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缘(5)


    1.


    世上根本没有囚仙台这家宗门, 这里从建造起便是机关重重,所谓的弟子也不过是慕容则暗中聚集的各家幸存后代,他们都恨极了君如皎, 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动手之日, 也是他们向慕容则汇报。


    君如皎进了门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一柄折扇纵然杀穿数人, 可这三千奇门的《遁甲》之术, 君如皎学过便自知无破局之法。


    他如今正被两根铁索吊在墙上, 从前银白如瀑的头发此时此刻满是血污, 君如皎垂着头, 那些人在他身上每挥舞出一鞭,身上的血痕便多了狰狞的一条,他已衣衫俱破, 狼狈不已。


    君如皎当真绝色,即便此情此景, 也是好一副美人落魄图, 教人眼睛发直, 只是可惜美人却有着蛇蝎心肠。


    为首的男人再度狠狠扬了几下鞭子,他上前一步,使劲揪起君如皎的头发,二人的眼神对上, 男人吼叫道:“只因我爹娘不愿将传世的《轩辕剑法》交予你, 你就屠了我们全族, 君如皎你这个畜生!”


    君如皎嘴角溢出鲜血, 看他仍旧发笑, 问道:“《轩辕剑法》?这些太弱的功法我不太记得了, 要不然你说说你爹娘死的时候是跪地求饶还是宁死不从?或许我还能有些印象。”


    那人闻言几乎暴起,面色狰狞:“畜生!!君如皎我杀了你!替我李家死去的七百多口老小报仇!!”


    身后之人忙拦住他:“李公子, 在场之人无不恨他入骨……那人说了今日随便我们泄愤,但也特意说了必须要留君如皎一命,你可杀了他,我们怎么交代。”


    李公子对着君如皎的胸口又是两脚,只踹得君如皎口吐污血,这才罢休。


    慕容则晚了一天才来。


    他当天便肃清了天漱山上下,将君如皎的走狗全部关押,抓到红繁的时候,慕容则百感交集。


    红繁已经长成一条大蛇,身上红色的鳞片闪着漂亮的光,就算从前被他老是捆起来,见到他却仍旧撒娇,吐着信子要蹭他的手。


    慕容则揍了他一顿,放过他了。


    当他见到君如皎时,君如皎滴水未进,满身都是血污,这群人的鞭笞、责骂就不曾停止过,慕容则上前一步,挑起君如皎的下巴,那张美的惊心的脸颊上此刻多了几道指印,慕容则不满道:“谁许你们打他脸的?”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敢承认……基本上谁都打了,这慕容公子与他们年龄相仿,但论起实力,居然在曾冠绝天下的君如皎之上。


    其中有些人见过他出剑,那一剑下去……当真是一副要将天地杀穿的架势。


    君如皎好半天都懒得搭理这群人,见到慕容则这才露出一个笑来,他招手道:


    “你这逆子,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啊。”


    慕容则扬手,重重扇了君如皎几个巴掌,低声道:“父亲的脸,应该留给我来扇才对啊。”


    君如皎舒舒服服过了几十年天下第一的生活了,人人见他莫不叫一句“君宗主”,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为此他频繁去杀人、抢绝学,只为了消得几分趣味而已——


    然趣味莫过于今时今日,他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于他人给予的痛,以及微妙的耻辱感,愉悦之情在他心中升起。


    君如皎从前喜欢看别人恨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后来他越来越不满足,他期待恨他的人能真的付出点什么行动,让他君如皎遭报应。


    “哈哈,君如皎,你是个疯子。”


    “在这样的场合,你居然觉得轻松……真是无可救药啊。”


    君如皎垂着头,自嘲道。


    慕容则莫过于世上第一了解君如皎之人。


    拥戴他,他觉得无聊;践踏他,他反而开心;平生最喜欢毁掉点什么东西取乐,陌生人毁够了就开始毁身边人,身边人折磨的差不多了就开始折磨自己。


    他挥手便将其他人遣散了,对着君如皎的脸,他道:“你别以为我抓你到这里,是为了让你开心的。”


    双指间灵力汇聚,他口中念了两句,君如皎顿觉眼前一片虚无,痛感消失了,心底漾着的那份喜悦也消失了。


    囚牢里一片哗啦啦的铁链响声,君如皎尖叫一身,终于开始拼命挣扎,他空洞地看着慕容则,心中一片平澜,再也升不起任何涟漪般。


    这是他平生最怕的,可是他想觉得恐惧却又不能,连恐惧他也不能拥有,巨大的空虚顿时将他包裹。


    这是他亲手传授给慕容则的《封五觉》。


    慕容则冷哼,又是一道咒语,此时君如皎连触觉也消失了,他伏在地上,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不知该如何,他伸手想去抓慕容则的鞋子,却感知不到,他只觉得整个人像被吊在半空之中,他想落地,可慕容则是那条不肯放他下去的绳子。


    慕容则欺身而下,君如皎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减少,他笑道:“父亲,养育之恩,仅此一次,我保留了你的快.感。”


    “你……你忘了我是如何待你的么?”


    “如何待我?父亲指什么,杀我全家?多年辱我?还是什么?”


    君如皎反驳道:“不是我……”


    慕容则冷哼,扳过君如皎的脸:“坦诚点,父亲,是不是你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君如皎身上热极了,像发烧一样,后背的花也开得妖艳,慕容则只觉得花的颜色更为浓墨重彩,一朵一朵似乎开在了他的心上。


    君如皎什么都感知不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姿势,什么触觉也没有,只是花在他后背上开着,激荡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将他埋没。


    他不知何从抵抗,只能受着。


    君如皎第一次觉得从前的日子也不算空虚,总好过五感皆失,犹如幽幽的鬼魂一般被禁锢,面前的男人是他亲手养大的主人,剥夺也施舍他这个鬼魂能否回到一具健全的□□之中。


    世人以为牵着鬼魂的线都在地狱么?


    其实不对,也可以在慕容则的手中。


    慕容则要把这不听话的鬼魂拖回地狱去,他曾经害过太多人无端下了地狱,如今自己便要去尝尝这烹煎之苦。


    “够了,饶了我……杀、杀了我吧……”君如皎牙齿磕碰间,吐出几句口齿不清的话,狠狠咬到舌头也不知道,鲜血从他口中溢出


    “杀了你?”慕容则冷哼,又是狠狠一下,君如皎毫无准备地接受到快感。“我早有千百个机会可以杀了你,为什么不动手便是等今天——你别妄想我能让你爽。”


    “君如皎,你杀了我全家,将我仅有的幸福全部毁掉了,你为什么这样在我的人生中阴魂不散,你以为我想恨你吗?你让我的人生除了恨你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这里昏暗一片,慕容则不许君如皎说话,把他的声音也封住了。


    慕容则停顿的时候,他的动作也停滞了一下;此时此刻空气如同停滞一般,许久以后,一滴露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片小水洼。


    说到这,慕容则想到什么一般,仰天继续笑道。


    “哈哈哈……我忘记了,你听不见,现在的你只知道我*你,除了这些愉悦你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刚过了半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你受着吧,这是你曾经教我的……原本我也没这么久。”


    扎马步的回旋镖终究还是扎回了君如皎身上。


    落幕以后。


    万间都是一片静寂,慕容则拍了两下君如皎的脸,把衣服重新穿好了。


    身下的银发青年哑着嗓子,想要发出呜咽的声音却不能,他脸颊潮红,似是沉溺之中,慕容则双指并拢,在额前一指,然后又是一条咒语。


    君如皎顿时连颤抖都不能再抖了,他的感官被慕容则封住。


    慕容则歪着头,没人陪他聊天,他多少有些无趣,他笑道:“父亲,我解开你的声音,陪我聊聊天。”


    君如皎身上全是不可言说的印记,还一直在抖,他自己却没有感觉,只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他向前膝行两步,跪伏抓着他的鞋:“把五感还给我……你怎样对我都好,怎样都好。”


    慕容则解了他的听觉,戏谑道:“外面那些男人可都恨你入骨,你把他们都伺候一遍,让他们都体验一下这般滋味,我就解了你的封禁如何?”


    “只是父亲你得罪的人太多,少说也有上百人,不过父亲您也修炼过,想必能承受得住吧?”


    “要不然你再给他们一人生个孩子?”


    一想到君如皎的那个蛋,慕容则就没来由的生气。


    君如皎跌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慕容则。”


    慕容则很少听见他直呼自己大名,一低头,便对上了君如皎的眼神。


    君如皎继续道:“白眼狼,你活该死全家啊。”


    慕容则定定看了君如皎足足三十秒,君如皎此刻虽然狼狈,一双漂亮的眼睛也不曾怒目圆睁,就这样淡淡看着他,却仍旧让人觉得发寒。


    “哈,好啊,君如皎。”慕容则气极反笑,“你算是骨头硬,我叫那些男人把你玩一遍,看你还能不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君如皎慢条斯理,仿佛刚才那个跪地求饶的人不是他一样:“乐意至极啊,反正我是你父亲。你想再多认几个便宜爹,我能说什么。”


    慕容则抬手,封了君如皎的声音。


    君如皎虽然看不见,但是朦胧中觉得有些亮光,看来是慕容则把他带到了一个更亮的房间,几双大手摸上了他的身体。


    “你活该死全家。”


    “活该死全家。”


    “死全家。”


    “死全家。”


    “……”


    君如皎冷淡的声音再次萦绕在他的耳畔,慕容则猛地惊醒过来,一轮天边的皎月高高悬在空中,他觉得心中含恨,抄起一把弓箭,大步跨出门外,对着月亮便射。


    他无能为力,连着射了数次也不能打动月亮分毫,残忍的月光仍旧打在他的身上。


    慕容则决定再去折磨一遍君如皎。


    他口中念法诀,顿时化身成了几具身体,《身化九》,这也是君如皎教他的。


    前几日他确实动过把君如皎扔给他们折辱一番的心思,只是最终他还是不愿意,自己心道好歹名义上父子一场,日后恐落人口实,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便自己分身成数人,反正君如皎也不知道,折辱作用一样达到了。


    2.


