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既不领情,那我可真走了……
沈夜雪望见了一丝希冀, 抬起身旁茶盏,以茶代酒,呈上敬意:“将军思虑周全, 待我救出门主, 定当再登门重谢。”
“此去经年, 未曾料想叶确麟之子竟就在身边。”于此感慨万千, 似有十分久远的画面掠过意绪中, 贺檩垂目无奈笑了几声,握着杯盏的手不禁捏了紧。
“想来是上苍要让末将还恩来了, 这冥冥之中的定数, 非人愿所能为,亦非……佞臣当道所能掌之。”
当年第一谋臣叶确麟忠心赤胆,为镇国将军次次谋划出算无遗策之计, 二人结下生死之交,此情谊贺檩藏心数年,是时候该还上这份恩情了。
她扬唇莞尔, 起身郑重而道:“将军有此心意,叶大人在天有灵, 定得以安息。”
“事不宜迟,末将这就去摩厉以须, 有备无患。”重重叹落一口气, 贺檩摇了摇头, 作势抬步离堂。
然此大将军忽地将这名风尘女子观望,见堂外犬子已大抵候了半个时辰,应是待着恭送姑娘出府, 顺道再言上几句关照之话。
贺寻安敛下素日玩心,偷瞥着这一缕盈盈清娇之色, 执扇俯身道:“父亲尽管去,沈姑娘由孩儿护送。”
此名女子确是较寻常烟花之女略有不同,光是胆识就比卖笑追欢的莺莺燕燕要多上不少,今时已投入玉锋门,将军府便是要好生招待。
贺檩指了指这成日风流在外的不孝子,小声提点着:“你这孽子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若有招待不周之处,拿你是问!”
“父亲教诲的是,孩儿谨记在心。”
对于家父的教诲,频频应下便是,贺寻安摸清着尊父的脾性,令其半刻回不上话来。
犬儿与沈姑娘看着极是相熟,贺檩转念一想,便能想通这二人是在花月坊相的识。
到底是自家教养出的犬子,如何欢喜心悦都写在了脸上,贺檩步子稍滞,想着了何事,又回眸打量。
“你也到了及冠之年,莫再像从前那般在外到处玩闹,是该娶妻纳妾了。”
贺檩抬眉慈祥一笑,欲成全这顽劣之子的心思:“我瞧这沈姑娘就与你很是相配,纳她为妾,不知你意下如何?”
贺寻安听言猛地一僵,心上大起大落,又喜又悲地望着这道威仪身躯,神态尤显难堪。
怎能是纳妾呢,他可是与沈姑娘说好是娶她为妻……况且,他瞧遍了这世间女子,也不愿再纳上一妾。
“父亲,若要成婚,沈姑娘也定是正妻,如何能做一名妾室……”正色肃然相道,贺寻安也不怕忤逆家父之意,斗胆再言,“孩儿确是对沈姑娘有意,欲与她成大婚之仪。”
“可此生唯她一人,再不纳妾,望父亲恩准。”
贺檩只觉这孩儿又在说着胡言乱语,随性一挥袖,一语带过:“待救出离门主,再议此事罢。”
此般魁梧背影渐渐远去,沈夜雪不以为意,却觉轻松了些许。
她本就无心与贺府小公子成上婚事,昨日应下仅为权宜之计,贺将军这一番言语恰巧顺了意。
像贺氏这样的高门权贵怎会择一巷柳之女为妻,贺檩并非愚笨,这其中利害自是清楚于心。
她心起惬意,陡然回望,却见玉面公子郁郁寡欢,忙同情般安慰道:“将军府迎娶一位青楼女子为正室,这若传入百姓耳中,悠悠众口,人言可畏,将军府的威名恐要一落千丈。”
“此前贺逸行戕害无辜女子一事,已闹得人心惶惶,”怕其仍不明缘由,沈夜雪对之平静言劝,“当下之时,贺大将军不会应此婚事。”
贺寻安良久未作答,深知自己是一意孤行。
他未将她看得轻,却不可顾及家父与世人将她轻视,只因身份悬殊,便注定了有缘无分。
似于苦楚之下挣扎了几念,他垂落剑眉,只喃喃道:“改日我会劝服家父……”
她不自觉叹息着,贺公子太为痴情,却是叫她无从应答:“贺公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份情意感天动地,换作是任何一名女子皆会有所动容。可惜了……”
话外之意已万分清晰,她无情无念,唯私己之利才能得以动容,极难回以一片心意。
何况她已有归处可栖,不如让他多去瞧瞧别家姑娘,看看别处的金枝玉叶。
身世虽低微,她却独独心高气傲。
这将军府,她是入不得了。
见她漠然离去,毫无留意之意可寻,贺寻安赶忙开口,仍有执意环心:“沈姑娘且慢,昨日所言是真,我会另想他法……”
“贺公子留步,我先告辞了。”
望了望时辰,不可再如是纠缠下去,沈夜雪恭敬行拜,眼底涌过一阵淡漠,转眸冷然离了开。
当夜暮色四合,皎月被黑云遮蔽,只于府殿檐角映出隐隐冷光。
清光与堂内灯火相融,辉芒如血,将整座相府笼罩于一片阴翳下。
本是婢奴游走的府内庭院寂静阴森,似无人烟,因这府邸布满了暗影罗网,那宰相大人已被挟于寝殿中。
未有血雨腥风,亭台水榭间却混杂着血腥之息,借着氤氲月色仔细瞧看,便能见尸首满庭,尸骸遍地,翠绿间流淌着满目殷红。
府牢的狭窄走道内已不见看守狱卒之影,偶有女子莲步轻盈走来,肆意穿行于各处牢房间,终是在最为深处的一扇牢门前停了下。
被铁链锁于中央的清冷身姿缓慢抬首,静听女子一步步走近,唇角上扬,冷颜染上似有若无的笑意。
“兵符已得,你大可冷眼旁观。”他轻缓启唇,言道得寡淡,话中的每一字都能将来者烦闷不已。
“冒死来救百无一用之人,多此一举。”
如此大张旗鼓地好心来救,将劫狱之举谋划得天衣无缝,竟还被嫌弃了……
沈夜雪驻足一顿,摆弄着手中的一串锁钥,莫名燃起了微许怒气。
回首便想着走出牢外去,她边行步边言说着,语调转冷:“费尽心机来相救,还被呵斥一顿。”
“你既不领情,那我可真走了……”
许是真不愿将她牵扯,离声闭口不言,眉间笑意却未减,好似埋着丝许无法言喻的情愫妄念,想留但极尽隐忍着,不得继续让她以身犯险。
“贺将军调遣了兵马守于城门外,相府内全是玉锋门的人,傅昀远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可光明正大地走出府牢,无人敢拦你。”
下一瞬折步而回,沈夜雪干净利落地解落铁链,与面前清影说起了现下局势。
两侧铁索掉落的霎那,离声抬手轻握身前女子玉肩,也不顾这二日手腕所承受之痛,不管全身难以数尽的伤痕,疯了似的轻笑起来。
他不由地握紧,引得这抹娇色吃痛也未放开分毫:“阿雪不忍心弃我。”
恍若适才已给了她机会离去,是她自行折返,是她自甘跳入牢笼,与笼中的他缠困不休。
沈夜雪平缓移开目光,双肩有无尽痛意传来。
然她此时想的全然是城门处围堵上京城的贺檩,与相府内闯入的玉锋门暗卫。
“除我之外,可还有好些人不愿你死。”
这般大的动静,小圣上不会袖手旁观,定是已发动了皇城司前来围剿,她必须快些撤离。
可眼前之人猛然将她拥入怀里,未言上几字,仅如是拥着,身上的清冽雪松之息与血腥气交混着,化作藤蔓缠绕紧了这朝思暮想的姝影。
“你伤太重,莫再动了……”
血味似又浓重上了稍许,沈夜雪垂眸一瞥,便见素雪云袍不断渗出血渍,绽放出刺目殷红。
他的伤势似乎比她所估量的还要重,再这么下去,会血尽人亡……
而离声却笑得更为欢愉,如同了却执念一般,紧拥不放:“有阿雪这一举,苟活至今已无憾。”
“得到了最在意的,哪怕一世待在这牢笼里,我也甘之如饴……”
她怔然听着这疯子的每一语,觉他太是不可理喻。
此地她是一刻也不想待,哪还有人愿待一世的……
“这里肮脏,你愿待,我还不愿呢。”
趁他松懈之际,沈夜雪顺势抽开了身,不满地蹙起了新月般的婉眉,故作嗔怒地理起了裳袖。
微然俯身凑于她耳旁,离声浅笑作罢,意有所指地柔声问道:“阿雪既然不愿,我带阿雪出去,顺便送他们上路,好不好?”
也不知这人在道着什么鬼话,她连声应好,唯想着这府牢不宜久待,应尽快退离。
“好,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沈夜雪攥上其衣袂袖摆便快步顺着窄道行出,跟步身后之人却很是谦顺,任她扯着衣袖默声向前。
走出幽暗府牢时,庭院朦胧,月冷森森,院中亭台处现出桃花面,她定睛一瞧,黛眉不觉拢紧。
四周艳丽多姿之影,是花月坊的人。
傅昀远闲然坐于亭中,似瞧好戏般正望向她,见着这女子带着府内昔时的门客落荒而逃。
一旁伫立的是那韵瑶与落香,亦兴致使然,观其无路可走。
沈夜雪悠然停步,瞧玉锋门之人已退至边角,公子沈钦被侍从推着轮椅于暗中行来。
第52章 阿雪先走,听话。
花月坊行事向来诡谲, 论身手自比不上玉锋门,可论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却占得几许上风。
眼下已无法思索花月坊是怎般救下的傅昀远, 她心感好奇的是, 当初说要攀附玉锋门的公子, 竟又回头去倚靠了这位宰相大人。
“你们一个个的, 都心怀鬼胎, 对本相不臣不忠……”傅昀远笑意盎然地一指沈钦,再指了指她身旁男子, 犹如笑里藏刀般微凝眉眼。
“老夫还真是养了一堆的白眼狼……”
“你们莫非以为, 今晚入了相府,还能安然而退?”言此微顿,傅昀远倏然大笑, “陛下早已派遣皇城司步下天罗地网,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明争暗斗了数些年,为擒一个叶清殊, 那小皇帝竟能与这佞臣和解……
这些人是有多怕叶氏……沈夜雪轻然一松手,随之上前一步, 仪态闲适地回望着众人,丹唇徐缓上勾。
罕见昔日的花魁娘子穷途末路成这模样, 韵瑶讽笑了几声, 末了不忘再向大人恭维上一言:“傅大人高明, 这叶氏余孽定要诛尽杀绝了才好,以免再生谋乱,闹得人心惶惶。”
“若我记得无差, 公子可是投靠了玉锋门,”淡然回以嗤笑, 沈夜雪转眸看向面无神色的沈钦,盈盈柔笑了起,“这靠山还未靠热乎,怎又回首去为傅大人当牛做马了?”
