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廷还算是个人,商务舱不给,宾馆不至于还让他住三无产业。
这是个当地的三星连锁酒店,地理位置在市中心,破旧归破旧,安全和正规性没问题。
迟轲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跟前台打探了会儿当地消息。
炎坪县不算大西北,离发达城市还很远,旅游业展不开,经济建设跟不上,本世纪之前只能用俩字形容:
贫穷。
方圆十里没有一个正规商场,遍地小摊和批发农贸棚,路上最多的是乞丐,筒子楼里住着最多的是鳏寡孤独废疾者……
但要说它贫穷,它又不算特别糟糕,至少没有闹饥荒灾害,该有的小学初中高中一个不少。
这种要穷不穷的地方最惨。
国家脱贫攻坚容易忽视它,发达城市兼容并蓄它也跟不上。
对比周边几个兄弟姐妹乡镇,炎坪是穷得最持久的一个。
这种情况一变不变到零几年,自驾游西北的冷老爷子偶然路过此地,给这块几乎快被风沙掩埋的县城带来了一丝生机。
可以说,振庭的到来,养活了一整个小镇。
炎坪的人或许不知道影帝影后当红顶流,但一定知道振庭集团,以及掌权人冷成邺老先生的大名。
虽然冷云廷是个大弱智,但他爷爷确实是一位非常有手段和谋略的企业家。
振庭的logo在炎坪几乎随处可见,商场是振庭旗下的,学校是振庭建设的,医院也是振庭赞助的……
炎坪几乎就是振庭在外行走流通的公益广告牌。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老爷子当年做这些,大部分是出于对企业二十多年后道路发展的考量,少不了表演成分。
“但那又怎样?”旁边吃烤饼的大叔听到他们的谈话,兴致勃勃地强行加入,“捐的真金实银落实到地方,造福人民群众老百姓啊,管他目的纯不纯良!”
迟轲立马闭了嘴。
四五十的中年男性最喜欢谈论经济大局和时政,要让他们敞开了讲,准能唠一整天。
时间紧迫,他不能停留太久,打着马虎跟对方客套两句,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县城没地铁,公交绕路远,迟轲去希望小学的路上还是打车。
不出意外,又被宰了。
他看着五十块钱打车费,决定等会儿下班先去租车。
虽然公司给报销,但现在钱是自己垫的,冤枉钱花着很难受。
租车二百正常价可以花,打车二百被宰价不行。
……
振庭希望小学的外观是很平平无奇的希望小学,没有为了充面子做豪华高楼大厦,朴素接地气,大铁门水泥楼,放在这县城里毫不突兀。
迟轲刚走进大门,就有人端着胳膊迎上来了。
“您好您好!”皮肤黝黑的男人普通话极不标准,“您”这字儿说得很别扭,平时大概不常用这么客套的话术,“您是振庭来的迟……”
上头给他说振庭来了个大人物,但是没说具体啥职位。
男人卡壳卡了几个磕巴,憋出仨字:“迟领导吧?”
冷云廷干事儿真不靠谱,假身份都不给一个。
迟轲伸出手,跟他虚握半秒:“我是振庭旗下冷二少所负责公司的企划部运营总监。”
不能给人家说自己是总助。
虽然勉强算个“迟总”,但那“助”一出来,外行人就会以为太掉档,显得他们面子不给足,不重视这次合作。
“迟总监您好,我是这里的老师,姓曹,单名一个亢。”男人松了口气,“郑校刚临时被市领导喊走了,中午才能回来,真对不住啊迟总监,不然我先带您去看看学校?”
“没事,是我来早了。”迟轲不是摆架子的人,“辛苦曹老师带我四处转转吧。”
这回出差得写报告,老爷子打算出资维建炎坪的高级中学,这边资料报告写得详细精确,振庭才能作好预算上报当地部门。
“我们地方不大,县里就这一个学校,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小区不一样,每栋楼都是一个年级。二十里外倒是还有个高中,但那个学校的孩子喝酒抽烟纹身样样不缺,没一个省心。”
学校涵盖了6-18岁所有年龄段的学生?