    君如皎被慕容则这么锁着,一锁就是五年。


    五年来,慕容则按着自己的心意变着花折腾,终于也玩腻了,众宗门早找他要人,要联合处死君如皎,慕容则拖了五年,终于同意了。


    他是真的累了,每天除了报复君如皎就是报复君如皎,他的人生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再做了,慕容则决定送君如皎上路,顺便他自己也活腻歪了。


    回到他正常的人生轨迹。这个君如皎他已经玩够了,另一个君如皎还在逍遥,他要赶紧去报复另一个了。


    今晚他解了君如皎身上感官的封禁,看着他睁着眼睛,望了半天,也像是回不到这个世界一样,慕容则笑出声来:“没把我忘了吧?我可是天天干你,算你半个相公了。”


    君如皎看了他一眼道:“那我相公多了。”


    慕容则伸手把他揽在怀里,最后一夜,还真像是平常人间夫妻一样温和:“没有的,这么多年就我一个,除非你告诉我,那条蛇是你跟谁生的?怎么不给我生一条?”


    “给我生一条,我不杀你,怎么样?”


    君如皎嫌弃看着他:“我早就玩腻的功法了,既然你喜欢,我生两个,今后我死了陪你玩玩就是了。”


    说罢,他往身下一摸,一颗还沾着血与粘液、莹白颜色的蛋便出现在他的手上,他扔给慕容则道:“我叫你学你不学,如今想起了这功法的好了。”


    慕容则被这速度惊到,呆滞片刻问道:“这蛋是我的骨血?”


    君如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我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喜欢自己生。”


    慕容则问道:“生蛋……不需要双修?”


    君如皎无语道:“没见过鸡下蛋?你要是实在喜欢,就把蛋孵出来,它就认你做父亲了。”


    片刻,君如皎又凉飕飕道:“我君如皎一世恶名,居然栽在了一个傻子身上,罢了,傻子也是我自己教出来的,子不教父之过。”


    这一世的君如皎倒不端着,不像从前君如皎对外惜字如金,对内二人又是虚与委蛇的样子。


    慕容则认真看着君如皎道:“这一世的恩怨,就这样了。我恨过你了,报复过了,我不想今后再记着了,你欠我的其他的我还没有忘记,但这些我不会再提了。”


    如果不曾与他的家人有关,不曾让他唯一一次与亲情靠的如此近,随后又抹杀掉。


    他不会这么对君如皎。


    从前恨也归恨,但这五年身与心的折辱,慕容则觉得够了。


    反正他够了。


    他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可是君如皎听懂了,他暗笑了一下,也莫名其妙接了一句:“你想的倒美,放心吧,为父绝不辜负你。”


    慕容则手里的蛋感受到掌心的温度,逐渐破了壳,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蛇探出了身体。


    慕容则常年一身玄衣,君如皎又是白衣翩翩,这么一看真有点像他们俩的孩子。


    他戳了一下君如皎道:“临死之前,给小蛇起个名。”


    君如皎盖上被子,转过身,不愿意搭理他:“不孝子,我睡了,要杀我的时候叫我,尽量拖的晚一点,让我多睡一会。”


    慕容则戳了戳小蛇三角形的脑袋瓜:“听你的,小蛇就叫不孝子好了。”


    二人少有的这样平静的时刻,此情此景是他最盼望的,二人背靠着背,如同尘世无数平凡的恋人一样拌嘴、关心;尽管这人是君如皎也好,幸福就好了。


    可是短暂的幸福也离他很遥远。


    第二天晌午。


    天光就像他曾经扎马步一样毒辣,众人的目光更是汇聚在台上的二人身上。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祸害!!”


    “恩人,你是我们的恩人!!”


    慕容则手里握着剑,对面是上半身被束缚在原地不能动的君如皎,君如皎朝他笑道:“来吧,杀了我。报你的灭门之仇,为天下人伸冤吧。”


    慕容则觉得君如皎笑的有些诡异,但他一时半会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于是便按照先前的计划,一剑直捅心脏——


    君如皎吐出一口血来,看着慕容则被剑倒映出的脸颊,他想大笑却不成,肺部和心脏应该全部被洞穿,他整个人歪了两下,终于跌倒在地。


    底下是一片喝彩声。


    君如皎朝着慕容则,张口又重复了一遍,慕容则鬼使神差,走近了才听清,是他当年的那句。


    “白眼狼,真是活该你死全家……”


    “君家的宝贝绝学……咳咳,《遗恨录》……我一直没有教给过你,是我练后觉得没必要,真的很没用的一套东西,没想到今日起了作用。”


    慕容则抓着君如皎的衣领,一阵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心头升起。


    “你什么意思?”


    “杀了我的人……可以看到我的记忆,其实没什么用,不过我期待这一天……咳咳。”君如皎又喷出一口鲜血,他已是强弩之末,“已经期待了五年之久了。”


    慕容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堵君如皎身上的伤口:“你先别死!在我弄清楚之前,你不许死!”


    君如皎躺在他怀里,即使虚弱,却仍旧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咳咳,还命令上你父亲了……别忘了我可是你父亲。”


    “对了……《遗恨录》还有一套祈福功法,在你进门的时候我就对你用了,除了老死,你将不会死于任何变故。”君如皎补充道。


    也不能自杀。


    “快说谢谢父亲啊,不孝子。”


    慕容则双手在抖,因为他看见了,那段过往。


    原来那日山上。


    “不好了!你师父他……走火入魔了,你快去求助天漱山的君宗主,我与他是同门,昔日里我与他共同长大,去叫他来帮忙!”君颜慌乱下山,姣好的容颜此刻花容失色,她抓着弟子的手也有些无助。


    “君宗主……他的名声,夫人您一向知道的!他会好心帮助吗?”


    君颜急道:“好歹我与他有些交情,他多次跟我索要《慕容神剑》我没同意,若是想对我们下手,我们谁也拦不住他,事到如今,你就说我们愿意奉上《慕容神剑》……”


    君如皎孤身前往,叹气道:“君姐姐怎么这样想我,从前我受她厚待,她有求于我,我怎么会见死不救?”


    他向前两步,双手化出四柄折扇,腾空而起,好一番折扇舞,正红着眼四处乱砍的慕容宗主手中的剑就被打落在地,君如皎再凑前去,一道《封五觉》封住了慕容宗主的五感,一切顷刻间归于平静。


    慕容宗主醒来,只见面前满地都是弟子的尸首,他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君如皎道:“姐夫不必难过,练功中途失败是常事,所幸你和君姐姐没事,死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弟子。”


    “不……我四十多岁了,还没能练就神剑第一式,我何颜面对慕容氏列祖列宗,何颜面对慕容神祖,居然因为走火入魔,伤了我慕容家大半的弟子……”慕容宗主老泪纵横,君如皎皱着眉。


    就不应该来参与弱者的家事……若不是为了想看看这传说中慕容家的天才公子,他们两人死在君如皎面前,君如皎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慕容宗主,据我所知,多年来不曾有过人练会神剑。”


    “君如皎!你懂什么!像你这样成功的人,根本就不懂我们这些天赋平平的人是怎么活着的,你来这里是为了看我笑话对不对?还是想要《慕容神剑》?”


    “我儿子都能,我不能!我连我儿子都不如!”