许久未道这冷嘲热讽的应对之言,她都快忘却了,忘了旧时在花月坊中是如何忍受着不得安生之日。
与一群姑娘争着宠,还要谨言慎行,日日临危履冰,如临深渊……她再不愿忆起不堪回首之往。
沈钦闻言微凛着深眸,一身肃冷,对她的挑衅欲语还休,眸色逐渐黯淡:“叛臣叶确麟之子必除之。当年叶确麟作乱天下,为傅大人与陛下的心腹大患。”
“如此凶叛贼子,花月坊代为诛灭,义不容辞。”
“花月坊若能将功补过,本相便不追究以往。”见势冷哼,幽暗目光落至轮椅上,傅昀远肃声提点,又像是在向走投无路的二人仁慈作解。
原是老奸巨猾之臣给花月坊抛下了一条救命绳索,顺着绳索上爬,便能攀回原先的高枝。
如今随着离声的身世被揭,玉锋门成为众矢之的。
公子已然放弃这处高台,顺着风向保命去了。
沈夜雪眉眼一弯,眸光媚然流转,掩唇哑然失笑。
公子这株墙头草是越发推诚不饰了,罔顾傅昀远所言真假,也要听其一命,为于乱世寻得可安处。
她眯了眯双眸,极不客气地再度开口:“公子还真是善于见风使舵,两面三刀。”
“这话我便不爱听了。”
公子能忍,立于一侧的落香可是忍不了,就算面前是公子难以释怀之影,其也要为公子道上几言:“公子曾让你作为京城花魁数些年,受尽恩宠拥戴。而今你竟这般反咬公子,当真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落香,你和她费什么口舌,直接杀了不就好了……”另一旁飘来娇媚笑声,笑语还未飘远,一瞬寒光便直直袭向清艳皎姿,韵瑶长剑脱鞘,发了狠一般朝其直逼而去。
未想一日竟会与花月坊为敌。
沈夜雪倒也无惧,剑光相抵,霎时接下频频袭来的攻势。
此剑招来势极其猛烈,不愧是公子培养的娇花刺客。
她暗暗作想,一人尚可应付,若再加上个落香,她怕是支撑不下。
韵瑶媚眼如丝,妩媚将她观望,剑影不止,唇角透出微许猖狂:“几日不见,想不到你竟能这般为护新主出生入死,之前也未见你为花月坊赴汤蹈火啊。”
话语轻落,又听此媚影讪笑了几瞬,沈夜雪忽感一阵冷风刮过,顷刻之间,眼前已无人影。
韵瑶陡然瞪大了双眼,颤抖着瞥向心口,一把利剑已直扎在心,身子被硬生生地钉上了院墙。
一念惊慌而过,这道风韵美色已殒命于森冷夜色下,徒留令人发颤的死寂。
“你们是何等鼠雀之辈,也敢动她。”
院落一角飘荡出冷冽之音,字字寒凉入骨,引得亭内几人不由胆寒。
言语之人,是在旁静听许久的离声。
“韵瑶!”
下意识喊出口时,落香猛然捂唇,睁着一双撩人心怀的眼眸,瞧着那妩媚身姿已成了一具尸首,汩汩血流仍在滴落而下,恐惧顿时弥漫了开。
趁当下之势撤逃再适不过,沈夜雪断然再扯男子云袖,欲让玉锋门断后,岂料相府已被包围。
府外皇城司护卫若黑云压城般提剑而立,令府邸上下任何一人都逃离不得。
领卫皇城使抬手一挥,高喝一嗓,不计其数的宫城影卫便持剑攻来。
“皇城司奉陛下之命捉拿叶氏残渣余孽,给我拿下!”
现下局势太过不利,纵使身手剑术再高,也不敌如此之多的皇城守卫。
她蓦地回眸,见离声已从地面拾起一把长剑,将她往身侧一带,忽而低声道。
“阿雪先走,听话。”
与平素那狂妄无理之语大不相同,他道得轻柔,似乎掺杂了些许恳求之意。
她再次端量而下,才惊觉袍角处正滴滴垂落着鲜血……
他根本撑不了太多时。
若弃他而走,她勉强可保全自身,然他定是要命丧在此。
回天无力,毫无希冀可言。
“你若被擒,必死无疑……”沈夜雪不觉冷笑,如若瞧着此人殒命于该处,她所做的这些,便当真像个笑话,“那我筹谋这一切有何意义?”
眉间柔色未褪一二,离声执意又回言:“再搭阿雪一命,不值当。”
短兵相接,光刀剑影顿然闪于月色之下,原本沉寂的府院被兵戈相交声覆盖。
皇城司护卫持着长枪不住地猛攻,不多时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她已是极难脱险,不如拼死带其闯出府墙。
一念之间,兵符再现冷光中,玉锋门之人纷纷上前抵挡,势必要救下这一人。
唇角扬起的笑意更甚,想着那一晚欲走入地室时被他所救,沈夜雪释然作笑:“无碍,反正这命是你捡的。”
“看你这凄惨的模样,独自在天牢也撑不了多久……”她一面护这疯子于身后,一面几近艰难地挡下道道短兵寒光。
“有一人挡挡灾祸……会好上一些。”
此番与以卵击石无异,她堪堪挡了半刻钟,便觉力不从心起来。
肩处有刺痛感侵袭,她顺势一瞥,望见肩头已渗出大片血渍。
身前这道明艳之色极为果断地挥着银剑,许是头一回被女子护下,离声怔然片刻,蓦然低笑。
“阿雪这不顾生死之样,真是让我愈发喜爱了。”
生死攸关之刻,这人竟还有闲心道无关痒痛之言……
沈夜雪不作理会,亦懒得计较,直到隶属玉锋门的一缕暗影快步靠近,她才止不住地感到心颤。
来者她记得,是于重地林院内遇见的远风,昨日还为她劝服了门中影卫。
远风面露难色,默然了瞬息,随后轻声相告:“陛下已召贺将军进宫,城门外驻守的五千精兵已撤,眼下宫城内外皆是皇城司的人。”
闻语不自觉一滞,未料想小皇帝在此刻召贺大将军进了宫,不论是作何缘由,定是为了不让离声有可逃之机。
面前之势十分明朗,傅昀远与小圣上是要合力除去这位藏匿五年的叶确麟嫡子。
而一切已成败局。
她只得先撤下玉锋门,再另择他路。
“带玉锋门撤离,事缓则圆,从长计议。”沈夜雪杏眸一凛,转念做出抉择,示意远风带领众玄影迅速退去。
眸中泛起无尽担忧,远风犹豫未决:“那沈姑娘和离门主……”
她凛然一哼,顺手又挡下一道锋芒剑光:“他由我顾着,你只需听命,旁的勿问。”
“撤令!”
而后扬声高喊,她再望此与无樾年纪相仿的少年,肃然劝告:“再不撤,可是无一生还。”
“属下领命。”远风抱拳行礼,举臂挥下,疾步消逝于深夜云雾中。
随着玉锋门撤离终了,她算是彻底听天由命,洗颈就戮。
手中长剑被打落在地,掉落之音震荡于府邸树影间,飘向亭台。
沈夜雪冷望亭中那不怒自威的身影徐缓走来,老奸巨猾般桀桀作笑。
只见傅昀远行至几步之远处,对这满身血迹斑驳的男子不屑道:“这么快就束手就擒,叶确麟的嫡长子也不过如此。”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离声将字字回得散漫,仿佛随然而语的嘘寒问暖,“但可惜,你们本事尚浅,还奈何不了叶府后人。”
“哦?那本相倒好奇了。”
眉目忽地弯起,傅昀远别有意味地张口回应:“好奇以你现在的身骨,入了天牢,究竟还能撑上几日。”
似忆起了尤为遥远之事,这位宰相大人轻抚上长须,为其缓声描述起了第一谋臣的求死之景。
“当年令尊可是撑了半日,便不堪忍辱,招了所有罪行,恳求着陛下赏赐下一杯鸩酒。”
沈夜雪微不可察般倒吸一口凉气。
天下人皆知,天牢中的极刑最是残忍。
第53章 他当真是姑娘的小情郎?
倘若陛下不让一人死, 便可让其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至此,傅昀远顿了顿, 又缓慢相道:“先帝开了恩, 才给了令尊一个痛快。你隐瞒身世诸多年, 欺君犯上, 图谋不轨……”
“你猜猜, 陛下是否会仁慈,给你个畅快啊?”
身旁清影却是不惧, 言笑晏晏地欲启唇回语, 正于此时,皇城司护卫朝两侧让出一条宽道。
她抬目望去,见小皇帝荀绪正容威步行来, 一袭龙袍威严夺目。
与求医时所见的那位少年小皇帝已截然不同,荀绪满目憎恶,又似虚惊一场般长呼着气:“朕来晚了, 听说傅爱卿已将贼人擒拿。”
“微臣拜见陛下。”
傅昀远见势恭敬一拜,行着宫中的君臣之仪, 宛若已于无言中达成共识,定然要将这名为叶清殊的叶氏余孽擒下。
“爱卿免礼, ”赶忙一抬龙袖, 荀绪凝望面前狂狷之影, 至今仍透着漫不经心的轻狂,顿时怒意横生,“离声哥哥, 朕待你不薄,你竟想着将朕谋害……”
“朕再是留你不得!”
而离声仅是轻笑不语, 唇角笑意丝毫不减,恍若跟前的才是被擒之人,他只是无意间从然而过。
“离声哥哥以为,朕察觉不出吗?”荀绪瞧着男子面色从容,愠怒似火,忽作狡黠一笑,“那些极刑,朕不会用在你身上。”
若为好奇地观起其神色之变,小皇帝悠然一指。
“她来替你受过。”
言毕,离声猛地一僵。
犹如被人点中了死穴,他半晌未动,本是微扬的唇角徐徐落下,引得这位身着龙袍威仪身影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荀绪笑得合不拢嘴,边笑边转眸洋洋自得般回看向一旁的傅宰相,“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让离声哥哥惧怕之事。”
这皇帝看着尚幼,却能一击命中此人的忌惮之处。
傅昀远暗自叹服,才觉其所惧为这名花月名姝:“陛下英明,一眼便瞧中了逆贼的要害之处。”
到底还是个痴情种……
在旁默然许久的沈钦亦滞住了身躯,双手攥紧了轮椅扶手,片晌开口劝言:“草民恳请陛下三思,让一女子担过非我朝磊落作风,况且还是个微不足道的青楼女……”
“此举实乃有失皇威。”眸光扫过面容平静的姝色,沈钦沉语道。
“放肆!”
荀绪听语勃然大怒,愤然甩下龙袖,使得周围随侍霎时跪落在地:“朕已下决意,何需理会他人所想?”
“傅爱卿可要好好顾着自家的狗,”区区一庶民,竟还口出狂言,教训起皇帝来,荀绪不可容忍,怒瞪向坐于轮椅之上的人,“朕记性不好,容易忘却狗主人是谁,到时随意处死了,爱卿可莫怪朕不顾情面。”
傅昀远蹙眉瞥望这不知死活的男子,险些要将自己也牵连进去:“陛下息怒,是微臣未管教得当……”
听得这几人一言一语的,仅仅在谈论着究竟谁受下此过,还真是有趣得紧,沈夜雪垂目婉笑,笑声极轻,却顿然令在场之人止了商讨。
她去受此极刑也未尝不可,反正在花月坊时早已忍受过各种刑处,已然无数次做好了命丧九泉的打算。
目光轻盈流转于浑身染血的素衣清姿上,她不由暗笑。
这布满伤痕的身子骨,若真再受上几番刑罚,怕是熬不过今夜。
“区区一身微力薄的女子受刑,也能让你们商议如此之久,民女当真是开了眼界。”沈夜雪莞尔扬眉,不甚在意地抚平裳袖。
“还不走吗?这去往天牢的路,莫不是要民女自行走去?”明眸望向皇宫的方向,她朝外行上一步,翛然回首。
“民女见识短浅,可不识宫里的路,若不慎见了些不该见的,又要无辜被罪加一等了。”
荀绪未见得有姑娘竟能如此淡然,寻思之际拢了拢眉心,吩咐护卫将此二人押下:“给朕先带下去,听候朕的发落!”