迟轲若有所思地扶了下眼镜框。
耳边响起清脆干净的读书声,曹老师刻意压低声音。
“这个班就是小学最好的班,班里孩子都乖,我就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迟轲顺着步伐,朝窗内投过去不经意的一眼,尽量不打扰到祖国的花朵。
讲台上的老师笑容可掬,前排小孩读书很卖力,中排有几个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后排……
嗯?
视线扫到角落,迟轲唇角挑了个戏谑的笑容。
一直悄摸从书后偷看他的小男孩两边脸蛋绯红,穿着薄薄的毛衣,神情明显慌乱,立刻低下头,手忙脚乱地翻书,动作极不自然。
新生命就是好逗。
穿那么少脸还热成这样,教室空调热风开挺足啊。
迟轲没放在心上,刚要轻手轻脚离开,却忽然察觉到视线,猛地又一回头。
那小男孩再次慌张把脸埋进书里。
他这回多看了两眼。
曹老师跟着停下脚步:“怎么了?”
“没什么。”迟轲摇摇头,走远了些,抬起下颚提醒对方不停震动亮起却被忽视的手机。
“那、那我先接个电话啊,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曹老师有点局促地捧起手机,但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迟轲猜他有事,只是碍于自己这边不好多言。
他不想耽误人民教师的工作,干脆地提出要回办公室休息,等到曹老师离开,又悄悄摸出去,趁学生上课,一个人在校园里游荡。
北方天冷风大,他今天穿的衣服并不正式,很朴素的羽绒外套和休闲西装裤。
相信过不了多久,自己的穿搭就会经曹老师之口传进校长和各领导耳朵里,大家都会松口气,脱下冷掉皮的正装。
他找了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整理起刚刚拍的照片和记录。
【k:冷总,我需要人手。】
过了会儿,孙秘回复。
【孙秘:冷总没看手机,但是猜到是你的消息,让我转达一下原话——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没空理你。】
迟轲:“。”
【k:老板在做什么?】
【孙秘:/大哭/x99】
【孙秘:表……白……】
【孙秘:玫瑰花车队已经在城市里巡游了。】
【k:打扰了。】
【k:麻烦您转达冷总,我需要助理,以及总部企划部的员工。】
【k:我还有事,先不聊了,预祝表白顺利/玫瑰/】
发完,他生怕冷云廷的爱情魔力波及自己,立马按下静音,顺便头都不抬地伸出手,接住飞袭来的篮球。
校园里到处飞球的情况时有出现。
迟轲倒霉惯了,经常遇上,初中便练就了一手百接百中的反应力。
他习以为常地准备把球扔回去,结果看到几个十来岁的男生嬉皮笑脸站在原地,压根没道歉的意思。
甚至不打算要这颗球,转身跳进跳远用的沙坑,把手里的饮料和水全部倒出来堆沙雕。
看来这颗飞球八成不是“不小心”的了。
迟轲垂眸靠在树上,一手抄兜一手端球,笑容清浅温柔,跟溺爱家长似的,相当有耐心地看他们堆沙雕。
他等了整整半小时,那些学生终于堆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雕,商量着找老师借手机拍照,喊同学朋友来欣赏。
毕竟是个小学生,很容易因为这些事激动开心。
迟轲漫不经心抛起篮球,在指尖旋了会儿,等其中一个男孩用手进行最后的“堆雕点睛”,毫不犹豫地扭转手腕。
篮球在瞬间脱手,擦过两个小男生的脸,飞速砸中沙雕,以及沙雕上的手。
操场上瞬间响起三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
脸又没破皮,手又没砸断。
迟轲低声轻嗤,拍拍掌心沙土,事了拂衣去。
教育是老师家长和警察叔叔的事,他没口头感化小孩的雅兴和时间,惹到他他就惹回去,反正不能委屈自己。
成年后他爸妈给他上的第一课:不要多管闲事。
算算时间,校长应该快到了。
迟轲原路返回,路过小学教学楼,不动声色多看了几眼拐角。
刚刚扔球的时候,感觉背后有道视线。
炽热,但没恶意。
……
“真的很感谢集团对学校的支持,我们会努力确保每一分资源都能用到实处,让孩子们得到最好的教育。”
郑校笑容热情,打心底喜欢这位集团来的领导,没架子好说话业务能力还强的资方谁不爱?