    慕容宗主咄咄逼人,君颜见状忙拉住他,朝君如皎赔礼道:“你姐夫有些不清醒,如皎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去还得给儿子过生日呢,别闹了……”


    “过什么生日!你知道我多厌恶他,身为儿子居然比我这个爹还有能耐,哈哈哈哈哈——”慕容宗主使劲推开君颜,悲怆长啸一声,随即剑鞘对上君颜的脖颈,剑光极快,女人的半条脖子很快被削断,人头先落地,余下的那具身体便软乎乎也跟着倒了下去。


    “我与妻子讲过,生则同生,死同死。”下一刻,他剑横在自己脖子上,还没等他用力,他的头颅先一步飞了出去。


    君如皎抬手,扇子又飞了回来。


    他说的这样痛快,好像殉道而死,实际上是觉得没了自尊,宗门弟子又因为他胡乱练习折了大半,这才活不下去了。


    先杀妻子也是怕自己反悔,又害怕黄泉路上孤单,妻子不愿意陪自己下地狱。


    地上的《慕容神剑》被他捡起,他还没来得及翻看,便有少年从山上跑下来,面对一地的鲜血开始哀嚎:


    “爹——”


    “娘——”


    空荡的山谷也开始回响,君如皎的记忆中也开始回响,十几岁少年绝望叫着“爹——”“娘——”的声音一遍一遍不断回响。


    好像这么多年来,他的生命,一直在无端回响这两句一样。


    慕容则回过神来的时候,君如皎已经断气很久了。


    他的容颜俊美如初,睫毛翘着,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君如皎是安睡过去了,可是醒着的人再也安静不了了,都是拜他所赐。


    他嘴唇动着,想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情愿让我报错了仇五年,把嫉恨我的爹一直敬爱着,原来他才是杀了娘的凶手。


    转眼间,他又看到了君如皎的脸,他还以为是君如皎活过来了,想冲上去抱住他,可是却是记忆。


    记忆里一切都是淡淡的,像蒙上一层纱,唯有君如皎的声音好真好真。


    君如皎站在一片血污中笑道:“他肯定认为是我杀了他全家,算了,看一个人多年的努力报错了仇,也挺好笑的。”


    慕容则也觉得好笑。


    他自以为复仇,自以为忍辱负重,不过是君如皎的一句好玩儿。


    3.


    慕容则死不了,君如皎给他下了祈福,但他觉得是诅咒,诅咒他没有疾病与意外,只能坐等一百年的光阴过去,再面临死亡。


    从前他英年早逝,君如皎欠他一条命,如今君如皎还给他长命百岁,也将无尽的孤单留给了他。


    君如皎刚死的时候,他把君如皎烧了、下葬了。他想着他要是把尸体留下亵渎,那他不就成了君如皎了?


    他过了几年的简单日子,没有君如皎好像也那样,每天打理宗门,管一管各世家之间的摩擦,把君如皎藏的那些东西还给他们。


    君如皎只是没杀他全家而已,君如皎一样杀了那些人全家,他不算报仇,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他这样想,虽然隔三差五想起君如皎,心有不甘,但是也这样就过去了。


    但到了三十五岁那年,他开始异常想念君如皎。


    甚至想他的尸体,他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不留下尸体。唉,有点想他了,想要的感觉,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还是挺难熬的。


    三十五岁的空窗男人欲望开始强烈,他晚上睡觉会想起君如皎散发着异香的身体,他还记得有一次他撩拨着君如皎,百无聊赖问道:“父亲,你怎么这么香啊?”


    君如皎被他弄的发不出声,无力抬着头,其实他知道的,君如皎修的《媚术》,其中一条便是身带异香。


    可是君如皎死了。


    慕容则躺在床上,他盯着房梁,下一秒,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出声来:


    “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只有你……凭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师尊你凭什么……”


    “你把我养大,你让我的人生只能看见你一个人,然后又把我抛弃,换了下一个徒弟……”


    原来他恨的是被抛弃,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他可是天下第一啊!


    天下人都对他趋之若鹜,他怎么会被抛弃呢?


    他有无数次想说,君如皎我原谅你了,你看我都跟你睡过这么多次了,我还有什么可报复你的呢?可是君如皎根本不需要他的原谅,君如皎只是觉得他好玩儿。


    他觉得孤单,他知道君如皎也应该是孤单的,可是君如皎尚且能在折磨他中得到些许愉悦,他慕容则什么也没有。


    好笑,君如皎跟他上床是觉得好玩儿,他跟君如皎睡觉是因为恨和报复,二人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情,却独独中间没有爱。


    水畔听雨、山林听钟。又是二十年的光阴。


    五十五岁的男人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君如皎一直因为修为的原因,身体年龄始终停留在青年的样子,慕容则与他修的是一套功法,理应也驻颜有术,可是他懒得维持,他想放任自己老去。


    有些记忆逐渐消失了,比如他从前好像经常提起前世如何,现在他完全不记得了,偶尔想起这个词,他还会自嘲。


    怎么会有人相信前世今生呢?


    就算真的有前世今生,谁能记得呢?


    自己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失心疯啊。


    他这样想着,翘着老不正经的二郎腿,这些年他青楼什么的也没少去,虽然只是听曲儿,但是在外也是花名远播了。


    慕容则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与自己的义父有一段缘,那是他一生唯一一次的荒唐,可是他义父不是什么好人,最后死的挺惨的,死了也确实没有对不起自己过。


    算啦。


    他义父都死了三十年了,他自己都不年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他还养了两条蛇,一条叫红繁,另一条叫不孝子,每次听到这个不孝子名字他都会发笑,这是谁起的啊!他不记得了,但是真好玩儿。


    红繁蛇见了他就瞪他,俩人总是闹,唉,红繁前两年寿终正寝了,陪着他的又少了一个!


    他也想过要个小孩,成个亲,可是挑挑拣拣的,也没有人满足他的择偶五项原则,算啦,瞎写的,能找到什么老婆。


    七十五岁的老头子慕容则去不动青楼了,自己就在家没事儿唱曲。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不过幸运的是,他偶尔锻炼去太阳底下扎马步,还能扎个一个时辰,虽然他是个老光棍,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九十五岁,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慕容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他身边有着一条同样垂垂老矣的蛇陪着他说说话。


    路过的人都说,这昔日斩过君如皎的慕容则大英雄也是真老了,老是对着一条蛇叫不孝子。


    他还说自己不是慕容则,他字无敌,叫慕容无敌,还有一把慕容剑荡平世上剑修。


    “那君如皎是谁你记得么?”有好事人问道。


    “君如皎……”牙齿都掉光的慕容则想也不想,脱口便道,“他是我师尊!我是他的首席弟子!他还是我道侣……不过本尊可没承认。”


    “唉,真是傻了。”


    路人摇摇头,纷纷离开了这位曾经被世人仰慕的大英雄,慕容则见状急忙道:“你们都别走呀!陪我聊聊天,好久没人陪我说话啦!我们再聊聊君如皎!”


    鲜少有人关注这个七十年前的英雄了,有新的人玩弄乾坤,又有新的人替天行道扬名天下,而孤单是所有英雄的落幕的颜色。


    一百零五岁的慕容则终于死了,他死前一直喃喃:


    “君如皎,为什么玩弄我的感情……为什么要让我恨错人了?为什么……”


    “君如皎,我还是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没人听见。


    他的尸体三个月后发臭了才被人发现,人们怨声载道把这个大英雄给火化了。


    慕容则看着自己烂的不像样的尸体,又是一阵狂怒。


    君如皎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其实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君如皎,杀了他?


    如果杀了他,那么君如皎的孤单就会下坠到他慕容则的身上,罢了,先去拿回自己的身体吧。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世睁开了眼,慕容则便心中狂喜,他终于不用被君如皎占便宜了,终于也能轮到他做长辈了!!


    他是条盘在山林里的龙,君如皎是他捡来的崽,目前不知道品种,今年两岁,刚会叫爹,还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


    慕容则化作人形,在特意购置的书房里,趁着给君如皎换完尿布,暗中与其他妖族聊天道:


    “你们是怎么养孩子的?怎么才能让孩子百依百顺,听自己的话?”


    “孩子?”有只妖答到,“你说的是幼崽吗?你多给它舔舔身体,舔舔嘴巴,爪子和排泄器官,它自然就听你的了……”


    慕容则差点喷血,打了个哈哈过去了,回头去抱哭了要喝奶的君如皎。


    只见君如皎小团子翻了个身,直接扯开了尿布,尿液滋了慕容则一脸。


    第26章 怜悯


    山间盘旋的一条蛟龙, 拐走了一只人类幼崽。


    慕容则盘在山洞里,他一觉醒来忘记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只知道自己是一条龙, 与此同时, 身边还睡着一只小孩儿。


    他本来想长着血盆大口, 直接把他吞掉当点心, 可是小孩儿看他醒了, 嗷呜一声把他抱住, 还叫着“娘亲要抱抱”。


    慕容则皱眉道:“我不是你娘亲。”


    小孩儿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慕容则舔了舔牙,鬼使神差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边抽抽嗒嗒一边回答:“君……君娇娇, 还是娘亲给我起的名字呜呜呜……”


    慕容则心道古怪,明明是个雄性人类幼崽, 他从前怎么给起了个这个名字?


    见君如皎打扮的干干净净, 脸上半点泥污都没有, 尿布也换了,身上属于自己的味道也很浓重……等等再吃吧。


    马上要到严寒时节了,到时候不好觅食,就把君如皎吃了算了。


    两天后, 慕容则就发现。


    如果他不把君如皎吃了, 君如皎早晚把他吃了, 每天一大早就趴在他的胸口上, 咬着他的皮肤要喝奶, 最后尖利的牙齿咬穿了皮肤, 君如皎便开始饮他的血。


    今天君如皎要练习走路,慕容则拿了根绳子套在了君如皎的脖子上, 把他拎起来向前走,君如皎喘不过来气,疼的哇哇大哭。


    慕容则反而道:“这般苦都吃不了,今后如何成就大业,接着走!”


    奶白团子君如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跌跌撞撞往前接着走,走着走着,慕容则对着他屁股来了一脚:“走快点!”


