忆。”
谢良衣轻蔑,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叫他十分开心,他哼道:“这不是你们这些人该想的问题,做个傻子比聪明一半幸福得多。”
“恕我还有事,不能在这里与南宫家主伤春悲秋,不奉陪了。”
他刚一转身,南宫湘在他身后便道:“你每到深夜,便会辗转难眠,体内气血上涌,急火攻心,好不容易入眠后又噩梦缠身,只觉得恶鬼凄厉,要找你讨命,你以为是修为提升太快的问题吧?”
谢良衣顿时怔愣住了。
南宫湘接着道:“仅仅这些还不够,你丹田处犹如烧火般炙热,控制不住欲望,不知道你这个年龄有没有双修过——双修时,杀人的欲望也攀了上来?”
谢良衣打断南宫湘道:“你想说什么?”
南宫湘笑道:“没什么了,马上说完了哟。”
接着,南宫湘轻描淡写,语气仍旧轻快道:“不出一月,爆体而亡。教你方法的人是真的想让你死呀~”
谢良衣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是啊。
他太傻了,太容易听信君如皎的话了,君如皎那个人,每天抱着一个尸体睡觉,不像个精神正常的人,更不像是会轻易搭把手帮人的样子。
旧的时代结束了,新的神注定要踩在旧神的尸骨上升起,而反叛的人注定会万劫不复,君如皎……真是个自作聪明的愚蠢人。
敢耍他。
他的囊中之物把他给耍了。
是他谢良衣大发慈悲,允诺君如皎可以不必与他双修,看在帮忙化丹的份上还他自由身,君如皎就是这样回报恩人的?
他要将君如皎连同他珍视的一切,一起挫骨扬灰了,方解心头之恨。
谢良衣这样想着,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南宫湘拄着脸,笑道:“哎哟哟,看这眼神都要杀人了,不过这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的哦~你看你姐姐我,现在是不是青春靓丽,状态宛如少女呀~”
她捏着裙子,在谢良衣面前转了两圈。
谢良衣缓缓蹲下,把地上的剑捡了起来:“说吧,你要什么?”
南宫湘正色道:“人人都说你谢良衣想飞升如果你飞升了,我想知道我和我娘的所有往事,我娘的记忆空缺了太多了。”
对于天鬼山,二人结下如此之深的爱恨情仇,君湘居然只记得——
女人披着头发,脸色有些苍白,她只是说了一句她唯一记得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父亲,但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的。”
南宫湘也望着她。
可是这中间应该还有好多好多故事,至于她南宫湘,为什么一到换季就要换层皮,为什么不能有一张自己的脸,君湘也全然不记得了。
君湘原本就身体不好,南宫湘折磨了君湘一辈子了,到死了居然想尽了办法吊着她一口气,眼看着人如蜡烛,马上要燃尽最后一刻了。
她一定要知道,她们从前发生了什么,全部知道,然后二人笑着看那些过眼经历,她才愿意放君湘走。
谢良衣深呼一口气:“这好办,我答应你。”
幽暗的屏风间,一道风将二人的发梢吹起,南宫湘不轻不重叹了口气,唉,天下总是如此,永远走着不肯为情罢休的痴男怨女。
南宫湘道:“魔族的魔气可以冲击散那些金丹在你体内打架的煞气,我们南宫家豢养了很多魔族,到时候可以供你所用。”
“我也会化丹,我现在可以把方法教给你,但是在没有魔气干预的情况下,你不要再吃了。”
魔族?
谢良衣眼珠子转了转,缓缓道:“如果我有个想杀的魔族,但以我一个人的能力杀不死,你可以帮我……杀掉它么?”
那个几乎弄残了他左膀右臂的可恶魔族。
南宫湘欢呼道:“你说的是那个活了很久的魔族头子?好耶好耶,我已经想很久了!”
与此同时,莫一世抱着红繁给他缝的玩偶,一个人蹲在山上,用泥土捏着小人。
他捏了好几个小人,最中间的是他和红繁,旁边还有个长胡子的方七命,不远处还有慕容则和君如皎,他一边捏一边傻笑。
傻笑了半天,莫一世抱着脏兮兮的玩偶,蹲在地上,看着面前的小泥人们,用脏兮兮的手开始抹眼泪。
小红,怎么不说我捏的泥人丑啦?
小红,我捏泥人进步了超级多!再也不用缠着忙碌的你帮我捏啦!快夸我!
小红,我再也不偷吃你养的小鸡了!还有,吃东西前会记得洗手!
等到明天,或许一切都好起来了,小红会突然出现,从身后给他拥抱,嫌弃他把自己弄的很脏……但是他这几天有好好洗澡的!他莫一世发誓!