“应该的,助兴青少年教育也是振庭一直以来的目标和愿望,辛苦各位一直以来的配合。”迟轲场面话打得漂亮,心思却不在对话上。
临走时瞥见小学部放学,主动跟曹老师搭话:“曹老师,你们那个尖子班,座位是按照身高排的吗?”
曹老师振振有词:“是啊,我们学校可不搞差别对待,不管学习好坏,都是按照身高排,确保每个学生都能看到黑板!”
迟轲先称赞,又问:“不过我早上看到角落里有个学生……”
“啊,他是有原因的,性格有点问题,主动要求最后一排的。”曹老师叹气,“他家情况有点复杂,也不给老师说,我们其实不太了解,就知道家条件不好,住的那么远也没人接,每天都他一个人跑步上下学,这些天县里供电不足,教室那么冷他都没穿外套。”
迟轲蹙眉:“方便问个名字吗?”
“跟您……额……”曹老师尴尬地摸脑袋。
本来想说“跟你有缘”,但这孩子家境不好性格也不好,怕城里来的上流人士听到“有缘”觉得晦气,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迟轲看他表情,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沉声又问了一遍:“叫什么?”
……
“迟远帆。”
纪谦把小孩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是叫这个名儿吧。”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生来就是读书的料。
看书基本过目不忘。
认识迟轲后,他的脑海中每时每刻都在回忆原著中和“迟轲”相关的内容,精准到标点符号。
前段时间午觉睡到一半,忽然想起原著“迟轲”这个角色刚登场的一通电话,话里提到了“迟远帆”这个名字。
而冷云廷表白成功的这一天,孙秘接到了一个电话,也提到了“迟远帆”这个名字,但毕竟是配角剧情,具体内容文里没说。
纪谦之前查过迟轲的资料,虽然详细的那份没看,但大概人际关系和资料他是记得的,就算不知道亲朋好友名字,也大概知道对方一家几口人,父母是否健在。
他渐渐把已知信息和文内剧情联系上,加上从冷家了解到的情况,昨天早上终于把原著没写的剧情补全了,当即决定亲自来一趟。
抱着被自己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纪谦有点儿担心:“体温上不来啊……啧,那小子不会诓我吧,说好的去给我喊车呢?怎么还没来?”
碎碎念刚落地,巷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纪谦不由得提声催促:“快点快点!八百年过去了老虎能当家宠了大公鸡也能下蛋了你怎么才——哎!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他震惊地看着差点撞上自己、微微喘气的男人。
但男人比他更震惊。
“这话不该我问你?”大冷天为找人跑了一个多小时,迟轲撑着腰低着头,有点儿岔气,气息不匀道,“振庭在这有业务,我来合情合理,但是纪谦,你怎么在?”
纪谦支吾起来:“我、我、我……”
“等会儿解释,现在没空。”迟轲急切,“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挺矮的,瘦瘦的,脸特别红,衣服穿得特别少,可能还有点发烧……”
他早上以为那孩子是热的,直到曹老师说教室冷,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孩大概是生病了。
迟轲说得急,甚至没注意到纪谦怀里抱个孩子。
“你别急,别急,呼吸慢一点,遮一下口鼻,别喝冷风。”纪谦没有手哄他,只能尽量放缓语调,温声安抚,“见到了见到了,我抱着呢。”
迟轲差点咬着舌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抱着的一坨羽绒服,以及被帽子盖住的半张脸。
“这是……”
“跑傻了?弟弟都不认识了?”纪谦打趣一句,用肩膀碰他,“走吧哥哥,别担心,车来了,我们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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