    君如皎含着眼泪一步一步往前挪,慕容则在他身后满意道:“龙父教导人子,多迷人的场景啊。”


    他话音刚落,君如皎就一个飞快躺在地上打滚,耍赖不走了。


    慕容则踢了他两脚,他还是不动,大大的眼睛上还有泪珠,便眼看慕容则正要生气,君如伸出两条小短胳膊:“娘亲~要抱抱~”


    慕容则一下子没火气了,把君如皎抱起来使劲rua了rua屁股。


    带孩子真难,唉。


    等自己饿肚子的时候,早晚有一天把他吃了。


    三年以前。


    极端天气、蝗虫过境后,人类颗粒无收,四处一片怨声载道,饿殍遍野。


    天师红繁被群众们簇迎着走上神坛,他今年已是二十有余,却长着一张十五六岁的娃娃脸,又出身寺庙,自称神祖座下灵蛇转世,通天地之奥妙。


    世人皆面黄肌瘦,请的这位天师倒是满面红光,多年来吃了天子不少供奉,红繁一身锦衣,他腿不瘸,手里却拄着一根镶着黄金龙头的拐杖,这放在曾经是要被斩的。


    可是这红繁天师两次为天子预言,皆是说中,字字箴言,再加上世道的确混乱如麻,正所谓久病床前难有不信命者,天下久病,天子自然信奉命途一说。


    天子毕恭毕敬,躬身弯腰,为红繁递上没燃的香,红繁接过后竟从口吐焰火,将一炷香燃着了。


    红繁淡然笑道:“等到香燃尽便好了……呕!”他话音未落,便口吐鲜血,一股黑雾从中冒出,将原来坛上的祭品全部打翻,霍霍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悬了一圈,随后越升越高,天上瞬间阴云密布。


    天子惊道:“天师!这是怎么回事!”


    红繁眼中露出惧怕的神色,连连后退几步,颤抖道:“蛟龙出世……蛟龙出世,你和我都要死!不要!别杀我……小蛇无意冒犯天颜!”


    天子上前抓住红繁道:“天师不是自称是神祖的灵蛇么?与这蛟龙就没有几分交情!”


    红繁道:“我师父说,神祖比较讨厌我……叫我师父来!叫我师父,我师父定能破局……”


    被轿辇接来的老头子见状,果然平静万分,他看了一眼红繁,捋着胡子笑道:“行了别害怕,不怪你,他讨厌你才揍你,也不至于杀你。”


    天子问道:“请问您尊姓大名……”


    老头子乐呵呵摆手道:“免尊啊,鄙人方七命。臭算命的一个,就跟我徒弟说的一样,蛟龙出海,没人出面的话,大家都得死。”


    他说的云淡风轻,“死”字咬的也极轻,好像在聊家常。


    众人闻言绝望不已,恸哭声顿时连成一片,天子不死心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么……朕实不愿,世人皆亡于朕朝啊……”


    方七命道:“啊呀,万物相生相克,哪有无敌之物呢?天必生克他之物,我已算好,说不定,斩龙之人已磨好剑了。”


    斩龙之人并没有磨好剑,反而是坐在蛟龙的后背上,要慕容则背他玩飞天,陪他看星星。


    慕容则觉得怅然若失,自己堂堂四海蛟龙,不去干些搅动天地的大事,反而在这里奶孩子。


    孩子一天又一天长大,慕容则怅然若失的心情越来越甚,原因无他,是有一天他开始不再叫自己娘亲了,也不跟他好了。


    君如皎长大了,不再吃慕容则准备的食物了,每天早出晚归,猎到食物自己便在外面烤了吃了,晚上回来也不和他说话,靠在一块石头旁边便休息。


    终于有一天,君如皎用羊皮裹了个行囊,表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像是要再也不回来一样。


    慕容则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君如皎道:“不知道。”


    慕容则从石头上跳下来,在洞口拦住他:“你要走?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要去哪,你连告诉都不告诉我就要走?”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是他没说。


    君如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翘,如果是外人见到这青年,或许会惊叹不已,常年生活在荒郊野外的,也能有这样一副绝世的容颜……在这山林之中,犹如精灵一般。


    君如皎回应道:“现在你知道了。”


    慕容则逼问道:“你要回哪里?人间?别忘了在你小时候我带你去人间玩过;那些人见你的一头白发,便说你是妖精,要赶你走,跟我待在这里不好么?”


    风吹拂过君如皎的银丝。


    慕容则曾经带着君如皎一起去过人间,边隅虽然风沙满地,但走到皇城却还是一片热闹。


    彼时的君如皎年岁渐长,不似从前那般粘人,但多少还是个孩子,看到了新鲜东西就走不动道,慕容则看他一直盯着小贩的糖,问道:“娇娇,想吃那个彩色的东西?”


    君如皎低着头不出声。


    慕容则上去一步,趁着小贩不注意,就一把都抢过来了,他作为妖精本就来无影去无踪,他把糖都咬在嘴里了,那小贩才觉糖块已空,抓着周边人就叫道:


    “谁!谁偷了我的糖!!”


    慕容则看着便偷笑,他揣着一兜子的糖,那些小孩都上来跟他要,一口一个“谢谢哥哥”,把他哄的不行,想着这人间是来对了。


    他还想着,这五彩斑斓的东西吃着味道不错,娇娇那小孩总算能笑一个了,这些日子脸拉的像苦瓜一样,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


    直到他看见君如皎被一群人围在角落里,不少人用石头砸他、用鸡蛋扔他。


    “妖怪!白头发的妖怪啊!”


    “快!快把这只妖怪打死!这些年来灾难不断,估计都是因为这妖怪!”


    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在了君如皎的头上,如注的血从头顶往下流,君如皎也不知反驳,坐在那里,摸了一下脸上的血,还放在嘴里尝了尝味道,然后朝着人群露出一个笑容。


    慕容则大骂一声,当即化作龙身,如刀般尖利的龙鳞只向他们一扫,便通通没了头颅,他一口叼住君如皎,甩在了他的后背上,随即冲上天空,长唳一声。


    君如皎的血滴在他的后背上,一阵风拂过。


    风吹拂过他的一生。


    还不等慕容则开口,君如皎先问道:“糖呢?我想吃。”


    慕容则从龙鳞下拿出已经被夹碎的糖,骂骂咧咧道:“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躲,就知道吃!”


    君如皎咬了一口软心橘子糖,没接他的话头,只默默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遥远的人间被他们抛在身后。


    慕容则抬头看了看天,天真高啊,他这一辈子都飞不上去。


    ——


    人间怎样待他,自己怎样待他?慕容则自认这么多年尽了为人骨血父母的职责。


    君如皎淡然道:“和你无关,人妖殊途。”


    多年的陪伴与养育,比不过一句人妖殊途。


    慕容则见状更是冷笑不已:“殊途?我不仅今天不让你走,生生世世你都别想走了,老子养大的崽子,当然得他吗的伺候老子!”


    君如皎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想绕过他接着走出去,便被一道封印挡住了脚步,若是往前一步,便要弹回来。


    他就这样,将君如皎囚禁在了此地,他留不下君如皎的身,也要留下君如皎的心。


    整片山林只有他一条龙,那些妖怪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或许整个天下也只有他这一条龙,他不想孤单盘在这里度过遥遥无期的岁月。


    君如皎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到了角落里,摊开羊皮,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早上凉了的烤兔子肉。


    慕容则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眼神,君如皎的瞳色很浅,他一直觉得很像蒙蒙的雾,今日他透过那片迷雾,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是怜悯。


    是对同样的人的怜悯,那时他还不知道君如皎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很快他就知道了。


    在他死前。


    第27章 神祖(1)


    君如皎坐在慕容则身后, 漫无目的用树枝画着小龙人。


    地上被他勾勾抹抹,一看这个人……就是无聊透了


    慕容则已是强弩之末,他化不成人形, 盘在地上, 龙鳞上满是脏污, 最坚硬的那片龙鳞被生生打碎, 露出血红色的血肉。


    他嘶嘶开口, 血沫吐了一地, 他……是为了保护这个人才受此重伤, 这个人居然,如此漠视……要不是朝廷抓白发妖孽,他怎么会受了道士的符咒, 沦落至此?


    君如皎抬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 连给他上药的心都没有。


    慕容则忽然暴起, 一个俯冲过去, 将君如皎抵在墙上,不顾身上还流着血:“白眼狼……看不出老子是为你受的伤么?你还乱跑!你不想活了?!”


