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悬在半空中,枝头的绿叶蜷缩几分。
热浪不断在车厢里不断涌动,阳光透过绿荫,光影相间落在车窗旁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乘客请注意,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下一站是樱花站,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骆樱坐高铁从另一个城市过来,凌晨的车厢冷气开太足,她半宿都没合眼,这会困得不太清醒了,找了个座位便眯上了眼睛。
公交车起步带来的惯性让她身体跟着前倾,她被虚晃了一下,抬眼就看见旁边多了个男人。
男人头顶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到了鼻梁处,暑气腾腾,他戴着黑色的口罩,将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明明车上还有好几个座位,可他却贴了过来,隐约散着一股属于夏天潮湿咸腻的味道。
骆樱收回目光,正准备闭眼休息,腿腕处就传来一阵摩擦感。
她垂眸,只见怪男人的腿不知何时伸到了旁边,深蓝色的牛仔布料正蹭她小腿。
公交车上的磕磕碰碰屡见不鲜,她也不好恶意揣测别人,将腿稍稍收起来。
然而下一秒,男人的腿跟着移动,明目张胆地蹭了上去。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骆樱目光倏地冷了下来,微仰着头,与男人对视。
男人不见收敛反倒越靠越近,微眯着眼睛,手更是放肆地搭在她后背的靠椅上。
遇见流氓了。
骆樱只在社会新闻上看见过类似的事。在犹豫着要不要求救时,蓦然看到男人裤兜里露出的半截刀柄,舒展的手指蜷缩起来,不出几秒便冒了汗意。
她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在男人挑衅的视线里,缓缓垂下头,权衡着利弊。
周围是有不少人,可她仍旧是弱势的一方,更糟糕的是对方有刀,她较真起来,甚至都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男人像是清楚她的顾虑,眼角的细纹挤成几道褶皱,口罩下的脸透着几分得逞,随后更有恃无恐地贴过来。
黑色运动鞋在地面移动,一个刹车的空档,他找准时机,将两人空间无限缩小。
骆樱没声张,掐着大拇指保持冷静,不动声色观察着旁边。
余光看见靠窗的男生双手环抱在胸前,脑门斜靠在玻璃上,长而翘的睫毛动也不动地悬在半空中,少年的脸上在光影中更显轮廓,哪怕是闭着眼睛,眉心还是微蹙着。
骆樱瞄了眼男生一米二的大长腿,在怪男人要伸手搭上肩时,一个闪身,半边身体倚靠着男主。
“哥,哥哥……”
她的声音紧绷绷,细听不难发现轻微的颤音。
为了避开怪男人的动作,她的上身的重量全撑在放在少年腿上的右臂上,浅棕色的瞳孔透着惊慌。
裴宴周困到上下眼皮恨不得黏在一起,好不容易找了个阖眼的空隙,就感觉衬衫的衣角不断拉着他下坠,大腿上那抹酥软的力度将他从虚幻中剥离出来。
他尝试抬了下眼皮,刺眼的光芒让他视野出现片刻昏黑。他仅存的耐心被消耗了干净,适应了几秒,身体未动,只斜着眼瞥向一侧。
骆樱硬着头皮重复道:“哥哥,醒一醒,马上要到站了。”
“呵。”
裴宴周嗤笑一声:“我妈没告诉我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妹妹,怎么?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时候忘记通知我了?”
明明像玩笑的一句话,在冷得掉渣的语气下,硬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骆樱扯着衣角的动作顿住,楞了好几秒,半张着嘴,没吐出一个字。
没得到回应,裴宴周的脸色阴郁了几分。
他望着被揪紧的衣角,正要伸手扯出来,无意间就看到第三人的存在。
他眸子闪过几分诧异,在极短的时间缕清前因后果。
动作半途转了个弯,他轻握着纤细的手腕,语气缓了缓才没那么生硬:“不是早说过了吗?出门在外,叫我哥哥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骆樱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眸,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拉着放进了宽大的掌心。
“楞什么呢?”裴宴周薄唇轻勾,目光像是不经意般掠过怪男人,牙齿抵着右腮,一字一字道:“女朋友。”
怪男人的表情被黑色口罩尽数隐藏,面对质问,他的身体没有丝毫动弹,明显是不好惹的硬茬。
“喂,大叔。”裴宴周下巴一抬,人狠话少直接上脚,脚尖抵着怪男人的膝盖:“我女朋友胆小,你走远点,吓到她了。”
骆樱屏住呼吸,感觉周围的气压都被抽离了几分。
裴宴周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全车的人的注意力都跟着来到怪男人身上,有些乘客已经窃窃私语了起来。
“怎么又是他?上次的事明明已经闹到了报警的地步,公交车还是没把他拉进黑名单吗?”
“这种事没有确凿的证据,谁都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之前也都不了了之了。”
“不知道羞耻吗?也太差劲了吧?”