月辉似玉,破碎倾洒满地,掩盖明月的云雾似薄纱缭绕。
宫墙内覆满银白,玉阶之下,回廊泛着琼琼月华。
皇城天牢阴森昏暗,还未行入牢狱,便觉墙外阴风怒号,阵阵寒气逼人,相较宰相府的府牢,却更为昏暗无望。
惶恐不安之感直逼人心,此地仿佛一只虫蚁也逃不出去。
被几名狱卒扔至一间狭小牢房,森冷弥漫,不经意打了个寒颤,沈夜雪仰眸瞧向壁墙上的一扇铁窗,清辉顺着缝隙落下隐隐苍凉。
她深知已走投无路,入了天牢,独身一人逃脱就已成痴心妄想。
如若再带上个全身伤势惨重之人逃离,是为难上加难,若云端摘日,寒底捞月。
可事态却非如他们所言那般,由她来受下这道道刑罚,自走入这处牢间,便无人将她理睬。
无论她如何喊叫,如何使计,也不曾有人前来……她便知定是离声又说了疯语,让这些狱卒皆对他有所顾忌,自然不会有侍卫在意她的请需。
实在不可想出离声正遭遇着怎般极刑,他那满身血色的一幕幕不可控地翻涌于思绪中,徘徊千遍万遍,似要将她唯留的希冀彻底碾碎。
沈夜雪蹲靠至墙角,心绪不宁般抬袖揽上膝盖,沉静而思,欲想出一条逃狱之法。
那小皇帝是刻意将她与离声分至两处,互相不得见,使得他们商榷不出计策来。
她不可束手待毙,眼下之势扑朔迷离,她定要自己走出条明路。
既然这皇宫狱卒不让她相见,她偏是要去那疯子身边。
念至此处,忽听有步履声稳步传于窄道深处,沈夜雪赶忙走至牢门旁,眼里溢满了难色。
见一侍卫走了来,她娇然轻扯其衣袖,双眸漾开若水潋滟:“官爷莫走,小女有一事相求。”
“关押至另一处的男子是小女的情郎,他身有怪疾,若我不在身边,他今夜便会没命的。”
她将狱卒的衣袍紧攥不放,瞧其被迫止了步,心下一喜,极为楚楚可怜地道着。
今日被押入天牢之人是何等罪不容诛,牢狱中的侍从皆知一二,此女子确是与那人一同关押而来,如此一听,竟然是一对亡命鸳鸯……
那狱卒微眯眼眸,细细将之端量,谨慎揣摩着眼前女子所道之言。
沈夜雪瞧此景微低眉眼,轻声细语又道:“官爷也知,此人为陛下所认的朝廷钦犯,虽死有余辜,罪不容诛,但无端死在牢狱中,并且是入牢当晚殒命……”
“官爷自不好向陛下禀告,说不定还会被牵连其中,一同被灭九族……”
婉然杏眸不觉微蹙,攥着袖袍的玉指颤抖上几分,她似不作玩笑,眸底流淌着颇为肃穆之色:“不如将小女与之关在一处,官爷可省不少麻烦。”
不曾想那入牢后一直寡言少语的囚犯竟有怪疾……陛下将这女子一道押来,应是有何缘由在内,狱卒沉思片刻,觉此女说的是有些理在,不论此言是真是假,他们不敢冒这一险。
况且适才巡牢时瞧见那公子的确伤得极重,狱卒抿了抿唇,未有陛下的发落,确是不可让那人死于牢中。
“他当真是姑娘的小情郎?”
眼见着牢卒有所动摇,沈夜雪拧紧秀眉,正色相告:“千真万确,官爷若不信,将小女带去一瞧便知。”
“带过去!”牢前狱卒凝思片晌,倏然挥袖,示意跟随身后的二名小卒将她带上。
三言两语便瞒过了这偌大天牢的看守狱吏,险些将他们高看了去,沈夜雪端走于窄道,听得四处隐约飘来凄厉惨叫,惹得闻听之人惴惴不安。
沿潮湿幽暗的牢道行了大抵半刻钟,叫喊啜泣声逐渐弱下,她再度走下几处石阶,见到那一身影的霎那,猛然心颤。
原本皓然胜雪的云纹锦袍哪还有一块无瑕之处,白袍已被鲜血染了透,尤为触目惊心。
似经受了万般折磨,他的身躯如同一片残枫落叶,再是经不起一丝折腾。
离声倚坐于一隅墙角,四肢被铁链死死困着,唇角仍噙着淡笑,蒙着双眼,却似有若无地朝她望来,令人莫名心疼上一分。
他竟会成这落魄之样……
待她走近时,双目霍然微睁,她一时震颤地说不出一字。
十指无力垂挂而下,片片殷红斑驳,关节似乎已被卸了。
这道白皑身姿像知晓是她,本是不动的单薄之躯徐缓欲起,却是在下一瞬,因感到一抹姝影闯入怀中而凝滞了住。
“阿声,是我……”
不由自主地将身前残破不堪的人影拥了紧,沈夜雪垂眸低语,语声发颤,忽感微许疼惜:“你别动,你不必动了……”
于这乱世之中,他好似与她一般漂泊无依,形单影只,便连最是绝望之刻,最是千疮百孔之时,亦无人可思,无人可念。
也唯有他这一疯子,才执意于此,执意于如她这般的薄情红颜。
语落,她听那清冽柔音绕于耳畔,娇身被其回拥。
“他们可有动你?”
骨节分明的长指虽已断骨,她仍是感到被极力拥入清怀,力道尚轻,却欲将她拥进骨髓里。
第54章 阿雪无恙,天地无惧。
沈夜雪忽而柔声启唇, 压低了语调:“未有陛下之命,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可她怔然未止之余,忽闻面前清绝皓影低声作笑, 笑声带着安然自如之意, 若对遍体鳞伤满不在乎。
额间虽渗着细汗, 嗓音也较平日微弱, 这具躯体却像是不属于他, 离声笑得晏然,悬着心似蓦然放了下。
“都这样了……为何而笑?”
她大为不解, 抬眸望上那缠着白绸的清眸, 欲从其神色中瞧出些什么来。
然他容色依旧寡淡,无词良久,笃然回道。
“阿雪无恙, 天地无惧。”
都自顾不暇了,还担忧起她的安危来……
这疯子浑然不知所云,还真让人难解其意, 她暗忖几瞬,只感他是真将生死置之度外。
心上颤意未消, 沈夜雪又沉默好一阵,才离了这轻柔怀抱。
想着牢房外还有狱卒盯瞧, 她便理上淡雅绣花裳裙, 起身走至牢门处。
着于一身的芙蓉云锻裙沾满了尘埃, 与那人模糊不清的血渍,她也不以为意,唯感一缕安心。
至少他还活着, 至少当下他还撑着伤势,还为护她残喘不已……
隔着牢门递出几锭银子, 沈夜雪嫣然一笑,明白规矩般恭敬低言:“多谢官爷关照,这银两还请官爷收下。”
方才见二人情真意切的相拥之景,这女子所道却非虚言,狱卒故作淡漠地收下银两,冷哼道:“都给我盯紧了些,莫让这二人给迷了眼目。”
这位牢头见钱欢喜,瞧此女还懂些规矩,收了银子便走了远。
跟于旁侧的随侍明了话外之音,留牢门外观着里头清艳姑娘的每一举,生怕她打着不轨的主意。
既与他们道了和离声是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之系,她便要佯装作态得更真一些,以免让守牢之人察言观色出端倪来。
柳娇花媚地跌坐回男子清怀内,她故作娇嗔满面,如若猫儿般往其怀里钻着。
她忽地悄声轻语,话语只容得他一人听到。
“与我再佯装亲近些,若是不然,我恐是无法待于此处服侍。”
离声顺势将此姝色再拥怀中,轻抚女子颈后墨发,笑意再度挂上唇角:“阿雪需我……怎般假意作姿?”
“我与那些狱卒相言,说你是我情郎,”沈夜雪一五一十地道来,恐他听漏了一字,语声盈盈柔缓,“你身染怪疾,未有我作陪,撑不住几时。他们才放我来的……”
拥她之人默了瞬息,更为肆无忌惮地揽上纤腰,于她耳畔低笑:“这字字皆是真言,莫非不是?”
这一藏尽情愫之言飘扬入耳,引得耳根隐隐酥痒。
她莫名回想起服下桃夭的那一夜,红绡帐暖,几近放纵欲念迷离荡漾,娇娇销魂于花月云雨下……
仅想了一霎,她便止了不切时宜之念,轻咳一声,掩下丝许抑制不住的羞意:“眼下并非是打趣之时,得想想计策,逃出天牢去。”
“先前的龙腾玉,你藏在了何处?”沈夜雪微凛婉然黛眉,尽管双颊染着一簇绯红,却极为肃穆。
“身上,”他仍作漫不经心浅笑,似有若无般凑得更近了些,趁势攥住她缕缕羞赧之意,清冷再道,“恰是未被搜着。”
闻言,她不顾所谓授受不亲,抬着手便在他锦袍各角翻找起来,连同衣襟深处与云袖最里处皆是翻了个遍。
可仍然找寻未果,沈夜雪叹气作罢,若真气恼般微仰双眸。
“你倒是告知一声,在衣袍哪一角……”
身前清色又顿了顿,面色从容相道:“贴近心口一处。”
于是待守牢狱卒回首瞧望时,就见着适才这千娇百媚的姑娘,正极不避嫌般抚摸着囚牢中男子的左胸。
如葱玉指欲伸入染血素袍中,使得牢外驻守之人看直了眼。
“鬼鬼祟祟的,你们在做什么呢?”
行远的牢头巡牢而回,恰经此地,见着俩牢卒双目紧盯狱中一角,也随之观望了上。
谁料取一块玉石还如此艰辛,竟能让这些贼眉鼠眼之卒频频观来,她索性一止,倏然娇笑。
“小女与情郎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自是欲行一些干柴烈火之事……”
沈夜雪道得尤为羞涩,微低着剪水秋眸,娇声为难着:“官爷莫见怪,只是情到深处难自禁,想宣泄些心欲罢了。”
听得这莺莺柔语,当真是惹人心头发痒,牢头眯起冷目,贪念四起:“都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痴云腻雨,沉溺欢合……我守这牢狱多年,这景致还是头一回见。”
“便是知活不了几日了,才想着抵死缠绵的……”眸中轻漾着羞愧涟漪,她再往其怀里靠上几分,娇然央求道,“官爷行行好,莫与他人道了。”
这牢头不肯放过此般艳福,眯着的眼眸透出奸猾:“小娘子予我何等好处?”
“官爷想让小女做些什么?”望这几名狱卒眉间无不显露着贪花好色之欲,沈夜雪心下了然。
此天牢的牢卫不过如此,终究难逃美色所惑。
那她就绕着弯地吊上这群男子的心,这般在牢中也有些照应,说不定还对她言听计从……
“待伺候完你的小情郎,再来伺候小爷我……和其余几位弟兄。”牢头边道边阴笑着,意有所指般轻问。
“小娘子可听得明白?”
世间男子大多为好色之徒,拜倒女色裙下,醉生梦死,甘之如饴。
这也是为何,公子专设花月坊来收揽情报,行刺杀之举。
沈夜雪勾唇轻浅一笑,刻意曲解话意:“小女自当明白,晚些时候再来为各位爷揉肩捶腿。”
“小娘子明知我指的伺候是何意,何必装聋卖傻,”牢头却经不住这番惑诱,饥渴难耐地蹙紧了眉,微怒着,“姑娘若不愿,这牢狱内便顺不得姑娘的意。”
走于牢门前伸指轻扯其袖摆,她喃喃低语,无辜地眨着水眸,眼波流盼,勾人心魄。
“小女愿的,是官爷未听出话中的牡丹花下之意,误会小女了。”
这牢头像是被安抚了下,面上愠怒稍作缓和:“最好是这样,别给我耍花招!”
“你们都看紧了,待他们完事,就来喊小爷我。”凛然眸光掠过两名牢卫,牢头一瞥眼前娇姝,万般惊鸿婉媚,吞了口唾沫,回以坏笑。
“若让她依从了,个个都有份。”
“谢牢头恩赏。”赶忙抱拳行上一礼,二位狱卒喜形于色,恭送着牢头巡访而走。
这弦外之音就算再愚笨之人也能听出。
牢头是让牢道内的侍卫莫将她亏待,沈夜雪垂目望向被置于牢边的一碗汤粥,目光不易察觉地一暗。
离声被押入天牢后,受下种种牢刑,双手被缚,还被锁困至那一隅之地,定是滴水未进。
将这清汤寡水的汤粥放于此处,便是存心不让他饮上一口汤水。
这些狱卒坐观嘲弄,对他无疑是莫大的羞辱。
蹲身拾起粥碗,极是委屈地看向面前牢卫,她轻然启唇:“我那小情郎入了牢中还未进食,这汤粥已凉,二位官爷可否换些热乎的来?”