    君如皎道:“我看现在不想活的是你。”


    慕容则松开力气,一边痛的抽气,一边冷眼看着君如皎跌落在地, 他阴阴笑道:“好样的, 好样的。”


    他靠近君如皎, 君如皎看了他一眼——慕容则忽然觉得, 在君如皎浅色的眼瞳里, 像是有万年不化的冰山:“最后说一遍……你离我远一点。”


    慕容则凑过去, 把头埋在君如皎颈窝里:“别动。”


    君如皎微微张口,而后不动了。


    慕容则感受着君如皎的温度, 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龙牙直接咬进了君如皎的皮肉,他一扫尾巴,将君如皎扑倒在地,茹毛饮血般开始舔舐君如皎流出来的血。


    片刻后,他松开了君如皎。把君如皎扔在了原地,自己缩进了角落里。


    他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想,等自己伤好了,就把这个讨厌的人类丢出去,在这个讨厌的人类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再像英雄一样出来。


    但是没有伤好的那一天。人类的刀剑上浸了毒,他的龙鳞一片一片脱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皮肉,慕容则喝水的时候被自己丑到了,不愿意再喝水,回过身来啃咬自己身上剩下的龙鳞。


    等君如皎打猎回来的时候,慕容则已经停止呼吸了,他趴在地上,龙鳞被他全部啃咬下来,用血粘合成了一件护身的鳞衣……可惜还没做完。


    到死他还是放心不下自己捡的人类。


    君如皎叹了口气,用鳞衣将他盖住,虽然他知道没什么用。


    他给过他机会了,这是他自找的。


    次月,斩龙英雄被帝王亲自执着,受众人朝拜。


    人道天生银发之人,有斩龙之姿,可平世道祸乱。


    英雄潜伏龙窟,与蛟龙同席共枕二十年,常做惨态以惑蛟龙,最终斩下蛟龙的头;庆功之日,众人皆嚼龙肉、披龙鳞、啖龙心。


    十多年前,慕容则背着被围攻而受伤的君如皎飞过大千山川时,若他曾低头看,或许可以看到众寺庙中朝拜的画中,银发公子斩龙之身。


    画中万民朝拜之人,与他背上那个受欺凌的孩子,有着一样模子的脸。


    可惜烈日当时把他的影子勾的太长。


    很多年很多年后,斩龙的那位英雄收了个徒弟。


    君如皎看着面前从巨蛋里爬出来的小孩,戳了戳他红扑扑的脸蛋。


    “把你的龙角收好,以后要叫师尊,懂么?”


    远处,奔袭的人群大声恐惧地高呼着:“蛟龙出世了!蛟龙出世了!”又有新的人出来卜卦道:“别怕!那画中的银发斩龙人定会出现!”


    旧瓶装了新酒。


    世上的情仇原是个转圜。


    还在挣扎的,无非是不肯绝望的人。


    ……


    慕容则总觉得大脑有些昏沉,像是大梦了一场许久,睁开眼睛却是一片空空如也。


    他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想找点地上的野草吃……这是他唯一可以充饥的方式,他记事开始便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只每天裸着身子,被像狗一样拴着。


    五岁孩童的身体瘦弱的很,没人愿意买一个五岁的孩子,干不了活,还要分一口饭吃。


    慕容则蹲在地上,啃着刚才从地上捡到的半块窝头,手里还攥着一块尖利的石头,心里暗想着一会见到哪个衣衫华贵的人,就扑上去割他的喉咙。


    临死前随便拉一个人陪他下地狱。


    君如皎从马车上探出身子,说话的语气温和:“巫岚,去那边挑几个天赋高的孩子,你也收几个徒弟练练手。”


    红发少年拱手称是,回头却看见电光火石间,那群奴隶般跪在地上求买走的小孩,有一个露出骤然狠戾的表情,他冲上前去,一块磨了一天、锋利如刃的石头,就朝君如皎脖颈间探去。


    君如皎一翻掌,慕容则便弹出数米远,躺在地上连连呕血。


    “师尊!师尊可无事?弟子刚才吓傻了,师尊恕罪!”


    君如皎摸了一把脖颈上被划破的伤痕,轻声道:“……动作够快的啊,我教了巫岚这些日子,连巫岚都反应不过来。”


    巫岚闻言跪倒在地:“师尊息怒!弟子这就去解决了他!”说罢两步冲上前去,对着地上爬不起来的慕容则又是一剑。


    君如皎在一旁看着,那小孩尽管身受重伤,却仍旧翻身闪避,巫岚一剑未能捅到要害,那小孩……仍旧用着狼一样恶寒的眼神盯着他。


    眼看着巫岚又要捅一剑,君如皎道:“回来。”


    巫岚茫然回头:“师尊?!”


    君如皎道:“叫你回来。”


    巫岚向后退了几步,君如皎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跟前,一只冰凉的手附上了慕容则的脸,慕容则只恨自己再无力气,否则……


    君如皎轻笑,磅礴的灵力释放出来,将人轻轻安抚,慕容则身上的穿刺伤迅速好转,身上的其他伤口也相继被抚平——慕容则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面前的人,在为他疗伤吗?


    慕容则狐疑地看着君如皎,试图在这张完美无缺的脸上寻找出什么意图,君如皎察觉到他的审视,还给他一个温和的笑。


    ——那绝对是君如皎这辈子笑的最温和的一次,却让慕容则以为他时时刻刻都是这样温和。


    慕容则低下头,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绝望一时归一时,心底还是希望有人爱怜他的,他顿时有些后悔刚才想杀这个人了。


    君如皎用一块上古好玉换了慕容则,人牙子捧着玉直笑。


    慕容则被君如皎抱在怀里,脏兮兮的小手被君如皎牵着,慕容则小声道:“我……我不值那么多钱的,还有……我应该叫你什么?老爷还是主子……”


    君如皎皱眉道:“姥爷?本座那么老么?”


    慕容则摆手,红着脸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旁边拿着小桃木剑比划的小孩嘿嘿哈哈的叫着,撞到了人也是常有的事,君如皎被人迎面撞了一下,那小孩见君如皎的白发,开口便道:“不好意思爷爷!我不是故意的!”


    后面的小孩站成一排,跟着鞠躬:“爷爷对不起!”


    ……最后还是巫岚劝走了君如皎,否则君如皎非在原地杀生不可。


    巫岚在一旁道:“还不快叫师尊。”


    慕容则仰着头,看着面前绝色犹如神祇一般的人:“师尊?”


    君如皎轻声道:“嗯。”


    慕容则又叫了一声:“师尊。”


    君如皎又应道:“嗯。”


    君如皎抱着他,从这条让他恐惧又厌恶的长街穿过,直至一条灿烂的大道上,慕容则生怕自己在做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了只能看到满目黑漆漆的绝望。


    ……


    漆黑的夜,君如皎把慕容则抱在怀里讲故事。


    “自古以来,同师尊这样修道之人,飞升成仙的也有几十上百,可封神的唯有一人,他姓慕容,人道慕容神祖,有一把剑,叫慕容神剑。”


    慕容则抬着头道:“师尊在我心里最厉害了,师尊能封神嘛?”


    君如皎摇头道:“慕容神剑之风岂是师尊比得?今后你便姓慕容,你要记住,你要成为这天下最强的人,才不辜负师尊,懂么?”


    慕容则连连点头:“好!”


    他接着问道:“师尊,那慕容神祖……是如何封神的?”


    君如皎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但传说中有一人与神祖世世为仇,曾欺辱神祖,最终被神祖拿来祭天,灵魂世世坠入轮回井不得好死……而后神祖便飞升了,古籍是这样讲的。”


    慕容则“哇哦”一声:“什么仇什么怨啊,神祖也太狠心了。”


    君如皎道:“休要编排神祖,我等修道之人,皆是神祖庇佑,你晚上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向神祖忏悔。”


    慕容则反抗道:“我才不跪神祖!我不认识神祖!我只跪师尊!”


    君如皎其实不信神祖庇佑一说,他从不敬神祖,也没出过什么事儿。


    可是有一次他亲眼所见,其他门派长老酒后吐狂言,骂了几句慕容神祖,不到半刻钟便惊厥,连连下跪磕头求饶道:“神祖!弟子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弟子吧!”,再随即便口吐鲜血而死。


    从此他便教导门下弟子,不可不敬慕容神祖,并修了慕容祠堂,叫弟子纷纷朝拜。


    果不其然,朝拜过的弟子都觉身体轻盈,功力增长,君如皎心中疑惑,便也去拜慕容神祖,谁知他往地上一跪,刚轻声说完一句:


    “弟子剑修君如皎,拜见神祖。”


    ——便起不来了。


    神祖压迫着他,君如皎低着头,直到发出了一声痛呼,压迫感这才减少许多。


    君如皎只觉得神祖像的眼睛像是活的一般,一直诡异地盯着他不放,下一刻,他功力大增,居然……直接突破了。


    慕容则进了门,也理应去拜拜神祖的,说不定神祖欣赏他,也能为他突破一番呢。


    第28章 神祖(2)


    神祖的石像庄严且肃穆。


    慕容则觉得君如皎是高大的, 事实上君如皎确实不算矮,但在高大的神祖像面前,他的师尊显得如此渺小。


    君如皎想牵着慕容则的手, 慕容则却只是紧紧抓着他一根手指, 君如皎只能作罢。


    赐福过程没问题就好。


    君如皎发现, 祭拜神祖时, 他能看到每个弟子的天赋, 天赋越高, 神祖的赐福便越强;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 君如皎有段时间如同批量出货一样收徒弟,终于验证了,事实的确如此。


    君如皎一进祠堂的门, 便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


    向来如此,他若是想要进门, 一定要跪地膝行, 其余弟子却不至于如此。但每次出了祠堂, 他都或多或少觉得身体轻盈,修为进步。


    他曾经找方七命那个臭老头子算过,方七命捋着胡子,装模作样扔了好几根签, 来回在地上转着圈, 最后来了一句:


    “天意不可猜啊师弟……”


    方七命挺大岁数了, 在他后面像个老顽童一样蹦跶:“师弟最近有没有梦中情人啊!师弟你快恋爱!我算出你春心荡漾就在这段时日了!”


