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熬了个通宵,陌影困得出奇,想睡个天昏暗地。然而一大早,王喜把他从被窝里叫了醒来。
“皇上,今儿是祭天前的夏日集宴,礼官已在外等候,为您更衣。”
“不去。”陌影翻了个身,听他嗡嗡嗡地烦,索性用被子将头蒙住。
若是以前,王喜有的是办法让小皇帝就范。
自从上次被敲打,他如履薄冰,不敢有一点小动作,更别说用手段。
御池刺杀事件过后,皇上不近女色、不问朝政,最关注的就是长平将军。
他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身体,“皇上,长平将军也会去集宴。”
陌影的眼睛倏地睁开。
易丛洲一只病弱的小魅魔,怎么应付得了其他人,更别说还有三个蠢蠢欲动的股票男,不去镇场子不行。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慢吞吞爬起来。实在困顿,换衣服时眼睛闭着,任人摆布。
似睡似醒间到了宴会,他坐上主位一扫,群臣皆盛装出席,易丛洲在右后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左右四顾,没见到元皎炎那个活阎王,陌影松了口气。
不经意又想到昨日对方手臂上的血迹,估计元皎炎受的伤不轻。
子夕呢?一早上兵荒马乱,不知他情况如何。算了,晚点回去再看看他的情况。
宴会设在室外,几棵枝繁叶茂的深绿古树作为遮盖,矮桌边放着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鲜花。氤氲在花香中,吹着夏日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可黑压压一片脑袋,陌影看着就紧张,手忍不住发颤。好在戴了面具,其他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多少缓解了一些。
太为难社恐魔了,一会一定要尽早带易丛洲开溜。
根据原主记忆,集宴开始前皇帝得先致辞,大体是愿国泰民安的客套话。原主不知说过多少次,来来回回内容都差不多,按理说像背稿子一样就行,但下面一双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他,话便全卡进了喉咙里。
众臣鸦雀无声地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大眼瞪小眼,都摸不准陌影的意思,面面相觑。
时间越久越尴尬,越尴尬越说不出话。陌影焦头烂额之际,一道娇媚女声凭空落入人群中。
“皇上特意在等臣妾么?”
一团红纱由远及近,香气扑鼻。
陌影见一人朝自己扑来,吓得一抖。
正是躲了几天的璇妃。
可算逮到了人,璇妃柔弱无骨地往他的怀里靠,“皇上,你可让臣妾思念得紧。”
陌影的手都不知放哪儿,眼珠不知所措地左右滑动,忽见璇妃旁边立着一个眼熟的人。
苍白的面容,温和的神情,标志性的断眉。
子夕怎会在这?
才几个时辰没见,他就能回到璇妃面前伺候,此等恐怖的恢复力,果然是他看上的皇帝候选人。
命大,血条还厚,妥妥的气运之子。
感觉到陌影的怔愣,子夕转头与他对视,不慌不忙地朝他行礼。
仪表堂堂,接人待物又温厚,不像太监,而像饱读诗书的书生。
“皇上,你想不想臣妾嘛~”
陌影板着脸收回视线,不敢看怀里的璇妃,把人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头都大了。
不是不想拒绝,而是他不知该怎么阻止。
如此踯躅,璇妃得到了无形的鼓舞,更得寸进尺。
原主喜欢大胆主动的类型,璇妃深谙其道,因此最为受宠。
挨得越来越紧,手也从肩膀往下探,这可苦了陌影。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死死抓着衣袖。
子夕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略略讶异。
该怎么办怎么办?不能叫人将她拉下去,又不知怎么才能让她安分。
犹豫着,陌影忽然感觉到一束视线。
淡淡的目光,来自角落的易丛洲。