可是来的人不会是红繁。
只会是要杀他的人。
第50章 子夜
南宫湘道:“你要杀的, 绝非一般的魔族,乃是沉睡了万年的魔尊,他嗜血的本性不过是被一个凡人压制住了, 如今你杀了那凡人, 他的杀欲很有可能控制不住。”
谢良衣道:“能否借南宫家主名声一用?”
南宫湘道:“当然。”
二人说的话及其谜语。
但是其实动起手来也不过那么回事, 南宫湘搅动了一群人去除魔, 结局毫无例外被气恼下的莫一世给杀了, 她再宣扬:魔族降世!愿者随我斩杀魔族!
乌泱泱来了一群正义之师。
谢良衣与南宫湘站在台上, 下面攒动的人头, 起码有数万人,谢小公子与南宫家主都在——两个毫无败绩的人,众宗门又不知魔尊的庐山真面目, 自然以为就是个养成履历的好途径。
谢良衣挑眉,振臂道:“魔族肆虐, 天怒人怨!来者皆是英雄!众英雄可有愿者来随我谢良衣一战?”
众人热血沸腾, 跟着附和道:“我等愿意随公子一战!”
谢良衣回头看向南宫湘:“准备好了么?”
南宫湘俏皮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下面甚至还有几岁的孩子, 一看便也是小宗门的公子,由娘亲抱着或牵着,跟在身旁:“一会看你爹爹的英姿!你爹爹可是未来要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呢!”
谢良衣望着台下,大有睥睨天下的快感, 他笑道:“众英雄, 那今日, 谢某就借各位身家性命一用了!”
台下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谢良衣唤起改世剑, 剑锋对着众人从天劈落而下, 随着几声哀嚎,而后是将人拦腰切断的横扫, 尸体如同梨花洒落般倾落在地,到处是人肉与血。
好一阵触目惊心的屠杀。
谢良衣的脸上都是血,他眼中的癫狂之意已到达至顶峰,他一边砍一边大声笑道:
“诸位英雄,是不是觉得荣幸,死在了神飞升的前夜,神会永远记得你们……”、
南宫湘在他身后舔着糖葫芦。
她皱着眉,有些厌恶地看着谢良衣,她不喜欢谢良衣,这孩子太不成熟稳重了,以他的天资,若是肯刻苦个几十年,天下什么不是他的?
但是。
嘿嘿,好戏还在后面。
还没死透的人抱着自己的两节尸体在地上嚎叫、挣扎,谢良衣的剑触碰到了一个正在逃跑的女人后背,而后又没有兴趣地转了回来。
“没有灵力,没有死在我剑下的必要,滚吧。”
那女人惊呼一声,劫后余生,反而回头看着谢良衣破口骂道:“你这个畜生怎么不杀了我!枉我丈夫如此仰赖你们谢家,你们谢家出了你这么个败类,真是家门不幸!我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谢良衣道:“那不好意思了,我不会死,我会与天同寿,在天上看着你世世轮回,你这女人再乱吠,下一世给你点个畜生道。”
女人“呸”道:“你算个什么神?凤凰不在,野鸡也能称凤凰了?”
谁是凤凰?
慕容则是他妈的凤凰!他就是个替代品,慕容则不稀罕要的东西,给了他谢良衣!
那又怎么样!!就算他谢良衣是只野鸡,今后也是他这只野鸡来掌握你们,你们所有人!!
谢良衣心中幽怨,此时瞬间爆发,横剑便将女人的头砍了下来,随后把她的尸体拆的四分五裂,这还不解气,手中灵力驱动,直至女人的残躯化为齑粉,这才罢休。
南宫湘在后面道:“行了,赶紧化丹,办正事吧,一会子夜来了可就没那么好玩了。”
谢良衣杀红了眼,只是说了一句“我今天叫子夜歇着了”,全然没有想到为什么南宫湘会在此时提到子夜——
——
为子夜擦身体的侍女进门的声音极轻,子夜只是抬了下头,心中仍然担忧着主人。
主人今天说要有重要的事情,他极力说要跟着,可是主人担心他的身体,没有叫自己去。
他没了一条腿,能为主人办的事少了太多了……若不是这具残缺的身体,主人在床上还有所喜爱,他真应该即刻自戕。
抛却子夜腿没了一条对他少了的助力,单单在床上,谢良衣很喜欢这样残缺的子夜。
一想到这个人的腿,是当时挡在自己身前才被魔族咬断,这份残缺全都是忠于自己的……他就觉得心中快意。
等到他飞升了,子夜对他没什么帮助的时候,他就把子夜的两条手臂加上剩下的腿也都砍断,只剩下一副躯干,留下来在他床上慢慢玩。
子夜还不会说话,多爽啊,到时候再抠了眼睛,在床上的感觉更是美味了。
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子夜听,那时子夜的头正埋在他的身下,卖力着,闻言便是感谢他飞升了以后还愿意留下自己在身边伺候着,谢良衣笑着说不用你再伺候了,到时候没了四肢,每天在床上等着就行。
子夜轻轻叹气,心中全部是谢良衣,来的侍女为他擦拭好了身体也不走,子夜好一会才发现,严肃地比手势:“你该走了,不要留在这里,主人不许别人待太久。”
“侍女”笑道:“我可看不懂你在比什么,你叫了这么久的子夜,给人家做奴才,就没想过自己原本姓什名谁么?”