    君如皎冷着脸道:“我梦中情人是神祖, 你叫神祖来做我道侣。”


    方七命:“……告辞, 师弟, 想死别带着我。”


    君如皎道:“我看你平日里还是挺想死的,不是总与我想做生死盟?这时候怎么退缩了?”


    方七命叫道:“师弟此言大错!”


    “你我纵然是天下魁首, 可人与神之间相隔天堑,纵然是已飞升成仙的师尊,在神祖面前不过是一只随手可以碾碎的蚂蚁!”


    “师弟你是聪明人,不敬神祖的后果你是见过的。神祖,就是所有世人的天外天。”


    方七命好不容易如此正经一次,他胡子都被吓直了……平日里怎么插科打诨都好,他这师弟怎么敢对着神祖出言不逊?


    君如皎苦笑,摇了摇头,伸出手开始拨弄花草,轻轻笑了一声。


    他这话虽然是为了堵方七命的嘴,但君如皎自问世间仰慕之人,唯有神祖而已。


    他从前不敬神祖,是他自恃修为深厚,天下无从匹敌,可在神祖面前,君如皎第一次发觉了自己的弱小,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可笑。


    君如皎六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一瞬。


    这一瞬他期待慕容神剑捅穿他的身体,他期待神祖用看蝼蚁的眼神看他一眼。


    他的血沾在神剑之上,闪出凄凉的死亡气息,他临死前灰败的面庞,他闪着最后一丝光芒而后永久合上的眼睛。


    给他的碌碌人生激荡起最后美丽的一幕。


    但神祖飞升已千年之久。


    君如皎黯然过一段时间,甚至闭关不出,不过不久后他再次出关,便开始广招优秀弟子。


    神祖亦是由凡人飞升。


    他君如皎若有幸,若能再造神祖这般人物,岂不是快意快意,美哉美哉?就算无幸,他能培养出一个超过他君如皎修为的弟子出来,也算是勉强成功了。


    慕容则看着跪在地上的君如皎,他只能跟着跪下,心中却不服气,什么神祖,都是骗人的,他昨晚睡觉前骂了好几遍神祖。


    神祖也没有惩罚他呀。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一蹦超高,吃嘛嘛香;一样练剑的时候被师尊夸天赋超高!


    君如皎朝着神祖三叩首,然后叫慕容则也叩首,在头碰到地上的一瞬间——慕容则觉得有些不对,他明明低着头,眼里居然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君如皎和自己的身影。


    他眼中的师尊……就这样虔诚跪在他的脚下,耳边还回荡着师尊的声音:


    “求您赐福,求您垂怜,弟子君如皎愿生生世世忠于神祖,绝无背叛。”


    “弟子君如皎,生生世世忠于慕容神祖……”


    “忠于慕容神祖……”


    奇怪,明明师尊不是这样说的。


    恍惚了一瞬间,好似旧梦一般的画卷在他眼前闪了极快的一下,不过他什么也没看见,下一秒,他只听到君如皎催道:“快求神祖赐福!”


    什么赐福?


    慕容则茫然抬头,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头碰在地板上的时候他好像睡着了,刚刚才醒来。


    君如皎又警告道:“不可抬头直视神祖,快低头。”


    慕容则忙低头。


    君如皎倒也心情好,朝着神祖像又是跪拜道:“弟子,剑修君如皎,仰神祖神武之风,携晚辈徒弟于此,求神祖赐福,弟子当躬身永拜,万年不改。”


    慕容则被君如皎碰了一下便明白了,接话道:“晚辈仰慕神祖神武,求神祖赐福!”


    ……


    空气凝滞了。


    门外的一只麻雀,被无聊的弟子用弹弓打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了闷闷的一声。


    一只蝴蝶飞进了祠堂,很快便慌张飞走,君如皎的面色照旧,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神祖,神祖会对每个有天赋修行的弟子赐福,不论天赋高低,他君如皎选出的弟子,多少都是有天赋的。


    君如皎向前膝行两步,提高了声调,不免有些着急道:“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还望神祖垂怜!”


    他心中有些着急了,难不成……自己挑的这个徒弟,一点天赋都没有么?


    没有。空气仍旧安静。


    “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


    “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


    “弟子……君如皎……求神祖赐福!”


    神祖依旧沉默着,君如皎不死心跪在地上,足足半个时辰,朝神祖再度叩首数次,神祖依旧没有回应。


    君如皎拖着疲累的双腿,连个眼神都没回,把慕容则直接丢在了原地。


    枉将瓦片做美玉,原来中看不中用,没用的东西。


    他想,回头打发了做个厨子烧饭吧,或者留着徒弟练习时做个活靶子。


    慕容则站起身,想追上君如皎,却不料君如皎疾步如飞,越走越快,五岁孩童哪里追得上天下第一剑修?


    他追到师尊闭关之处,却被巫岚拦住,巫岚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身灰扑扑,急急忙忙追过来的慕容则,便知晓了情况。


    巫岚温柔道:“师尊从不许人打扰他闭关,小师弟也不想让师尊不开心吧?乖,等师尊出关了,师兄和师尊一起来找你玩如何?”


    慕容则咬着牙,他不想君如皎不开心。


    于是含着眼泪,腮帮子鼓鼓,可怜巴巴点了点头:“嗯!师兄辛苦啦!”


    巫岚笑着打发了慕容则:“师兄不辛苦,师兄最喜欢小慕容这种可爱的孩子啦!”,见慕容则走后,他的笑容收了起来。


    讨厌的东西,终于把师尊对他的注意还回来了。


    肯定是神祖觉得他天赋不高,师尊看走眼了。


    慕容则攥着拳头,一溜烟顺着小路跑了回去,累的气喘吁吁,心中想到,定然是这神祖在师尊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才让师尊讨厌自己的!


    他一不做二不休跨进了祠堂的大门,小拳头对着神像就是一顿捶:“叫你说我坏话叫你说我坏话!!讨厌你臭神祖!!”


    这神祖真是欺世盗名之辈,欺他师尊供奉,若真有能耐,怎么能忍他造次?慕容则越想越气。


    他的姓氏慕容,是师尊所赐,这欺世盗名之辈,居然与他同姓?


    慕容则越思越想,更是心头恼,将腰间木剑抽身而出——君如皎早上刚给了他做练手的剑,单脚踩着供奉台,借着将它踹翻的力气,一跃而起,剑便劈在了神像的颈侧。


    五岁孩童剑法不算熟练,但好在身姿敏捷。


    一剑直照神像脖颈。


    砰——的一声。


    众人闻声而来,只见少童穿着一身未来得及换下来的破衣烂衫,脸上蒙着灰尘,手中还执着一把粗糙的木剑,供奉台上的兽首滚落一地。


    神像的头,落在了慕容则的脚下。


    任谁触碰一下都不高兴,会使之断一根手臂、一条腿的神祖像,被一个五岁的小孩……斩下了头颅?


    慕容则回头看着众人,他……他此时是有些无措的,还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我没想破坏神像的!师尊,师尊他不会生我气吧?”


    没人敢动他。


    众人尖叫着跑走,只留下他在沙砾一片的祠堂里坐着,慕容则更绝茫然害怕,走到了神像前,试图捡起地上的头颅拼上去,可就在神祖头颅被他捧起来的时候——


    头颅碎成了石头渣。


    以至于没有任何人看到,神祖那张至少与慕容则有八分相似的脸。


    慕容则自己也没看到。


    接着,整座神祖像全部碎成一片,慕容则觉得自己的身心也被牵扯的有些疼,但仅仅数秒便恢复如初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体内翻涌的灵力。


    君如皎赶来的时候,慕容则已经老实跪在了地上,抿着嘴忏悔道:“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师尊打也好骂也好……”


    可是,君如皎轻轻一笑,将他再度抱在了怀中,慕容则再次感觉到了属于师尊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死死回抱住君如皎。


    君如皎在他耳边轻声安慰,声音酥酥麻麻的,像羽毛一样扫过慕容则的心上,他道:


    “师尊怎么会怪你呢,你可是这世上新的神祖啊……还是一个只属于师尊的……神祖。”


    多年后,红烛摇曳,慕容则死在冰凉的夜里,他睁着眼睛直到身体里的血流干,咽气之前,他忽然莫名其妙想到。


    什么算是神祖?神祖能带给他什么?神祖有多厉害?神祖爱过君如皎么?神祖若是爱过,他也要被君如皎杀了。


    还好他一开始就不信神祖什么的,呵呵。


    第29章 芳心(1)


    慕容则觉得自己芳心暗许了, 他好像坠入爱河了。


    师尊对他太太太好了!!


    君如皎吹着白粥,将慕容则抱在怀里,先用自己手背试了下温度, 然后尝了尝咸淡, 最后才喂到了慕容则嘴里。


    二人就这么拉扯了半个时辰, 才将这碗粥吃完, 君如皎随手招呼道:“巫岚。”


    堂下听候的巫岚上前一步, 朝君如皎拱手, 下一刻才坐在了席上, 他许久不与师尊一同进食了……他差点以为师尊把自己忘了。


    君如皎看了他一眼。


    伸出手,一把将椅子抽掉了。


    巫岚……好在他早有准备,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勉强朝君如皎笑道:“师尊可是考验弟子的反应力?弟子还过关吧?近日里有训练,不敢叫师尊担忧。”


    君如皎反道:“你没吃饭?你先去把碗筷收拾了, 再去后山的小厨房取吃的。”


    顿了一下, 他接着说:“以后不要乱坐你师弟的位置, 不与师尊招呼一声便自己坐下,眼中没有我这个师尊了么?”