陌影与他短暂对视片刻,内心深处无端有了勇气。
长老说魅魔特别容易恋爱脑,他作为少主,一定要树立良好榜样。不能让小魅魔觉得自家少主是个左拥右抱的渣男,养成错误的恋爱观。
他松开衣袖,扣住璇妃的肩膀,将人掰正,往旁边一推。
魅魔力气不小,璇妃被他这样一弄,差点被当场送走,脸都白了。
“坐好!”陌影低声呵斥,“庄重场合岂容儿戏!你,你再过来朕、朕扣你月俸!”横竖想不出别的惩罚,只能这样说。
谁料歪打正着,璇妃本来还想卷土重来,这一下彻底老实了。
扣钱真的过分。
后方的子夕眼里划过一抹探究。
陌影自然没注意到,“制伏”璇妃之后,他心中的恐惧像被戳穿了的气球,漏了个干净。
他清了清嗓子,担心在众人面前结巴露馅,简短又缓慢地说完了开场白。
工作不易,社恐叹气。
乐声起,歌舞升平。
璇妃被陌影捏了那么一下,肩膀痛得不行,还被他威胁,不敢上前。
偶有大臣过来敬酒,陌影用宽大的衣袖挡住酒杯,不动声色地将酒倒掉。
“皇上,中原地区近来多雨水,已有不少地方发生水患,恐怕要尽早防患。”有官员见缝插针地上奏。
既然是要退位的昏君,就要昏得彻底,才能引发不满,喜提新君。
陌影做出了最符合原主人设的决定,“此事交给丞相及少史全权负责。”
他随意一看,见几位官员轻轻摇头,有沉痛也有失望。
丞相池厚德,丞相少史池霖,二人是一对父子。此二人位高权重,背地里却是巨贪,在书的开头被子夕掌握了贪腐证据,从他们手上讨了不少好处。
还有什么比对贪官委以重任更昏头的?没有。
以拉仇恨为中心,天怒人怨为基本点,揭竿而起为目标,宗旨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下台,带小魅魔跑路。
果然,他这么回答后,几个忠臣欲言又止,最终都不再开口。
不用他回话了,那敢情好。
丝竹管弦声复起,官员们相互敬酒,很是热闹。
酒过三巡,日头渐升,眼看快到中午。
夏日集宴,名为祭天前的群臣聚会,实则是大臣们探听皇帝口风,给皇帝献宝的宴会。
不错,收礼的环节他喜欢。
从丞相池厚德开始,在太监的高声唱词中,礼物被呈了上来——一对一模一样、高呼“皇上万岁”的翠色鹦鹉。
赞叹声此起彼伏,陌影却毫无波澜,面具底下露出了职业假笑。
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来点实在的银票比什么都强。带小魅魔跑路后,不知多久才能脱出这个小世界,得多存点银子才行,总不能让小魅魔跟着他过苦日子。
他兴致缺缺,第二件礼物很快被送上。
有人低声道:“薛大人又送字画了,碰了多少次头了还这样刚,谁不知道皇上最讨厌书画。”
王喜朗声唱词:“御史大夫薛忠国,送亲手所作《仕女帖》一副。”
薛忠国?那个当朝最负盛名的书法家吗?他的作品千金难求,妥妥的硬通货!
陌影喜上眉梢,“快快,将薛大人的字画送、送到这来!”跑路时打包好转手卖掉,换来白花花的银子,岂不美哉。
薛忠国人如其名,刚正不阿却不知变通,明知原主不喜,却每年都送自己的文帖。以为这次又会得到皇帝的不屑,不料皇上拿着字画细细欣赏,手悬浮于纸面之上,想摸又不敢摸,似是珍惜到了极点。
向来被忽略的字得到如此礼遇,自豪感油然而生,某一刻,他竟觉得小皇帝没那么不顺眼了,还有救。
心潮有些澎湃,薛忠国还没平静下来,又听皇上说:“薛大人,听闻您的宝贝孙子是我朝最有才气的画家,不知朕有没有荣幸,求得他的画作珍藏?”
薛忠国这下真正诧异了,孙子一个芝麻小官,只在绘画上有所成就,皇上竟连他都知道。
话里话外都是对读书人的尊重,他第一次感觉到振奋。
莫非皇上先前是碍于摄政王的存在,故意藏拙吗?莫非他深藏不露,并不是纨绔,而是栋梁之材?
陌影不知白发苍苍的老臣已经脑补了这么多,他的想法很简单,薛忠国与他孙子并称“双薛”,拿着他们的字画一起卖,价值翻倍。
得到薛忠国的肯定答复后,他露在面具之外的右眼高兴得眯了起来。
易丛洲目力极好,将对方弯弯的桃花眼看了个正着。不用深思,他都能想象面具之下的脸是什么表情。
他的脸昳丽无双,他的笑容,必定纯真而无邪。
“皇上这是转性了吗,以前喜欢的稀奇东西都不喜欢了。”身边的副将岳黎纳闷儿道,“黄金做的金鱼摆台,这么俗气的东西,皇上怎么看得上眼。”
易丛洲推测:“恐怕是为了银子。”
皇帝现在的心思太好猜了。
“怎么可能?皇上难道要将这些卖掉不成?天子的私库,怎么会差这点银子?”
