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道歉
那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出来的, 遥远又清澈。
夏灼刚刚走过来,看见他在干什么了。
全程他都是麻木的,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倒是比他先皱眉, “陆风禾,你在干什么。”
路灯的那点光亮照下来,夏灼能看清他右边脸上还没退下去的巴掌印,以及破了的嘴角。
黑色休闲裤, 上面沾了几道明显的灰。
比年初第一次见他还要狼狈。
夏灼暂且不跟他争论他刚刚故意划破伤口的行为, 心疼地看他说, “你怎么搞得。”
他偏开头, 半真半假, “摔了一下。”
摔能摔出巴掌印, 信你才有鬼。
夏灼站在他跟前,朝他伸手, “先起来,去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陆风禾只是笑, 脸上带伤, 手上还沾着血, 画面莫名有点疯批。
他看着跟前的姑娘,心想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提前引爆这场战争, 值得。
“我手脏。”他没搭她的手,自己站起来了。
夏灼就看不惯他这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 故意凶他,“笑什么, 别笑。”
陆风禾手腕上的伤口不深, 但挺长, 创可贴是贴不住的。
从这儿去医院还要好远的路,他不想走,就去附近一家诊所让大夫清理包扎了一下,好巧不巧的,还是上回那家。
伤口在手腕上面一点,并不挨着任何要害,但几圈纱布缠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杀未遂。
“不要碰水,也不要故意去……”大夫收拾着东西老生常谈,眼睛往这边扫过来一眼,瞥见他后颈衣领处有露出来的一点淤青,话题一转,“肩上有伤?”
陆风禾回头看他,又看了眼夏灼,含糊应了一声,“嗯。”
这大夫真是好眼力。
大夫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没那些条条框框,直接上手扯了一下他领子,皱眉说,“跟人打架了?”
“没有。”准确说是被打,以及摔的。
大夫问,“能动吗。”
“能动。”陆风禾话音刚落,左边肩上就猝不及防被那大夫很重地捏了一下,让他差点叫出来。
不仅好眼力,还好手劲儿。
陆风禾抬眼看那大夫,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想说下手轻点儿大哥,不在你身上是吧,真的很疼。
大夫压根没看他,松了他领子,摇头,“不好说,你最好明天去医院拍个片子。”
有些事儿诊所办不了,大夫又给他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就让他走了。
时间没有太晚,晚上九点多,夏灼和他走在商业区热热闹闹的路边,她刚刚没问的话,现在忍不住说,“陆风禾,我都看见了,这是第二次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装听不懂,“什么。”
“为什么要让自己伤上加伤。”夏灼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心疼也无奈,他怎么就不懂爱惜自己。
陆风禾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也不记得自己多久之前就有这个“不太正常”的习惯了。
像很多人忍不住去咬嘴里的溃疡,俨然行成一种以毒攻毒的解压方式,陪伴他好久。
陆风禾沉默一瞬说,“一种习惯,以后不会了。”
一种习惯。
习惯。
夏灼反复斟酌着这两个字,一时说不出话,他怎么会有这种习惯,他以前也经常这么干的是吗。
除了初中非主流时期的某些人拿小刀往胳膊上刻字,她真没发现谁长大了还把这个当习惯的。
夏灼看他这身上到处是伤,也不好凶他,缓了缓语气,“我就当你答应我了,以后不会了。”
他点头,“嗯,我答应你。”
两个人慢慢走在路上,快到筒子楼下,夏灼心平气和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弄成这样的。”
陆风禾没隐瞒,“吵架,脸上这个是我爸打的,其余是不小心摔的。”
早知道这结果,他们还不如不拦着,直接放开了让陆远江打。
陆远江有分寸,让他打绝对没摔这一下来的惨重。
夏灼稍抬起头看他,“和你爸妈吗,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不想再当陆川行的替身,觉得很没劲。”陆风禾手揣兜里,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我爸其实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听我奶奶说我哥小时候没少挨打,但今年之前,不管我多浑他都从没打过我。他把我当我哥的延续,他不忍心,舍不得。”陆风禾勾了下嘴角,笑着看她,“这么说可能听着有点儿变态,但今天他打我,我其实不难过,甚至有点高兴,不管好事还是坏事,起码他打我的那一瞬,没把我当做陆川行。”
如果当做陆川行,陆远江根本下不去手。
夏灼听着他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很复杂,陆同学好像,也没她之前想的那么幸福。
夏灼叹了口气,“那你这算是,又离家出走了吗。”
“没有。”陆风禾说。
出门前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宋宛一个劲使眼色让他快走,其实不走陆远江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拿他撒撒气。
但他走是最好的选择。
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纵使刚刚陆风禾答应了她,但一想起来,还是放心不下。
夏灼停下脚步,小心又试探地拉了一下他的手,“陆风禾,以后不能这样了。”
“以后你可以和我说。”-
那天晚上宋宛安抚下陆远江,俩人冷静下来又担心他有没有摔着哪,连着打了很多电话。
带他大半夜挂急诊去拍片子。
忙忙碌碌到凌晨两三点,所幸都是些皮外伤,没大碍。
医生给他检查肩上外伤,让他把衣服脱了,宋宛要进,被个小护士拦着。
他听见宋宛说,“我是他妈妈。”
陆风禾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间有点别扭,不想让他们看。
被护士一拦,耽搁了点时间,宋宛和陆远江进来的时他正要穿衣服。
就算画面只有一瞬,也还是被他们看见了。
陆风禾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很少受伤,只觉得这要让宋宛看见,她又要哭了。
医生看了眼这冒冒失失的夫妻俩,再跟陆风禾这嘴角一结合,又是大半夜来挂的急诊,自动把他们两个归结于“暴力教育”那一类里的。
于是,严肃扶了下眼镜说,“家长出去等吧。”
陆风禾穿好衣服,医生在旁边嘱咐什么药需要吃多少天之类的,他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见外面宋女士跟陆远江说,“下次你说什么也别打他。”
陆远江刚进去看见他后背,一片青青紫紫触目惊心,这会儿出来脸色更沉了,后悔和自责都写在脸上,心里还有点没下去的火气,语气生硬说,“知道了。”
宋宛的声音很明显要弱些,“你跟他较什么劲啊,他还小,不懂事。”
“那你说怎么办,搬不搬,到时候咱俩能把他绑着去不成。”
医院的走廊安静无声,宋宛沉默了很久都没吭声。
陆风禾拿着开药单开门出来,伴随着门把“咔哒”一声响,他听见宋宛说。
“他要实在不想,就算了。”-
第二天半上午,陆风禾是被陈朝阳叫醒的。
他在家睡觉,陈朝阳来找他手机没回消息,就直接上门了。
陆风禾让他进,陈朝阳进来看他还躺在床上,以为他昨晚不睡觉又熬夜干别的了。
结果下一秒,陆风禾手从被子里腾出来,陈朝阳原地石化。
“陆啊,别想不开啊。”陈朝阳看他手腕那几圈纱布,走过去人都呆了,“这出什么事儿了。”
说来话长,陆风禾手搭在眼睛上,觉得他吵,“我活得很好,别激动。”
“那你这。”陈朝阳看着他手腕,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那你这,怎么一整个自杀未遂的样子。
虽然陆风禾平时就挺颓,整天就一脸“活着没意思”的表情。
但真遇上这么个事儿,陈朝阳第一个反对,说什么也要冲在一线开导他。
陆风禾醒了醒神,怕他乱想,不得不撑着慢悠悠坐起来。
“不知道被什么刮的。”陆风禾抬起手腕,懒散给他指了下,“伤在这儿,很浅,死不了。”
看他没什么别的反应,陈朝阳勉强算是信了,“你吓死我了。”
陆风禾下巴朝门口点了下,“外面有人吗。”
“你爸妈都在啊。”陈朝阳觉得他脑子一定是短路了,“不然我怎么进的门。”
说曹操曹操到,陆远江敲了敲门,罕见地叫对了他的名字,“风禾。”
陈朝阳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气氛有点诡异,陆风禾爸妈俩人看着比陆风禾还要沧桑,像是一晚上没睡。
这会儿陆远江敲门,陈朝阳捎带着询问意味地看了眼陆风禾。
开或者不开,他都能配合打掩护。
陆风禾淡声说,“进来吧,爸。”
陈朝阳比了个“OK”的手势,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说,自己利索退了出去。
陆远江拿着个医院袋子进来的,说要给他上药。
昨天经过那么一场争执,这已经是陆远江向他低头的表现。
陆风禾也没说什么,不紧不慢松了扣子,任由衣服落在半腰。
陆远江看着他肩上那一片,拿药剂的手都顿了一瞬,“疼不疼。”
他嘴硬说,“不疼。”
陆远江没吭声,也没动那瓶药,半晌,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紧,“现在吃药还会吐吗。”
“嗯。”这是他昨天说的话。
陆风禾没回头,就听见陆远江轻颤的呼吸声。
这下更不能回头了,陆远江是挺骄傲的一个人,一向面子大过天,他也不想让人看见他红了的眼睛。
陆远江抹了把湿润的眼角,放下那点身段,认真又郑重地说,“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 42、酥麻
陆远江也说不出太多其他的场面话, 沉默着帮他喷了点药。
能向孩子道歉的家长本就不多,他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了。
陈朝阳再进来时眼睛还是盯着他手腕,怎么看怎么像自杀未遂。
陆风禾这纱布其实没什么必要, 就是防止裸露在外面会不小心会蹭到,先暂时起两天保护作用。
陆风禾靠着床背,拿手机回着消息,陈朝朝就在旁边看他拿手机给别人回消息, “回谁这么久。”
陆风禾很少在手机上回消息, 他没朋友, 也没什么人找他。
除了陈朝阳, 手机放一天也不会响。
“夏灼。”他言简意赅。
陈朝阳坐在他椅子上, 随手拿他一个手办玩儿, “她找你什么事儿啊。”
陆风禾回完最后一句,才想起陈朝阳还不知道这回事, 顿了一瞬,觉得有必要重新介绍一下, “夏灼, 我女朋友。”
陈朝阳正掰着他手办小人儿的胳膊, 这一下惊的差点把那小人儿的胳膊掰下来。
“什么时候?”陈朝阳那天还信誓旦旦和赵穗子说,说他们见面也不会在一起。
他语气淡淡,“昨天。”
陈朝阳有些费解地皱眉, “异地?”
虽然异地恋修成正果的不少,但总感觉更多的“不是黄了就是绿了”。
“我不走了。”陆风禾抬了下手, “看见没,这是代价。”
一大早陈朝阳CPU又烧了, 安静几秒后眉头皱得更紧, “你该不会为了留下割腕了吧?”
陆风禾忍不了他了, 单手去解纱布打的结,“我今天必须让你看看这才多大点儿事。”
陈朝阳忙拦着说,“算了算了算了,一会儿系不上了。”
屋子里门窗都没开,刚刚陆远江走了留下一屋子药味儿,陈朝阳吸了两口空气都觉得他这兄弟确实有点惨。
不过总算可以不到处搬家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陈朝阳把那小人儿又放回原位,“你今天想吃什么,我请。”
陆风禾安静了一瞬,又拿起手机。
陈朝阳看不了他这“坠入爱河”的德行,介于他太惨也不好说他什么了,主动说,“夏灼也叫上。”
随后又补了句,“赵穗子也一起吧。”
四个人热闹。
六月,盛夏,陆风禾出门就一件半袖,手腕那块儿确实没办法遮。
赵穗子见他第一眼也愣了会儿,小声凑在陈朝阳耳边问,“他该不会是,那个了吧?”
陈朝阳已经接受事实很久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赵穗子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当事人听见,“紫砂啊。”
这是可以说的吗。
陈朝阳摇摇头,“应该不是。”
火锅店,半下午的人特别多,过来过去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往他手腕上多看两眼,清瘦手腕上几圈纱布,一整个就是“为爱自杀”的伤痛文学。
还是个帅哥,更有故事了。
陆风禾被这目光看得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扫了一眼陈朝阳,“你那件衬衫,脱了给我。”
陈朝阳穿了件很度假风的花衬衫,里面还有件白T恤,听见他要,也没废话就脱了给他了。
陆风禾拿过来穿上,还很细节的,把那边的袖扣系上。
完美地遮住,一点都看不到。
就是这件花衬衫跟他这条裤子很不搭,鞋也很不搭,感觉穿了一身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身上。
不过为了不尴尬,他也顾不上这点美观了。
赵穗子不知道信没信陈朝阳的话,今天全程都挺安静的,陆风禾一伸手,赵穗子就眼神示意陈朝阳,让他帮忙下菜。
心想爱屋及乌,夏灼看上的人,当真……有点个性。
夏灼还不太适应她和陆风禾已经处于恋爱关系的身份,以至于陆风禾拿了两颗枣放她跟前,她还愣了一下。
他随口问,“想什么呢。”
她往他跟前凑了下,小声说,“我们这属不属于,秀恩爱啊?”
