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凌云意多年的好友,白及知道,他幼时爹娘替他定下一道婚约,是栖云城沐家的小姐,待他找上沐家时,却被那沐小姐一番羞辱,连沐家的门都没能进得去。
离开沐家后不久,他便碰上了谢飞霜,跟着他一心学剑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一来他初出茅庐,刚离开北洲小山村,就遇上这么一大挫折,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二来他是个重诺之人,生平最厌恶有人背信毁诺,对这事自然就放不下。
剑诀阵之后,他说要去栖云城,白及就知道那沐小姐要倒霉了。
就听凌云意道:“她忘了。”
“她果然——”白及一愣,“什么?她忘了?!婚约这种事也能忘?”他感叹一句又问,“那你怎么做的?你提醒她了?”
凌云意摇了摇头,“我送她来苍蓝城参加炼器大会。”
“等等,等等——”白及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这中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阿意,你不觉得你省略得有点多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沐家败落,她爹娘已死,她一力撑起沐家……”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她……”凌云意回想起这些日子和沐闲闲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笑起来春光灿烂,她哭时梨花带雨,她生气也好,开心也好,她的喜怒哀乐,如此牵动心绪,若要形容时,只觉词语贫乏,半晌说出一句,“她很好。”
白及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阿意啊阿意,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谈起一个女子时,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沐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奇人,你明明最讨厌背信之人,却甘愿为了她放下原则?”
凌云意眉心微皱,“不知为何,和她相处下来,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说不定其中有所误会,你为何不找她问清楚?”
“我是有此打算。”他道,“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的想法也变了。只是这次炼器大会对她很重要,她正专心准备参评的事,我想等炼器大会结束之后,跟她把话讲明白。”
“啧啧,这是凡事以她为重啊。”白及连连啧声,“我算是明白了,重要的不是婚约,而是她,对么?”
凌云意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沐闲闲在他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重要得有些难以忽视……
“我劝你也多留一个心眼。”白及道,“毕竟这悔婚的事还没搞清楚呢,你可别就这么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我明白。”
你明白个毛,瞧他神思不属,多半是在想那女子的事,白及就知道他不一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摇了摇头,“喝茶,喝茶~这茶中加了十一味灵药,可是难得的调理养生茶,在别处喝不到的。”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我得走了。”
“你着急干嘛去啊?”
“糖炒栗子要收摊了。”
“糖炒栗子?”端着茶盏的白及不解奇道,“你还喜欢吃这个?不对啊,你这人从来不嗜甜。我知道了,你是给那沐小姐买的——哎,人呢?走这么快,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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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意出外会友,沐闲闲一人在家无聊,她想起自己还有小喇叭的订单要处理呢,便扒拉扒拉储物戒,将灵火炉、灵石、阴铁、灵铜各色材料一股脑拿了出来,还有她心爱的小鼎,也摆在一旁。
这鼎小巧别致,呈银灰色,双手就能捧起来,据娘亲所说,此鼎是家传下来的,叫做玲珑小鼎,用起来很是顺手。
炼器讲究的一是鼎,二是火,一直以来她都是以火灵根引火炼器,这一次她想试试在望月城拿到的那缕犀灵火。
她将犀灵火从玉匣中取出来置于掌中,这小小的一缕火焰是幽蓝色的,和灵石的颜色很像,她另一只手以火灵气引燃火焰,她灵气点燃的火是暖黄色的,她突发奇想,如果将两缕火焰融合,会不会形成更强的灵火形态呢?
两团火焰缓缓靠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融合在一起,而是形成了泾渭分明一条界限,毫不相干。
看来是她想多了,她收拾思绪,将所需材料都投入鼎中,控制好火源,接下来只需闭炉三天,不时来看看进度就好了。
初评的题目要三日后才会公布,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她干脆拿出那本《机关术要诀》在院子里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夕阳西斜,暮色四合。
忽听到一阵悠扬琴声,她放下书,侧耳去听,泠泠七弦,悦耳动听。
她不由放下书,循着乐声走了出去,出了小院,她听得分明,琴声是从隔壁院子传来的。
不是说这里平时并无人居住吗?她正想着,忽听吱一声,隔壁院门打开,一青衣童子走了出来,“姑娘,我家主人请你进去。”
“你家主人就是这小院的主人吗?”
童子点点头:“是,主人平时不住这边,今日是偶然过来,姑娘想听琴,何不进去一坐?”
身在异乡,乍闻琴音,触动心绪,她忽然想念起管叔铁叔他们来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也不知沐家庄现在怎样了……
想了想,她应邀走了进去。
这两间院子挨着,院中格局也相似,只是东院中多了几丛竹,明明是秋天,可竹叶依然青翠碧玉,更显得小院清幽。
绕过竹树,见抚琴人就坐在院中,他一身白衣,玉冠高束,长眉斜飞入鬓,浓黑睫毛低垂,檀香燃着,他独坐桌前,十指拂弦,便生出一股不染尘俗的飘然之气。
琴声幽然,袅袅入心。
她一踏入院中,便觉琴声和院外听时大不相同,这院子不知有何玄机,好像是天然自带回音一样,使得琴音更加动听。
暮照四野,风吹竹动,七弦上流淌过空谷幽泉之音,如泣如诉,情丝寄于弦上,令人心潮随之起伏。
沐闲闲听着听着,不觉沉浸其中,这琴声竟还能调动灵气,她不过伫立片刻,在琴音影响下,丹田灵气已运转几个周天,更有经络通畅、心境澄明之感,如果此时坐下修炼,怕是修为能进益不少。
不过她没有动,不知为何,她从这清幽琴声中听出一丝伤感意味来,明明抚琴之人神色平静,并不像有什么伤心事的样子。
不知不觉,一曲终了。
那人双手按住琴弦,抬头看她,“姑娘觉得,此曲如何?”他的声音亦如乐器,十分好听。
沐闲闲想了想,“意境清幽,悠扬深远,是首好曲子。”
不止琴曲一绝,她目光投向那把琴,这琴更非凡品,是一把上品灵器。
那人神色淡淡,也许是听多了这类评价,并不觉得有什么。
就见沐闲闲微皱眉头,犹豫道:“不过琴声中略带着忧伤,就像是……就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人一样。”
铮——
他蓦地拨了一下琴弦,把沐闲闲吓了一跳,“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不是。”那人道,“你说得很对,这首曲子是为了表达思念所作,向来听者只赏此曲意境,却没有人懂得其中情思。”
“也许是你在有意隐藏吧?”