“顺便再端些菜肴来,若是有羹肉,便再好不过。”
牢头已然放了话,他们不敢不从,若惹上她不悦,便令大伙皆好受不得。
“你去!”其中一侍卫颇为不耐,眼神示意着身旁随侍,威严道,“我在这盯着。”
另一人极不情愿地接过粥碗,怒瞪回一眼,随后听从着其语朝明光处走去:“我去就我去。若出了事,牢头唯你是问!”
纵使再不乐意,手下之人也不敢违抗牢头吩咐,沈夜雪莞尔一笑,眼见着牢卒个个为她所用,暗自心生快意。
这疯子可真要谢上她几回,此番若非她在,他定连如何殒命的都不知。
未过多时,那狱卒折返而来,手中端着碗热腾的汤粥与几盘佳肴,顺着牢柱间的空隙递入其内。
“还不快用膳!”狱卒性急,浮躁地瞥向牢内轻笑不语的男子,狠厉般回言,“姑娘再这么拖着时辰,可莫怪我们在你那情郎身上……多扎上几刀。”
“官爷安心,小女向来都是百依百顺的,定将各位爷伺候得服服帖帖。”沈夜雪扬眉灿笑,端上碗盘,转身缓步行向倚坐在地的清影。
“只是官爷一直瞧着,小女实在不自在,还烦请官爷……”
“走走走,就让这对亡命鸳鸯再多告个别。”侍卫未听她语毕,决然打断其言,一挥手,让旁侧之人莫作打搅。
另一随侍踌躇不决,但仍是跟了上:“可是牢头说……”
至此整间牢房便安静了下,唯剩她与这伤势惨重之影。
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她小心翼翼地一一验过,才浅放下心,将汤勺缓然递至其唇边。
“汤粥未被下毒,你喝一些。”
眸前清逸身影顺从俯首饮下汤粥,她忽觉此人乖巧时还是挺讨人欢心,正作想着,便见离声清眉紧锁,瞬时凝滞了住。
“烫。”
他仅言了一字,面无神色地撇了撇头,就不欲再食上一口。
极其谨慎地再触向碗壁,沈夜雪不由心生困惑。
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会惧烫……
第55章 这几晚你得配合我。
她作势亲自尝了尝, 才觉自己是被欺骗了。
“不烫啊……”头一回如此好心地喂一男子,竟还被捉弄了,她怒目一瞪, 放下碗勺, 立马不干了, “你戏耍我?”
这人都伤得力无所出了, 却还拿她打趣……
沈夜雪欲淡漠起身, 眸底流淌过浓烈的愠色:“你再闹腾,我就回方才的牢房去了。”
“知错了……”然她刚抽手, 裙摆便被扯住, 如若一步也迈出不得。
“阿雪别丢下我。”
一贯阴冷的眉宇敛回方才的莫名笑意,原先那寒雪似的张扬脾性被收得彻底,徒留百般痴狂与不舍……
她静观身前男子, 清冷眉眼微皱,面色虽淡然,紧攥的手虽被折了骨, 仍有鲜血淋漓之痕,却一寸也不肯放开。
沈夜雪顿然心软, 许是觉得他将自己视作唯一的依靠,便再次蹲了身:“知错便好, 张口。”
装满汤粥的瓷碗再次被端起, 她犹豫着又尝上一回, 确认肴膳温热适宜,便续下方才的举止。
此后,离声却似极为乖顺。
生怕她怒然离远, 与他此生永隔,再不可见, 故而他未言一词,直至粥碗见底,粥菜已被食了尽。
正值寒冬,天牢更是阴寒,无尽凉意裹挟而来。
见他用膳完毕,感他浑身暖和了不少,沈夜雪不觉轻颤,钻回至这熟悉的清怀里。
“这几晚你得配合我,假意行……行最是亲昵之举……”
她羞然吞吐,语焉不详地垂落眼睫,将头深埋其脖颈间,羞愧难当般道着:“你可知我意?”
现下只得以风月亲近之事作幌,方能让那狱卒松懈下戒备之心,才可令她的计策顺利而行。
瞧他闻语缄默好一阵,觉其似乎不明,她忙沉声作解,仍掩不住心上泛起的羞意。
“撤令时我顺带放了信烟,无樾会寻来的。”
有无樾前来接应,她便有六成把握能逃离此牢,不但绝处逢生,还能颠覆整个朝堂。
借此使得天下易主,成王败寇便且看将来几日。
“别去。”
可眼前清冷玉影将她紧揽在怀,她唯听得耳畔传来此二字,又被雪松般的气息萦绕,乱了微许思绪。
“嗯?”这下轮到她不解,沈夜雪柔和抬眸,不知他所道是要去向何地。
“你若敢去伺候,我杀光他们,再将你囚了,”离声缓缓低言,虽见不了此刻的眸色,她也知定是充满阴鸷与狠然,“让你……让你这一世都见不了旁的男子。”
忽而醒悟此人在意的是她适才与狱卒相谈之语,她仅是随口应着,又怎会当真顺应而为……
况且那些肤浅好色的男子根本触她不得,更别提能使唤她前去服侍。
沈夜雪轻望向这疯子,撇了撇唇,不由地小声嘀咕:“能否出这天牢都还不见定数,还在黑言诳语。”
“不信可以试试……咳……”哪知他尤为较真,清冽眉目染上一缕偏执,极其狠绝地欲将锁链挣脱断。
可这坚固铁索如何能挣开,她眼睁睁见得离声猛然使力,引得手腕鲜血直流,大片艳红滴滴落下,使她惊愕得欲捂上唇。
他这是要将双手硬生生扯断,只为摆脱枷锁,只为不见她受一丝辱没。
对自己都能狠成这般的人,又岂会对他人心慈面软。
“你疯了……”
沈夜雪愕然半晌,急忙阻下此举,微颤着紧拥上单薄之躯,难以置信般轻问:“你连这双手都不要了?”
似未有商议余地,离声回得决然,唇畔勾起的浅浅笑意阴沉上半分:“你若去了,我让这整座天牢,与你我二人一同陪葬。”
她无言良久,困惑又问:“灭九族之仇也不报了?”
“让阿雪受此欺辱,此仇不报也罢。”
听着眸中疏冷之影正色以回,她更作静默无声,想了又想,决意再有上几许耐心,将离声安抚了下。
从不知在这疯子心里,她竟比那滔天仇恨还要重要,还要令他奋不顾身。
“你又并非第一日知我,何必心乱成这样……”沈夜雪靠于其颈肩柔声轻语,回望牢门外,无人看守,便继续言道,“若非我乐意之至,这天下的男子皆逼迫我不得。”
“如有人用强,我只好送他归西去了……”轻挥着衣袖,示意袖中还藏有些许暗器,她得意扬唇,绽开笑靥。
“阿声是唯一得我之人。知我心思者,唯阿声莫属。”
见他像是安心了下,原本欲挣开桎梏的双手忽地安分不动,犹如一只无处可逃的困兽,身处绝境,却只听她一人之言……
她忽感鼻尖一酸,从未有过的酸楚之感从心底深处翻涌而出。
抬指轻抹眼角,细微湿润沾上指尖,她茫然若失,惊觉自己落了泪。
在这若梦浮华间漂浮了多年,只感唯属她的一颗心坚如磐石,不论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仅凭一己之力,她亦能存活至今。
她亦能得到心心念念的荣华权势。
然而,她眼下被困于最为昏暗的天牢,前路未知,不见天日。
这一切皆归于她错信锦月,错信公子,错信那整个令她回首不堪的花月坊,让这藏匿身世五年载的叶氏长子暴露无遗。
她一时迷惘,不知是否可信上他一些,他好似……好似真将她不计得失地放在了心上。
“是因我而起……是我害的……”
想至此处,蓦地啜泣起来,沈夜雪轻晃起脑袋,在其怀中不停地低喃:“无论是暗无天日的府牢,还是这入地无门的天牢,我带你出去……”
离声似被此景怔了住,油然生起的戾气顿时如烟如雾,散得未留丝许踪迹:“此事从头至尾,本与阿雪无关。阿雪甘愿留下陪我,我已受宠若惊。”
他道得尤轻,语声里掠过浅淡柔意,又若无所适从,如同初次宽慰着姑娘,字里行间透着拙笨之意。
而后,面前清影轻然俯身,极尽温和地抚上她凌乱而坠的青丝,欲揽她入怀。
沈夜雪就此止下抽泣,梨花带雨过后,双目映上了冷然锋芒。
翻看起已然到手的龙腾玉,想今晚绝不可有差池,她遥望铁窗之外逐渐暗下的天幕,便觉是该好好沉静下心,镇定谋划上几番。
明河在天,月色下断云微度,暗牢壁墙外,花木传出阵阵虫鸣,飘入天牢深处的一间牢房内,漾出缕缕百转情丝。
驻守牢狱的侍卫缓步行于牢道内,听得那一处牢中时轻时重地飘荡着娇声轻吟,惹得旁经之人心神荡漾,不自觉地朝里瞥上一眼。
一清艳媚然的女子正跪坐于男子怀内,手如柔夷,轻攀其肩,丹唇微启,低吟声娓娓动听,带着言道不清的羞涩。
牢头瞧望了良晌,此二人被衣袍遮挡得严实,极像在行着云情雨意之事。
忆起这姑娘应了要为牢内弟兄皆服侍个遍,牢头忙将瞧观的几人赶了远,冷哼着不作打搅。
待到牢房外没了狱卒之影,一爪钩被抛向空中,勾上了铁窗边沿。
沈夜雪凝眸静望了几瞬,便见着悬于爪钩下的绳索微微一动,明了是无樾已候至外头。
取出袖中早已备好的血书,与那枚沾有血渍的龙腾玉,绑于细绳上,她轻拉绳索,随后望着物件一点一点地移向高窗处。
“阿声,阿声……人家受不住了,你对人家温柔些……”
唯恐玉石撞击壁墙发出声响,她回至离声冷怀里,故作羞赧盈盈,以盖其动静。
“阿声……”唇边虽如是喊着,她凛紧目光,直直盯向那渐渐升高的玉石,语调又抬高了些,试图掩盖过各种异样之声。
“不要了,人家不要了……”
直到书信和白玉于窗旁被人取了走,她才松下气,顺势娇羞地再轻哼一语,欲起身理衣。
“你莫再为难我了……”
无樾一观信件,就知她所托付的几件事。
倘若进展顺利,她只需静候贺檩逼宫那一日,江山易主,回天倒日,永不可挽回。
“阿雪满足了,我还未称心呢……”她还在念着逼宫谋反一事,又听离声在耳旁低语,作态得仿佛和真的似的。
“阿雪再忍忍,再忍忍……”
算一算时辰,她已是喊了许久,既然玉石与书信已送出,便可止了这场装模作样之态。
“可以罢休了。”沈夜雪仍埋于其怀,与之紧紧相拥,互相取着暖,忽觉若是就这样命丧牢狱,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唇角仍噙着寡淡轻笑,离声意有所指地于她耳边轻言:“外头可有好些面兽心的狱卒在虎视眈眈,阿雪莫不是当真想去伺候?”
微灼气息洒至颈处肌肤上,白皙冰肌瞬间被染了丝丝缕缕的温热,声息游离于耳根与锁骨间。
她霎时晃了神,心绪猛烈一荡,此前那一晚的缠绵之景再度涌入心头。
瞥望牢外隐约于不远处朝一方向飘来的眸光,那些贪色之人还真将她盯得紧,这疯子是真心诚意在为她着想,她默然妥协,倚靠其身酝酿了片晌。
离声低低再道,俯至耳廓处,有意无意地撩拨着本是无澜的意绪:“接着喊,今夜我护着。”
第56章 阿雪想不想……真来一回?