在别人面前表现,她怪不好意思的。
陆风禾还以为她一直正襟危坐是什么意思,像小学生听课一样腰挺得笔直,原来在这儿在钻牛角尖。
他笑了下,下巴朝那边懒散一抬。
夏灼视线顺过去,看对面坐着的俩人。
赵穗子吃不了辣又特喜欢吃辣,这会儿脸红耳热,拿纸擦了下汗。
陈朝阳看她热成这样还戴个帽子,挺自然地去掀,“不热吗,帽子摘了吧。”
赵穗子赶忙扶稳,凶巴巴地看他眼,“陈朝阳。”
“哎呀都自己人,不丑。”陈朝阳还是把她帽子拿走了,“我昨天都看见了,不就短了点儿吗,不丑。”
赵穗子大大咧咧,只有在陈朝阳面前会在乎形象。
也不能这么说,之前也没多在乎形象,在形象快丢完了的时候,忽然某一天,就在意起来了。
相比他们俩自然的互动,夏灼就显得有点生硬。
不过,那俩人真的只是朋友吗。
有待考证。
从火锅店离开,老街两旁是将暗未暗的夜色,三轮车的小摊接连架上锅,开火热油。
赵穗子出门就给陈朝阳使眼色,陈朝阳话太密压根都没在意,最后还是被赵穗子强行拖走的,“陈朝阳,当电灯泡亮不亮啊你。”
陈朝阳人被拽着走,侧着身依依不舍道,“哎,那我晚上再跟你说。”
“……”
夏灼和陆风禾共同走在回筒子楼的路上,以往传闻中最乱的那条巷子没多少人,路边大小两只野猫依偎在一起,舐犊情深。
她好几次去看他垂在身侧的手,以前在街上看见别人谈恋爱的时候,都是会牵手的。
但陆风禾没主动说,她也不好意思提。
毕竟不是天天都有梅子酒壮胆。
二人一前一后的步调走入拐角,她倏然手腕一紧,被人牵上了。
他平时看着吊儿郎当,这会儿清了清嗓子,手又往下移了些,才扣上她的,有些生硬说,“我看有人,这么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敢看她。
夏灼手指微拢,跟他十指相扣,看他这“纯情”的反应有点想笑,“你没牵过女生的手吗?”
“跟我最熟的就是陈朝阳,我上哪儿牵啊。”他总不能去牵陈朝阳。
夏灼看着二人扣在一起的手,才头一次有了那种在一起后的真实感,“我看电视里说,说情侣第一次牵手走到家门口的话,能长久一辈子的。”
她总想着未来,想着以后,想着长长久久的关系。
初中时候沉迷玩那种换装小游戏,她偶尔充钱也只买永久套装,像七天十五天的那种体验卡,她总觉得过些天就没了,很可惜,不如攒攒钱买个永久。
陆风禾没听过这种奇奇怪怪的说法,估摸着和宋宛去晦气跨火盆那种民间玄学差不多意思。
筒子楼下,有人拎着小桶往墙上刷浆糊,又贴了张公告,上手啪啪拍了两下,说是预计多久之后老城区改造的具体计划,让这儿的人提前做好准备。
夏灼看公告看得云里雾里,没太看懂,但大概感觉是要拆迁了。
陆风禾牵着他,另只手插兜里站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衬衫和旁边破旧的楼体莫名很搭,像上个世纪的街头画报,“你家是不是要一夜暴富了。”
“我运气挺好啊,第一次谈恋爱就榜上个富婆。”
这是不是就传说的,富贵命。
拆迁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之前租房的时候好像听宋宛说过,说筒子楼其中32户都是同一家的。
这真拆了不得有一整栋楼。
夏灼开玩笑说,“那我养你。”
筒子楼拆迁这个说法她起码五年前就听到过了,但学生都走了好几届,这边就是没动静。
这次可能就是放个消息,种种原因中途取消也是有可能的。
陆风禾笑,“好,你养我,那我可就继续混吃等死了。”
别的本事没有,混吃等死他特拿手。
有时候他就挺好奇身旁这姑娘看上他什么,他成绩放在附中那种神仙打架的地方相当于炮灰,夏灼身价一栋楼自然也看不上他的钱。
性格吧,他在别人眼里都属于孤僻那一类的,尤其经常生病脸色苍白,看着还有点阴郁。
不招人喜欢。
那就只剩下这张脸了。
陆风禾忽然有点想叹气,我喜欢你的人,你居然只看上我的脸。
夏灼感觉到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紧了一下,他沉沉懒懒的声音问,“夏灼,你喜欢我什么。”
夏灼上一秒还在盯着研究那张公告,听见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你很好啊。”
“具体点。”太笼统有蒙混过关的嫌疑。
这要真让她说,夏灼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就像赵穗子说的,陆风禾人缘根本没陈朝阳好,陈朝阳男女老少通杀,但对于陆风禾,旁人顶多能记住这张脸。
夏灼安静想了一下说,“你数学很好。”
陆风禾刚才没叹的那口气还是叹出来了,这算不算是智性恋。
附中不是没数学满分的,只不过他是文科数学满分,就显得稀奇。
早知道她喜欢这个,他当年就该选个理科再趁早转去附中内卷,起早贪黑疯狂刷分。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迟了。
两个人的手还是牵着,上楼,在302门口停下,二人忽然面临着和“谁先挂电话”一样的问题。
这手,谁先松。
走廊有人在走,这么一直腻腻歪歪牵着似乎也不太好,陆风禾正想试试把手抽回来,却被她握得更紧,他疑惑抬眼,唇边猝不及防传来一瞬温软的触感。
嘴角有破口,连带起一阵酥麻。
蜻蜓点水的吻,没来得及反应她便退开了。
他漆黑的眸子撞入她干净的眼睛里。
因为不好意思,夏灼低下头,默了默又抬起来,语速很快,眼睛里有着动人的光,“你数学考150分我喜欢,别人数学考150分我没什么感觉,控制变量,我喜欢你。”
不是150分。
作者有话说:
因为身体原因,最近更新时间也许可能大概不稳定~
爱你们!!!
? 43、月亮
夏灼亲了他。
这是她十八年做过最大胆的事。
尽管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甚至都没给人反应的时间,这个吻带来二人此起彼伏“砰砰”而动的心跳,在夜里悄然生根。
听见旁边有人过来, 夏灼脸红耳热,匆匆开了门进去,准备说再见。
倏地,门框被他伸手抵住, 陆风禾人往里迈了一步, 随后不由分说往里走, 顺手带上门。
屋内光线很暗, 借着点月光也只依稀可见彼此的轮廓, 陆风禾挡在门口, 她也够不着去开灯。
某种预感在此刻愈演愈烈,夏灼语气有点结巴, “你……”
门口这块儿本来就没多大地方,他一只手撑在墙上, 把人圈在身前, 弯下身, 吻了一下她的唇。
他也紧张,心脏感觉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第一下吻在她唇边,第二次才吻对了位置,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微妙的触感,似玫瑰花瓣。
他退开时声音又低又哑, 生涩,也紧张, “嗯, 我也喜欢你。”
从前他总觉得, 笼中鸟是不配拥抱白云的。
今晚白云在他眼下,吻了一只为了挣脱桎梏而受伤的鸟-
这天晚上陆风禾没在筒子楼,夏灼一个人去便利店买了点零食拎上去,夏天,老城,她咬着一根没什么味道的老冰棒,感受夜晚自然的凉风吹在脸上。
屋子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不怎么好用的风扇。
复习阶段每天只顾着学习也没在意这点条件上的艰苦,现在人闲下来就觉得屋子里简直热得待不住。
夏灼看了眼月亮,又折返下楼,坐门口用“吹风”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凉快一会儿。
旁边一个拿蒲扇的大爷遛着狗,路过问她,“这都考完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夏灼一看就是学生样,这楼里考完的学生这些天都已经陆陆续续搬走了,旅游的旅游,回家的回家。
夏灼笑了下说,“我住几天再走。”
总不能说是跟夏建军赌气不回去。
大爷说,“都考完了就好好玩儿。”
狗不听话,牵着大爷往前走,大爷操着一口方言边走边骂,“慢点,差点给我带摔了。”
夏灼在后面看着,看一人一狗没入夜里的小巷。
小城风景,简单又温馨。
没多久,那条巷子里冲出一辆自行车,陈朝阳又是像开飞机那样冲出来,在她跟前来了一个漂移急刹,“陆在吗。”
这话娴熟又笃定,仿佛她一定会知道。
“他回家了。”不过,她确实知道。
“哦。”陈朝阳应了一声,捋了把头发,“那我走了,回见。”
陈朝阳好像干什么都是猴急猴急的,像火燎腚。
她还没说再见他就已经跨上车往前骑了两米又折回来了。
陈朝阳跨在变速车上,背后是个路灯,角度有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这回他为什么跟家里吵架吗。”
没名没姓,夏灼就是听出来这人指陆风禾。
这话她之前问过,有标准答案,“他,不想被人当做陆川行了。”
不过这答案,说对也对,不完全对。
陈朝阳看她这反应就知道陆风禾没完全告诉她,关于陆川行的事情夏灼估计也就知道一知半解。
既然陆风禾没说,那他要不要说啊。
陈朝阳想了一下,觉得俩人都在一起了,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思前想后,叹口气说,“之前他跟家里就因为这个吵过,不过这回才是彻底引爆了。”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陈朝阳把车停在路边,跟她完整地讲了陆风禾家里的事情。
讲陆风禾在年初那次争吵过后,中间有段时间想说算了,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一个人一个活法,他的活法就是颠沛流离,就是四年一迁,就是永远只能当一个死人的替身。
看上去像是开心些了,想开了,其实不过是放任自己彻底沉沦,什么都随便了。
什么都随便的另一面,是对生活没了盼头,觉得没意思。
所以陈朝阳那天看见他手腕上的纱布,才会一而再地觉得他会不会真想不开做傻事了。
这几年陆风禾他也委屈,但优越的物质和爱又让他觉得自己没资格抱怨,没资格委屈。
在宋宛一次次的眼泪中,他不自觉就把“陆川行的死”这件沉重的事情背在了自己身上,整个人矛盾又压抑,白天一脸睡不醒的样子,是因为经常失眠,每天凌晨三四点才能睡着。
是夏灼的出现充当了一个导火索,她眼睛里的希望让他羡慕,让他动心,让他说出了那些一直没说的话。
陆风禾喜欢她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管六年前还是现在,在她眼里他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陆风禾,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三步一咳五步一喘的病秧子,这些所有的标签都属于他。
而不属于陆川行。
在她眼里,他只是他,他只是陆风禾。
“我找他去了。”陈朝阳拍拍手站起身,重新跨上那辆变速车,回头看她,“夏灼,好好爱他吧,他会让你觉得值得的。”
夏灼在刚刚那十几分钟里听了太多的事情,一时消化不来,反应有点慢。
等她想回应,陈朝阳已经骑上变速跑没影儿了。
她手里的老冰棒早就吃完了,捏着根木棒,无意间抬头,瞧见天上圆月。
月亮应该能听见吧。
我会好好爱他的-
花园A区,十五栋十二层。
陆风禾手机支在桌上,在某网站上看着教程视频,一步一步比对着,把一个玩具模型按照视频里那样组装好。
医院给开的伤科消肿止痛药就放在手边,他拼完模型一时忘了,掰出两颗就水咽下去。
总共不到半分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这什么毛病。
几分钟后,洗手池水声哗哗响,陆风禾随便就了把水漱口,陆远江和宋宛一脸担忧地站在旁边。
那药和水都是宋宛放他手边的,本是好心,但这些微小的事情一时还适应不过来,就像陆远江叫了半辈子“小川”忽然要改口一样困难。
陆风禾关上水龙头,微喘着气,偏头说了声,“我没事。”
身为一个药罐子的生理反应,他早就习惯了,但还是偶尔会忘。
陆风禾:“药我待会儿再吃。”
自这回从医院出来,他能明显感觉到爸妈俩人变了,他们看他的眼神是简单又清明的,没再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也没再提过搬家的事情。
感觉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宋宛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宋女士依然和以前一样不定时往他手边送奶送水果,但不说话,包括刚刚把药和水放他手边,也是安安静静地放下,又默不作声地走了。
她不是在生气,也没有不高兴,但他不清楚宋宛这情绪的来源是什么。
只觉得她像一根悬在空中的羽毛,摇摇欲坠。
又像某种风雨之前片刻的宁静。
陆风禾眼下也顾不上想太多,只是沉沉看了她一眼,就从她身旁经过,回房间了。
他回去坐了会儿,还是有点难受,手松散搭在胃上靠着椅背,目光看向桌子上刚刚拼好的玩具。
这东西在网上买的,和乐高差不多,拼起来是个背着书包的小熊,白色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个红帽子,挺傻的。
他在网页看见这个小熊第一眼就想到了年初在雨巷碰见夏灼的样子,尽管她当时没背书包,也没戴帽子,顶多就是白色的衣服雷同。
可能是这熊表情上的这股傻劲儿和她特像。
夏灼当时居然能像个慈悲为怀的女施主一样问他“饿不饿”这种话。
外头陈朝阳推门而入,连带着就是一脸“立了大功”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邀功,就看上他桌上这好玩意儿,“这拼什么呢。”
陆风禾先他一步拿走了,“别碰,别给我碰散了,我拼了好几天。”
“切。”陈朝阳没再拿,心想你要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会哭着给我拼十个。
随后想想还是算了,这哥要是一脸阴郁地流泪帮他拼玩具,画面还怪恐怖的。
陈朝阳一看表,九点半,“你饿不饿,要不再吃个宵夜?”
