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百合耽美 > 花月为客 > 29、受罚(1)
    她驻足而立,听天师先道。


    适才留下此人一命,是为那还未解开的猜疑。


    “姑娘这一生是向来冷心,杀人不留情吗?”仙风道骨模样的人面色冷凝,想了稍许,意味深长般问道,“花月坊中的女子皆是如此?”


    “当然。”她回得果断,甚至未迟疑一刹。


    听言静默良晌,那天师再问:“可曾有过一丝犹豫?”


    身处花月坊,闻听此问便觉得可笑,沈夜雪淡漠而回:“未曾,你应知优柔寡断之举,只会让懦弱暴露无疑。”


    “既是如此,老夫明白了。”


    似乎已顷刻间明了,天师让了路,淡然作别,转身走于巷陌深处。


    然她自知所答违心,她曾为一人动摇了许久,曾为一人犹疑寡断。


    她道不清说不明,只是不愿眼睁睁地见着那身影离她远去,消逝不见,再寻不着……


    而此意绪尤为强烈,一度令她束手无策。


    隐约中忆起数年前也有过此般境况,那时她似是忽生悲怜之意,放过一位无路可退的少年。


    究竟是为何放过,却只因她心下舒畅……


    后来,那少年命数如何,她无从得知。


    彼时四周满是刀兵血光,回思之人大抵是没了命。


    可这一切已远去数年,她仅是依稀记得,那日所望之处满是殷红,府邸上下,几乎无人能逃过劫难。


    “从贺逸行的府宅出来,就看你心不在焉的,可是与所见的那位天师有关?”回至京城的路上,锦月闲坐马车内,若有所思般问着。


    饶人一命实在非她作风,锦月微晃脑袋,一手靠于轩窗,不免深思起来:“我也是想不明白,你为何不将他一并杀了,还非留他一条性命。”


    她确是杀尽了贺逸行府宅中的下人,唯留那道士一命。


    沈夜雪却由其揣测,闲情别致地观着远处山黛:“我留着他自有用处,或许将来还会和他见上几面。”


    “总觉着你最近很是神秘……”马车辘辘驶出此镇,沿山路悠缓返程,锦月寻思作罢,朝她粲笑。


    “也罢,此回出了芜水镇,你可向公子好好讨赏了。”


    近段时日公子对她接二连三地下令,似在有意无意地将她告诫与提点。


    亲近离声一事已惹得公子震怒,她就算有再多胆量,也不敢讨要恩赏。


    “讨赏敢不得,只能期盼公子给我少下些令符,让我惬心歇上十天半月。”她轻然回言,目光柔婉地投落远处山色湖光。


    袖中静放着人人欲得之的一枚剔透玉石,与一支再寻常不过的珠钗,思绪徐徐飘远,她恍然念起那道清冷疏离之影。


    暂别不久,却感遥远再不可及。


    香帷风动花入楼,花月坊一如往常幽清,阁楼上一片宫商,管弦丝竹声绕梁袅袅,胭脂粉黛追欢卖笑,欢寝方浓。


    后院皓月倚落琼树,与楼内之景天壤悬隔,却是透露少许清寂沉静。


    暗道尽头半阖着阁门,房内轮椅上浮现一抹寂然月色。


    椅前跪有清丽花姿,女子微抬朱颜,貌若绣幕芙蓉。


    沈夜雪肃穆禀告,低垂的眼睫翕动:“公子给的令符,属下皆已完成使命。”


    肃冷之声从身前传来,她未敢抬目,听公子沉声问道:“你做得很好,可觉这几日我有刻意刁难?”


    “公子凡事自有考量,属下从未觉得是刁难。”


    她容色平静,心上诚惶诚恐,生怕公子不满,又予她下上一令。


    “下去吧,准你自在一二月,期间不会给你令符了。”沈钦柔声回应,话语堪称无喜无忧,引得她眸色微亮。


    公子竟是破天荒地允了她些许闲暇,近来之日弥漫开的烦闷顿时如烟消散。


    沈夜雪忙俯首谢恩,悄然欣喜而退:“谢公子恩赏。”


    庭园内铺满一层玄晖,游廊外隐隐虫鸣浅荡。


    她步回院落,折了几弯,从膳房取了几坛清酒,再回至闺房。


    平素闲余之刻,相伴左右的玄衣少年会惯于待在檐顶。


    她于桌案旁安逸一坐,寻不到人月下对酌,便将就着唤下他来。


    “无樾,下来陪我饮酒。”


    少年闻声一跃而下,望了望雅房内的娇色,疑惑于心:“因何事而饮?”


    “饮个酒而已,非要有愁闷之事才行吗?”沈夜雪不由分说地往盏中斟满了酒,悠然独饮起来,“你不想陪就作罢,我不勉强。”


    “想。”


    闻语忙不假思索地与之面对面相坐,无樾极为执拗,似下定决心要和她共饮。


    可此人的酒气极其不佳,若换作稍烈一些的酒,这少年便能一杯就倒。


    她见势轻笑出声,顺手为眸中少年把酒添上。


    “你倒像有心事的模样,正巧我闲来无事,可听一听小无樾的心思。”


    “你穿那嫁衣真好看。”沉默无词了半晌,无樾攥了攥酒盏,唇边溢出几声嘀咕。


    “只可惜嫁的是贺逸行。”


    竟还在想着大婚时的景象……


    不知此少年想到了何处去,沈夜雪无奈扶额,抬手便欲在其脑袋上敲上一敲:“你还在想那逢场作戏之景?”