“护得住一夜, 难以蒙混后几夜。”
她半刻回应上一句,心知若被那肮脏牢卒强行带出,女子之身终究难以抵抗多时。
即便是将他们杀光, 她也难逃此狱, 说不定还会被就地处以极刑而亡。
闻言, 他云淡风轻般回着, 无力的长指却依旧轻拥不放:“一直喊去便是了。”
沈夜雪再度娇然作喊, 续着方才的嘤嘤喏喏之音,安然倚于男子肩头, 未过多久便困倦了。
“我……我喊困了……”
她为难地开口, 瞧窗外夜色深暗,倦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未道多的话语,离声柔和应着:“睡吧, 我守着。”
这素来行事诡谲之人倒也安分,像是真将她护在了怀中,纵使满身累累伤痕, 也是揽她若珍宝在怀……
沈夜雪阖上双眸,忽感这几日头一回能睡得如此安稳。
许是他在了, 她便可不用思虑旁的事,不用思虑……是否身处险地, 四伏危机。
夜已深, 牢道内响起跫音, 那面目可憎的牢头急不可耐,快步巡视而来,一面走着, 一面抓耳挠腮地抱怨道。
“你这小娘子,究竟何时了事, 听得爷心痒了一晚……”
待走近一瞧,见姑娘满面娇羞地已入了眠,似是太过疲倦,却也不知是否因那缠欢缱绻的缘故……牢头驻足而立,望男子扬唇浅笑,举止悠缓地帮怀内姝色理着裙裳。
“美人已睡,无法接着伺候,今晚许是要让各位爷失望了。”男子悠然启唇,话中带着一丝歉疚,却是于无声无息间弥漫出了张扬与狂妄。
“看着正人君子,清心寡欲的,想不到还挺有能耐……”之前只关切着这花容月貌的姑娘,未端量过这名朝廷钦犯,牢头眯了眯鼠眼,不由地打量起来。
“这般逍遥快活的美事,也不让我等同享一番?”
男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宛若对伤势极不在乎:“过奖了,既是将死之人,临死前还讲究什么分寸轻重,自是要享尽世间极乐才是。”
雨润云温之乐自不可强人所难,何况姑娘还被这一人紧护于怀内,牢头冷声一哼,只得等明日再想他法。
牢头顺着牢道走后,四周又恢复了寂静,离声轻抚娇色缕缕发丝,低声隐隐作笑,觉她熟睡时真如猫儿无异。
天色微明之际,云空半明半暗,丹碧浮云端。
一束日辉斜照而下,照入幽暗牢狱,洒落熹微晨光。
沈夜雪慵懒地睁开杏眸时,便瞧着如玉公子晏然自若地拥她如昨,姿势未作丝毫改变。
随性一揉惺忪睡眼,忆起昨夜情形,她浅观男子玉颜:“你何时醒的?”
“早你一些。”离声怡然一顿,柔声回道。
“就知将我哄骗……”瞧他面色苍白,流淌过遮掩不住的困意,便知此人是守了她一整夜,沈夜雪轻撇唇瓣,没好气地言着。
“一夜未眠,你觉我瞧不出?”
见其略有气恼,离声沉默一瞬,又回:“有人盯望着。我担忧梦过醒觉,阿雪不见了。”
如若那牢头当真来硬夺,就算他睡了着,此般动静也定会将他惊醒,实在不知这疯子如何作想……
沈夜雪偶感疼惜,目光垂落至锦衣袍角,各处血迹已凝固,伤口似乎凝结成痂。
她渐渐发觉,与离声就这般依偎着,狱卒便不会再对他施以极刑,也不会待她太过刻薄。
“你小憩片刻,换我守你。”她起身仔细观望周遭,与他悄声低语道。
白日里这些侍从皆在忙碌,无暇顾及他们二人,让他暂且歇着,能恢复不少气神。
哪知正说完此言,倚于壁墙一角的清色便俯首入睡了。
这些时日他确是太为乏累,谨慎得几乎一刻也未曾卸下防备,她悄然一叹,凝神再作思索。
小皇帝应未下处死离声的旨意,还在思量着该怎般处置这叶确麟之子。
如若不然,牢中的狱吏也不会将他二人放任不顾。
趁此皇帝举棋不定之时攻下这座宫城,实乃最佳良机。
她闭目沉思,忽听有人疾步走来,忙坐回至离声身侧。
步履声迫近,行来的是那凶相毕露的牢头,瞧望她柔弱般坐于牢墙边,眸色透出了一分凌厉:“小娘子,我们等着被伺候可是等了两日,你这般言而无信,可休怪小爷我翻了脸。”
“是小女不忍伤官爷,官爷怎不明白小女的良苦用心……”沈夜雪见势莲步走上前,回眸望了望沉睡的离声,掩唇故作玄虚地与牢头道。
听罢眉眼蹙得更紧,牢头不明所以:“此话又怎讲?”
她面含苦涩之意,缓慢倾诉起了其中的苦衷:“此前小女曾言,小情郎身有怪疾,这疾症便是由欢合之事染于他人。”
“此疾到最后要忍受皮破肉烂,七窍流血之苦,若是染了官爷,小女才是罪该万死……”
“牢头,这小娘子满口谎话,其言不可信。”一旁的守牢侍从怒目圆睁,急忙相劝着牢头,此女子鬼话连篇,断信不得。
可另一随侍半信半疑,只觉这染疾之事不可马虎,迟疑着作劝:“这身染疾患一事真假难辨,但防患于未然,牢头碰不得。”
不论她所言是否为真,此语一出,无人敢再碰她分毫。
沈夜雪仍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孱弱模样,浅攥着衣袖,微低下秀眉。
“真晦气……”
牢头一脸鄙夷而望,似打消了原先的念头,愤怒地啐了口痰,与随行的几人豪气道:“走了,随小爷饮酒去。”
此后的几日仍旧在昏暗的牢房内度过,眼见着时日一点点逝去,天牢外头还未有稍许音讯传来,平静得如同往常一般。
若再未听得谋逆举动,死期愈发接近,他们许是真就亡命于天牢中。
等候佳讯的数日内,她便只可与离声相依为命,每晚为自保其命,只能学着青楼香帐中的女子,不断低吟轻哼。
“阿声,我求你……我求求你……”
某一夜晚,她照旧盈盈浅哼,经过多日,已是习惯了待至这疯子怀中入梦,也越发肆无忌惮地娇声连连。
樱唇不经意间轻掠过耳根,甚至于喉结处似有若无地一止,离声早已被折磨得无法隐忍。
这段被困牢狱的几夜简直令他陷入了疯狂中,他一忍再忍,却已到了克制的边缘。
只是这怀中娇艳根本不知自己有多惑诱男子,一举一动无不牵着他的神思。
以至于离声在睡梦里,所见全是与她云雨软榻之景。
又听她娇媚喊了几瞬,他默然一滞,随后忽问:“阿雪想不想……真来一回?”
沈夜雪闻声呆愣,一时不明此人要发什么疯……
可眼前男子容颜清肃,问得极为肃然,犹如思忖了好些时日才做下此等决意。
作势退怯了几分,她欲言又止,面颊染上一片红霞,深知他所指之意:“你可清楚这是何处?况且你……”
言至于此,她静望眸前清冷皓雪之色,察觉伤势似比几日前要好上不少。
“怪阿雪太诱人……”离声拥揽着杨柳腰肢,忽地垂首,用着几近蛊惑的语调,低沉相道。
“我想得快疯了,阿雪不想吗?”
知她心中所虑,他低低一笑,欲将她的欲念缓缓扯出:“既然都被听着,是真是假已无大碍。”
“你……你别打趣。”
沈夜雪被这疯了似的念想扰乱了思绪,莫名感到心火乱窜,浑身燃起道不清的灼意。
然他仍是未肯作罢,不可遏制情愫欲炸裂开,沉声再问:“没打趣,阿雪想不想?”
“牢狱阴寒,做了身子会暖和些。”
清冽又掺杂着丝许浑浊的嗓音萦绕在耳,仿佛蛊毒侵入心底缝隙间。
她轻敛眉目,桃颊涨得更为通红。
她并非不愿,只是难以启齿此番羞赧之事。
牢门外时不时走过狱吏,被旁人如是光明正大瞧看,她便再未有颜面见人。
娇身与男子紧紧相靠,沈夜雪低垂着眼睫,半晌才道出口:“有人巡视走过,会被瞧见的……”
“我用衣袖将你遮着,”诱引般的语声清悠绕耳,离声徐缓低喃,若为恳求道,“阿雪,我很想要……”
她言说不过,思来想去,朝他顺势轻瞥:“那……那你得听我的,不可太急切了。”
听得应好之言,这披着淡雅素雪之色的身影忽而轻笑,顺从应下:“好,我定听阿雪的。”
本以为此人真就会顺她之举,到底还是她太天真了些……
绵延碎吻随之落于颈窝,落于肩骨,留下片片温热之息,沈夜雪只感肩头锦裳被扯咬而下,引得她轻颤与羞愤难当。
“说好不急切的……”
她陷于旖旎春色里,不多时便浅吟了起,心上翻涌出无尽欲望,似要将她的理智层层吞噬。
秋水之眸露出几许迷离,更是要命得诱着男子心魂。
“嗯……”
“还是这样的阿雪令我最是欢喜……”耳畔低笑声渐盛,她思绪微恍,听得沉闷之音轻落耳旁,激起一方阴戾之息。
“真想这般死在阿雪的美色里……”
第57章 好,我便奉阿雪为帝。
无论此人有多疯多狠绝, 定是对她死心塌地,好似永不会伤她。
但除此刻外……
“莫说这些羞人之语……”被迫扯下一条裙带,沈夜雪娇软无力地塞入丹唇间, 堵住了欲吟出声的点点羞媚。
“唔……”
怀里的清艳美色仰着脖颈, 唇间咬着布团, 泪眼盈盈, 像是下一瞬便要落下清泪来。
离声心颤不已, 无从自控似的对她一遍遍掠夺:“方才阿雪还口口声声道着求饶,真到求的时候, 却羞怯得不成样……”
和她惺惺作态地喊叫截然不同, 此时的沈夜雪羞愧不堪,却又不可自持地任由着见不得人的心念蔓延。
“你……你说了听我的,都是……都是鬼话。”
她回得很是模糊, 紧咬布团埋怨着,嗔怒地捶上他后肩。
然而离声却听着一清二楚,故作无赖般一笑:“不说鬼话, 怎能套得美人心。”
欲再正色回辩上几言,见牢门前正巧有狱卒经过, 她立马静默不吭声,任凭这疯子更作疯狂地发泄。
强忍着心下快意与微妙之感, 直至牢吏走远, 她才继续浅哼, 羞涩得不敢抬眸作望。
沈夜雪晃神之余,顿感自己太占下风,咬了咬唇, 不甘示弱地回着:“若非见你姿色尚可,我才……我才不理会……”
“阿雪前两日的气势, 又上哪儿去了?”身前男子闻语轻笑,边侵占边悄声反问。
“我怕咬伤你,”如若适应了许多,她抬手颤然取下布团,眸光含泪,带有万般委屈之意,“与你徒费唇舌,辩白不清……”
少听她如是幽怨,太惹人怜惜,离声未再捉弄,将其拥紧在怀,柔语安抚着。
“那便不说了,不说了。”
“唔……”欲念无休止地直冲四肢百骸,她蓦地微睁明眸,忙将衣带再次含入唇间,失了控般娇然呐喊。
这人当真是发了疯,浑然不顾她的感受,硬是将自己与她一同往绝境上逼,似想与她跌入万丈深渊里……
“不必如此,摘了。”兴许感到这抹姝色尤为难忍,离声蓦然一止,抬指顺上其凌乱发丝。
“我吻着……”
沈夜雪茫然一霎,无措般再取布团,取出的瞬息便被微凉薄唇覆上,紊乱了她的所有心绪。
二人气息不住地缠绕交织,如身处熊熊烈火,又若坠入寒冰冷湖,云奔雨骤,风驰雨聚。
此番清寂月夜下,她属于他了,而他亦归她所有……
忆不得是如何终了的这一夜,她与这道清姿向来放纵,似乎行完这一夕合欢之举,便再无遗憾。
楚梦云雨后,沈夜雪恣意妄为地静躺于清绝之怀,指尖缠上其墨发,闲然摆弄起纠缠不断的青丝,又轻柔擦拭起其额间细汗。
“算算时日,应是快了。”
她浅声启唇,纤指在他掌心处划上几道柔软之痕。
明了她心有定数,在笃然密谋着一番伟业,男子无所畏惧,仿佛拥此一人已足矣:“看来出这天牢,阿雪是势在必得。”
“可光靠贺檩,难以成逼宫之举。陛下早有防备,纵使镇国将军叛乱谋逆,也能适时收回兵权。”离声轻然提点,似欲陪她完成后续谋划。
光凭借贺大将军一人确为难成事,此话不用他说,她便知晓一二。
倘若只靠贺檩领兵攻城,她也太是目光短浅了些。
当初相府劫狱之时,率兵包围皇城的贺檩毫无防备地被召回宫中,她已然明白那小皇帝将此镇国将军紧盯了牢。
此路不通,她势必要想有后手。
新月般的眉眼轻盈弯起,沈夜雪了然于胸,颇为惬意地眯起秋眸:“仅凭贺将军,自当攻不破皇城……”
“但若再加上一人,局势便可逆转。”
她就此仰眸再观高墙铁窗,今夜的月光更是柔和,照落之处,泛起淡淡涟漪:“你且看着,看着他们大权旁落,天下之权终会落到我们手里。”
此抹娇艳婉姝素来足智多谋,思虑颇多,转念想了几番,也想不出她所道是为何人,离声单单作想着怀中娇色眉飞色舞的样貌,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我便奉阿雪为帝,见阿雪盛气凌人地坐上龙椅。”
顺其话语一想那登基之景,沈夜雪眸色微亮,若有潋滟荡漾开。
“随性想想,还真是威风……”
她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这天下之主,幻想能借以这疯子的身世篡权谋得江山。
到那时,她便要让世人知晓,纵使是一名不起眼的青楼女,亦可在此乱世称帝称王。
可日复一日,依旧未有任何音信谣传而来。
她不免心慌意乱,一切希冀随着日昃月满消磨殆尽,连同她仅剩的一丝念想,泯灭于无边际的寂然月色中。
“走水了,天牢走水了!”