“不去。”别说宵夜了,他现在估计吃什么吐什么。
这毛病后遗症还挺大。
陆风禾手边还是那半杯水,以及剩下那板药上明显被扣掉了两个,陈朝阳看了眼,差不多就懂了,八成是吃药吃吐了。
陈朝阳叹了口气,想拍下他肩又想着他身上又是伤又是什么的,于是收手。
没关系,你女朋友夏灼会对你好的。
感谢我吧,陆啊。
陆风禾给夏灼的微信备注是“夏班长”,此刻“夏班长”又发来了消息。
夏班长:【这么久了都没问,你家住哪儿啊。】
陆风禾看着这消息,觉得她之前是不是一点儿没注意他,难道之前几次在小区里撞见,她都觉得是巧合吗。
他故意逗她,回复说。
L:【我住月亮上,我是嫦娥。】
L:【有没有可能嫦娥是个男的。】
上次陆风禾陪她走到她家楼下就发现两栋楼还是挨着的。
只有她像个傻子似的,这会儿才在微信上问,你家住哪。
夏灼看着这条明显开玩笑的消息,都能想出他多不正经,又问他,【说真的,你家住哪。】
L:【花园A区,和你一个小区。】
说完又发了一条。
L:【十五栋十二层,1201。】
夏灼看着消息才反应过来,十五栋,不就她们家后面正对着那栋楼,十二层,1201。
那个和月亮干仗的钉子户。
这缘分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偶然。
既然在同一个小区,那他们之前为什么从来没碰到过,又或者迎面碰见过,因为变样了,没认出来。
他像是猜到她想说什么似的,紧接着又是一条。
L:【在四中我住校,不回家。】
一周回一次他还不爱出门,顶多下楼去超市买点东西,很宅。
陈朝阳之前都说他成天不出门,屋子里窗帘拉着严严实实一点光都不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住了一个变态。
像电影里那种心理阴暗扭曲的连环杀手,通常都是这么个昼伏夜出的习惯。
陈朝阳刚进来没关门,橘猫吃饱了慢悠悠进来,往上一跳,趴在他腿上发出些“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撸着猫,看见对面反射弧挺长地发来句比他还像变态的话。
夏班长:【我注意你好久了,你每天晚上不睡觉都在干什么啊?】
? 44、后颈
他瞥了眼手机, 抬头又看见前面架子上各种各样的拼图和乐高。
这些都是他晚上不睡觉的成果。
陆风禾随手拍了个图给她看。
拼图都是一千块拼凑成一张大的,很能消磨时间。
夏灼看着这些东西,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个晚上拼出来的。
忽然又想起陈朝阳说, 陆风禾这两年失眠很严重,晚上睡不着,所以白天看着总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没见他睡醒过。
夏灼对着手机, 想起在京市医院见到他的第一眼, 她当时觉得, 他一定是幸福的。
有些事放现在想想, 也不是她想的那样。
夏灼打字问他, 【你现在晚上还不睡觉吗?】
陆风禾回得很快。
L:【没有, 这几个月作息都正常了。】
可能是因为最后复习阶段他晚上都在背书,意外发现背书比任何东西都要催眠。
根本没有睡不着的情况, 只有背着背着下一秒就要睡过去,又强迫自己站起来再背会儿。
考完后这几天所有事情又都赶到一起, 每天都像是在打仗。
让人精疲力尽。
陆风禾看着手机等了会儿, 她像是去干别的事儿了, 没有再回,他也放了手机,想办法待会儿找点什么甜食把药吃下去。
陈朝阳坐在椅子上, 忍不住伸手去动他那些小玩意儿,书架上没有书, 全都是拼图乐高以及一些整整齐齐码好的黑胶唱片,放着没听过多少, 但就是想买, 同理, 后面还有一整面墙的球鞋。
买来摆着,没任何情怀,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收藏家”。
陆风禾自认为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凡事三分钟热度,什么都会一点,但大部分什么都不精,典型的杀鸡用牛刀。
他坐了会儿,去外面冰箱里拿了块芒果蛋糕。
夏灼没顾得上回他消息,是因为何慧珍来了,高考那几天何慧珍还在外地,这下刚回来就来筒子楼这边看她。
何慧珍每次出差去不同的地方,回来都会给她带东西,大包小包的放在门口,“夏夏,你考完了想不想去哪玩儿,想去渝大看看的话我让你张叔叔带你去,顺便还能去渝州玩儿几天,提前熟悉熟悉环境。”
因为天气热,夏灼又在吃冰棒,“妈,我想先睡几天懒觉,还不想去玩。”
“也行,等你想去就叫你张叔叔,你一个人乱跑妈也不放心。”何慧珍看了眼屋子里的陈设,发现没空调,“这儿是热了点,怎么不回家啊。”
夏灼不想让她担心,这些年在家和夏建军老是吵架的事情也没告诉过她。
这会儿眼神往旁边看,找借口说,“我同学也住在这儿,能经常一起玩儿。”
话里有话,何慧珍点破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何慧珍今天来本就是想说这件事,高考前她在附中附近碰见过一次夏建军,之前离婚也闹得挺难看的,自然没什么话好说,想当没看见走过去。
没曾想倒是夏建军先开了口,语气夹枪带棒,字里行间仿佛是她带坏了女儿,“何慧珍,有空看看你的好闺女吧,成天不学好在学校谈恋爱,俩人拉着手从她亲爸面前走,出息。”
何慧珍当时没搭理他,默不吭声地走了。
那会儿距离高考也没剩多久,何慧珍就把这件事咽下,没找过夏灼。
现在考完了,何慧珍也想借机问一下,不是怕夏灼谈恋爱,是怕她被坏孩子骗了。
夏灼嘴里是一口冰,无意咬出声脆响,没想到何慧珍这么快会知道这件事,怔了一瞬才点头,“嗯。”
在爸妈面前坦白谈恋爱,总觉得不好意思。
何慧珍问,“那男生是班里的吗,还是校外社会上的。”
当家长的总觉得她这么大刚谈恋爱特别容易被骗,得问清楚才行。
“是班里的,同学。”夏灼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替陆同学发声,“妈,他不是坏人。”
何慧珍开玩笑说,“不是坏孩子就好,等下次有机会让我见见。”
这天晚上何慧珍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母女俩坐在一起闲聊天,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张叔叔给何慧珍打电话,说用不用去接她,何慧珍说不用,马上就回去了。
夏灼在旁边看着,虽然何慧珍和张叔叔都四十左右的人了,但一通问“怎么还不回家”的电话,空气中都漂浮着甜蜜,一种属于老夫老妻,那种经过岁月沉淀后的甜蜜。
才更让人动心。
包括何慧珍脸上不自觉的笑容,也是在夏建军那里不曾有过的。
等何慧珍走后,夏灼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微信上多了个群聊,带上她总共四个人,就陆风禾陈朝阳和赵穗子,都是老熟人。
几分钟没看,群里就已经有不少消息,是陈朝阳问明天去不去吃串,还发个定位,夏灼在朋友圈见同学去打卡过,算是一家装修很复古的网红店。
赵穗子在群里跟他拌嘴,那个沉默不语的“L”,在二人拌嘴中插了一句“+1”。
很省事儿,像是一个字的都懒得多打。
她也跟着打了一个,【+1。】
陆某人查岗查得很紧,下一秒,私聊消息里就多了一条,【刚干什么去了?】
夏灼:【我妈来了,给我带了些东西。】
夏灼:【然后她知道我谈恋爱了。】
夏灼:【她想见你。】
对面先是陷入沉默,半晌才说,【先别了吧,我有点紧张。】
他是真的有点紧张。
他本来就不擅长社交,来东江这么长时间也就认识一个陈朝阳。
当然他们的革命友谊多少是因为陈朝阳这自来熟的性格。
夏灼也就开玩笑这么问一下,刚确定关系就见家长,这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想象陆风禾见何慧珍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在手机上弹了两个小表情,说明天见-
第二天下午,老街烤串店。
陆风禾和陈朝阳面对面守着一张四人桌,网红营销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陈朝阳下午四点就叫他来排队,这会儿俩人坐下点了些东西,旁边店里打零工的小哥从车上取了两箱太钢汽水往店里搬。
顶上撑着一把硕大的广告伞,蓝色的,陆风禾喝着瓶冰镇汽水,玻璃瓶上插了根吸管,一下子就有年代感了。
他今天出门特意穿了件长袖,就是为了遮一下手腕那块。
避免没必要的“紫砂”嫌疑。
陈朝阳靠着椅背,翘着腿,在群里催那两位女士怎么还没到。
陆风禾想着出门前宋宛看他那一眼,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我觉得我妈最近很奇怪。”
陈朝阳在群里的“舌战”中抬眼,“怎么奇怪?”
陆风禾兴致缺缺喝了口汽水,玻璃罐拎在手里,“说不清,她这两天都不和我说话,除非我主动问什么,她才会回答。”
“你妈该不会还是想让你搬。”陈朝阳说。
“应该不是。”陆风禾了解宋宛,但最近也确实反常,“她想的话她会跟我说,我妈看着也不是在生气,但那眼神看得我很难受。”
陈朝阳也不清楚,只能是旁观者的猜测,“回去你找机会跟你妈谈谈,她看你这样肯松口说你不想搬就不搬了,说明她还是通情达理的,可能还是你哥的事情,有心结。”
反正宋宛信那些神神鬼鬼,大不了就再去庙里拜拜佛什么的,求个心安。
陈朝阳眼睛往那边排长队的人里一望,看见姗姗来迟的赵穗子和夏灼,俩人没看见他们,还去老实巴交地重新排队了,陈朝阳伸手朝那边儿喊,“喂!这儿。”
后面半个队伍的人都因为这一嗓子朝这边看。
陆风禾背对着那头,看不见,这会儿回头瞧了眼,一时间对上无数双看向这边的眼睛,又有点尴尬地转回来,无语说,“你走过去说一句能死吗。”
赵穗子顶着众人的目光,往下压了压帽子,和夏灼一同过去。
陈朝阳这种社交牛杂症,真是没点承受能力都没法做朋友。
桌上在她们来之前陈朝阳就已经点了一些,赵穗子坐下,陈朝阳递了菜单过来,“你们喜欢吃什么再点。”
“这个蘑菇,强力推荐。”陈朝阳指了下桌上还剩下的半串,“还有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菇,反正他家这些菌类的都特绝。”
赵穗子热得不行,拿了瓶汽水喝,单只手在纸上随便打钩,抽空问她说,“夏灼,这个你要不要啊。”
夏灼瞧了眼,点点头,“要。”
店里东西确实不错,卖相和味道都很好,大热天排半个小时队也是值得的。
尽管今天她和赵穗子捡了个便宜,没排队。
等吃完喝完,她走时还拿了瓶太钢汽水,主要是看上了这个玻璃瓶子。
想带回家。
这家店有点远,她来的时候是骑电瓶车和赵穗子一起来的,回去时陈朝阳叫赵穗子去打电竞,于是又剩下她和陆风禾。
俩人走到她的电瓶车前,夏灼咬了下吸管,“要不,你带我吧。”
潜意识里,她觉得骑车带陆风禾看着有点奇怪。
陆风禾看着跟前这辆“小绵羊”,还是粉色的,车前贴了一个硕大的Hello Kitty。
安静两秒,陆风禾表情有点为难,对上夏灼看过来的眼神,似是某种幼稚的胜负欲,他抓着车把,跨上去说,“上车。”
夏灼没想太多,给他一个头盔,上了车。
她平时很少带人,车后面也没有那个“小靠背”,总感觉骑车的人一个急刹她就会仰过去,这会儿小心翼翼抓着他一点衣角,在左扭右扭的轨迹中问他,“你会不会骑电瓶车啊,要不你下去,换我来。”
刚刚忘了问,就默认他会。
陆风禾确实没骑过电瓶车,只会自行车,但觉得这种两个轮子的车原理应该都差不多。
刚刚晃了两下,基本维持住平衡,平稳上路,笑了声说,“我什么不会。”
红灯时间,夏灼捏着他一点衣角的动作真的很轻,陆风禾完全没感觉,他是从右边那个圆圆的反光镜里看见她一脸惊恐的表情,“害怕啊?”