    巫岚心有不甘,攥着拳头半天,引得君如皎甚至抬头看了一眼他, 最终他还是泄下气来, 跪地道:“弟子知错。”


    他都不能……他都不能与师尊同席了么?


    从前, 他坐在师尊的位置, 用师尊吃过盘子吃东西, 师尊都……不会责怪他的啊!


    见巫岚不动, 君如皎淡淡道:“可还有事?”


    巫岚犹豫片刻,不死心道:“师尊, 弟子突破元婴,师尊曾答应与弟子下山同游一日,可还作数?”


    君如皎看也没看他,转头对慕容则道:“阿则想不想下山玩儿?师尊带你。”


    慕容则仰着头,君如皎的笑温和又暖人,浅色的眼瞳里倒出他稚嫩的脸庞,慕容则问道:“好啊好啊!同巫岚师兄一起去嘛!”


    君如皎道:“师尊带你,不是带旁人。”


    “咣当”一声。


    巫岚手里的碗筷掉在了桌子上,见君如皎皱了眉,他连忙拣起碗筷,道弟子先退下,不扰师尊了,临走前还不忘记朝慕容则绽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颜:“师弟,玩的开心呀。”


    慕容则挠了挠头。


    巫岚师兄人真好,还知道祝他玩的开心!会的会的!


    他和师尊在一起怎么都开心。


    巫岚向来是温和待人、不卑不亢,深得弟子们爱戴;有人知道了他没吃饭,小厨房马上就给他就寝之处上了一桌的食物。


    巫岚一一笑着谢过,回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咬着牙,食欲全无,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拂袖全部扫在了地上。


    他被师尊厌弃了,原因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那个小子。


    明明前几日……师尊还不拒绝他的。他对师尊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从小他便在君如皎身边长大,君如皎的第一个徒弟是谁他不知道,但那些人因何不受宠?都是无能之辈。


    巫岚知晓君如皎是二十岁突破至元婴,如今已成天下第一剑修,他今年亦是二十岁,前月,他刚刚也突破了。


    为什么师尊那么多徒弟,只有他能够侍奉左右?


    当然是因为师尊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二十岁之时的英姿。


    从小师尊待他极好,孺慕之情、知慕少艾,从小便是,师尊与弟子在一起的话本他偷阅过不少,他甚至特意偷偷拿给师尊看过,问师尊的想法。


    师尊当时是怎么反应的呢?


    静谧之中,君如皎一页一页翻到了末尾,连着二人双修的片段都一字不差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对着堂下的巫岚轻声道:“小岚,双修提升修为,非是正道,不可取。”


    “修道切不可急功近利,你太心急了,去神祖面前跪一个时辰。”


    君如皎说完,还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对爱徒话太重了?毕竟巫岚是天赋最高的徒弟,他平日里都很宠着的,一时想走捷径误入歧途也不是大事,有他君如皎拨乱反正。


    于是语重心长补道:“小岚,师尊是为了你好。”


    巫岚领罚的路上还觉得很幸福,甚至哼起了歌,步伐也很轻快;如果师尊拒绝他,难道不应该板着脸,严厉道你怎敢觊觎师尊!大胆逆徒!


    师尊说的是什么意思?意思不就是现在双修,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什么意思?不就是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和自己双修了!


    巫岚美滋滋想,总之师尊没拒绝自己,就是答应了。


    他跪在神祖像面前开始祈祷:


    “神祖祝福,神祖保佑,保佑我一定能和师尊在一起……”


    他说完这句话,尖利的牙就碰到了舌头,他的牙齿原本就比旁人尖锐,刺痛传来之时,几滴鲜红的血也顺着舌头滚落在地。


    “嘶……”巫岚疼的抽气,他莫名还觉得空气有些冷,只是他当时太兴奋了,没有太过在意。


    美好的回忆如泡影一般破碎,看着一地碎裂的瓷碗,委屈、愤怒、嫉妒像火一样烧灼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师尊的心尖宠的心,尤其是曾经这两个字,叫巫岚更为心痛。


    如果他向来是被君如皎漠视的,他今时今日不会痛苦。


    可是师尊将他捧到天上,将他视为珍宝一般,如今却对他弃如敝屣。


    他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一个小孩天赋再高,修为能高过他一个元婴期修士?他想杀,还不是很简单的事?况且那个小孩一看就不设防的样子。


    ……


    君如皎手里拿着一个小泥人:“阿则喜欢么?”


    慕容则超级懂事,他被君如皎拉着小手站在摊边,看见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伸手要,君如皎问他喜不喜欢,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不能让师尊为自己花钱。


    其实他也是想多了,如果他说喜欢,君如皎直接就拿走了……若不是慕容则,君如皎压根儿不会下山,他每次下山都是周遭邪祟作乱、弟子镇压无力,迫不得已。


    闲逛还是第一次,他根本不知道买东西要给钱。


    买慕容则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要给钱,只是有个奇怪的人忽然冲出来朝他叫着说慕容则是他的奴隶不能随便带走,说着说着又眼睛一亮盯着他腰间的一块玉不动了……


    君如皎嫌这人拦着他浪费时间,又不想在新徒弟面前开杀戒,直接赏他了。


    不过……这就是人间么?自己好像不曾好好看过人间。


    君如皎只知道人间有厮杀、有仇恨、有珠宝,他竟从来不知道人间还有欢笑、有市侩、有烟火气——是很温馨,但是君如皎不喜欢这种感觉。


    人间的气息在即将拂过他的时候,绕了个圈将他留下,他觉得自己如同离世已久的人,摸到的东西都是冰凉的。


    这种感觉太不令人开心了,他很不开心。


    君如皎想通过杀人缓解一下。


    手中灵力汇聚,以他的功力,那人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不会惊动慕容则。


    “师尊!师尊快来看!!”


    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把君如皎飘摇的心唤了回来,他侧目望去——


    少年手中拿着纸鸢,笑着朝他挥手。


    君如皎看着他,不自觉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人间与他的距离忽然拉进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君如皎轻轻舔了一下牙。


    神祖是什么飞升的?世世被仇敌踩踏,终而飞升。


    好想……好想毁掉他!


    终有一天自己可以亲手毁掉他……杀人固然容易,可杀了再多人心里也是空缺的,远没有——杀他来的舒服。


    慕容则迈着小短腿,全然不觉,他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只大大的纸鸢、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漂亮的陶瓷杯子,拖泥带水朝他跑过来:“师尊!这只小白送给你!”


    慕容则把纸鸢塞到了他手上。


    他这几日靠为师门的师兄师姐干活,攒了一些碎银,这是他买给天下第一好的师尊的礼物!


    君如皎接过纸鸢的手有些茫然:“小白?”


    慕容则点头:“对呀对呀!这只纸鸢上的白凤凰和师尊好像!我给它起名叫小白!”


    君如皎嫌弃道:“像小狗的名字。”


    慕容则挠了挠头,他真的不会起名字,于是便提议道:“那师尊给它起个名字吧!”


    君如皎绞尽脑汁:“……叫大白。取大义凛然、白璧无瑕之意。”


    于是,纸鸢正式更名为大白。


    君如皎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却见慕容则拿着杯子不肯放手,为难道:“师尊……这个是送给巫岚师兄的,巫岚师兄对我超级好!他不能下山一定很孤单,我送他礼物他就会开心啦!”


    君如皎“哦”了一声,松了手,只把被他吐槽名字像小狗的纸鸢拿在了手上。


    多年后,纸鸢已经破到飞不起来了,被扔在房间的角落里,沾满灰尘——床幔间,却见慕容则压在君如皎的身上,他扯着君如皎的头发,咬着对方的肩颈:


    “师尊听话,我要你做我的狗……”


    君如皎快要脱力,却还是回了他一句:“你……你这样爱咬人的才是狗呢……”


    ……


    接过礼物的巫岚温声笑着,而后打量着面前不满六岁的孩童,四周连人的动静都没有,唯有一片流水潺潺。


    好像注定是为了发生些什么才存在的场景啊。


    巫岚看向慕容则,他笑眯眯说道:“师弟,你身上有些脏,师尊最讨厌脏小孩啦,师兄给你整理一下。”


    他的手上,已经汇聚了他此时能调出来的、身体内最深厚的灵力,若是普通筑基修士接了这一下,估计要灰飞烟灭。


    别怪师兄不给你留全尸。


    流水倒映出巫岚深红色的头发,在空中随风飘逸。


    第30章 芳心(2)


    慕容则听话转过身去, 巫岚暗中蓄力,触碰到少年身体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冲击, 潭中的鱼扑腾扑腾往出跳。


    臭小子, 该死了吧。


    粉身碎骨了吧, 荡然无存了吧。


    流水啊流水, 告诉我, 师尊最爱的人现在是不是我?