这也是易丛洲不解的地方,皇帝要钱,莫非是想搞什么小动作。
思索间,轮到了丞相少史池霖。
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从盛放的花海中传来。
六个穿着鹅黄齐胸襦裙的女子依次走上,她们身姿曼妙,脚腕与腰上都挂着细细的铃铛。六人手拿琵琶,皆以薄纱遮面,眼睛妖冶万分。
见到这几人,一直揉着肩膀的璇妃如临大敌。
陌影见多了天然去雕饰的美人,这种故作风情的无法入眼,只觉头大。
刚应付了一个女孩,又打包送来六个?池霖,好好做你的贪官不行吗,我真是服了你这个老六。
原主好色,池霖特意找来异域风情的舞娘,料想皇帝一定会龙颜大悦。他志在必得,又喝了不少酒,借着醉意道:“皇上,她们都是来自胡国的官家女子,各个技艺超群。臣听闻,长平将军败于西北胡军,折损了不少将士,还险些让蛮夷夺去一座城池。”
事关易丛洲,陌影的神经登时绷紧。
“若战事告捷,胡军怎敢再三袭扰边境?都说长平将军骁勇无匹,怎不能为皇上灭了胡月国,将胡月国公主送给皇上做礼?”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内容却极其尖锐。
短暂的寂静后,其他官员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一时间声讨不断。
“是啊,败战必罚。”
“长平将军就该自己脱下乌纱,打败战的将军,还有何资格守护西北门户。”
易丛洲猜到会有这么一遭,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不怀好意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皇上一向视他为眼中钉,想把军权收到手中,这次的“败战”无疑是出刀最好的由头。
戎马一生,手上的鲜血沾了太多,若沾上昏君的,似乎也不错。
疯狂的冲动在易丛洲心底蔓延,嗜血与杀戮的渴望如高高的浪花,向他席卷而来。
“嘭!”他突然听见一声酒杯摔碎的刺响。
陌影扔了酒杯,还专门往池霖的桌前扔。他力气大,瓷杯四分五裂,其中一片碎片往上弹,竟在池霖的脸上划开一道口子。
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原主酒量不好,给了陌影一个发酒疯的理由。
池霖借酒醉发难,他便用相同的办法回敬。
送几个漂亮女子过来,就像搞我家小魅魔?门都没有!
“皇上,这、这是……”
池霖惴惴不安,连脸上的血都顾不上擦。
“什么?”刮来一阵强劲的风,陌影偏头,手成卷状放在耳边,“风太大,池大人说什么?”
在这么多人面前演醉酒实在尴尬,他说完就低头,倍觉羞耻。
若池霖这还看不出皇上的意思,也算白混了。他内心慌乱疑惑到了极点,暗想,之前皇上最厌恶易丛洲,军功赫赫,只给一个三品职位,还借故将他的左膀右臂全部铲除。
他自认最会揣摩圣意,也最受圣上信任,这次是怎么了?
从容尽数褪去,池霖惶恐道:“皇上,臣、臣什么都没说。”
“原来如此,风真、真是太大了。”陌影秒变假笑男魔,“那咱接着喝接着舞。”
往前一瞧,那六个异国女子还在眼前杵着。
陌影要维持昏君形象,坐没坐相,几乎躺在了坐垫上,一副顽劣模样,“王喜。”
“奴才在。”
“池大人这样有心,怎、怎能拂了好意。”
还好装喝醉,社恐带来的结巴不至于露馅。
刚对他燃起希望的忠臣再度失望,果然没变,还是那个昏庸无度、沉迷女色的帝王。
池霖也胜券在握地望了过来。
却听陌影懒洋洋道:“浣衣坊一向最缺宫女,把她们送、送去那干活吧。池大人说她们能力强,想来洗衣也、也不是难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要知道,浣衣坊是内宫十二坊中最累、最低微的一坊,别说皇帝,后宫其他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等绝色女子安排到浣衣坊,摆明了就是打池霖的脸。
池霖满脸菜色,肩膀耷拉,六神无主。
以御史大夫薛忠国为首的几位忠臣眼睛放光。
最激动的莫过于肩膀酸痛的璇妃,既欢喜,又强忍着不敢扑陌影,容光焕发。
她的姿容在世家女子中数一数二,笑容更是倾国倾城。
易丛洲却第一次觉得,坐在陌影身边的她,笑容有些刺眼。
身边的副将本以为大难临头,谁料陌影一番神操作瞬间逆转局面,他忍不住啧啧称奇。
“将军,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憨憨地挠挠头,压低声音,“将军你看,皇上好像在看我,他好像在对我眨眼。难不成皇上厌倦了妃嫔,难不成他对我……”
易丛洲一巴掌拍在他头顶上,“清醒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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