“还行。”夏灼主要是怕他没骑过,不会装会。
前方红绿灯闪烁交替,陆风禾第一下拧把没控制住,车“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他感觉身后人如惯性般猛地贴了过来,以及腰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他垂眼,是她抱过来细白的胳膊,如藕段般压在他身上这件黑T恤上,方才咯到他的,是她手腕上的白玉镯。
夏灼心跳砰砰,刚刚因为惯性,她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后背。
以及不小心的,嘴唇擦了一下他后颈。
他应该没感觉的对吧。
后颈那一瞬间似猫尾巴撩过的触感,某人后知后觉,清了清嗓子,耳根发烫。
“夏灼,你在后面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 45、来日
“没, 没干什么啊。”
他,他感觉到了?
夏灼一时紧张,抱着他的胳膊也忘了松。
好在他也没再问,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到筒子楼下车,陆风禾漫不经心捏了下肩,他有点儿出息,但不多, 被她猫尾巴似的蹭那一下, 往后半边肩膀都是僵硬的, 骑车路上胳膊都架酸了。
他从车前拿出她那瓶汽水, 随手递她, “你要这瓶子做什么。”
“插花啊, 我觉得这种玻璃瓶子比专门卖的花瓶要好看。”夏灼一本正经。
“等我插好了送你一瓶。”
她总喜欢说等我怎么怎么样,总想着来日方长。
这个词美好的是“方长”, 总被人忽略的,是来日-
陆风禾回家时陆远江不在, 宋宛又不说话, 家里的气氛便死气沉沉。
陆风禾看了眼宋女士, 客厅电视机里播着甄嬛传,滴血验亲那一集,但宋宛明显没在看, 她眼神空洞而麻木,手搭在腿上, 在走神。
他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转身去冰箱拿了罐雪碧, 出来见她还是那么安静地坐着, 终是不忍心,也觉得这事儿有必要好好谈谈。
“妈,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了。”
陆风禾过去坐在宋宛旁边,其实也没有很近,中间大概还能坐一个人。
仔细想想,他已经半年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和宋宛说过话了。
就算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没开头便不欢而散。
宋宛偏头看他一眼,笑了下,但还是不吭声。
陆风禾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宋宛的眼神,微垂下眼,默了默说,“是在怪我吗。”
那天话赶话越说越难听,他没想到陆远江会动手,更没想到自己还能受伤,事后从医院出来他其实看不见自己后背和肩上到底伤成什么样,但看诊所大夫和急诊医生的反应,八成挺惨的,不太好看。
宋宛和陆远江不管把他当做陆川行还是谁,毕竟也真心实意地爱了十多年,那天晚上冒冒失失闯进诊室瞧见那么一眼,估计二人冲击不小,以至于当即就松了口,说他不想搬就不搬了。
宋宛就算本意还是想让他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陆风禾雪碧开了却一口没喝,松散拎在手里,“妈,我不疼,背后就是看着挺吓人的,这两天上了药就不疼了。”
他顿了一瞬,又补了句,“真的,真的不疼。”
电视里皇帝沉着脸色,视线扫过底下众多大气不敢喘的妃嫔。
宋宛看着他,表情和语气一如往常,她脸上在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妈没怪你。”
宋宛说,“没事,我过两天就好了。”
他没见过宋宛这样,担心又害怕。
但宋宛明显也不会跟他说什么,又或者,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陆风禾仰头喝了口雪碧,又陪宋宛坐了会儿,甚至心不在焉地看完了一整段滴血验亲,宋宛也看着电视,有没有在看他不清楚,最终轻叹口气,起身说,“妈,吃饭叫我,我去睡会儿。”
宋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看着他。
陆风禾自行离开,刚走两步,宋宛看着他背影,忽然说,“你和你哥真是反过来了,你哥特别怕疼,你偏巧不怕。”
陆风禾回头,宋宛又笑了,“带会儿你爸就回来了,喜欢吃什么,我让他给你带。”
“都成。”陆风禾随口这么一句,视线对上宋宛的眼睛,他顿了瞬,又说,“妈,想吃你做的鱼,好久没吃过了。”
宋宛点头,“好。”
陆风禾说回房间睡觉,结果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也没睡着,正儿八经想睡觉的时候脑子里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无厘头,什么都有。
有今天骑电瓶车后颈那一瞬温软的触感,有宋女士麻木的眼神,甚至还有电视里甄嬛跪在地上找人对峙……
很乱,所有都很乱。
最后听到陆远江叫他吃饭,他才慢悠悠下床过去餐桌。
桌上那道鱼是宋宛的拿手菜,初中陈朝阳来吃过一次,吃完赞不绝口,说以后宋宛做鱼,一定要叫他来。
在外面饭店花钱也吃不上这味道。
再往后这两年关系比较僵,他通常不在家吃饭,就算周末回来宋宛做了饭他也吃零食。
今天又看见这道鱼,恍惚间还有点时过境迁的感觉。
陆远江盛饭出来,“尝尝,你妈这拿手的鱼。”
“我当年就是好这口,算是被你妈拿住了。”陆远江大概也觉得宋宛不说话场面比较难看,没话找话活跃气氛,“以后教教你,学会给未来媳妇儿做。”
陆风禾配合地应了两声,拿筷子夹了块鱼肉。
鱼肉入口,很咸。
几乎咽不下去的那种咸。
他微怔一瞬后抬头,对面宋宛拿着碗筷,也夹了一筷子鱼肉吃,他看着宋宛面不改色地吃下去,随后又吃了几块,像是丝毫不觉得咸。
陆远江刚刚在吃别的菜,这会儿说着才去吃鱼,“怎么样,你妈这鱼还是……”
话音戛然而止,陆远江表情和他刚刚一样。
要不是宋宛吃的这么气定神闲,都让人觉得这是在蓄意整蛊。
陆远江就了几口米,随口问,“宋宛,今天这鱼是不是有点儿咸了。”
宋宛看了眼他,又夹了一筷子吃,“我尝着没味儿就多加了点调料,咸吗,我还以为你们会说淡呢。”
陆远江视线跟他对上一瞬,当下还是打圆场对付过去,“也不太咸,稍微有点儿。”
桌上三个人,只有宋宛总吃那盘鱼,吃完陆远江点了下桌子,叫他说,“你跟我来。”
那天陆远江就问了他一句话。
“你觉不觉得你妈这两天有点奇怪。”
陆风禾靠着桌子,抬眸看他,“也说不上来,她忽然不和我说话了。”
以前宋宛说话他觉得烦,现在忽然一句话都没有了,他还挺不适应。
觉得宋宛不对劲的,不止是他-
隔天下午,夏灼在家把高三的旧题整理出来拿去卖废品,那些笔记类的东西她没舍得扔,能留给亲戚家的弟弟妹妹用。
墙角是整整齐齐一排她这几个月收集的玻璃瓶,有酒瓶汽水瓶和酸奶瓶,都洗得干干净净灌上半瓶水,在阳光下晶莹透亮。
她把旧书一趟趟搬下去,总共卖了二三十块,拿这个钱去附中旁边的花店买了几支花,回去依次插在玻璃瓶里,然后拍照留念。
算是纪念她在筒子楼度过高三最后的这半年时光。
夏灼发完朋友圈一边回复别人的评论一边给陆同学单独发去一张,顺便问问他在干什么。
消息记录停留在上午陆风禾说要陪宋宛去做个检查,直到现在也没消息。
是检查结果不好吗。
真让人忧心。
她刚想再问一句,另一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夏灼过去开门,外面是傍晚余晖,刚刚她还忧心着的陆同学此时就站在门口。
他身材高瘦,穿着长袖T恤,大团将暗未暗的光影将其包围,少年英气的眉眼和下颌愈发清晰。
她看他目光沉沉,想问他是不是检查结果不好,“你怎么。”
话未说完,她就感觉腰上一紧,被人不由分说地揽到身前,“嘘,别说话。”
夏灼蓦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耳边漂浮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心跳骤停一瞬,又恢复如常,愈演愈烈。
陆风禾只是抱着她,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他只觉得无力。
宋宛味觉失灵,是心理障碍,归根结底还是关于陆川行的心结,心理医生说,这段时间不是大事的话最好就先顺着她,年纪大了越发承受不住,以免情况更糟。
得知这样的结果,陆远江跟他谈了很多,俩人站在走廊窗户口,旁边绿植茂盛,光线很亮,他能看清陆远江苍老的眼睛里有熬夜后的血丝。
“风禾,我昨天晚上想了很多,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来想去,还是我们俩做父母的挺失败的,我们先是对不起你哥,后又没尊重过你的意见。
你哥太苦了,左邻右舍都说多好一个孩子,很让人心疼,我们就是太亏欠你哥,太想弥补了,你和你哥又那么像,我和你妈糊涂,有时候就混淆了,忘了你是你,他是他。”
“你妈当时怀你时候那个身体,医生都说最好不要生,但她不听,有时候想想,你从小就经常生病,上学都没法好好上,你又能怨得了谁,这对你又何尝公平。”
“你妈再过几个月就59了,我也六十岁的人,说难听点,我们都没剩几年了。”
“要不就先顺着你妈,先搬过去,我答应你,等过段时间你妈状况好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爸说到做到,往后绝不再干涉你,你是自由的。”
陆风禾倚着窗,站得懒懒散散,随手揪了片叶子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听完陆远江的话,那片叶子已经被他摩挲得发亮,他瞧了眼外面的太阳,刺眼的光叫人眼晕。
那年夏灼带他从京市医院出逃,他看见太阳的第一眼,也是这种没来由的眩晕。
他偏开眼,没再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自己说,“好,你们说了算。”
? 46、有病
可能情绪会相互传递, 夏灼就是能感觉到他这会儿情绪不佳。
她缓缓搂上他的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他没藏着掖着, 到这个时候除了说实话,别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可能要走一段时间,具体多久不确定, 答应你的事,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到了。”
早知道结局无法改变, 他当时就不该招惹她。
就算察觉自己心思越界, 也不该把她扯进来, 单恋就单恋, 总好过现在的局面。
他没头没脑地这么一句,夏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要去哪?”