子夜从前有名字,当然,出身也不是什么名门,父母都是家仆。
他有些生气了,起身释放身上的灵力,试图将侍女赶走,谁料侍女指尖涌动,一股灵力也冒了出来,她道:
“虽然我不如你,但我也是南宫家主的亲传弟子,更何况你负伤,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吧~我没有恶意,只是公子不想知道自己父母受谁杀害么?”
他不知道。
说实话,他曾经追过一段时间,终无所获,于是便放弃了,只默默追寻救命恩人。
子夜比着手语道:“不要卖关子,有话直说。”
侍女道:“哎哟,你还是不信我,要不然你去问问君如皎呢?君如皎你知道吧,你主人的兄长,站在你们这边的,对吧?”
“不过,你们之间好像不只是收容了仇人的遗孤这样简单哦,他看中了你的忠心,这才杀了你全家,说到底,好像是你的忠心害死了你爹娘哦~”
子夜握着拳,身体抖了片刻。
他们是仇人,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世事混乱,他多少也能安慰自己,所有人都或许情非得已,可是,他捡到他,给他一个家,这些都是假的么?
子夜还不知道谢良衣与南宫湘后面的事情,痛苦思索片刻,一瘸一拐从床上下来了。
他靠着地板,半天才站起来。
走出门的时候,他艰难回头看去,这里是他赖以存活的新家,谢良衣曾经对他说,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能进他的房间养伤,所以,子夜,不要辜负他。
他要问问君如皎,这一切都是假的么?
当然不是。
谢良衣对天下的人都混蛋,不过对一个奴仆,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不会杀了这个人全家只为了他一个人,为了天生下贱坯子这样劳心费神,那他不是有病么,子夜父母的死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南宫湘那一阵功法突破到画皮了。
她看着自己画出的新皮,栩栩如生好似真人,托着腮道:“嗯……好久没做坏事了嘻嘻,让我看看这次嫁祸谁好呢~”
少女眯着眼睛,心中还有别的打算。
她最想知道的问题,莫过于——如果你发觉养育你的人、你的恩人,你心中的光,就是你的仇人之时,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她想看许多人的答案,嘻嘻。
包括普通人的,包括君如皎的,她碰到一个,便想知道~
君如皎让南宫湘有些失望。
谁都知道她南宫湘是谢家的仇人,可是君如皎一天一天长大,看她仍旧像没事人儿一样,不应该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她才对嘛!
一定是特例!那我就试试其他人!
接到南宫湘冒充自己杀人消息的谢良衣,此时正在因为被各路人家抢着要而烦恼,少年天赋出众,天下宗门都想要得到他,整个谢家不得安生。
手下不敢看他的眼神,只是低头问他:“公子,如何处置?”
谢良衣道:“不必处置,我谢良衣认下又有何妨,就让所有人知道是我谢良衣杀了人,识相的就别来招惹我好了。”
那时候的谢良衣还单纯是个怀璧其罪的少年,因为天赋而被觊觎,生生死死都由不得他做主,那时候他的愿望很简单,不再受人所困,有对应的、可以自保的能力,然后如果有幸的话,与爱的人纵情山水便可。
他刚上慕容山的时候,应该还有几分这个心思。
可惜他窥见了神的踪迹。
心比天高的人不见天日还好,一旦见过了,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疯狂。
所以,有的人易变,从原本澄明无瑕到如今十恶不赦,真可谓不得不令人悲乎;
也有人最开始便是一副玲珑心肠,你以为祂是干净的,实则里面透着的都是漆黑,黑透了的东西,你也看不出脏不脏来。
——
外面下了一夜的雨,君如皎抱着慕容则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早露水时分,君如皎这才发现像一座雕像一样站在外面的子夜。
君如皎道:“请进吧,不嫌弃我夫君卧病在床就好。”
只见子夜仅有的一条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君如皎看着子夜,房间里的慕容则睁开一只眼睛,他的心不会跳,但是他的预感极其强烈,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慕容则动了动手。
可以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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