他在弹琴时的那份淡然,总让沐闲闲觉得有些矛盾。
那人讶然一笑,“连这都被你察觉了。”他让童子为沐闲闲看座奉茶,“世人道知音难觅,没想到今日能在此遇到。在下闻风远,尚未请教姑娘名姓。”
“沐闲闲。”
“听姑娘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我是来苍蓝城办事的,就租住在隔壁院子,算起来你还是我房东呢。”
闻风远淡淡一笑,“这倒是巧了。”
他本来就气质出尘,这一笑,更有一种山高水远的恬然,一路走来沐闲闲见过的人不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有仙人气质的人。
“为何在院外时,琴声听起来和院内有些不一样呢?”她问出心中疑问,“这琴声似乎还能增进修为?”
“因为回声竹。”他看向院内竹树,“这是南州生长的一种特殊灵竹,枝叶四季不败,还可聚拢乐声,不过此物娇贵,移栽此地要以灵石为肥料才能养活,所以并不多见。”
沐闲闲看这些竹子的眼光立刻就不同了,这不就是不能动的吞金兽?看来这位房东也是有钱人……
“至于增进修为,这琴曲确实有些用处,因为我是乐修,这把琴也是灵器,名唤【催雪】。”
沐闲闲恍然,他恐怕是位很厉害的修士,自己根本看不透他的修为,能用得起上品灵器,本身就不是一般人了。
他看向沐闲闲,“我观姑娘周身火灵气活跃,似乎长时间动过灵火,是为炼器或是炼丹?姑娘周身并无丹香气,莫非是名炼器师?”
她点点头,心道,这人好敏锐的观察力。
“说到炼器,我是外行,只听过一些传闻。”他道,“听说千余年前,有位天才九品炼器师炼出过仙器,可惜我生得太晚,无缘得见。”
这事沐闲闲从未听爹娘提起,只听仁兄提过一嘴,不由问,“那仙器是什么?”
“是一把剑。”
沐闲闲心道,她见到凌云剑时,以为天下绝品,堪称完美,那能称得上仙器的剑,难道比凌云剑风采更甚吗?
闻风远道,“修仙修仙,毕竟不是真仙,又怎能驾驭仙器?听说那剑不久后便摧折了,我想天道也不允许这样逆天之物存于世间吧。”
接着,两人从炼器聊开,竟是十分投机,不觉明月高挂,天色渐晚了。
闻风远令童子端上酒壶,亲自为她斟酒,“这是用回声竹的竹叶酿造的灵酒,请姑娘一品。”
那酒刚倒入杯中,便有一股清冽之气直袭鼻端,沁人心脾,浅尝一口,果然清甜好喝,“好酒。”
闻风远视线一转,对着屋顶道,“那么,这位剑者不来一杯吗?”
她顺着那视线抬头,只见屋顶上坐着一黑衣剑客,月色为他洒上淡淡柔光,那周身的剑意也泠然生寒,不知他在那坐了多久了。
“凌云意,你怎么在这?”
凌云意将手中油纸袋往下一扔,那纸袋稳稳落在她前面的石桌上,几粒扁圆的栗子咕噜噜滚了出来,“不喝,走了。”
他来去如风,转眼已不见了人影,沐闲闲将纸袋捡起,这糖炒栗子还带着热乎乎的温度,可见他是刚买了急着给自己送来的,不由心中一阵熨帖,也顾不上品酒了,只想回去见他,便起身道,“多谢闻公子款待,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
那黑衣男子一出现,她心思就全不在此,闻风远看得分明,也不强留她,“那便改日再叙。”
童子送沐闲闲出了院子,返身关上院门,移动院中假山石,便恢复了原本的遮音结界,主人弹琴时撤掉阵法,是以琴声吸引人,但主仆私谈时,是不能让任何人听见的,“少……主人今天真是好兴致,难得见您与人有此谈兴。”
闻风远低头注视催雪琴,手指轻轻拂过琴弦,眼中闪过神色复杂,“刚刚,琴有反应了。”
童子倏然一惊,情绪激动难抑,“主人,这、这岂不是意味着——”
“我找的人终于出现了。”闻风远道,“苦寻多年,没想到最终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恭喜主人!”
闻风远并不见得多高兴,他轻声道,“为何催雪琴选中的,偏偏是此人呢?若没了她,这世上岂不是没了我的知音人?”
“这……”童子迟疑道,“可是您多年来的夙愿……”
“我知道。”闻风远只是稍一迟疑,便做了决断,“你速速去,将她的身世来历,生辰八字查清楚,切记,不能有半点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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