他顿了下说,“雁平。”
陆风禾家里的事情夏灼知道一些, 那天又在陈朝阳口中听到了事无巨细的完整版。
她前后一想, 不难猜, “因为你妈妈吗。”
上午他在手机上说他要陪宋宛去做检查,结果大半天过去了也没下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妈这两天味觉失灵, 精神也很恍惚,医生说还是因为我哥的事情, 有心结。”
或者换种说法,宋宛从来都没有好过, 不过是这些年一直当陆川行还活着, 一直把陆风禾当成一个精神上的寄托, 现在寄托的载体一下子没有了,那根紧绷的神经已经处于快要断掉的边缘。
陆风禾低垂下脑袋,额头抵在她肩膀上。
夏灼穿了件大红色的长裙,方领口,他头发无意蹭在她颈间,有点痒,二人谁都没再说话,他也不为自己开脱,除了相互间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周围就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陆风禾从不喜欢把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拿出来博同情,夏灼就算是怪他也是应该。
一件单薄的T恤,他明显感觉环在他腰间的手倏然一松。
夏灼没怪他的心思,刚刚只是在想,现在说什么能让他好受一些,她稍抬起手,摸了一下他头发,声音柔软,“那等你可以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等你,彻底属于你自己的时候。
肩上的人没吭声,夏灼以为他走神了没听到,又说了遍,“陆风禾,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厉害,“嗯。”
“我绝不会再食言。”
尾音已经有些发颤。
伏在她肩头的人动了动,站直身子,她来不及开口,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力道有些重地落在她唇上,带着轻微的啃咬。
霎时间呼吸交缠,一种陌生又禁忌的情愫肆意生根,夏灼笨拙地回应这个吻,在落日余晖下的啄吻声里,她手不自觉搂住他的脖子。
刚刚他起身只是一瞬,她没看清,只见他眼眶有点红。
她又怎么会怪他呢。
她的男孩本就辛苦,她怎么舍得让他难过。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最后两个人分开时都是气喘吁吁的。
夏灼脸上浮现两抹浅淡红晕,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手攥着裙摆,呼吸还有点不匀,“我早就说过的,你走也不要紧,暂且异地就异地,我只喜欢你。”
很多年后陆风禾记忆里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在这破破烂烂的筒子楼里。
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说,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宋宛的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先是味觉失灵,过了几天又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人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
离别的节奏也因此悄然加快,甚至等不到出成绩他就要走了。
原先是因为道士预言,现在是为了宋宛的精神状态能好一些,变来变去,他要离开的结局依然没变。
陆远江这几天也因为突然要搬家的事情里外忙得焦头烂额,每天进进出出有打不完的电话,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就先不搬,这里的房子还留着,以后回来住比较方便。
所有人都没计划这是一场长久战,陆远江在雁平的房子都是连夜租的,只租了半年,等宋宛状态好一些就回来。
屋里所有的东西也不打算带走,就带几样随身的轻便衣服,像是一次时间稍微长一点的旅游。
陆风禾忙里偷闲,依次找那几个老朋友吃顿散伙饭。
虽然还会回来,渝大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成,但再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些朋友就都各自天南海北地上学,不那么容易再见了。
他去鑫鹏武馆找了趟刘斌,正好是个周三,不前不后的馆里没多少人。
刘斌见他,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呦,什么事儿啊来我这儿。”
陆风禾洋洋洒洒的,“没事儿不能来?”
“你我还摸不准吗,自从高二打败我之后,就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盼都盼不来。”刘斌拿了瓶水扔给他,“当时交钱直接交了四年的,你妈也是够阔气。”
“哎,是不是快到期了,该续费了。”刘斌开玩笑说。
“不续了。”陆风禾接过那瓶水,喝了口,说得云淡风轻,“马上上学了,这两天得去雁平。”
刘斌知道他今年刚高考,但见他明显有心事,绝对没嘴上说得这么轻巧,“怎么,成绩没下来,担心考不上?”
陆风禾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他倒不是担心考不上渝大,考不上就上旁边渝州交大也行,两个学校最近的门就隔着一条马路。
不过这些都是预想中的理想状态。
他是担心宋宛的状况,而且很明显的,她本意还是想让他留在身边当那个陆川行的替身。
他就算还像上次一样闹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也不是办法,鱼死网破的后果是宋宛不敢再逼他了,然后闷闷不乐把自己憋出病。
两边始终没法平衡。
思前想后,还是得想办法让宋宛这心结彻底解开才行,放过她,也放过自己,让一切重归于原位。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在这个时间上估计来不及。
他可以报渝州的大学然后开学就先办休学,就是不知道宋宛这个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算是真正的过去。
往后的事情乱七八糟,根本找不着头绪,陆风禾啧了一声,轻皱起眉,“我妈的事儿,烦啊。”
刘斌多少知道点内幕,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哥要是活着多好,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谁说不是。”陆风禾仰头喝了几口水,他也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陆川行要是活着就好了。
不过陆川行要是活着,也压根没他什么事儿了。
刘斌拍了下他,“来练练。”
当身体累到精疲力尽,脑子也不会再想那些事儿了,只想倒头睡一觉。
这算是一种比喝酒健康的解压方式。
陆风禾拧上盖子把水放下,开玩笑说,“行不行啊你,我这两天怨气可重的很,别被我打趴下。”
刘斌正脱衣服,顺便给他秀了把肱二头肌,“我天天在这馆里待着,这身腱子肉可不是白练的。”
“挺可以。”陆风禾比了个拇指。
陆风禾换好衣服上场,场地上就他和刘斌两个人,刘斌水平高,他是怨气重,两个人都没放水的一场较量,双方僵持打成平手。
最后不知道是太久不锻炼体力跟不上还是稍微走了下神,他被刘斌找准时机撂倒,人狠狠摔在地上。
场地材料特殊,摔一下也不会怎么样。
他挨着地那一瞬忽然觉得累,特别累,没一点儿力气,不想起来,再加上左肩还没好利索,猛的碰到又确实有点疼。
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这句话用来描述当下场景最合适不过。
刘斌看他没动,慌里慌张忙往这边走,“喂,没事儿吧。”
他这才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来,没所谓地捏了捏肩,语气有些浑,明显的开玩笑,“有事儿,打算赔多少?”
刘斌看他手搭在肩上,看了眼说,“真没事儿?”
“这我前段时间自己摔的,你怎么还上赶着让人讹。”陆风禾不想把最后的会面搞得苦大仇深,说话都是挺轻松的语气,“都最后一次了你也不让让我,没劲。”
刘斌知道他也就嘴上说说,其实陆风禾特别不喜欢被人让着。
与其让着他,不如直接骂他弱鸡。
刘斌之前是看他那身子骨,怕把人打坏了,于是每次故意放水,陆风禾这个干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人,就是因为较这个劲堵着一口气非要堂堂正正打败他,才勤勤恳恳练了好几年散打。
如果当时刘斌三两下把他撂倒,然后笑话他弱鸡,按照陆风禾这种“烂到泥里”越挫越挫的性格,估计能站起来摆烂承认说对,我就是弱鸡,然后过两天没兴趣就再也不来了。
尽管宋女士一次性给他交了四年的钱。
但当“少爷”的向来视金钱如粪土。
刘斌也顺着他话说,“那再来一次,我让让你。”
陆风禾人已经走到旁边,拿起地上那瓶水喝了口,然后拎着衣服回了下头,“等我再回来的吧,还约了人,时间不够了。”
刘斌站在后面,“约谁了,歇会儿再走吧,刚打完累不累啊你。”
“女朋友。”他脚步没停,往场外走。
刘斌听见这仨字眼睛都亮了一下,“谁啊,下回带我见见。”
某人应付着挥下手,“行。”
他这一天还约了挺多人,从鑫鹏武馆出去,路边打个车去见夏灼,晚上还有陈朝阳他们。
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最后一天,累就累点儿吧。
每一分钟他都不想浪费。
坐上出租车看着车窗外闪过熟悉的街景,他又有点矫情地想,早知道该走路的,这点风景他也想再多看一眼。
随后又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恋旧。
从京市走的时候可是说走就走了,可能那时候小没这方面情怀,也可能是这地方有朋友,有夏灼,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才让这地方更值得留恋。
司机师傅问他第三遍去哪,他就真下车了,有点欠打地说,“抱歉,我不坐了。”
他人走出好几步,都还能听见后面司机大叔骂他有病。
确实有病,还病得不轻。
夏灼在商城门口等他,今天穿了条红色的裙子,无意撑了把同色系的遮阳伞,人又长得甜,像童话里天真的女主,清纯又简单。
陆风禾顶着大太阳一路走过来的,额头上冒了些汗。
隔着几米距离,他看见那一袭红裙,又忽然想起她那天说,我们一起养小猫吧。
这句话算不上任何海誓山盟的情话,却偏偏让他动心得紧。
就好比她现在明明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干,只是撑着伞,冲他笑了一下,他就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等他尽快把宋女士这边的事情解决好了,别说是养小猫。
要他做什么都行。
? 47、淋雨
这天下午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逛街,看电影,今天没什么新片子, 看了一部上映很久还没下线家国情怀的战争片,影片里子弹横飞,她却悄悄拿出手机,偷拍了一下陆同学的侧脸。
荧幕的光打过来, 就这种黑暗中诡异的光线陆风禾也扛得住, 依旧帅的人模狗样, 轻抿着唇, 下颌清晰硬朗, 侧脸瞧着冷冷淡淡。
她拍完小小欣赏了一下手机里的照片, 不愧是陆同学,颜值依然能打。
夏灼刚关了手机, 身边人就往这边歪了下头,姿势懒懒散散的, 电影院说话不方便, 他声音压得很低, “偷拍我?”
偷拍被正主当场抓包,她倒是坦白得实诚,“刚刚觉得好看, 就拍了。”
陆风禾勾唇笑了下,又慢悠悠坐正了。
她这股什么时候都永远说真话的傻劲儿, 还挺可爱的。
就像那种谁说真话谁说假话谁一真一假的推理题。
夏灼永远说真话。
那天晚上,他们和陈朝阳赵穗子碰面, 四个人一起坐在烧烤摊吃到很晚。
虽然知道他迟早还会回来, 既不算生离也不是死别, 但陈朝阳就是越说越舍不得,“等分数下来,我要报渝大,主要是我妈想让我报这个,我爸妈都是渝大校友,我爷爷之前还是渝大电子生物类的教授,对这个学校多少有点情结在里面。”
赵穗子也举着啤酒瓶跟他碰杯,“我也报渝大,第二志愿渝州交大,我要和我们家夏灼永远在一起。”
夏灼的目标是渝大已经人尽皆知,陆风禾也举了下杯,杯口相碰,简短两个字,“渝大。”
他没有目标,也没有喜欢的专业,之前甚至都没想过上大学,更没他们眼睛里那种向往未来的光。
他是先看见她,才看到的未来。
夏灼就是未来。
他靠着烧烤摊的塑料椅,视线漫不经心看向旁边,路边走过一男一女两个带红领巾的小孩儿,一人拿着一根雪糕,在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
女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把手抽回来,“赵子杰,你上次就骗我了,你是小狗。”
“我不相信你了,咱俩绝交。”女孩戴着个红帽子,头一扭,把“绝交”这种狠话都放出来了。
女孩撂下狠话转身就走,男孩见她是真生气了,追上去解释,“陈佳怡,我是小狗,我是我是,上次的事情你听我说……”
“那祝我们都能考上渝大,到时候再像这样一起坐着吃串儿。”陈朝阳慷慨激昂,莫名说出了一种临行前的悲壮感。
这边和那头稚嫩的拌嘴掺和在一起,两道声音代表着两个时代不同的未来。
赵穗子笑着说,“祝我们都能考上渝大。”
晚上,陆风禾和她去了趟筒子楼,夏灼说有东西要给他,是一支插好的玫瑰,瓶子是从他那里拿的梅子酒瓶。
他拿着瓶子看了两眼,站门口半天也没走,她木讷的跟什么似的,只能他开口了,“抱一下。”
尽管这天包括陈朝阳在内他们谁都没有说要分别,但时间将近,彼此都心知肚明。
夏灼没扭捏,往前走了半步,伸手环住他的腰。
抱得很实在。
之前他们四个在烤肉店看见路边某个男生提着行李箱,分别前和女生依依不舍的抱了一下,陈朝阳和赵穗子相互猜他们是情侣还是朋友。
还因此以“异性朋友之间能不能拥抱”展开了一番讨论。
当时他们各自心虚地错开视线,生怕对上眼,没想到后来,他们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抱在一起。
不是朋友,是情侣。
就算遇上人她也能坦坦荡荡说,陆风禾是我男朋友。
他也抱着她,稍低下脑袋,恰在她耳边,“这么好说话,我是不是说什么你都答应。”
她点了点头,“嗯。”
“那如果我提无理要求呢。”他总喜欢得寸进尺。
“你先说,我听听,算不算太无理。”
他随口说的,没想到她答应这么爽快,“没想好,下次想好了再跟你说。”
“哦。”夏灼把头埋在他胸口,依稀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那你慢慢想,反正我都会答应。”
她顿了瞬,又说,“无理要求也答应。”
可能是她过于有求必应,堪比现世活菩萨了,他也安安静静的,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夏灼估计是觉得再不说话他会睡着,没话找话说,“我今天看天气预报明天有雨,是不是所有分开的时候都要下雨啊。”
他毫无根据地唱反调,“我赌不下雨。”
既然成赌约,总得有点赌注,夏灼其实前几天就在看东江和雁平两边的天气预报了,此刻胜券在握,“如果你输了会怎么样。”
他鼻腔里溢出声笑,带着气音,“输了的人当小狗。”-
陆风禾走的那天不仅没有下雨,还闷热的让人烦躁。
筒子楼拆迁的风声刮到了夏建军耳朵里,夏灼手里那八套房子,简直惹人眼红。
夏建军先是在微信上叫她回家,她说在筒子楼还有东西没收拾,先不回去,夏建军没如了她意,难得殷勤地来了趟筒子楼。
夏建军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吃冰棍,他先是里外看了一眼,假装关心,“这空调都没有,房子也不通风,你就住这儿?考完了就回家吧,别闹脾气。”
她都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何慧珍来的次数都比他多,稍微动脑子想想也知道夏建军这份殷勤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会是因为关心她。
“跟爸回去,这儿给你留着,不租出去,你改天再来收拾。”夏建军说。
“这儿本来就是我的。”夏灼咬了口冰棍,一脸的纯良无害,但语气却硬得很,没跟他商量。
不仅302是她的,之前陆风禾住的306也是她的,这一层1-8号,是何慧珍找律师做过功课,多了好几道程序决定的,就是怕夏建军不认账。
“是是是,是你的。”夏建军斜眼看她,“要房子不要你爸?我叫你回家还使唤不动你了?”