    尘埃落尽, 慕容则转身, 惊道:“师兄,你怎么弄得我一身都是灰?一会我还要见师尊呢。”


    巫岚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伸出的手仿佛僵住了,许久后才收回, 他轻轻抱住头, 蹲在了地上, 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他的身体现在还因大量的灵力流失而无力。


    慕容则有些无措,一只手紧紧抓着衣摆道:“师兄我没有怪你!师兄!”


    巫岚猛地起身,抓住慕容则的肩膀,叫道:“师尊有没有说过你的修为到哪了?你能不能跟师兄切磋一下!”


    慕容则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啊”了两声才道:“师尊说大概是炼虚初期或者化神末期?我不知道耶, 师兄呢?”


    他掰着手指开始背:“师尊说有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我忘记啦。”


    巫岚咽了口口水, 他抽出身后的剑, 这把剑剑名华时, 和他的脸一样华丽, 镶着不少翡翠与钻石,通体金色, 与慕容则手中玄黑的剑不同。


    二人剑相碰的瞬间,深厚强大的灵力将巫岚撞的连连后退,他喉头只觉得腥甜,一口血似上似下,咽不下也吐不出,天地倾倒的眩晕后,他抬头看到了慕容则的身影。


    少年还以拿剑的姿势站在原地,刮起的疾风将他的黑发吹得摇曳,一双眼睛里却还含着童稚——接着,只见少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上唇。


    感受到巫岚的注视,慕容则转过去,朝巫岚歪了下头。


    绝对不能在打他的注意了……


    我怎么敢打他的注意。


    单单是那一剑的威压,而不提威力。


    师尊陪他练剑时,他也不曾感受过。


    就像是……就像是世人都要在他的剑下落荒而逃。


    巫岚不敢再招惹慕容则,但……不代表他的觊觎之心变了,他又挂上了一副温和待人的包容面具,此后对师弟处处关照,叫人挑不出一点问题来。


    他心想,来日方长,还是有机会的;说不定师尊便有回心转意之日呢?


    ……


    世间事,烟波轮转,指尖一抹沙。


    十七岁的慕容则已经高出君如皎半头了,还高出巫岚一个肩胛,近些日子,他越来越少往君如皎那里去了。


    他反而开始去找巫岚,常年行走在巫岚的住处之间。


    巫岚笑着开门道:“师弟真是好学,又来借书?要说师兄这里的藏书虽多,怎么也比不过师尊那里,师弟要想学习,还是去师尊那里为妙。”


    慕容则死死捂着书皮,不愿被巫岚看出端倪,敷衍点头道:“师兄说的是,只是师尊近日来繁忙,我怕打扰了师尊。”


    巫岚又假笑着寒暄了几句,这才把慕容则放进去。


    来他这里好啊,省着像小时候一样一天到晚总是粘着师尊,叫他看了难受。


    慕容则走进去,把书放进书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借走的那本表皮上写着《慕容神剑》,据说是慕容神祖曾经的剑法,众宗门都传阅当作古籍保存。


    慕容则翻阅后觉得太过简单,自己研究出了《慕容剑法》,问世后更是令他声名鹊起。


    《慕容剑法》相较于《慕容神剑》的炫技,更适合剑修学习,从前修真界都是各随师尊学习,还没有什么功法剑术,自《慕容剑法》以后,才有了各家传世之功法,什么《化物诀》可将身化作各种灵兽;还有昆仑山的《昆仑剑法》。


    也有一些对于提升修为无用的功法,在世上广为流传。


    方七命从前的一个毒修徒弟,以毒化功,能暂时将人五感完全封住,可惜其人嗜毒成性,英年早逝,那青年名叫封五觉,他传世的功法便以他的名字命名。


    不过这都是后话,慕容则端坐在席上,小心翼翼将书的封皮换下,从书架中又嗖地抽出一本书,左顾右盼了好半天,这才将其牢牢拿在手中。


    他刚还的书叫《霸道徒弟爱上师尊》,又拿了一本《清冷师尊与暴戾徒弟》。


    这些书一看便有些年头了,书页都被翻的卷边了,巫岚为了隐藏他的心思,在这几本书旁边塞了大量的春gong图混淆视听,慕容则有时候看了话本,无意间翻出两册图画,更觉体内汹涌澎湃——


    该死的。


    他十六岁第一次做*梦,就梦到了师尊。


    师尊对他事无巨细,师尊这样挂怀他,还常常温柔抚过他的脸庞道:


    “你是师尊天赋最高的弟子,你愿意做独属于师尊的美玉么?”


    慕容则连连点头。


    他有今日,全部依赖师尊啊。


    方七命是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人,他每天像只溜达鸡一样在弟子们练功的地方溜达,慕容则一直觉得这老头子有点古怪,没事就蹲地上玩石子,嘴里还念念有词,索性不理他。


    方七命自说自话黯然道:“长的好就是好啊,老夫也没大如皎几岁,如皎连年桃花不断,老夫我却孤孤单单……”


    明月高洁,君如皎忽然出现在他的旁边:“念什么经呢?”


    方七命道:“君如皎,你长这么牛逼,嫉妒死我了,艹。”


    君如皎遥望着不远处,正红着脸从巫岚住处跑出来的慕容则,轻声叹道:“这个月第六次了。”


    “非是本座当师尊的心狠,只是情多误人修为,未突破到渡劫期,不可动情,更何况巫岚天资庸庸,不算般配。”


    方七命以为他说的自己,更是心花怒放道:“师弟!你铁树也开花了啊!”


    君如皎道:“我从前不懂这些,近日才知道孩子长大了,感情便不似从前那般单纯了,真需要我多多挂心。”


    他说着,还有些苦恼地捻了捻眉心。


    不远处,在一旁笑着招呼慕容则的巫岚,在他心里悄悄被抹去。


    他从来不愿记得死人的名字。


    ……


    慕容则进门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君如皎再没亲自带过旁人。


    第一次,他带着慕容则下山历练的时候,叫了巫岚一同。


    巫岚高兴得跟开了屏一样,一路上又是给师尊买吃的;又是给师尊扇扇子递水,把慕容则完全挤到了一边去,慕容则想开口抱怨,却被君如皎叫住了。


    君如皎道:“和你师兄,你争什么风头?好好坐着。”


    巫岚更是心中窃喜,但表面仍是云淡风轻,他想着自己到底还是师尊最宠的徒弟,就算被师尊冷落了十二年又怎么样?只要师尊想起他的好,马上就能把慕容则踹到一边儿去。


    直到——君如皎带他来历练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悬崖下一片翻滚、叫嚣的妖族,巫岚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冒着粉红泡泡问道:“师尊,咱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君如皎转身看向被冷落了一路的慕容则,却是向前一步,他面前的巫岚心中莫名慌乱不已,一滴滴冷汗从他的鼻尖渗出。


    他后退一步,离深渊更近了:“师尊……你不会要我们去杀万妖之潭的妖吧?这里,从这里掉下去的,可从来没有人爬出来过啊!前些日子合体期修士误入其中,筋疲力尽也未能出来……”


    君如皎向下看了一眼。


    万妖之潭下,除了嘶吼着的妖兽,在其中翻卷的,不乏森森白骨。


    君如皎道:“我记得你是炼虚末期?若是误入其中,怕是十死无生吧。”


    巫岚连连点头。


    君如皎扬起了一个笑:“那你去吧。”


    他飞身将剑拔出,剑逼巫岚,巫岚后退两步,只见剑锋仍不收回,竟要没入他胸膛,躲避之中,他还来不及叫出“师尊缘何?!”,便一脚踏空,跌入了妖潭之中。


    巫岚那双绝望的眼睛,在慕容则心上烙上深深的痕迹,直到他被扑上来的妖群淹没,慕容则这才回过神来。


    猛地转身看向君如皎。


    “师尊……你杀了师兄……?!”


    君如皎像刚刚碾死一只扰人清梦的飞虫一样平静:“嗯。”


    慕容则看着君如皎,他觉得……这个君如皎有些陌生,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君如皎;又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君如皎。


    慕容则艰难开口,问道:“师兄做错了什么?”


    君如皎道:“你对他有情爱之意,本身便是小岚的错,你还年轻,师尊原谅你,你做什么师尊都会原谅你的。”


    “但把你送上迷途的人不可原谅,师尊要你亲眼看清楚。”


    慕容则难以置信道:“师尊认为我喜欢巫岚师兄?我根本没有这个心!我真正喜欢的其实是……”


    是你。


    但是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忽然不太确信自己究竟能不能看清眼前的……师尊了。


    但慕容则确信,自己爱的那个温和师尊,绝不是眼前这个无情之人。


    君如皎看着慕容则,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失望。


    “时至今日,你仍旧要与师尊说谎话么?看来师尊平日里太娇纵你了。”


    他用剑指着慕容则:“既然你这样维护巫岚,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你便跳下去寻他吧。”


    慕容则其实对巫岚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无非是承蒙照顾的一丝丝感激罢了,他刚才这幅样子,根本也不是为巫岚伸冤——而是他觉得不可置信,君如皎怎么是这样绝情的一个人呢?


    似乎是铁了心,想和现在的君如皎过不去。


    慕容则深深看了君如皎一眼,握紧手里的剑,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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