“只能说法律是道德的底线。”
“小声点,别被他听到了。”
……
车内很明显的骚动了起来。
骆樱隐约听见旁人的交谈声,从只言片语中得到怪男人是个惯犯。
她生怕再刺激几下这人就成亡命之徒,只得将脑袋偏向裴宴周,声音低到只能两个人听见:“别冲动,他有刀。”
一股温热扑在耳尖,裴宴周只觉得脖颈都滚烫了起来。
他显然拒绝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在后背无处可退时,考虑是否要将面前的人推开。
这个想法就存在三秒钟,他看见少女强装出的镇定后,极意压下身体的僵硬。
他的视线毫无顾忌地扫荡着怪男人,似乎对当下的危险没有警觉:“刀?什么刀?”
“……”
骆樱都有要杀人的心了。
原本只是想自保,没想到求助的对象比怪男人的危险系数还要高。
车内的气氛顿时箭弩拔张了起来。就连司机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车速,紧紧盯着后视镜,做好了冲上去的觉悟。
唯独裴宴周像是与周遭的氛围割裂开了,满不在意道:“大叔,再说一遍,离我女朋友远一些,还有公交车规定不能带危险物品上车。”
他抬手指了下露出来的半截刀柄:“虽然你那是玩具刀,但吓到我女朋友了,在我还能好好说话时,请你马上收起来。”
玩具刀吗?
骆樱轻舒一口气。
目光聚集处,怪大叔也乱了阵脚,一手压着帽子,一手慌乱地塞着刀柄,哪还有平时撒泼打诨倒打一耙的心劲。
公交车刚到站,就钻着没打开完的门缝逃似的出去了。
“这小伙子不错,临危不惧,这姑娘眼光不错,没找错人。”
“我还没听说过那流氓吃过亏,每次都是靠没证据撒泼,终于让他也吃了一次瘪。”
“我说司机,给上面反应一下吧,这都好几起这样的事了,这次带的还是假刀,万一下次带个真的,乘客的安全都没有保障了。”
“好的姐,我会及时和上面沟通,争取早点解决……”
危险解除,骆樱还在缓冲眼下的剧情,就听见旁边低沉的声音。
“到站了,愣什么呢?”
骆樱下意识地就看了过去。
车窗外的阳光都好似偏爱这男生,光影交错将他的轮廓突出地尤为显眼,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仍旧没完全睁开,半眯着懒散肆意地望向她。
裴宴周向来没什么耐性,可又抵不住对面无意散发的无辜感,只得耐着性子重复:“再不下车就关门了,女朋友。”
“啊?哦,好。”
公交车扬长而去,六月骄阳,燥热的空气瞬间占据大脑神经。
骆樱拿出帽子扣在自己的头上,望着四通八达的宽阔马路,调动所有的脑细胞回忆着和黎安安商讨的下车路线。
在樱花大道和商周大道交叉口下车,然后向左步行七百米,向右转就能看见学校的大门。
回忆完毕,她缓过神,面对着面前的四岔路口,自信地扬起左手,在和对面那棵十年大树面面相觑时,撇着嘴表示很委屈。
“喂。”裴宴周嗤笑一声,看着骆樱诡异地举起左手后僵直不动的身体,垂眸道:“你是在做法?”
一股名为尴尬的电流遍及四肢。
骆樱光顾着找方向,完全忘记了身边这尊大神,高举的左手缓慢移动,在脸边摇了几下:“没什么,就,就是有点热。”
裴宴周没戳穿这拙劣的演技,鼻尖冒出的热意让他只想尽快逃离:“你去哪里?”
学校地处郊区,附近除了树就是路,除了节假日平日连出租车都打不到,肉眼可及的地方就他们两个人影。
骆樱没逞强,如实道:“圣春高级中学。”
裴宴周原本只是怕这人下错站,万一中了暑躺着都没人问,没想到竟然还是校友。
他上下打量着骆樱:“你?高中生?”
不怪他误会。
骆樱穿着粉色娃娃袖的连衣裙,身后背着黄色的双肩包,梳着高高的马尾,圆圆的脸颊因高温泛了些红晕,再加上矮他一头,很难让他有面对同龄人的感觉。
骆樱在看到男生白色衬衫的左胸口那行“圣春高级中学”的字样后,不满的情绪消失殆尽,再次起了抱大腿的心思:“嗯,我们一个学校。”
裴宴周对绝大部分无关的事都提不起兴趣,心底蓦然冒出的好奇,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他没再追问,耸耸肩,“哦”了一声便转身走向后方。
也不用靠导航了。
骆樱倒是呼了一口气,手指扯了下背包带,轻快的脚步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愉悦。
少年的影子在直射的阳光下,等比例缩小五倍,与脚后跟交接一个点,紧随在少年的身后。
骆樱低头小跑着,不偏不倚踩着少年的影子路过的地方,地上的两个影子一前一后,极像是一场有关追逐的游戏。
极度紧绷后的神经,此刻松弛下来,她没在意与前方影子愈发缩短的距离,直至她的影子被几乎包裹起来,才猛然抬起头,就看见近在眼前的白衬衫。
骆樱吓得后退几步。
裴宴周转过身便看着骆樱踉跄了下,右手不受控制地上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又用惊人的意志避免自己上手去扶。
等面前的身影站稳,他才挑着眉头,问:“喂,跟着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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