夏灼不想跟他掰扯,搪塞说,“我明天回去。”
夏建军搞不懂她,“今天和明天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一个晚上。”
可能一个多月后就要上大学,远走高飞翅膀硬了,夏灼这段时间脾气也跟着越来越硬,故意怼他,“我等下要和别人约会。”
说完才慢半拍地想,陆风禾这时候,应该已经到雁平了吧。
夏建军被她怼的没话说,点了点头,“行,出息。”
随后又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自讨没趣,出去时还阴阳怪气地嘲讽她,“约会愉快。”
约个鬼的会,陆风禾根本都不在东江。
她之前信誓旦旦,大方说陆风禾,你走就好了,异地就异地,这会儿却在分开的第一个晚上就体会到了想念一个人的滋味。
夏建军“砰”地把门闭上,屋里恢复平静,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想起之前她蹲在这儿给陆同学贴创可贴,他一脸没心没肺地样子,曲起手指点了下她眉心,要笑不笑地说喂,我不疼,别皱眉。
往事历历在目,她心底泛起一阵平淡又苦涩的情绪,有点没出息,有点想他。
他不在身边和他“不会”在身边,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感觉。
夏灼轻叹口气,以后估计还有不少这种瞬间,这只是刚刚开始。
她拿出手机发消息,
火勺大人:【你到了吗。】
他应该在忙,没立即回消息。
外面倏然起风,风吹着树叶哗哗响,手机天气预报准点推送,夜间有雨。
夏灼盯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咬着冰棍棒过去关窗,左右两扇窗户合上的瞬间,她忽然在想,东江要下雨了,雁平也会吗。
“这么晚了,外面下这么大雨,先上楼,手机充电的事儿明天再说。”陆远江把行李箱交给他,伸手摁了下电梯。
陆风禾刚下车帮宋宛撑伞,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细雨斜飞,头发都有些湿。
雁平他没来过,人生地不熟,从机场出来就是一路他听不懂的方言,陆远江这几年出差来过七八次,这房子就是他拜托在这边的朋友帮忙租的,地段和交通都还不错,风景宜人,很适合修养。
陆风禾手机下午就没电了,路上睡过去也忘了找个充电宝,刚到楼下才想起来这回事,陆远江顾不上他,只说让他先上去,明天再说。
陆风禾点了下头,没有再说。
电梯门打开,陆远江过去开了门,里面房间很新,客厅还有一个看着非常奢华的水晶大吊灯,所有设施一应俱全,陆风禾挨着抽屉翻了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充电。
陆远江安顿下宋宛,出来就看见他蹲在地上翻抽屉,“找充电器?明天不能找吗。”
陆风禾随手又把抽屉合上了,配合到没话说,“也行。”
陆远江站在客厅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只顾着忙宋宛的事情,有疑心病,陆远江忽然觉得这儿子看着也不太正常。
“小区外面有便利店。”陆远江安静一瞬,嘱咐他说,“雨很大,打上伞去。”
“好”陆风禾不紧不慢去到门边,拎起地上还在滴水的雨伞。
来的时候是陆远江带路,他现在从这栋楼出去绕了好几圈都没找见小区门在哪。
最后还是在巡逻保安大叔的指引下出了小区。
小区门口便利店里是个打暑假工的女生在点货,见人进来,她看了两眼才说,“要什么?”
他说的直接了当,“手机充电宝有吗。”
“有,我帮你拿。”
女生一边走还一边看他,雁平多雨,尤其这段时间正是雨季,这会儿外面雨正大着,他虽然撑伞来的身上衣服裤子也不可避免地湿了大片,地上泥水溅起来湿了裤脚,多少有些狼狈。
女生从货架上拿了款充电宝,“只剩这一款了,98。”
陆风禾手机现在都打不开,有点尴尬地跟她对视一眼,“刷脸支付吧。”
目光瞥见旁边冰柜,他随手指了下,“再要一个红丝绒蛋糕。”
他现在还不太想回去。
陆风禾拿到充电宝和小蛋糕,就去旁边坐着先给手机充上电,等开机的时间慢条斯理拆着蛋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在便利店吃蛋糕的次数都比在甜品店多了。
夏灼洗漱睡觉前才收到他的回复。
L:【下午手机没电了。】
L:【刚在便利店买了个充电宝充上电。】
她捧着手机,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看这两条消息,打字都变得快了许多,【雁平是不是也下雨了,那里气温低,别着凉。】
L:【喂,我现在可没那么弱。】
陆风禾抓了把半湿不干的头发,便利店冷气开的很足,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没多久,胳膊上就起了层鸡皮疙瘩。
收银的女生整着货,看他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轻声问,“要不要把空调关掉。”
他抬了下头,礼貌说,“不用,谢谢。”
筒子楼,细细密密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夏灼偏头瞧了一眼,忽然想不起来外面衣服收了没,又起身去看,边走边给他发了条语音。
“陆风禾,东江下雨了,估计是雷阵雨,一会儿就停了,刚刚看到雁平暴雨都上热搜了,别想耍赖,昨天某人说过的话该不会忘了吧。”
便利店里,他勾了下嘴角,也发了句语音。
夏灼看着聊天框多出来的语音条,点开,磁沉的声音透过听筒,少年音调懒懒的,还有不少卖惨撒娇的嫌疑:
“小狗淋雨了,成了落水狗,夏灼,小狗好冷啊。”
作者有话说:
陆同学上一秒:不用,谢谢。
下一秒对老婆:小狗好冷啊。
? 48、装疯
东江的雨陆陆续续下了很多天, 每天下午固定四点左右下雨,然后会停一阵子,晚上再继续下, 到十二点左右又会停。
像是定时的一样。
在见不着面的这些天里,夏灼和他只能通过手机维持聊天,他好像总是很忙,回消息十次有九次都不及时, 他也会给她分享一些在网上看到好笑的段子, 就算去吃饭或者照顾宋宛, 回来看见都会依次回复她消息。
她的日子好像又恢复到了从前, 无聊的打发时间, 日复一日。
十八岁高中毕业后的这个暑假, 等分数,报志愿, 再等录取,同时又担心被调剂, 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总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想,快的就像调了二倍速。
偶尔跟人说起来,也只记得期间某几个特殊日子, 其余时间都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雨中消磨掉了-
自从来到雁平,宋宛非但没好, 自身的情况还一天比一天糟糕。
她先是吃不下饭,说饭里有毒, 说陆川行恨她要回来索命, 她不敢吃, 后又是半夜起来在客厅磕头烧香,红布和米撒了一地,满屋子挥之不去的香火味,嘴里还振振有词不知道在念什么。
还几次差点把沙发点着。
陆远江看这状况让把家里所有的刀具都收起来,虽然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是以防万一。
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事情,眼看着就变得遥遥无期。
陆风禾在厨房盛好饭端出去,每顿都得像哄小孩那样一勺一勺喂才行。
他盛起一勺送到她嘴边,“妈,吃饭了。”
宋宛看他没吃饭,自己不肯吃,像个小孩儿似的看他,“你一口我一口。”
陆风禾很好脾气的答应,“好,我一口,你一口。”
他又去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出来,自己吃一口,再端起宋宛那份喂她一口。
宋宛没什么抵触情绪地吃了小半碗,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打翻,嗓音尖锐又刺耳,“我不要吃,陆川行,陆川行你要害我。”
碗里热汤洒在他手背上,他蹙眉,当即就烫红了一片。
陆风禾拿纸擦了擦手,语气淡淡,“我去洗一下手。”
在他看不见的视角里,宋宛也很轻的皱了下眉,似自责。
陆风禾把地上洒出来的汤汤水水收拾了一下,起身去洗手间,他拍开水龙头听着哗哗的水声,一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一小片灰青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他来到雁平就没睡过一个整觉,陆远江每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估计还是交接生意的事情,进进出出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只能他这个没事做的闲人每天半夜得看着宋宛,防止她一个人跑出去。
晚上睡觉也不敢睡得太死。
等她不定时出去烧完香,再把人哄回来去睡觉。
确定她不会再无端端起来做什么了,他才敢放心去睡一会儿,每天这一套流程都折腾到凌晨四点多,早上六点钟宋宛又醒了,他不管醒没醒都得跟着爬起来,鞍前马后的伺候。
那半年高考都没这么累过。
陆风禾手放凉水底下冲了冲,擦干了手,刚出洗手间就猝不及防听见一道关门声。
他下意识偏头往客厅瞧了一眼,宋宛不见了。
她一个人跑出去了。
陆风禾没顾上太多就跟出去,电梯门已经关上,他等不及下一趟,去跑楼梯,尽管他已经尽可能的快,却还是没赶上,没碰上宋宛。
他出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小区里转,拿宋宛的照片给小区里巡逻的保安看,问有没有见过,他们都说没有。
出门时是飘了一点毛毛雨,他给陆远江打电话,说宋宛跑出去了找不到人,陆远江也是着急,开口就说他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等电话结束,这场雨像是觉得他不够惨,雨滴瞬间变大,路人纷纷撑起伞加快脚步,就他在路中间刚站一会儿就淋成了落汤鸡。
他没敢停下,继续穿梭在雨幕中找宋宛。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陆远江打电话告诉他,宋宛回去了,让他也赶紧回去,他在电话里说好,但他并没有立马往回走。
陆风禾觉得有点累,坐旁边长椅上歇了会儿,他仰头看着天上的雨,忽然想要不生场病吧,最好病得起不来,这样就能心安理得的逃避几天。
抱着这种自私又病态的想法,他就这样故意在外面淋了快一个小时雨,等到浑身湿透,手都冰凉,他觉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慢悠悠回去。
陆远江在客厅给宋宛倒水吃药,看他进来衣服湿的能拧出水,皱着眉看他,“出去怎么也不拿伞,赶紧去换上干净衣服。”
他只“嗯。”了声,回了房间。
陆风禾换了身衣服,外面有陆远江,他忙里偷闲,给夏灼打了一通电话,此刻就是莫名的很想听到她的声音,很想。
夏灼在家刚晾完衣服,看见是他电话就接了,和往常一样问,“今天忙完了?”
他声音很哑,“嗯,忙完了。”
夏灼听出他声音不对,隔着手机又什么都做不了,问他说,“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累啊。”
“有点累。”他勾了下唇,欲盖弥彰,“熬夜打游戏了。”
夏灼嘴上骂他,“活该。”
他也认下,“嗯,我活该。”
这几天朋友圈都是晒录取的,夏灼要是不提他估计都忘了,她说这几天一批志愿就陆续出了,让他查到记得报喜,他好像是靠窗站着,还能听见那边雨点打在玻璃上哒哒的响声。
他低声笑了下,“你猜我报的什么专业。”
“什么?”