直到某个午后,天牢内响起一阵躁乱,四处传来逃离之声。
沈夜雪猛然睁眼,连忙从怀里起身,闻着一股浓烟焦灼地飘荡了来。
竟然起火了……
好端端的,怎会起火……
她凝望狭窄的牢道,本是仗势欺人的狱卒已慌乱地向各处逃窜,火光而后现于视野。
火势之大,令她不禁一愣。
有一牢卫收拾好了包袱,漠然听着两旁牢房传出哭喊惨叫,对着几名还未作势奔逃的随侍高喊:“还管什么火势,这整座皇城都要亡了,快逃吧!”
浓雾伴随着大火弥漫开来,沈夜雪心下一慌,忙隔着牢门伸手拦下一位牢卒。
“官爷!”她娇声轻喊,双手握紧了牢门木柱,我见犹怜般苦苦哀求,“恳请官爷救小女一命,帮忙打开这牢门,小女不愿命丧火海。”
“姑娘貌美,我也想救着做一娘子也好,”那牢卒重重叹下一息,无奈相告,瞧火势袭来,立马跑得没了踪影,“可锁钥皆在牢头手上,牢头早就跑了!”
“官爷,官爷……”
至此,她终是陷在了无望里,眼见火光映天,烈火烧得昏天暗地,烟雾席卷,使得牢中之人无处可逃。
回身望向角落一块石子,沈夜雪赶忙拾起,不假思索地回于他身侧,奋然砸起了铁链。
可区区一石子哪能砸断铁索,她使着全身的力道也只是徒劳无功……
火势已蔓至壁角,她一手抬袖捂着唇,一手猛砸着眸中枷锁,不死心般一下又一下地砸落。
“这铁链为何这般结实……”沈夜雪喃喃自语,故作镇定地边砸边道,“传言天牢逃不出囚犯,果真名不虚传。”
感受着火苗已顺着牢壁延伸而来,离声微蹙冷眉,忽作命令着:“阿雪,你躲到那边去。”
“你想让我见你被活活烧死?咳咳……”
她呛了几声,遽然扔下那石子,认命似的将他紧拥:“反正我也出不去,被困在这终究会没命,不如一同死了好。”
“阿雪……”
如雪中寒梅的傲然身影顿时一僵,仅唤了她一声,再未多言一字,让人捉摸不透。
既然无路可退,只能认下此等命数,沈夜雪虽有不甘,可想着黄泉之路上还有人与她为伴,又感释然了许多。
“即便赶我走,你也赶不到哪儿去。死前有一人作伴,也不会太落寞。”
语毕,她便在逐渐燃起的大火中与之相拥,真若亡命鸳鸯般欲葬身火海,樱唇扬起不为甘心的自嘲。
那些攀附于野心之上的种种妄想,终究是遥不可及。
还未等到来此天牢相救之人,她许是要与这叶府唯一的嫡长子一道消逝于世。
炽烈火烟若火蛇般漫天盘旋,浓烟四散,她轻咳不止,下意识地攥紧男子袍衫,将头紧埋于素雪之怀内,浑身颤抖得厉害。
她总是佯装从容镇静,殊不知她最是惧怕丧命,最是惧怕临死前无助的挣扎。
大火烧得周围牢墙噼啪作响,又有房梁与木柱断裂之声接连传来,震荡至天牢各角。
狱卒似已全然逃命,她阖上双目,静待火焰烧上裙摆与衣袂。
“城门已破!荀帝被擒!宫墙宛在,山河易主!”
一声高喝响彻云霄,犹如白虹贯日冲破层层雾霭,徘徊整座宫城上空。
紧阖着的杏眸缓慢睁开,沈夜雪眸光闪过微许清明,欲再听得仔细一些。
“宫墙宛在,山河易主!”
高喊声再度飘来,穿透牢房内的燃烧之焰,沉重又震撼地落入牢狱内,落入幸存之人的耳中。
她忽地端直了身,明艳眉目涌上欣然:“阿声,我们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你听见了吗?这宫城是我们的了。”桃颊绽出明媚笑颜,她轻盈展袖,如同一只蹁跹起舞的盈蝶。
“这上京城,这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了!”
面前女子满面灰烬,却极为欢悦,平素那冰冷若霜的眸子里,溢满了柳暗花明般的喜悦。
离声虽望不见,但仍能作想得出眼前之景,薄唇跟随着轻勾而起。
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队兵将肃穆行步前来,顺势打开牢房锁钥,将被困的二人迅速解救,随后俯首,一齐跪拜在地。
牢道内快步行近一人,是那大将军贺檩。
见望如琼林玉树而立的身影时,贺檩恭敬抱拳,对此人恭肃万分。
第58章 我想第一眼便能见到阿雪。
“末将救驾来迟, 还望新帝恕罪。”
这位镇国将军还当真在对叶确麟还恩,若这将军怀有丝毫二心,她的计策便无法达成……
沈夜雪静望这护国大将, 庆幸自己这一回未信错人, 叹气之余, 便在旁顺手搀扶着新任帝王。
身侧男子晏然直立, 唇边透着一贯从容的笑意, 扬声道:“贺将军披肝沥胆,平乱动荡, 一寸赤心, 以安社稷,现加封郡王,并犒赏全军。”
仿佛未曾经历过生死大劫, 他从然回语,落落大方,不失当朝君王风范。
“末将谢陛下恩赏!”
贺檩闻言, 眉宇间掠过欣喜,又似念及了何事, 赶忙回禀着:“国师大人已在大殿外候着陛下。陛下重伤在身,不知是否此刻宣见。”
满身伤势已于这些时日愈合了大半, 离声轻握身旁清姝之色的玉指不放, 稳步行出天牢:“无碍, 朕去见一见。”
旧朝陨落,新帝登基,召见国师是为皇城中的规矩, 他不以为意。
只是这国师行踪诡秘,拒不见他人, 却有法子能令世上之人皆笃信……信那国师所传达的,必定为天意。
然城中百姓不由地困惑,如此位高权重的国师竟从不露面,就连那小皇帝荀绪,似乎一面都未曾见过。
来到殿外大理石阶下,离声发觉着周遭并无旁人。
唯有方鹤尘恭然伫立,朝他献上一礼。
“微臣恭迎新帝!”
方鹤尘回得极尽礼数,仙风道骨般的身姿跪落而下,向其恭谦叩拜。
他未想过,常年随行于小圣上的方仙医竟是顺熙之朝的国师。
他也未想过,国师愿对叶氏后人关切至此。
而令他更诧异的是,她竟能知晓得透彻。
离声负手而立,浅笑着缓慢启了唇:“从不知方仙医竟是我朝国师……”
“阿雪说的那一人,是当朝国师?”
正言说了几字,他恍然明了,这抹绝艳娇媚在牢中与他所道的那位能扭转局势之人,是为不见世人的国师。
莞尔一笑作拜,沈夜雪嫣然俯首,礼数行得端庄得体:“此次若非方大人相助,小女与离门主恐是已死于牢狱。”
方鹤尘乐呵轻笑,抬手抚了抚长须,意味深长地偷瞥向旁侧的凛然身姿:“沈姑娘怎还唤离门主……”
瞬间会了其意,如今的离声已不同往昔,光是这一层令人胆寒的身份在,她便不可再与他没上规矩。
“小女失言,望陛下宽恕。”
“阿雪与我还拘起礼来?”岂料离声低眉若显不悦,思忖半刻,阴冷放下狠话,“此举……绝不宽恕。”
这人怎还耍起无赖性子来,沈夜雪佯装顺从地敛眉不语,微微退步离远了些。
离上回见此姑娘已过了半月有余,方鹤尘再次观起眸前明媚,心觉大抵是将这姝色小瞧了:“除先帝与叶大人外,这些年宫里无人见过微臣。”
“沈姑娘足智聪颖,仅见了一二面,便能瞧出微臣的身份来。”
“方大人谬赞了,小女只是偶然望见大人的腰间玉佩,和玉石上的图纹如出一辙,”沈夜雪回忆起在玉锋门时,与鹤仙医道别之刻所瞥见的玉牌,缓缓道着,“国师曾向天下宣称,得龙腾玉者可掌朝野之权,听着荒诞无稽,却是旨在寻叶府嫡子踪迹。”
玉佩上的叶片状图纹,和龙腾玉所雕刻的龙腾纹理有太为相似之处,她当时理不顺思绪,想不明晰这其中的关联。
而后在天牢沉思了良久,她才思索出蹊跷之处。
那枚玉石的腾空出世,定是国师一手操控而成,她颦眉婉笑,将猜疑徐缓相言:“大人因这国师身份不便打探,便故作神秘道出这一言,再命人打造了一枚玉石,隐姓埋名赠与陆小王爷,搅动起天地风云。”
“姑娘又如何得知,微臣步步落子,布下棋局,是为寻叶大人遗落之子?”