    “我是为公子之命行事,也只有你会胡思乱想。”


    “可你将来总会成婚的……”无樾抬高语调想作辩驳,又感太是逾矩,慌乱地垂下眉眼。


    “待你与他人行了大婚,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面前之人原是在担心这个,她哑然失笑,只觉此担忧颇为多余:“你是我当初费了好大口舌,才让公子留下的。我若随意将你丢弃,岂非自讨无趣。”


    当年公子本是不允,她还为此对公子生了闷气,可未料及的是,最终却是公子前来妥协言歉,破例将少年留在了花月坊。


    “你当真不会赶我走?”


    无樾双眸淌过流光,端直了身,像是欢悦万分,掩不住眼梢笑意,将杯中清酒饮尽。


    见少年手中酒盏已空,她再为其斟上:“你是花月坊的人,与这院内的大小随从都一样,是要听公子的话。”


    在这听何人之命一事上已争吵了好些年,无樾仍执着己见,肃然反驳着。


    “我不管,我只听你一人的。”


    沈夜雪不欲再作辩驳,举盏朝他一敬,勾唇一饮:“那就听我的,饮醉了为止。”


    “我酒量不好,不可贪杯……”


    这下让无樾为难了起,本就酒力不济,再饮下去,恐是会醉宿在这女子闺房里。


    然而案前娇柔却不甚在意,杏眸微扬,仿佛他若不饮下此盏清酒,便会当真将她触怒。


    无樾慌了神,赶忙饮尽杯中酒,缓然轻眨着眼:“你莫生气,我喝,我喝!”


    时而觉着捉弄捉弄这跟随多年的小随侍,却也惬意非常,沈夜雪故作从容地唤住恰巧路过的女婢,弯眉高声道:“轻烟来得正巧,再去替我取几坛桃花酿来!”


    “还……还要饮?”


    面上已有了微许灼烫之感,无樾惊讶不已,瞧她确是欢愉,便抿唇不言地继续饮起了酒。


    她望着此景淡笑,好奇这少年能撑到几时,边道着,边往其盏内又添新酒:“你不胜酒力,我便一人独饮……我可未有逼迫。”


    “那我……那我再饮几盏,”想着见过她无数次独自饮酒的情形,他不忍看她无人作伴,咬了咬牙,恍惚间再次饮尽。


    “我不想看你独酌独饮,太过落寞……”


    可最终是事与愿违,无樾满面通红,绯色烧至耳根,神色变得迷糊。


    极力撑了几瞬,少年倏然倒于桌上,再叫唤不起。


    此人醉酒不醒也在意料之中,沈夜雪毫不诧异,对月独酌已成习惯,悠闲自若地开怀而饮。


    袖中珠钗忽而滑落,砸于地上荡开清脆一响。


    她蓦然一愣,眸底淌过的几缕闲然蒙上雾色,随后俯身将之拾起。


    珠钗完整无缺,未有断裂痕迹,她静观良久,悄无声息地收其回袖内,浅叹一息。


    就此又触到了藏于云袖深处的木盒,瞧望四下无人察觉,沈夜雪轻而拿出,端望了许些时刻。


    她怔怔开口,话语道得极轻,似在问眼前不省人事的少年,又似在问自己。


    “你说花月散,除了公子有着解药外,这世上是否还有人可解此毒?”


    “又或是说,服下此毒的人……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沈夜雪喃喃轻语,觉说出的话自己都不信。


    那日,她可是亲眼瞧见疯子服尽花月之毒。


    倘若他还活着,定会找她寻仇,定会……让她也尝尽苦楚。


    她冷情道谎在先,以他阴狠之性,定然会从她身上讨回去……


    念至此处,沈夜雪扯唇轻摇着头,随之心觉荒唐,抹去心头荒谬之绪:“可这世上岂会有人中了花月散,还能活下来的……”


    月色顺着窗台斜照下,木盒被缓慢打了开,盒中放着一块无瑕白璧。


    美玉上有腾龙图案,似浑然天成。


    她伸手轻抚,玉中凉意传入指尖,散入全身,引得心绪微颤。


    这便是天下人欲争夺的龙腾玉。


    只因国师向世人道下的一语,烽烟四起,各处野心蠢蠢欲动。


    而此玉如今就在她手中,凭她一人,就能决定这枚玉石的去留与归所,以此从而撼动山河之主。


    沈夜雪暗暗低笑,权势在手,着实畅快。


    眸光未再移开半分,她细观此玉,龙腾盛世,飞腾而起,像是环绕着一物。


    那物状似叶片,她再度一观,又瞧不清状貌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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