报志愿那两天陆风禾很忙,是志愿截止最后那几个小时随便报的。
他不止报了渝大,往下渝州交大还有几个渝州的学校,看也不看就把志愿填满,轮下来总会有学上。
陆风禾说,“养殖。”
他最近陪着宋宛看那种大学生回村创业发展农业养殖业带领全村致富的纪录片,短时间内频繁看这个东西,让他有点迷养动物,比如养鸡养鱼养牛羊猪。
学个养殖也不是不行,看动物吃东西的样子他觉得特别治愈。
之前他开玩笑说以后没准儿在种田,或者养鸡。
现在想想还真有可能。
夏灼在电话里碎碎念式的讲了很多,调侃他乡村企业家,还说筒子楼这次是真的要拆迁了,即将一夜暴富的滋味真的很爽,还问他房间里东西还要不要,有用的话她可以帮忙去他那儿拿出来。
陆风禾屋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证件类的当时走前都带走了,剩下带不走的书和家具放着没管。
他认真听着她说完每一句话,总之知道她过得还不错,就安心了,顿了瞬说,“我想想吧,看有没有什么要带走的。”
夏灼这段时间在家住,她不回来夏建军就能天天去筒子楼找她,夏灼觉得每天拌嘴很烦,就回来了,每晚睡觉前都会有意无意看一眼对面十二层的窗户,以前通宵达旦亮着的,现在却再也没亮起来过。
她对着落地窗,悄声问了句,“那开学前,你还会回来吗。”
他半天没说话,听筒里,他似是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沉沉哑哑的嗓音说,“不知道。”
夏灼多少察觉他今天心情不好,不开心,但不知道根源是什么,只能扯东扯西聊些有的没的让他开心,他听出她的意图,也很配合的笑了两声。
这通很久很久的电话结束,她才后知后觉,就宋宛那个状态,他怎么可能熬夜去打游戏。
他在隐瞒什么-
这天晚上,宋宛又是凌晨三点起来去客厅烧香,神神叨叨念念有词,陆远江在旁边看着,只能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远江和他两个人大半夜不睡觉面面相觑,完事儿陆风禾还得蹲在地上收拾用来“驱邪”的豆子,他这些天倒没喊过累,任劳任怨,一声不吭,就算宋宛把他当成陆川行,怕他索命,经常说着话情绪就忽然失控,又哭又闹,他现在脖子上还有她不小心抓出来的血印子。
他也没说过一句不好。
陆远江把客厅的香炉收起来,灯光大亮,他回头看见水晶吊灯下少年躬身拾东西的背影,也意识到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这么熬下去不止宋宛一个人要垮了,陆风禾也快了。
陆远江过去说,“我收拾,你去睡吧。”
“就好了。”陆风禾把最后一把豆子装回去,明天还得被宋宛洒出来。
陆远江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开口,“行,赶紧睡吧。”
他沉默的点点头,“嗯。”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跟夏灼打了一通长时间的电话,陆风禾晚上做梦梦到她了。
梦见他在一条长到走也走不完的长廊,光就在前面窗口,他浑身冰冷又无力,怎么也走不完。
于是,想放弃了。
梦里,这时出现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忽然拉着他手腕,说“跟我走”。
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很安心,就愿意这样无理由的跟着她走,红裙飘扬,她拉着他跑,没头没脑,步伐轻盈又曼妙。
她带他跑出那条他一个人走也走不完的长廊,去看外面他不曾见过的日光。
……
梦很好,早上陆风禾睡醒一下子从美好梦境中脱离出来,还有点恍惚和高处倏然坠落的失重感。
这种难受逐渐在现实中反应出来,是头晕。
但不像昨天故意淋雨的缘故,倒像是挺久没犯过的低血糖。
他赖床没起,过了一会儿,陆远江过来敲了敲卧室门,“我去超市买东西,很快回来,你看一下你妈,顺便让她吃了早饭。”
陆远江知道他这段时间起床早,所以才会这会儿叫他。
陆风禾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有点闷闷的,“好。”
宋宛得让人看着,一刻都不能松懈,等到陆风禾出去陆远江才敢走的。
早餐陆远江已经盛出来放在餐桌上,陆风禾没胃口,只端了一碗过去。
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完。
宋宛看他的表情有点怪,应该是瞧出他脸色不好,但也没说什么。
陆风禾顺手去洗了碗,让她把药吃了,别乱跑。
宋宛端起水杯,认真说好。
等他洗完碗出来,正撞见宋宛把什么东西往沙发底下扔,又匆匆忙忙坐好,明显在掩盖什么。
他过去弯下身瞧了一眼,是药,沙发底下全都是她扔掉的药。
不知道宋宛偷偷摸摸这么干已经多久了,他这会儿除了早起头晕,还有更多的无力,拿她没办法,“为什么不吃药。”
宋宛偏过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陆风禾敞腿坐着,手腕搭在腿上,微弓着身,僵持了几分钟,他低下头轻叹口气又抬起眼看她,无可奈何,“还是我一口,你一口,好不好。”
宋宛依然不吭声,他伸手掰了两颗药就往自己嘴里送,宋宛愣了一瞬,似是没想到他真敢吃,拦下他说,“我吃。”
“我吃药。”宋宛说。
早上这顿药,陆风禾是亲眼看着她吃下去的,宋宛甚至捧着那个杯子把水也喝得一干二净。
喝完把杯子放下,仿佛幼儿园的小朋友想要表扬。
陆风禾拿起她的空杯子,站起身说,“我帮你倒水。”
饮水器在厨房,他刚走过去,就听见宋宛在后面有动静,一眼不盯着她已经又跑去开门。
“妈,你去哪儿。”
陆风禾总不能就这么放她出去,急忙放下杯子跟上,刚出厨房就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步子都跟着晃了一下,他手撑了下墙,堪堪站稳,声音带着明显粗重的喘息,哑得要命,“别闹了行吗。”
宋宛听出他不对劲,回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怔愣和担心。
再往后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宋宛惊慌失措地朝他走过来,他终是撑不住,就那么在宋宛面前倒了下去-
昨天晚上那通电话,陆风禾说话时有所隐瞒的状态让人担心,夏灼越想越不安,他不想说的事情,她怎么也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来,于是一早订票,去雁平。
她亲自向他问,他总不能不说。
之前手机上聊天时陆风禾给她发过一个小区的定位,说这儿修的跟迷宫似的,前几次来总是迷路,夏灼开玩笑说,哦,那下次我去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接我,不然迷路了都是他的锅。
没想到第一次来,竟是这种局面。
夏灼早上刚订完票就给他发消息,他没回,她想着可能是大早上他还睡着,也没多心,随后她收拾东西出门,到站检票,上车,甚至又雁平出站,坐上出租车时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次看手机,那条早上的消息依然没得到任何回应。
夏灼看着车窗外陌生的环境,细小的雨滴打在车玻璃上,司机问她,“姑娘有人接吗,看样子要下雨了。”
尽管他没回消息,她也笃定说,“有人接。”
上车报地址是去定位上的小区,但具体他住哪栋楼她也不清楚,如果他还是不回消息,她到了也找不着他。
红绿灯口,夏灼一边等他回复一边漫无目的看着外面,见路边一个女人形色匆匆,拐进了雁平市医院,虽然只有一个不怎么清晰的侧脸,她也认出来了。
她记得那个女人,是陆风禾的妈妈。
“师傅,就这儿下吧。”夏灼匆匆付了车钱,急忙往那家医院走。
迟了这么半分钟,夏灼已经看不到她人,只确定她一定是进了医院,没跟上,只能挨着医院楼层一层层找,看能不能碰运气遇见。
如果那真的是陆风禾的妈妈,至少,她能多嘴问一下陆风禾在哪。
医院到处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陆风禾是被人吵醒的,并且吵架的声音都还很熟悉。
他昨天那想法多少是天真了,就这场面,他就算真病得起不来也得起来。
陆风禾起身无意看见手背上的输液贴,才意识到自己估计睡了挺久的,这东西什么时候输的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病房外,宋宛和某个年轻的护士起了争执,陆远江在其中掺和着劝架。
陆风禾开门就看见这局面,脑子里缓慢回想起今天一上午的所有事情,像密密麻麻的雨,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他站了会儿,过去拉上宋宛的胳膊,把她强行带离这场纷争,“我有话问你。”
夏灼刚出电梯门,就看见路中间杵着几个人在吵架,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拉着其中一个女人离开了。
她出声叫了一句他名字,但距离远,他没听见。
陆远江在后面当和事佬给护士道歉,陆风禾带着宋宛一路走去了消防通道,宋宛不知道是刚吵完架在气头上,还是在他面前继续装疯,声嘶力竭地冲他喊,“放开我,放开我,赶紧放开,你想干什么。”
尖锐的女音回荡在楼道里,相比之下,他声音只是淡淡的,不咸不淡地弯了下唇,“想死。”
“宋宛,我说我想死,你满意了吗。”
他目光沉沉,直接叫了她名字,“你根本就没病,你这段时间一直是装的对吗。”
陆风禾是今天才发现她奇怪的,从宋宛拦着他吃那个药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些天宋宛一直把他当索命的鬼,甚至不记得他叫陆风禾,但他倒下前从她眼睛里看见的担心又是真真切切的。
两相矛盾。
谁会同情一个索命的鬼。
宋宛不吭声了,本来他还没十足的把握,但看她这反应,就是被他完完全全的猜中了。
少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觉得矛盾又可笑,“你不肯吃药是因为你没病,你也知道那个药副作用很大,所以才拦着我,你也不傻的对吗。”
“就因为我生在陆川行之后我就不配有自己的生活吗,你和我,难道一定要为了这点儿事闹得两败俱伤才能罢休吗。”
夏灼站在消防通道门外,手握着一把木色伞柄,零星的雨水顺着伞尖在地面洇出一小片。
她光是听着,眼眶就有点红,垂在身侧的手攥了下裙摆。
作者有话说:
原本就是这样安排的剧情,T^T但觉得陆同学太惨就省略了这一段……
然后想想,还是这样写吧,于是这章大修。
? 49、红裙
沉默, 楼道间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宋宛唯一对抗的办法就是沉默。
夏灼觉得听人墙根不好,转身要走,消防通道左右两扇门间空隙很大, 那抹红色的裙摆露了马脚,紧接着,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脚步将近。
她刚走没几步, 便被人叫住, “夏灼, 装不认得?”
音调沉沉懒懒的, 和刚才在里面说话的仿佛判若两人。
夏灼本就是专程来找他的, 此刻被叫住, 她更没理由走了。
刚只听见说话,没看见人, 这会儿看见他,才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 手背上还有输液贴, 她拎着伞, 站在原地看他,“你生病了吗。”
“没事儿,低血糖。”陆风禾说的轻描淡写。
他似乎应该问, 她为什么会在雁平吧。
她之前听陈朝阳说过陆风禾有低血糖这个毛病,运动会跑三千米能直接晕过去, 她紧张道,“还难受吗。”
陆风禾把手插回兜里, 模棱两可, “你要这么问的话, 难受。”
夏灼凶她,“问你正经的。”
他只是笑,仿佛不算什么要紧事,“还好,有点晕。”
他穿了件长袖T恤,休闲裤,一身黑站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更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难掩的病态。
“现在能走吗。”夏灼知道他现在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都是装的,想带他出去走走,问他现在能不能出医院。
他半真半假开始摆谱,“走不了,扶我一下,摔了算你的。”
夏灼当真扶他,陆风禾也没舍得把力气都放她身上,自己走自己的,任由她扶着。
他不想管陆远江宋宛和那护士的事了,跟她进电梯下楼。
电梯里还有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夏灼和他站在后面,也不好说话,下电梯的时候人进进出出,夏灼忽然听见他问,“你都听见了。”
语气难得正经。
她承认点头,“嗯。”
她都听见了,包括他甩出的那句,“想死。”
俩人走到医院门口,外面雨下大了,夏灼走下台阶抖了抖伞上的水,重新撑开,他钻进伞下,令她下意识把伞撑高了一点。
他有点无奈说,“夏灼,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少年微垂下眼,嗓音粗哑干涩,他这些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人看着很没精神,像是强撑着站在这儿说话,仿佛随时会倒,让人心疼。
夏灼一手撑伞,人往前走了小半步,抱了下他,“先别想那些了,先想想等下你妈妈要是出来,你要怎么说,你就说,是我非要拉你出来的。”
陆风禾只当她这是句玩笑话,但这个拥抱挺实在的,他一时沉溺,不想抽身,“夏班长,这么多年,还是那么讲义气。”
夏灼说笑着缓缓退开,见他头发长了,伸手拨了一下他额发,“陆同学,头发长了。”
“明天去剪。”他笑着说。
一把红伞,两个人挤在伞下,气氛被这距离烘托得千般暧昧。
夏灼看着他漆黑的眼睛,他也看着她的。
砰砰,砰砰,雨水打在伞面,和伞下人的心跳交织。
陆风禾朝她凑近,呼吸交缠,她不自觉闭上了眼。
是吻。
带着小心又谨慎的试探。
一点一滴的情绪都能在此刻被悄然放大,更别说这个人是他,夏灼缓缓睁眼,一只手握着伞柄,攥得死紧,匀了下呼吸,红着脸说了句“不木讷”的话。
“你吻就好了,我愿意的。”
他又笑了,短短的气音带出一句,“流氓。”
但他干的却是比“流氓”更流氓的行径。
陆风禾单手扣住她后颈,吻得比方才大胆了些,在她青涩又紧张的回应中,这个吻变得暧昧又缠绵。
红色的伞面,红色的裙子,以及伞面映衬在二人脸上浅淡的红光。
夜色将暗未暗,雨中凉风习习。
风吹起她发丝碰到他颈间,带着雨水微湿的潮气,风无意,她也无意,但每一下,仿佛都成了若有似无的撩拨。
宋宛和陆远江站在医院门口,陆远江手撑着伞,在五六米之外的地方正看见这一幕。
宋宛只觉得好熟悉。
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曾亲眼见过类似的一幕。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瞬,也忘不了那一天。
很多年前的冬天,小镇下了一场大雪,她下班回家刚走到家门口,猝不及防的,看见陆川行和一个姑娘抱在一起接吻。
那个姑娘穿了一身红色的棉服,帽子的毛领遮了小半的脸,看不清。
当地人下雪天都是不打伞的,唯独那个姑娘娇滴滴,在雪地里撑着伞,是一把红色的雨伞。
少年人高高瘦瘦,轮廓分明,怎么说那也是她的亲儿子,就算没看到脸,也一眼就认得出来。
宋宛当时往前走了两步,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脸。
一瞬间气血倒涌,僵在原地。
她不反对陆川行谈恋爱,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那个女生。
雪落无声,伞下女孩余光看见她,匆忙又惊慌的抽身出来,红着脸跑掉了。
陆川行偏头,也紧跟着看见宋宛,不过他没有躲,而是直愣愣站在雪地里,腰杆挺直,坦然自若。
宋宛上前问,语气算不上好,“你们在干什么。”
“接吻。”陆川行说的直接,没任何婉转迂回的隐瞒。
宋宛又急又气,一时失控打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冲他喊,“陆川行你疯了吗?她是你妹妹。这是乱/伦你知不知道。”
陆川行像没感觉似的,用手碰了一下嘴角,没破,宋宛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他笑了下,“她跟我们一家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她姓林我姓陆,算个狗屁的妹妹。”
宋宛:“你去问问咱们家前后左右谁不知道她一直住咱们家,谁不知道你们从小一直以兄妹相称,你这么做岂不是让街坊笑话,不是让他们在背后嚼舌根戳脊梁骨吗?”