方鹤尘仍有疑惑,从头至尾暗忖了一遍,想不明是何处令沈姑娘令瞧出了破绽。
沈夜雪镇定再道,眸光轻微一凝:“大人在玉锋门为无樾医症时,对陛下极为关切,还向小女透露了眼疾之事。想必在那时,国师大人已知其身份。”
“待贺将军有意前来合谋,大人便知时机已到,可趁机昭告天下,玉落叶大人长子之手。”
“上苍不亡叶氏,此乃天意。”
言语终了,她转眸回望一旁的清冷,见他尤为安静地听着,唇角若为微扬,似在瞧她的笑话,又似心有得意与欢愉。
方鹤尘万般钦佩,抬袖诚然作上一揖,了然道:“姑娘所言与微臣所思一毫不差,不愧为陛下心念之人。”
随后,这位高深莫测的国师又向旁侧凛姿行拜,像是拜服得五体投地:“陛下身边的这位姑娘令人不容小觑,颖悟绝人,微臣佩服。”
言此一滞,方鹤尘释然一叹,本是如雾遮掩的眼眸倏然清亮,薄雾似被一缕寒冬已过的柔风吹了散。
“还请陛下先随微臣来,微臣为陛下医治双目,与被卸断的十指。”
于这已过的五年载里,这德高望重的国师以着御前神医之名待于荀绪左右,为的也是暗中探听叶氏残留血脉的下落。
逼不得已为遵圣上旨意,方鹤尘使其眼盲,只为消除荀绪心中的顾虑。
今时今日,终可令他得见日光。
沈夜雪忽而弯眉,喜不自胜道:“陛下的眼疾可得以复明,何其之幸。”
“微臣当初是迫不得己,遵荀帝之意,才让陛下暂且失了明……”不紧不慢地缓声禀报着,方鹤尘笃然在心,直径向寝殿行去,“这眼疾自是可医好的。”
正走了几步,离声蓦地回首,悄然握上玉腕,才又向前而行:“我想第一眼便能见到阿雪。”
“沈姑娘可随行入殿。”
知晓陛下怀揣的心思,方鹤尘不甚在意,衣袂随清风而动。
从未想过能有一日可见到离声重见天日的模样,心头莫名涌上几分期许,想这平素肆意张狂之人若能睁开双眸,定是能不经意勾去许些女子神思的……
她如是而想,便默然待于寝殿内,安分地见着方鹤尘为其把脉医治。
由于行医时辰所需太久,凝望桌案上的红烛徐徐燃尽,未过几时,便感倦意侵袭了全身,沈夜雪只手托着腮,秀眸半睁半阖,似是入了梦。
好在一切万分顺利,殿内幽光微晃,方鹤尘解下蒙着一双清目的绸布,随之缓步退离。
她闻声猛然惊醒,瞧望榻边清影不动了良晌,轻缓睁眼,如若寒月疏冷的眸色霎时闯入视线。
沉冷双目宛若化不开的墨潭,深邃凉寒,却于望向她时,徒添一抹柔意,顷刻间道尽了情愫。
她蓦然一怔,无所适从般与之相视,半晌才轻言出声。
“阿声煞是好看。”
迷惘间喃喃低语,待反应过神时,沈夜雪轻然一咳,慌忙移开目光。
想到最起初之时,被此人在相府偏院陡然轻薄,她恼羞成怒,却是看在这疯子的清逸玉颜上放了他一马……
她再度清了清嗓,不自在地添上一语:“除了性子怪些,其余的……无可挑剔。”
离声笑而不言,瞧眸中女子有意避开他流转的眸光,忽地心生捉弄之意:“还是阿雪更为好看,匆匆一瞥,便思念成狂。”
“阿雪候我片刻。”
心知她所在意的是何物,他顺势起身,欲向殿外走去。
她见此不解,连忙开口问着:“你这是要去哪儿?”
“拟旨,禅让帝位,”离声正色回应,曾应允她的,似执意要一一作还,“但还需阿雪再待上几日,待我血海洗冤,长夜得眠。”
原是想着她那还未实现的昭昭野心,还有那未曾揽入掌中的天下之权……
她而今已然释怀,忽觉他占此帝王之位,也未有何不为称心之处。
他做他的帝王,她成她的玉锋门,好似这般相处,她已可过上安然惬心之日。
“如今这日子也不差,安闲自在,荣华尽揽,只是少了些该有的地位与名望,”沈夜雪轻眨起明眸,娇笑着反问,“不过这些迟早都是我的,阿声觉着呢?”
听罢,离声驻足于殿门前,垂落着眼睫,柔声相回:“嗯,天下之主非阿雪莫属。”
作为叶氏遗脉,仍有深仇未了,她深知于心。
虽是习惯了淡心冷情,可这一次,她饶有兴致,欲见得此人大仇得报,欲看着此人执掌朝野山河。
若说那帝位迟早会落至她手中,倒不如让他多占上几日,她也可观望小圣上与傅昀远如何落败而终。
毕竟这深藏了五年之久的仇怨,她也想见见最终是何等收场……
兴许,她打心底里是想望着这名为叶清殊叶府遗脉得以善终。
忽见一侍从步至寝殿前,朝榻边较原先更是冷冽的身影匆忙禀告。
“启禀陛下,贺将军携其子贺寻安求见,”那侍从犹豫些许,微抬眉眼轻瞥向闲坐在侧的女子,“欲求见之人是……是沈姑娘。”
离声不觉微蹙清眉,淡漠挥袖令其退下:“让他们去殿内候着。”
第59章 阿雪不要走……
“来见阿雪的, 不知为何事而来。”
回眸看向一侧的艳丽,他又将语调放柔,眼底涌过细微诧色。
瞧此疯子复明后心绪极佳, 亦跟着怡然自得了起, 沈夜雪立身拍落素裙上的少许尘埃, 唇角倏尔一弯:“我随阿声去瞧瞧便知。”
随着离声端然沿着廊道走至大殿, 她淡然望去, 金阶之下已然跪拜着大将军贺檩,以及其子贺寻安。
脑海中遽然闪过曾于马车内所应贺寻安之言, 她忽感隐隐不安, 却为时已晚。
离声直立于殿上,虽未着龙袍,却是散着尤为凉寒的凛冽之气, 如若是与生俱来的阴鸷化作的威严。
“此次改朝,贺爱卿功不可没,有话大可直言。”
“末将参见陛下, ”身为此回救驾的头等功臣,自是可提出所需之赏, 贺檩肃声开口,道得稳然, “末将今日携犬子前来, 是为恳请陛下赐一桩婚事。”
这大将军别的赏赐皆不要, 仅是讨要一道婚旨,离声不解更深:“想要何等婚事,爱卿但说无妨。”
贺檩垂首岿然不动, 正声再道:“此回保驾,末将无需赏赐, 只恳求陛下为犬子与沈姑娘赐一道婚。”
话语言尽之际,殿内是彻底陷入一片冷寂中。
彼时为救离声,她随口应了贺寻安的荒谬之语,加之贺将军未曾应允此桩婚事,她便也未放于心上。
不知这贺寻安怎般说服的顽固家父,竟能趁此邀功之时让贺檩出面讨下婚旨……
沈夜雪小心翼翼地观望向伫立于身前的凛姿,瞧不清其思绪,只觉他那清冷至深的眸色就此一沉。
“陛下许是不知,犬子对沈姑娘情有独钟,二人早已芳心暗许,托付终身,望陛下成全。”听陛下半晌未回语,贺檩斟酌片晌,肃然又言。
离声凝滞了好一阵,浅淡回首,意味不明地将疏冷眸光落于她眼中:“此言可为真?”
她正欲回言,却被跪拜一旁的贺寻安率先接了话:“沈姑娘应下的每一字皆烙于臣子心上,姑娘莫不是已变了心,将爱慕之心献于了旁人。”
眼下庄严宏伟的宫城大殿中,二位遥不可攀的男子明里暗里地将她要挟。
沈夜雪无奈暗自作叹,尽是无从作答,仿佛作何答语,摆于眼前的皆是死路。
而今这二人的身份太过显赫,是何人都不可得罪之。
她恭敬一颔首,朝着阶下的贺大将军端庄一拜:“确有此事,大将军所道自是不假。”
闻言再次微愣,离声未再回望讨要婚事的二者,直望面前花容玉貌,目色逐渐阴沉。
随即转回身,他慢条斯理般回应着,眸底深潭中的冷意不减:“赐婚一事不急于一刻,朕会思量。爱卿请回吧。”
“陛下,臣子与沈姑娘当真是……”
贺寻安见他透着万般不满,轻咬起牙关,又瞥向这念念不忘的明色,硬着头皮道。
“朕说了会思虑,你是在替朕做决定?”
听罢,离声像是不悦到了极点,居高临下般冷声反问,以着帝王的姿态咄咄逼起人来。
贺寻安不予再恳求,沉默霎那,只好言罢:“臣子不敢。”
“微臣管教犬子无方,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对此不敢继续言谈,贺檩仓促叩拜而下,瞧着这位新帝的眼色便带上犬儿匆匆行退,“婚事再议,微臣暂且告退。”
心底愈发慌乱着,察觉殿内唯留她与这疯子,沈夜雪莫名缓缓挪步而退,殿外虽有回春之迹,可周遭实在冰寒至极。
离声平静作笑,唇畔染上一抹令人发颤的凉意:“沈姑娘留着,都给朕退下……”
听其一语落下,两旁的侍从便快步转身退去,殿门被悠缓关阖,将原本倾照下的日辉挡于外头,只留有寂冷回荡于偌大的堂殿上。
欲缓慢为之一一作解,欲将他的怒意渐渐安抚,沈夜雪正想启唇,一字还未道出,忽觉双肩被握得生疼,身子随之撞在了一侧壁墙。
“你深知我定不会允,还敢来上演这一出?”
离声凛紧了森冷目光,眼梢轻许泛红,使出的力道似要将眸中姝色揉碎。
她不免嗤笑,此人竟觉方才这一出是她刻意谋划,她又如何能神通广大成这模样……
愠色顿时布满眉梢,她抬眸愤然相望,眼睫不由地轻颤:“你觉得贺将军来求这婚事,是我一手安排?”
深邃双眸寒意未消,却又好似已化作了无尽执意与阴戾。
这高处不胜寒的皇位他本不在乎,然而失去她,他似乎一无所有。
离声蓦然一怔,而后倾身将此娇艳拥了紧,不住地呢喃着:“阿雪,我说过,你是我的……”
“你究竟与谁说的话是真心?”
他容色微暗,似有倾倒不尽的悲楚想无处安放:“我又算什么……”
如今这天下权势唯面前之人能予,她便是要择一地而栖,也会择这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又怎会嫁去将军府寻不痛快……
“我此生所念,只有你能给予,我当然心归于你,”沈夜雪弯眉浅笑,一字字回得清晰,“阿声不必猜疑……”
“是吗……”
口中沉冷低喃,离声忽地淡笑,双目被氤氲笼罩,似藏着不为人知的阴霾,“谁要是敢抢阿雪,我让他悔之无及,让他看着阿雪与我最是亲近。”
俄而,他眸里有浮光颤动,清寂无瑕的瞳孔沾满了密布阴云:“阿雪若真觉着贺寻安更为相配,我就去将他的心挖出来给世人看看,看他究竟对阿雪有几分爱慕情意……”
她确信这一人所说每一字绝非恐吓乱语。
他从不顾所谓人之常情,只要有了此念头,便会当真去做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之举。
对那贺寻安,一向都是逢场作戏,将军府确是城中姑娘心驰神往欲嫁入之地,然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沈夜雪自知轻重,若有更佳可高攀之处,她绝不甘愿栖宿于他人的威风下。
由着离声紧拥入怀,温灼气息铺洒至颈窝深处,阴寒沁入骨髓,她和缓无澜,忍下他带来的丝丝痛意,故作欢畅般笑道。
“我才不看那小将军的心,在阿声这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得天下最高权势,何故择选一座将军府,让自己困入三纲五常的礼教里。”
“阿雪想要的,都一一告知我,好不好……”他俯于耳廓边,以着几乎只让她听得的语声沉缓相道。
“不要走……”
心神微顿之余,她闻此话语萦绕在耳,下一霎便有薄唇印于颈间玉肌,引她一颤:“阿雪不要走……”
此人情念一起,不管身处何方,必是要发泄一番的。
可现下身在玉楼金殿内,圣然不可侵犯,她不欲在此云翻雨覆。
沈夜雪撇过头,使力推却,实乃枉费气力,便轻声恳求:“此处为议政之所。回寝殿,阿声回寝殿……”
这一伪君子本就对她所求无度,此前她每每央求,总以让步告终。
先前如许,方今更甚。
他像是势必要从她身上讨回些什么,以宽慰适才的被讨婚之幕。
她似觉卑屈,又觉羞怯,终而不得其法,被一抹白雪皓然之色抵于殿旁一角,清素浅裳层层褪落,冷风灌入衣袖间,令她稍稍冷颤。
如玉男子倾压而下,她顿感暖意荡漾,皓腕穿过其云袖,不自知地将如松腰身揽了紧。
虽言是暖意,但不妨说是灼热,许是被蛊惑了住,沈夜雪鬼迷心窍般柔婉依从,灼息紊乱。
她越发觉着自己不再受控,凝心感受着男子气息逐步急促,疯了似的将她索取。
他根本就是一不听劝的放肆之人,而她只能任他采撷,别无出路。
“每回都由着我……”离声忽然低笑,边吻着怀中皓白颈肌,边志得意满道,“阿雪心里有我。”
话中的冷冽已退散不见,融为一缕柔和将她裹挟,剩下的全然化作贪得无厌。
她良久怔愣,寒凉微风让她再度往怀中一靠,羞晕满面:“那……那你现在总该信了吧……”
身前清姿就势微停,得寸入尺般轻问:“我若说不信,阿雪可会继续讨好?”
转念间回不上话,双颊已是绯色染尽,她浅咬软唇,羞愧得语无伦次。
才觉离声是存心气恼,是为让她依顺服软……
“你方才是刻意吓唬我?哪有君王这般卑鄙下作的……”沈夜雪抬眸望去,恰逢清然身影正炽灼地朝她瞧看。
“我虽卑劣,阿雪也愿挨,我们天造地设……”耳语温和,带着极尽低劣之意,离声戏谑作笑,寒光悠然隐退。
“阿雪觉得我说的可对?”
她不甘后人,直望这满目阴鸷之影:“我哪愿挨着,分明是你……唔……”
宛若丹霞的娇唇刹时被擒住,后续之言硬生生地被堵于清冽雪松之息里。
所有意绪似被他抽离而去,全身娇软,仅凭着他轻巧拥揽腰肢,才未曾跌落,她软声低吟,纤腰似乎要被折断。
“阿雪不认?”他凉眸一凝,轻敛着漫出眼底的暗沉。
“那我只好再想想,该如何让阿雪认了……”
第60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阿声欲何为……”见势心上慌乱不堪, 她佯装沉着自若,欲再与之辩驳几番,理智却已然被吞没。
“你这个疯子……嗯……”
眼前娇媚销魂蚀骨, 深邃眸光情不自禁落至红润樱唇上, 离声俯身再吻, 欲罢不能地撩起旖旎春意……
既是抵不过眸前之人的张狂之性, 沈夜雪索性伸手去扯其锦袍。
暗扣颗颗掉落, 掉至在地,清响不断。
随后, 云白镶金衣袍被重重扯下, 温软玉躯霎时被温热所覆,她不经意一瞥,瞥见几近狰狞的伤痕白皙之身。
本欲就此止罢, 可离声哪容得她撩火不熄,遂不假思索地落下绵柔细吻,将她死死困于狭小一角。
她自觉难以逃脱, 便放纵心性肆意为之,与他共醉一刻欢愉。
然而不知怎般, 她只感自己贪念滋长,和当今一国之君承欢于花前月下, 倒别有一番风趣在。
如是作念着, 她又释然回应, 却不想这一疯子太是欲求不满。
未过上几瞬,她便不得自持般娇声连连,换来的却是他更为狠厉的占据。
几度春风就着冬末拂过, 混沌心绪若炸裂开般难以收场。
她只觉神思若当下衣物一样凌乱,只好顺着离声的举止步步而行, 沉沦至他索求不歇的缠骨之欢里。
几经云雨润泽,她尤感疲惫,已顾不得何等礼数,随性披了件淡紫烟罗袖衫,坐于龙椅上,困倦得似要沉沉睡去。
只怕是离了清怀,这抹明艳会因此受了凉,离声赶忙拾起外氅,为她披落在肩上:“寒冬未过,阿雪莫要冻着了。”
此刻事了,这人倒来谄媚逢迎,半时辰前怎就不知分寸何在……
沈夜雪不作理睬,趁机在这龙椅上多坐些时刻,也好体会这魂牵梦绕的君临天下之感。
长指轻盈抚过龙纹扶手,她悠闲般婉笑:“我不与你说理,和一疯子能说出什么理来。”
“既然如此,阿雪就省了心思,依我便可。”离声回言得从容自若,清眸忽而一凛,似有趣事欲与此道娇姝一同而观,微然一笑,启唇问道。
“想不想随我去天牢?”
思绪中倏然浮现被困天牢时所行的荒唐事,沈夜雪不由地心惊,缩了缩身子,往龙椅里端又挨了些:“那牢狱阴暗可怖,回那一处做什么……”
“随我见一人,”身侧清影悠缓端量,而后似暗忖了些许,饶有兴致般轻声问着,“不然阿雪是念着何事?”
她忙作一咳,转回话语肃声道:“去……去见何人?”
“去了便知。”
离声悠步欲走出殿外,未行两步,便被此清艳娇姿一把拦下。
这裙裳还乱着,如何能这般见得他人,沈夜雪趁势匆忙着上素裙,示意他也理齐了袍衫,才轻呼一口气,佯装回君臣之态,恭敬地随行在后。
未作多思此人前往天牢是去见哪位囚徒,待顺着牢道走入一间幽暗牢房,她定神一望。
牢中唯坐着一稚气犹在的孩童,是曾时的小圣上荀绪。
这位幼帝手脚被缚,端坐椅凳上不得动弹,昔日那威严之气已被削去了锋芒。
一朝败阵,此时留下的,是千古仇恨与亡朝之耻。
“离声哥哥,亏朕曾以诚待你……”荀绪怒然直瞪着牢门前的凛然身姿,浑身因恨意不住地颤抖,四周铁链晃出了刺耳声响。
“你却陷朕于不义,谋逆不轨,枉为人臣!”
切齿之恨顿时倾泻而出,血海深仇从心口愤然喷涌,欲化为血盆大口将其撕碎。
荀绪眸色微红,透着几缕血丝,扬声怒喊:“朕要治你的罪!朕要你人头落地,朕要诛灭你九族!”
“陛下是糊涂了,这罪罚早在五年前就降下了,”离声闻言忽地轻笑,笑声清冷淡漠,掀起万千疏离之冷,轻缓道起被尘封的往事,“当年先帝以谋逆罪名除灭叶氏,家尊百口莫辩……”
府邸内尸骨遍地,血流成川,他侥幸而逃,却只身无处可安……
使得他活至今日的执念,唯有此仇,和那剑下留人的明媚刺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缓慢言着每一字,似要将昔年叶确麟所忍受的愁苦徐徐道尽,他冷声作笑,堪堪眸底溢出的微许阴寒,便足以贯穿面前之人的心脏。
“那我这罪臣之子便当真谋逆一个给你们看看,看真正的谋逆是何等模样。”
荀绪听言大笑了几声,发了狂一般挥动着双手,却被铁链死死桎梏,又顿然一怒:“都来听听,这叶氏余孽在说着什么放肆狂妄之言!此等逆臣坐揽皇权,天下必大乱!”
“来人,给朕拖下去,即刻处以极刑!”
“你们怎么不听命了?朕才是皇帝!朕才是一国之君!”口中反复怒喝着,这位往昔时的小皇帝终是慌了神,怒不可遏般望向周围本是听其差遣的侍从,嘶吼般再次高喊。
“你们皆瞎了眼,奉一叛乱臣子为尊,天亡我朝!”
伫立于牢前的清逸身影随然扬唇,旁侧随从便将牢锁解落,牢门大敞,他仍旧立至原地,未有进牢的打算,走入牢间的只有几名狱卒。
“他们是否瞎了眼我且不知,但陛下是真要成一瞎子了。”离声言说得极是淡然,堪称平静的神色涌上几许笑意。
“来人,给我剜了双目,让小圣上也尝尝我这几年所受之苦。”
荀绪猛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般瞧见狱卒行至跟前,一片阴影投落,将椅凳上的身躯彻底笼罩。
“放开朕!你……你是疯子!你敢如此对朕,会遭报应……”
沈夜雪默然观望着这一切,已觉自己此生见惯各处极刑,可真当望见离声如此行以残忍之刑,心下还是不自觉地震颤了。
“啊——!”
撕心裂肺般的惨痛喊叫震动着整个天牢,痛哭声霎那间传遍各个牢房。
未过几刻,这位尚幼的前朝皇帝便已哭哑了嗓。
望行刑的狱卒恭肃退离,她蓦地一僵,看着荀绪血流如注,面上血色模糊,仅是那瞳孔处尽是空洞无光。
胃中似有剧烈痉挛,沈夜雪悄然转身,莫名作呕,不欲再瞧望一眼。
身旁孤冷之影仍作冷言吩咐,沉声下令,亦不愿再见这小圣上半刻:“将这眼盲的废人丢到最肮脏之地。”
“让这位前朝小皇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荀绪胡乱挥舞着双臂,满面惊恐无助,嚣张气焰已散,此时只剩万般哀求:“离声哥哥……当年屠灭叶府是父皇和傅大人之意,与朕毫无瓜葛。”
“看在朕曾有几念欲重用你的份上,你放朕一条生路……”
“朕失言了……往后离声哥哥为帝,我为臣,我听离声哥哥的,”意识到称呼上的无礼,荀绪慌忙改了口,颤巍巍地恳求着,任由着面颊血肉模糊,“求陛下开恩,求陛下饶了罪臣……”
离声见景不为所动,轻然开口,示意狱卒将此人带走:“小圣上神智不清,语无伦次。带下去,为其寻一个大夫好好医治。”
这叶氏遗留下的血脉根本就是一个暴戾恣睢的恶徒,荀绪狂乱挣扎,却抵不过随侍之力,被带向天牢暗处的深渊里,高声嘶哑作喊。
“暴君当政,天理难容!”
“朕做鬼也会怨你在心,记恨你永生永世!”
离声言笑晏晏地观其远去,薄唇低语,却恰好能令这小皇帝听见:“可惜,就算陛下化作厉鬼,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父辈之仇该有个了断。所谓的清君侧之举,陛下虽未参与其中,可陛下对我厌恶至深,而我亦是同等憎恨……”缓声言道着因果,他笑意盎然,容色却冷了几分,似对这一人永不饶恕。
荀绪闻语再度狂笑,像是失了神智,笑语癫狂,让所听之人不禁忌惮:“哈哈哈哈哈……叶氏旧人,就该杀尽了才好!杀尽了才好!”
那矮小身影已走入深处瞧不真切,最后自嘲般的笑音依旧回荡至牢狱各角,引得原本各间牢房中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骤止,囚于牢中之人不免隐隐冷颤。
晏然回眸之际,离声才察觉身侧娇影若有稍许不适,无词良久,顺势转柔了语调。
“阿雪,与我一同去相府走一遭。”
此番去宰相府,他无疑是要处置当年诛杀叶氏的罪魁祸首傅昀远,将深埋在心的怨恨一并发泄而出。
沈夜雪浅望面前这一双冷眸,杀意毫不遮掩,即便是将这几人抽筋削骨,似乎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那傅昀远逃不走,无需急于一时,”她半晌找回自己的语声,柔缓相道,“今日阿声累了,回殿好生休息才是。”
“早在攻城之时,花月坊沈钦已派人围困宰相府,生擒傅昀远,正候着你这新帝前去发落。或早或晚,皆无大碍。”
适才光顾着看离声是怎般惩处这位小皇帝,她却忘了前来天牢的路上,有来人向她传报,沈钦已将相府围堵。
沈夜雪缓然告知,局势之变在她意料之内。
沈钦的立场向来摇摆无定,她心知肚明,那人从未有忠心可道,仅有利益能使其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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