陆川行神情淡淡看着她,只没所谓地摇头说,“我不在乎。”
就算世俗的眼光会那么觉得,他也不会。
陆川行撂下这句话便从她面前走了,她赌气没管他,那时的宋宛也没想到,那一面,竟是这辈子见他的最后一面,当天晚上宋宛接到医院的电话,等她着急忙慌赶过去的时候陆川行已经昏迷不醒,又经过一番抢救,人还是没能留下来。
同样是那天晚上,宋宛才得知陆川行半个月前查出白血病的事情,这件事他从没跟家里人说过,就自己私下吃一些药。
少年早逝,总叫人遗憾。
剩下的人也是后来才明白,那个雪地里的吻,是他隐晦的告白,也是告别。
宋宛事后就总是一个人琢磨,如果当时她没打陆川行那一下,陆川行是不是就还和往常一样会跟她回家吃饭,就不会被车撞到,更不会孤独无助地躺在雪地里,硬生生耗到失血而死。
于是,她像是掉入了一个怪圈,难过,自责,郁郁寡欢。
此刻阴雨绵绵,宋宛看着陆风禾和那个穿红裙子的姑娘抱在一起,一下子眼睛里就蓄满了泪。
大滴的泪从眼角落下来,她伸手抹掉,眼睛里就又蓄满了。
怎么擦也擦不完。
早知道结局会那样,谁管他跟谁谈恋爱,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和当年那一幕雷同的,不止有夏灼手中红色的雨伞,还有就是,同样是伞下女生先看见的宋宛。
夏灼一时无措,推了下他的肩,“哎,好像是你妈妈,她看到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爆肝扶墙)上章大修,T^T强烈建议翻回去刷新重新看一下T^T
修完字数还是五千多,已经订了的宝贝们不亏哈~
? 50、在哄
被撞见的结果和当年一样。
他又被“抓”回去了。
准确说是他本身就还不能走。
宋宛和陆远江在上面碰见十几分钟前给陆风禾拔针的护士, 问他人去哪儿了。
他低血糖已经输完药,血糖升上来很快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有点发热, 护士建议最好先留下观察一下再走。
宋宛多问了两句,说他低血糖已经三年多没犯过,这次怎么好好的又忽然晕倒了,护士说可能是疲劳过度再加上长期精神紧张, 就很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让她放宽心, 回去睡两天就没事了。
此刻在医院门口, 陆远江把原话转述给他, 让他上去听护士安排, 好好休息。
陆远江一时也顾不上管他刚刚和谁接吻的事情,说先把宋宛送回去, 待会儿过来接他。
伞檐很低,雨幕沉沉, 宋宛又低着头, 陆风禾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见她转身的瞬间,好像是抬手蹭了下眼角。
不过他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多问,阴差阳错也算是目的达成, 借着生病暂时逃避几天。
病房里,旁边床四十多岁的大爷出去遛弯儿了, 就他和夏灼两个人在房间里,他没病怏怏的躺着, 上来之前在一楼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 现在松松散散靠床站着, 喝了口水,无所事事等护士来给他量体温,量完温度没持续变高的话就能走了。
吃点药明天就好。
夏灼看他这样子,也看不出他是真没事还是装没事,安静划了两下手机,还是忍不住问,“你这几天都在干些什么啊累成这样。”
“没什么。”陆风禾这段时间整天陪着宋宛,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他不想再提,“真没什么,就是睡觉少。”
夏灼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现在无聊也就是撕两下那瓶水上的塑料包装,全程没见他拿出过手机,“手机没在身上吗。”
“没在,应该放家了。”他想了下说,“你怎么会来雁平,也没提前告诉我。”
“我要是不来,还真以为你过得很好呢。”
夏灼心疼的看他眼,有些话忍了忍,还是没说,“早上就给你发消息了,你也没回。”
他总是这样,一声不响的,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如果她不是亲自到了雁平,事后他绝对会扯谎说手机坏了,掉水里了,熬夜打游戏睡懒觉了,反正有一万种理由排着队用来解释一上午没回她消息的事情。
唯独不会告诉她,他来过医院。
他离开东江的这段时间,陈朝阳赵穗子出去玩儿有时也会叫上她,夏灼还在陈朝阳那儿见到了那只捡来的橘猫。
陆风禾走的时候带猫不方便,留爷爷奶奶家也是添乱,陈朝阳自告奋勇说要守护猫儿子,陆风禾就把猫先放他那儿了。
那天东江刚下过雨,筒子楼外地面坑坑洼洼,里面都积起了水。
夏灼在楼下跟他们约好碰面,是陈朝阳先到的,拎着个猫包,说是带它去洗澡了,赵穗子半路堵车,陈朝阳就坐旁边一边逗猫,一边跟她闲聊两句。
陈朝阳一手抱着猫,说着话忽然挺严肃的问她一句,“你知道陆有个奇怪的癖好吗。”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憋了半天,终于找了个相对贴切的形容,“就……有点儿像那个恋痛癖。”
“我前两年就发现了,但没挑明了跟他说我发现了。高中有段时间他练散打练得特狠,很容易受伤,但他压根不管,像不伤在他身上似的站起来继续,我当时就觉得这人对自己也太狠了。”陈朝阳说。
“我们俩都是男的,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有时候在家换衣服什么的他不会特意避着我,我发现他但凡胳膊上或者什么地方有伤,就反反复复挺久才能好,而且也发现,他是故意的,故意放任不管,故意延缓伤口愈合。”
陆风禾不想让人发现,陈朝阳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跟他提起这件事,只能见缝插针话里话外的内涵他两句,拿话点他。
想让他把这癖好改掉。
但前前后后内涵了他很多次,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
夏灼听他说完,点了下头,“我,撞见过。”
“他说以后不会了。”这话她其实也没多少把握。
如果陆风禾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也拿他没办法。
陈朝阳当时笑了笑,“你知道就行,有些话我跟他说他估计当我开玩笑,不当回事,就拜托你跟他说,他会听进去的。”
“……”
夏灼给陆风禾看了下聊天框,又把手机收走,“你昨天电话里都没跟我说实话,我越想越担心,就来了。”
来了才发现他这人根本就是谎话连篇。
之前他说的轻描淡写,说他的任务就是每天陪宋宛散散步,晒晒太阳,早睡早起,然后一起吃饭,四菜一汤,营养均衡。
结果她到了就看见他这个不人不鬼的状态,根本不像是他说的那么轻松。
“我都说实话的话,是不是有点。”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她,“像是卖惨。”
先不说宋宛装疯时会无意伤到他,就她最近疑神疑鬼神神叨叨,家里又没死人每天半夜起来撒满地的米和豆子,稍不留神脚下一滑都能摔一跤,抬眼一看就是满屋子红布条和鬼画符,随便一个正常人跟着生活一段时间也觉得快疯了。
夏灼晃了晃手机,证据确凿,“之前是谁可怜兮兮的跟我说小狗淋雨了,现在又觉得是在卖惨啊?”
夏灼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陆风禾听出她在赌气,又觉得她这样子有点可爱,没心没肺地笑了下,“生气了?”
真卖惨和假卖惨还是不一样的。
他那天顶多也就是口嗨,才会说小狗淋雨了。
病房门是开着的,他不过就是在这儿待一会儿,便没关,护士拿了体温计过来,刚进门就看见少年懒洋洋靠床站着,手里拿了瓶水,要笑不笑的看着对面的姑娘。
明显是把人惹生气了,在哄。
护士愣了几秒,开口打破这旖旎氛围,“量体温。”
今天给他插针打点滴的护士就是她,陆风禾当时人都没醒,自然没印象,但护士对他有印象,一个昏迷的帅哥,而且手上血管很好插,和读书时候课本上学到的一样标准。刚在护士站还听说他妈妈跟谁吵起来了,路过多听了一耳朵闲话。
有护士在,二人刚刚那一点小小的“火苗”也没再延续。
陆风禾体温没再比上午升高,还是37.5,护士又叮嘱了两句回去吃什么药,就让他走了。
夏灼和他一前一后走出病房,她没说话,陆风禾和她俩人沉默着进了电梯。
他目光盯着依次递减的楼层数字,又偏头看了眼夏灼。
真生气了?
这要怎么哄啊。
虽然他这直男思维,根本想不通这个有什么好生气的,但她大老远来,他总不能让她一肚子闷气的回去。
电梯门开,她先出去的,陆风禾跟在后面叫她,“夏灼。”
“……”
她没应。
陆风禾又叫了她一声,“夏灼。”
夏灼还是往前走,不理他,她又走出两步,他没再叫她,身后脚步声也没了。
她下意识回头,见他蹲在地上,弓着背,头埋着,旁边是医院硕大的绿植。
他该不会是又难受了吧。
夏灼着急又担心地折返回去,小心碰了一下他的肩,“喂,怎么了,是头晕吗。”
“我错了。”他抬头,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睛撞入她视线。
陆风禾胳膊搭在膝盖上,仰头看她,“夏灼,我以后说实话。”
这道歉道的真诚又猝不及防。
夏灼也没真想跟他置气,医院大厅来来往往人很多,有人往这边看,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朝他伸手,“我,我没生气,就是刚刚忽然不想跟你说话,现在想了,你起来吧。”
陆风禾搭上她的手,站起身,见她蹙眉。
他微凉指腹点了姑娘眉心,“我没事,刚刚装的,别皱眉。”-
陆远江把宋宛送回去,一路上宋宛安静的反常,前段时间是闹的反常,现在是安静的反常。
出租车上,陆远江隔一会儿看她一眼,隔一会儿看一眼,宋宛一直是那个样子。
快到小区的路上,出租车拐出商业街,宋宛忽然开口,转过头看他,“陆远江,我好像又干了件错事。”
在医院消防通道里,那个少年身子单薄,脸色病态更显得眉眼漆黑,他沉沉看着她,说宋宛,我说我想死,你满意了吗。
可她本意不是刁难他,折腾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知道陆风禾今天跟我说什么吗。”宋宛一想起来,无奈也心酸,声音没忍住的,见了哭腔,“他说他想死。”
陆远江也明显怔了一瞬,他承认,他这段时间只顾得忙宋宛的事,对儿子的状况没怎么上心,但也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
宋宛偏头看着车窗外,声音淡淡的,“我想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意识到他想走,他想脱离,我就心慌,慌的睡不着觉。”
“所以适得其反,得不偿失,虽然不是我本意,这段时间却也把他折腾的不轻。”宋宛一路上的沉默,都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陆远江,我就不见他了,明天你就让他走吧,我想试试,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做到把自己抽离出来,他不是陆川行,也不可能是陆川行,我应该把自由还给他。”
“等他走了,你再陪我去看一次诊,如果我真的病了,这次我会听医嘱,好好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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